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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篇文章是2000年春臨時湊起來的,應付當年秋杪冬初在北京大學舉辦的金庸小說 國際學術研討會。2002年11月論文集出版(北京大學出版社)。當時的金庸傳記還不算 多,2003年把它貼到網上的時候,多了幾種,於是在文前加了一小段引子:「這是兩年 前的舊作,曾於2000年秋在北大金庸小說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發表交流。在近一年的時間 裡,市面上又陸續出現了三種新的金庸傳記(孫宜學:《千古文壇俠聖夢──金庸傳》 ,團結出版社,2001年1月;彭華、趙敬立:《揮戈魯陽:金庸傳》,江蘇文藝出版社 ,2001年3月;艾濤:《金庸新傳》,山東友誼出版社,2002年1月),披閱之下,意 外地發現這篇速朽之作還有發揮餘熱的價值,許多批評竟也適用於這三種傳記。或者說 ,是這三種傳記,使這篇舊作苟延殘喘了。」   再後來,2004年本科文憑終於混到手,自學考試論文又在此基礎上增訂成《金庸傳 記述評》,主要加了一些對傅國湧《金庸傳》的看法,後來發表在《江蘇教育學院學報 》2006年第6期上。一雞多吃,此為榜樣。   文章一開頭就批評了施愛東兄的觀點。有意思的是,那次會議正好就是施兄住一個 房間,見了面一起去附近的飯店吃麵條。吃著聊著,忽然想起來了,對施兄說:「我那 文章一開頭就批評你了呢!」施兄愕然。我講了一下,他說:「啊,那個,修訂版我已 經改掉了。」然後大笑。後來施兄北上從事博士後研究,多年沒有聯繫,不知近況如何 ? 對金庸生平研究的幾點思考 嚴曉星   曾有兩種批評金庸的聲音,雖屬小小誤會,卻引起我的久久思索:一是某君不喜《 笑傲江湖》中「桃谷六仙」「長篇累牘地賣弄」口才,「覺得金庸在湊字數賺稿費」; [1]一是有人對金庸在冷夏《文壇俠聖:金庸傳》「都出版了四五年了」才否認冷夏的 採訪表示「不嫌太遲了嗎」。[2]其實,《笑傲江湖》最初就發表在金庸自辦的《明報 》上,他有必要費盡心機地去賺自己的錢嗎?如果是「湊字數賺稿費」的創作態度,他 後來又怎麼可能盡十年之功修改舊作,精益求精?至於金庸對冷夏《金庸傳》的批評, 我所見的最早公開發表的文字資料在1997年春,[3]此時距冷夏《金庸傳》在兩岸三地 印行約兩年許。以上兩種批評的失誤似乎不值一駁,但都充分凸現了當前金庸研究領域 的薄弱地帶:金庸生平研究存在著巨大的空白與顯著的不足,甚至連研究者與有志於此 的熱心人士也缺乏基本的資料儲備。與風光熱鬧的金庸小說評論相比,這一地帶便愈見 貧瘠,委實乏善可陳。若以所刊專著代表各自成果,彼此「映照」一番,生平研究類的 著作(傳記或「準傳記」)無論從數量上還是從質量上都處於絕對的劣勢則毫無疑義。 [4]因香港印行的《金庸與倪匡》、《金庸傳說》、《金庸與報業》等著作一時無緣得 見,現僅就內地出版的具有代表性的三種傳記/準傳記《俠之大者──金庸評傳》[5] 、《文壇俠聖:金庸傳》[6]、《金庸傳奇》[7]談幾點想法,分析其共有的缺失。   首先,由於作者的寫作態度極其馬虎,學力有限,既不充分利用現有的基礎材料, 也沒有挖掘新的材料,考辨更無從談起,導致了敘述中存在大量的史實謬誤。比如,《 文壇俠聖:金庸傳》根據「1972年封筆」、「十年修訂」的印象,想當然地將金庸修訂 小說的期限定在1972~1982年間。[8]《俠之大者──金庸評傳》在頁25、頁 159分別 提到金庸的生年,一說是1925年,另一說是1924年,而對此竟毫無說明,迴避矛盾。三 本書都談到金庸參與上海《大公報》招考,從三千人中脫穎而出,這「三千人」的數字 無疑是誇大了的;即使如其他一些書中所說的 300人仍然過甚其辭。[9]據當時《大公 報》內部刊物報導,實際是 109人。[10]書中還列舉金庸在長城電影公司時參與編導的 影片,從這些影片的攝制時間來看,顯然將不少金庸進入「長城」之前的編劇作品也算 進去了。[11]另外,羅孚請梁羽生寫武俠小說的年代[12]、「香港式文化大革命」(即 「六七暴動」)對金庸的生命威脅[13]、金庸在杭州《東南日報》時汪遠涵的職務[14] 等一系列問題,舉不勝舉。筆者曾寫過《〈文壇俠聖:金庸傳〉指謬》一文[15],談到 一些其他情形,此處便不作贅述。   其次,對金庸生平的敘述存在重大遺漏。不全面地瞭解一個人的歷史,就無法全面 瞭解一個人思想、感情、個性、行為。重大事件的缺席往往導致疏遠真相、片面理解的 後果。   因此,在閱讀上述三本書時,我常常有這樣的遺憾:金庸家庭情況的簡略使我們無 法確切瞭解金庸最早的成長環境;中學畢業後在湘西生活的缺失或語焉不詳使我們無法 看到少年金庸深入民間、自力更生的生動的一幕;三次婚姻的空白使我們無法瞭解金庸 的情感世界,還有《明報》創辦、發展中第二位夫人的辛勞與貢獻;對長子自殺直接導 致皈歸佛教的迴避,使我們無法進一步探求金庸的心路歷程;即使是寫到的金庸作品, 也是無法代表金庸成就的全貌的,除了小說集、《獻給投考初中者》、《三劍樓隨筆》 、《香港的前途》,竟從未提《中國民間藝術漫談》[16]等其他著作,更別說《中國震 撼著世界》、《朝鮮血戰內幕》、《人類的前途》[17]等翻譯作品以及另外的英文作品 了。再次,僅僅滿足於浮光掠影的敘事,缺少對金庸精神世界的追尋與把握。   優秀的傳記,應能在敘述傳主行動的同時,與其精神世界融為一體,為其行為找到 來源與歸宿,從而揭示出豐滿的形象、豐富的個性、豐厚的背景。所以,傳記作者首要 的便是瞭解對象,熟記材料,深入其內心。但是這三本書都做不到這一點。   在我看來,不能忘情於政治,是金庸貫穿一生的信念。當然這種不能忘情是表現為 不同形式、不同特點的。金庸雖然出生、成長在「地主和銀行家的家庭」[18],但其內 在卻是傳統士大夫精神的,有著儒家以天下為己任的入世情懷。他「積極關心世務和大 眾」[19],自有其政治理想,所以他才會在1950年赴京求職。這次求職的失敗,意味著 他直接參與政治的破滅。其後,他的政治情懷就迸發在社評與小說之間。社評的影響是 在政治範圍之內的,他濃厚的民本思想、愛國信念決定了他的政治態度。他的小說大多 是反映了對理想政治的追求、對政治異化人性的厭惡、對政治人物的批判、對政治現實 的失望。他甚至明確地將《笑傲江湖》標為「刻畫政治生活」[20]註明《鹿鼎記》構思 與「文革」、文字獄的密切關係[21]。陳平原先生曾將金庸定位為「有政治抱負的小說 家」[22],是知人之評。在金庸的世界裏,小說與社評以時政為橋樑,形成了互動的關 係。一方面社評的寫作給小說提供了更多的素材,進一步加深了對政治、人性的認識, 一方面小說成為社評之外金庸的另一個傾訴空間。在特定的條件下,二者又與金庸個人 的處境糾纏在一起。1967年金庸因在社評中抨擊極左人士的立場而生命受到威脅,這時 候他引以為榜樣的,竟是自己小說中的英雄人物。[23]其後金庸訪問台灣和內地,殷殷 於國事,參加香港基本法草委會,以及後來的香港特區預委會,都可在他的政治情懷中 找到答案。   《俠之大者──金庸評傳》、《文壇俠聖:金庸傳》、《金庸傳奇》的作者在這方 面缺少把握,金庸的面貌便相當模糊。內地出版的描述金庸生平的著作,另外還有《金 庸智慧》[24]、《武林文宗?金庸》[25]兩種。《金庸智慧》一方面另組浮誇語言,大 量抄襲《文壇俠聖:金庸傳》,一方面輯錄增補了一小部分報刊內容;《武林文宗?金 庸》因為篇幅太小,限制了作者才能的發揮,且在敘述金庸生平時襲用了不少《文壇俠 聖:金庸傳》、《金庸傳奇》的錯誤。鑒這兩本書與上述三種傳記/準傳記存在的因襲 關係,因此並不將它們放到一起加以評論。但是,它們的缺陷是相當相似的。   其實,將僅有的這幾種金庸傳記/準傳記視為「生平研究」,還是一種較為寬泛的 說法。因為稍稍嚴謹一些,我們將不得不面對一種尷尬:現有這些傳記/準傳記僅僅流 於一般性的介紹,距離「研究」相去尚遠,或者說,處在生平研究的「初級階段」。真 正的金庸生平研究還沒開始,在金庸小說風行天下近半個世紀時拾起這個話題,多少有 點掃人興致。   掃興之餘,我們又常常面對這樣的現象:有關金庸的話題總被身邊的人提起;根據 金庸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在好多個頻道中源源不斷地推出;金庸即使僅是發表一篇文章, 也會被冠以「封刀二十餘年,金庸再度出山」之類誇張的標題加以報導;金庸的一言一 行往往在報紙「娛樂版」上佔一個重要的位置……彷彿另有一種繁榮。從這種「繁榮」 裏,凸現了大眾意識的金庸的形象。我們當然可以說它是虛假的,是膚淺的,是誤讀的 ,但卻又不得不承認金庸的一生的確存在這樣的基礎。   在大多數人心目中,金庸是個寫了好多本好看的武打小說(還不是「武俠小說」) 的作家,據說很有錢,從前在香港「反共」,現在又「親共」了,還跟一位大牌女影星 有秘聞,離婚幾次,近年有人把他捧得很高,快趕上魯迅了,還為他打過幾場大筆墨官 司,他也打了幾場真官司……這裏面暴力、金錢、是非恩怨、美女、感情、名譽地位, 世俗的光榮與夢想、刺激與趣味一應俱全。有這樣一種認識層次在,產生上述幾種存在 重大不足的傳記/準傳記非但毫不奇怪,而且是其重要原因之一。   幾部傳記/準傳記的重大不足形成的第二個重大原因完全在作者本人。動機、態度 之不純正與學力之不逮這兩點在做學問時只要沾上一點即成致命,如果同時兼備呢?   關於這兩點,上文已經談過一些,這裏還可以補充幾點。冷夏先生在短短幾年內, 出版了《一代賭王──何鴻燊傳》、《世界船王──包玉剛傳》、《文壇俠聖──金庸 傳》、《霍英東傳》(上下)等多部大亨傳記百餘萬字,他怎麼可能潛心研究傳主生平 ,詳實考訂史實,深入挖掘資料?金庸談冷夏寫的自己傳記說:「作者態度十分草率, 只不負責任地抄錄一些已發表了的二手資料,拉雜成文……」[26]「……對我個性半點 也不瞭解之人,居然來寫我的傳記,目的只是想利用我的名字而已。」[27]對其寫作目 的與手法可謂一語道破。   還特別值得一說的是《金庸智慧》。此書明攻暗取,大量抄襲《文壇俠聖:金庸傳 》,改用一種浮誇、大量分段的文體來敘述,其間諛詞滾滾,不可勝數。而且,即便是 抄書,也抄出了錯誤。《文壇俠聖:金庸傳》第17頁:「1937年,查良鏞13歲,就讀於 浙江省立嘉興中學。剛讀完中學一年級,日本發動侵華戰爭。」這一節不能說有錯,但 語意含混不清。金庸是1936年12歲時上中學的,次年初一剛畢業日本侵華戰爭即開始。 上面的表述最好將「就讀於」改成「在」,再將第一個句號刪去,才不發生誤會。但《 金庸智慧》不管這些,第53頁:「1937年,金庸13歲,他告別了小學時代的生活,以優 異的成績考入了浙江省第一流的中學浙江省立嘉興中學。」接著是兩節空洞的文字,再 下面:「金庸在嘉興中學讀完中學一年級,時值整個中華民族面臨危機和浩劫,日本帝 國主義發動了罪惡的侵華戰爭……」不知道「作者」想過沒有,照他這麼寫,日本侵華 是1938年才發動的了?如此的態度與眼光,作品之優劣也可想而知。   金庸的豐富經歷與其多重的身份、跨領域的成就,一如他的小說,具有「橫看成嶺 側成峰」的多重理解、多面欣賞的特性。所以,從人情的角度講,應該可以理解和寬容 世俗的金庸「繁榮」現象,但站在學理的立場上,又很難容忍世俗以及應運而生、以研 究名義出現的粗製濫造的金庸傳記/準傳記,特別是現今這種所謂「繁榮」已在一定程 度上嚴重影響了本來可以開展起來的、甚至開展得很好的真正的金庸生平研究。   在我看來,這種消極因素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金庸形象的誤讀、歪曲、片面 化消解了金庸、金庸小說的獨特價值與嚴肅內涵,習慣了獵奇的心理與看熱鬧的姿態不 利於金庸研究的深入與生成正常氛圍。拿我個人的閱讀經驗而言,如果在我沒有熟讀金 庸小說、掌握了一些金庸生平材料之前讀到《金庸智慧》,金庸先生很可能被我無辜地 歸到不喜歡的作家中去。再如,現在大肆討伐金庸的諸公大多沒有認真讀過金庸小說卻 口誅筆伐得義正詞嚴樂此不疲,他們還不是憑著些老經驗再通過上述「繁榮」景象來瞭 解金庸的嗎?更有甚者,看的是港台濫片,板子卻揮向金庸小說,這一現象的確耐人尋 味。   其二,較有價值的文章發表,也會淹沒在過分「繁榮」的環境中,無法體現其影響 ,推動研究。比如金庸在《東南日報》的工作,許多書都是一筆帶過,但在浙江文史資 料第61輯《老報人憶〈東南日報〉》中卻有多處生動的回憶。《文壇俠聖:金庸傳》中 關於喬冠華、楊剛職務的失實記載,《羊城晚報》曾刊出《誰勸金庸重返香港?》加以 批駁。[28]但這些重要的研究資料、線索,都沒能引起人們的重視。這是一種真正的困 境。   寫到這裏,我們不得不面臨兩個問題:第一,金庸生平研究的價值與意義何在?第 二,金庸生平研究怎樣才能走出困境?需要做些什麼?   研究作家生平對研究其作品的意義自不待言,所以,金庸生平研究的首要價值當然 與其小說家的首要身份與小說的首要成就密切相關。如今金庸小說研究已有較多高水平 成果收穫,但要求得進一步深入,在一定程度上似應求助於金庸生平研究的發展。知其 人而反觀其文,視野必然更見開闊,而且會顯現出更縱深的發展空間。我在精讀金庸小 說與瞭解金庸生平的過程中,對此就有很深的體會。   舉個重要的例子。在《神鵰俠侶》與《笑傲江湖》之間,金庸創造了一系列超越一 般意義的「正邪」的人物。楊過曾叛出全真教,一度不顧民族大義,投到蒙古南征軍中 效力,還圖謀刺殺「俠之大者」郭靖,已很難以一般意義上的正派人物去界定。《笑傲 江湖》則以令狐沖、劉正風、岳不群等人為代表,更猛烈地衝擊了一般意義的正邪之分 。在《神鵰》、《笑傲》之間,還有在正邪間「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張無忌,遭受命運 捉弄被正派人士逼得走投無路的蕭峰等形象。   那麼,金庸為什麼會對「正邪」這一主題投入如此之多的思考?為什麼會一再重現 這個主題?將這幾部小說創作的時間段內金庸的經歷對照來看,就會發現它們處在一種 彼此呼應的狀態之中。金庸因不滿於左翼陣營內部教條主義的束縛而自立門戶,創辦《 明報》,《神鵰》就開始連載於《明報》創刊之日;《倚天》開始寫作不久,《明報》 經歷1962年逃亡潮報導事件,與左翼陣營顯示了差異;《天龍八部》寫作期間,《明報 》又經歷了1964年因核爆問題與左翼報紙的筆戰,完全走到了舊日陣營的對立面;《笑 傲江湖》寫於「文革」之初,《明報》已旗幟鮮明地表示了反對「文革」的立場。這個 過程,正是金庸生命中一段極其重要的心路歷程。他是以個人的經歷為切入點,與時代 背景融合在一起,堅持獨立思考,將所思所感自然流露在小說創作之中。他在描寫個人 心理時,無所歸依的邊緣感、孤臣孽子的悲愴感、天地一人的孤獨感,都是相當逼真、 深刻的,因為這都是作者親身的感受。他在寫這些人物、這些情感的同時,也寄托了欲 說還休的潛在期望:有解釋,有呼喚,有自勉……尚在左翼陣營的梁羽生作為一位深知 內情者也感受到了,因此在1966年寫的《金庸梁羽生合論》中不僅敏銳地覺察到了金庸 小說向「正邪不分」方向的轉變,還特地談到《天龍八部》裏蕭峰在聚賢莊與往日兄弟 乾杯斷義、展開生死搏殺一節,並站在當時的立場上說:「讀者甚至會有這樣的疑問: 『作者是否要借聚賢莊中的酒杯,以澆自己胸中的塊壘?』」[29]不瞭解金庸的經歷, 誰能從這杯酒裏看出這麼豐富的內涵?   金庸生平研究的第二個價值表現在:金庸跨領域與多方面的成就與影響,使其生平 本身具備了獨特的研究價值。   從報人、政論家的身份而言:金庸的青年時代有過在《東南日報》、《大公報》、 《新晚報》任職的經歷,而且還見證了《大公報》由「不黨、不賣、不私、不盲」到獲 得「新生」的過程;從辦報宗旨講,《明報》的創辦,可說是連接了斷絕十多年的舊《 大公報》之風;《明報》特立獨行的姿態,經受住了30多年的考驗,成為公平、正義與 良知的堡壘,金庸也以撰寫的社評的一枝健筆與卓越的見識、練達的世情,贏得了千萬 讀者的喜愛、支持與尊敬。然而歷史往往弄人:當時的世界,只有香港才能成就作為報 業巨人的金庸,但今日看來,《明報》的影響也就局限於香港以及少數海外華人知識分 子,未能對世局大勢產生決定性的直接影響。但是,舉世皆睡時的清醒者是可貴的,未 來的報業史上必然有《明報》與金庸光輝的一章。   從社會活動家的身份而言:金庸曾多次支持和參與各種公益、教育、體育活動,尤 其是出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制小組港方召集人,親身融入香港 回歸這一歷史進程,並為此作出了巨大貢獻,這也是值得大書的一筆。   從出版家的身份而言:《明報》從站穩腳跟到迅速發展,再到以新聞出版為主體的 經濟集團,最終為金庸帶來了巨大的榮譽與財富。金庸的經營思想與實踐,《明報月刊 》在海外學術界的地位,都是其中令人倍感興趣的話題。   從文史、法律、佛學學者的身份而言:金庸文史、佛學方面的學識,一部分灌注在 其小說中,一部分可見於零散文字;法律方面的學識,多在起草香港特區基本法中融會 貫通。金庸這「三位一體」的學者身份,是他的小說、政論、思想展現出與眾不同的風 貌、魅力、深度與廣度的一個重要原因。   從電影工作者的身份而言:金庸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作品受過獎勵,也有一兩部 受到觀眾長期的喜愛與懷念。   從翻譯家身份而言:雖然長期未受到應有的重視,但其實績卻實在不容忽視。   如將上述六種身份分給六個人以一生去實現,應是舉世時見的;但集中於一人,那 就相當難得了。這樣的人生是獨特的,可遇而不可求。香港的政治史、文化史、經濟史 繞不開金庸,中國的政治史、文化史也應該有他的位置。要搞好金庸先生的生平研究, 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短期行為,需要眾多有識之士長期從事這項工作。   有一個快「老」了的話題:當代修史好還是後世修史好?我想各有側重各有特點吧 。當代修史,側重和特點在積累資料。就目前金庸生平研究而言,只有擺正心態,抓住 各種有利時機積累資料,才可能盡早走出面臨的困境。對此我有幾點建議,當然也是個 人的一些良好願望,但願在不太久遠的日子裏能成為現實。   第一,瞭解一位作家首要的還是要讀通其作品,作品不全其形象也必然不全面,所 以,應徵得金庸先生的同意與支持,盡量出版他的所有文字作品。專收武俠小說的《金 庸作品集》雖已風行天下,但無法從中看出作者藝術、思想等的演變,故應出版不避繁 瑣的「匯校本」。[30]還有:「倘若有一天,《查良鏞政論集》出版,將其與《金庸作 品集》參照閱讀,我們方能真正理解查先生的抱負與情懷。」[31]這裏的「政論」,當 然包括社評與相關新聞作品;而工程之浩大,絕不在《金庸作品集》之下。《三劍樓隨 筆》金庸部分、《中國民間藝術漫談》、影評、序跋及其他散文、隨筆文字應編成《金 庸隨筆集》刊行。金庸一些所寫的大量書信,應有專門機構徵集彙編為《金庸書信集》 ,分多集先後出版。《金庸譯文集》、《金庸講演集》、《金庸劇作集》也應盡早推出 。英文作品、《獻給投考初中者》、電報、新文藝小說等不便歸類的作品是否可編成《 金庸集外集》?這樣,我們面對的,該是怎樣一個豐富的金庸!   第二,廣泛搜輯見諸海內外報章書刊、尚未編集的有關金庸的文字,嚴格加以編選 ,分「記人記事」、「訪談錄、訪問記」、「隨筆」、「論文」等類別印行,同時有組 織地向與金庸有過密切交往的親屬、友人、同事、部屬、讀者等各界知名或非知名人士 組稿,撰述各自與金庸的交往經過,發表後彙編出版。這樣既方便研究者、愛好者利用 與欣賞,也利於形成良好的研究氛圍。台灣曾從事類似工作,也有一定影響,但如改變 重小說研究輕傳記資料的傾向,則更佳。   第三,加強金庸生平的背景史料的整理與研究,使金庸的思想、行為有深厚的依托 。這裏有幾個現成的例子:金庸考上的嘉興中學,許多書裏都說它「浙江省第一流」, 怎麼個好法,沒例子。但金庸的中學老師章克標先生在自傳裏就有生動的回憶,完全可 拿來讓讀者有個感性的印象。[32]再有,導致了少年金庸被開除出校的在壁報撰文諷刺 訓導主任一事,並非毫無根源的孤立事件,而自有其土壤。該校民主氣氛活躍,國共兩 黨私下暗暗較勁,各自爭取學生,曾多次發生學潮,其最大者是金庸被開除前兩年發生 的,最終趕跑了當時的訓導主任,領導者欽本立等人也與金庸一樣,面臨開除時得到張 印通先生幫助,暗中轉學。[33]還有,金庸曾說過:「在《大公報》工作時,翻譯主任 楊歷樵先生教了我不少翻譯的訣竅。」[34]這時如讀到徐鑄成先生的幾句話領會就更深 了:楊歷樵是當時報界大家都知道的兩位「翻譯聖手」之一,「……他翻譯新聞,既快 而『信、雅、達』,工作非常認真,後進的翻譯同事,他必循循善導,仔細地修改每一 條稿子」。[35]真可說是金庸那句話的天然註解了。   有待深化的背景資料還相當多,比如通過閱讀金庸曾深受啟發的《資治通鑒》、《 歷史研究》、佛教典籍去接近金庸的心靈,比如加緊對香港這個城市的歷史與特性的研 究,不能一一展開談。這裏不免有些饒舌,是因為擔心生平研究的背景史料問題又面臨 常見的命運:被忽視甚至輕視。有了上述基礎,我們的步子才邁得踏實,後來者才能輕 裝上陣。我們才能期待,金庸生平研究,繁榮有望了。 附記:完成本文後不久,有機會讀到了《金庸傳說》(楊莉歌,香港次文化堂,1997)    與《金庸與報業》(張圭陽,香港明報出版社,2000)。前者雖然披露了一些鮮    為人知的材料,但本文第一部分所指出現有傳記存在的三種缺陷似乎仍然於之適    用。不過,作者既然極其聰明地以「傳說」為書名,與其較真也未免太過無趣了    。倒是《金庸與報業》,體例謹嚴,史料詳實,立論公允,既是半世紀以來香港    新聞業的斷代信史,也是金庸先生人生重要歷程的忠實記錄。所以,有必要在這    裏修正文中的一個觀點:真正的金庸生平研究已經開始,以《金庸與報業》為標    誌。 [1]施愛東:《點評金庸》,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5,頁 251。 [2]東方弘:《我的疑惑》,載上海:《新民晚報》,1998年11月30日。 [3]金庸、池田大作:《探求一個燦爛的世紀》(之三下),   載北京:《三聯生活週刊》,1997年第9期。 [4]在我手頭所有的內地出版的46本金庸研究著作中,評介或較多寫到金庸生平的僅5   本,其中僅冷夏《文壇俠聖:金庸傳》稍具規模,但其眾多的錯謬與巨大的缺陷使   之根本無法與陳墨、嚴家炎、溫瑞安、倪匡、宋偉傑諸先生高水平的小說研究著作   中的任何一部比肩。 [5]桂冠工作室主創,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1994。 [6]冷夏著,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5。此書繫在台、港版的基礎上刪改而成,略   異於原作。因未見台、港版,本文引述,以此版為準。 [7]費勇、鐘曉毅著,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6。 [8]關於修訂時間,金庸在《〈鹿鼎記〉後記》中說得很清楚:「修訂的工作開始於一   九七○年三月,到一九八○年年中結束,一共是十年。」 [9]如呂家明:《查良鏞的「且自逍遙無人管」》,載《名人心路》,香港:南粵出版   社,1990,頁54。將此文與《文壇俠聖:金庸傳》對照,可以明顯地看到前者既是   後者重要的材料出處,也是後者大量的錯誤根源。但在「考《大公》」這一事件中   ,冷夏卻選擇了另一個更為浮誇的數據。 [10]《大公園地》第13期,民國三十六年十一月五日。感謝北京王芝琛先生提供該刊影   印件。 [11]據張駿祥、程季華:《中國電影大辭典》「夏夢」、「石慧」、「陳思思」等詞條   ,這幾部電影的攝製時間如下:《絕代佳人》(1953)、《不要離開我》《蘭花花   》(1954)、《三戀》(1956)、《小鴿子姑娘》(1957)、《有女懷春》(1958   )、《午夜琴聲》《王老虎搶親》(1959),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5。但此   書將《王老虎搶親》攝制時間記為1961年,顯誤。   從《文壇俠聖:金庸傳》,頁 409。 [12]《文壇俠聖:金庸傳》稱此事在1953年,《俠之大者──金庸評傳》稱在1952年,   皆誤。以梁羽生作品發生年月為準,應為1954年,見羅立群:《開創新派的宗師─   ─梁羽生小說藝術談》,上海:學林出版社,1996,頁 192;劉維群:《梁羽生傳   》,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1999,頁9。當事人羅孚(柳蘇)回憶此事年份亦有   兩種說法,一正一誤,當是偶有誤記,不具引。 [13]《俠之大者──金庸評傳》謂在1971年,誤,當在1967年。金庸本人亦駁此說,見   嚴家炎:《金庸小說論稿》,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頁 219。 [14]《文壇俠聖:金庸傳》謂汪遠涵為社長,誤,應為總編輯,社長為胡健中。   見浙江省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老報人憶〈東南日報〉》,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頁 111,頁 263。 [15]嚴曉星:《〈文壇俠聖:金庸傳〉指謬》,載北京:《人物》月刊,1999年第1期   ,頁142~145。 [16]林歡(金庸的又一筆名)著,香港:長城畫報社,1956。 [17]這三部譯著均未見到,僅知《人類的前途》乃羅素所著,60年代中連載於《明報》   。 [18][23][26][27][34]   金庸、池田大作:《探求一個燦爛的世紀:金庸/池田大作對話錄》,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頁 246,頁 122,頁95,頁96~97,頁 130。 [19]金庸:《小序:男主角的兩種類型》,   載吳靄儀:《金庸小說的男子》,香港:明窗出版社,1995。   轉引自嚴家炎:《金庸小說論稿》,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頁 166。 [20]金庸:《〈笑傲江湖〉後記》,載《笑傲江湖》,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4,頁1590~1593。 [21]金庸:《鹿鼎記》第一回長註,載《鹿鼎記》,北京:寶文堂書店,1990,頁42。   北京三聯版該註有關「文革」、「文字獄」的文字已刪去。 [22][31]   陳平原:《超越「雅俗」──金庸的成功及武俠小說的出路》,   載瀋陽:《當代作家評論》,1998年第5期。 [24]覃賢茂著,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 [25]陳墨著,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1998。 [28]任平生作,載1997年10月22日。 [29]佟碩之(梁羽生化名):《金庸梁羽生合論》,載《金庸茶館》(伍),   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8,頁202~232。 [30]金庸曾多次謝絕印行未經修訂的原刊本,恐怕不僅是「悔其少作」,而有擔心原刊   本會與藉以傳世的修訂本爭奪讀者以致影響令名的顧慮。「匯校本」則在無損修訂   本面貌的基礎上展示原作,雖於一般讀者而言學術味偏重,但畢竟是較可行的一個   方法。 [32]章克標:《九十自述》,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0,頁95。 [33]文中所述生動詳實的材料,載於一本內部印行的小冊子《紀念張印通先生》   (封二、封三名之為《張印通先生紀念刊》),當係嘉興地方有關部門及人士編成   。 [35]徐鑄成:《報人六十年》,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頁7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