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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三老四見他放聲大哭,心下大感奇怪,齊道:「你慘甚麼?」段思冰哭道:「你 們看看,我和你們長得如此酷似,明明是你們的親生兄弟,不辭萬里辛勞,關山迢遞, 來到點蒼山尋找你們,誰知你們兩個糊塗蟲不但不認我,反而要加害親生兄弟……我好 ……好慘啊。」   老三老四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又都看了看段思冰,一時分辨不出這少年與自己兄 弟倆倒是像不像。老三沉吟半晌,說道:「我……我也不認得你是不是我們的兄弟,我 只問你,為甚麼你的頭髮是黑的,我們的頭髮是白的?」老四在一旁慫恿道:「對,對 ,問個清楚才是。」   段思冰心下暗笑,忍住傷痛,道:「我在這數十年中,去天竺學得了『返老還童神 功』,能夠鬚髮不白,青春永駐,本想趕到點蒼山來傳授給兩個親生兄弟……」   老四不再懷疑,搶了上來,左掌貼在段思冰「靈台穴」,嚷道:「好兄弟,你當真 會得那個『返老還童神功』麼?我給你治傷,你趕快傳給我,不要傳給老三。」潛運內 功,輸入段思冰體內。   老三忽然嘿嘿冷笑數聲。段思冰正在受用老四內力,作聲不得,只道被老三看出了 破綻,卻聽老三道:「老五本來便是你打傷的,治好了他又有甚麼功勞?老五,三哥對 你好,從來不傷害自己親兄弟,你先將『返老還童神功』傳給我吧。」   老四心中一涼,暗道:「啊喲,不錯,老五是被我打傷的,他多半不會領我治傷之 情。」一面運功,一面尋思,想尋個計謀學得那「返老還童神功」。   段思冰見幾句話便將二老哄住,二人果然相信自己便是他們「失散了數十年的老五 」,心道:「先騙住他們,也要打聽雪兒下落。」又聽老四忽然高興起來大笑道:「哈 哈哈,老五,四哥雖然打傷了你,但四哥多給你輸入二十年的內功,將功補過,好兄弟 ,將『返老還童神功』也傳給我吧!」他口中說話,手裡可不含糊,一股內息果然由段 思冰「靈台穴」輸入。   過了小半個時辰,老四撤了右掌。段思冰覺得傷勢不但全愈,而且渾身精神煥發, 似有無窮精力便要炸裂出來,暗想這老四果然將二十年內功傳給了自己,自己卻騙了二 老,頗感內疚。   這時夜幕降臨,四周暗了下來。老三道:「咱們進洞去吧。」三人進了山洞,老四 嘀咕道:「老三,這些灰孫子怎麼還不送飯來吃,餓死我了。」老三道:「你問我我又 問誰去?啊,知道了,老四,你記起來了麼?昨天阿坤親自上山來,說今天有甚麼厲害 的對頭要上玉局峰去,請咱們去助拳……」   老四陡然想起,喝罵道:「糟了,糟了,老五,都是你把我們害了。」段思冰見洞 中漆黑一團,二人卻不點燈,聽得老四此言,奇道:「我害了你們?」老四道:「正是 。我們答應了阿坤去助拳,到了祭天台下,看見你的劍,老三認出那劍是一個相識之人 的,知會了我一聲,我點了你的穴道,把你抓起,跟老三便回來了。老三啊,我瞧那些 灰孫子肯定叫人家一個一個地打趴下了,再也送不了飯來啦。」   老三嘻嘻笑道:「昨天的那隻雞我多吃了兩塊雞屁股,現在一點都不餓。」老四怒 道:「原來你騙我,我問雞屁股哪兒去了,你說這雞不長屁股,名字就叫『沒屁股雞』 。」呼的一掌拍了過去。   托托兩聲,二人已拆了兩招。   段思冰心想:「這兩人稀裡糊塗的,這一拼不知又要拼到甚麼時候,總得趕快阻住 他們。」朗聲道:「誰再打鬧,我便不傳他『返老還童神功』。」   老三、老四聞言大驚,暗想學不到「返老還童神功」,可是吃大虧的事,雙雙收掌 不發,齊聲道:「老五你搞錯了,我們沒有打鬧,是在互相撓癢癢。」各自到石板上坐 了下來。   段思冰道:「昨天有位小姑娘,乃是我……我收來的女弟子,你們把她弄到哪裡去 了。」老四嘆了口氣,道:「別提了,那丫頭鬼精靈著,早已逃啦。」段思冰道:「她 已得我『返老還童神功』的真傳,也算是你們的師侄,今後見到,不得無禮。」老三、 老四喏喏應了。   外面忽有人道:「三太師叔,四太師叔,師侄孫孟鋒送飯來了。」   老四罵道:「灰孫子,還記得老子麼?簡直餓死我了。」奔到洞口,但見師侄孫雙 頰高高腫起,說道:「這般沒有出息,叫人打得一張臉像豬嘴一般翹起。」   孟鋒放下食盒,暗道:「這兩個老東西瘋瘋癲癲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人送飯送 衣,緊要關頭又躲得影子都沒了。」但嘴上不敢無禮,裝得畢恭畢敬地道:「稟四太師 叔,今日對頭太過厲害,把所有點蒼派弟子都打傷了。徒侄孫能上得山來,還是受傷較 輕的。」   老三在洞中罵道:「混帳王八蛋,人家找上門來,你就不會說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 老三、老四的師侄孫麼?我和老四威震武林,誰有這麼大膽子敢來太歲頭上動土?」   孟鋒不敢頂嘴,心中卻想:「這兩個老東西整日價烏龜一般呆在這馬龍峰,還以為 自己有多了不起。」這二人雖是點蒼派長輩,但因行事異端,點蒼派弟子心中對二人卻 是極不尊重,只當他二人孩童一般哄著。   老四想到自己本是去助拳的,抓了「老五」後卻跟老三跑了回來,有些對這些晚輩 弟子不住,他不肯認錯,含含糊糊地道:「正是,老三說的對,灰孫子,下次再有人上 玉局峰,你們說是老三老四的師侄孫,記住了麼?滾吧!」   孟鋒知道這二老無可理喻,應了聲「是」,轉身要走,卻聽老三道:「回來!」又 不知這老怪物要發甚麼牢騷,急忙奔回,誠惶誠恐道:「三太師叔有何吩咐?」   老三道:「你五太師叔回山來了,明兒多帶點飯菜上山。」孟鋒心中暗道:「兩個 老東西已鬧得不可開交,哪裡又鑽出一個老東西來?」不敢多問,只道:「師侄孫聽到 了。」轉身下山去了。   段思冰這才明白老三、老四二人竟是點蒼派中輩分極高的前輩,便道:「老三、老 四,點蒼派的弟子雖不成器,咱們也不能讓這些……這些灰孫子白白給人家欺負了。」   老四連連讚道:「對對對,咱們也去欺負欺負人家才是。」   段思冰搖搖頭,說道:「那些人欺負這些……灰孫子,不是衝著咱們三兄弟來的麼 ?竟敢瞧不起我們威震武林的……的……」他一時想不出怎麼稱呼,說了幾個「的」字 ,竟自接不下去。   老四接口說道:「『老氏三雄』。」   段思冰心中暗道:「原來二人果然便是姓『老』,一個排行第三,一個排行第四, 怪不得叫老三,老四。」他先前只道二位老者在山中日子長了,彼此稱呼兄弟排行成了 習慣,方不計得名姓了。這時方才知曉個中原委,便道:「我們『老氏三雄』,倘若如 此善罷甘休,豈不叫武林中人恥笑麼?三哥,四哥,兄弟自個倒還罷了,卻真替你們嚥 不下這口氣。」他自知二老武功高強,雙雙出馬,卻也未必會輸在耶律隆緒一干屬下手 中,所以出言相激,想藉二老之力去營救高芳、楊蘭馨二人。   這一激果然有用。老三道:「照啊!老四、老五,咱們趕快吃了東西下山,討個公 道去。」   老四不答,沉吟了半晌,卻道:「老三,老五之言是不錯。但我看這夥人這般有恃 無恐,只怕背後有人撐腰。既是朝著咱們『老氏三雄』而來,會不會是他們……」老三 唉喲一聲驚叫,道:「是了,是了,咱們還是不要去的好。那些灰孫子,他們願宰哪一 個就宰哪一個好了。老五,別提了。吃飯,吃飯!」   段思冰聽二老口氣,似乎另有二位武功更高強之人曾與二人有過一段恩怨,不敢再 提,聽得「啪」的一聲,老四把食盒放在地上,打開了食盒,忙走了過去,伸手抓飯。   老四道:「老五,拿筷子。」他和三哥在暗中相處慣了,目力異於常人,能在暗中 視物,卻沒想到別人可沒有那般目力。   段思冰搖頭道:「我看不見。」老四將盤中的三四碟小菜各弄了一點在一碗白飯上 ,把筷子和飯碗遞給段思冰,道:「老五,四哥吃點菜,把飯都給你吃了。」段思冰伸 手接過碗筷,吃了起來。   老三哼了一聲,尋思道:「老四倒會討好老五,有機會我也得向老五套套近乎,莫 叫他將『返老還童神功』傳給了老四而不傳我,可是大糟特糟之事。」自古至今,人們 總想甚麼延年益壽,青春永駐,便是精明強幹如秦皇漢武,也因此而相信那些海客方士 荒誕不經的胡說八道,傾盡大量財力物力去做徒勞無功的求索仙藥靈丹的糊塗事。這二 老生性天真,直如孩童一般,哪裡還辨得出甚麼「返老還童神功」真假?   三人吃了晚飯,將碗筷收入食盒。老三道:「老五,老四的狗屁石床冷冰冰、臭哄 哄的,你過來,睡我的石床上,我打坐一夜,困了跟老四擠一擠便是。」老四怒道:「 我的石床冷冰冰、臭哄哄的,你幹嘛又要跟我擠?」老三道:「只有我老三睡了上去, 石床才會變得熱乎乎、香噴噴的。」也不待老四答應,倒頭便睡下了。   段思冰也躺在石床上睡下。一覺直到天亮,只見老三愣愣地望著他,手裡拿著《黃 庭劍經》,說道:「老五,這劍經是從哪兒來的?」段思冰知道若是照實說了,把戲立 時揭穿,便道:「那日我在修煉返老還童神功時,一個九十多歲的老頭子跑到我身邊。 那老頭掏出了這本劍經,對我道:『老前輩,你這「返老還童神功」厲害得緊呀,趕快 傳給我,我給您老人家這本《黃庭劍經》。』我一時高興……」   老四陡然從老三身後翻起,大叫道:「不好玩,不好玩,人人都返老還童了,不好 玩啦。」   段思冰裝作深以為然的樣子,道:「我也是這般想的,便對老頭道:『小朋友,這 「返老還童神功」,修煉之人若然內功修為不到,練到第三層時,奇經八脈一一斷裂, 必然斃命。我另有一套厲害的功夫,叫做「笑笑功」,使出來更是威震天下,傳給你好 麼?』那老頭聞言大喜,又拿出那把紫薇軟劍,都交給了我。我一時高興,便傳了他一 路『笑笑功』。」   老四琢磨了半天,不解地道:「『笑笑功』?這是甚麼功夫?我怎的從未聽人說起 過?」但想到「笑笑」二字,尋思這功夫一定好玩得很,便道:「好兄弟,將那『笑笑 功』也傳給我吧!」   老三叫道:「別打岔。」埋頭想了半天,道:「老五,給你劍經寶劍的人是個九十 多歲的小朋友,不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窮酸麼?」段思冰佯怒道:「我連人的年歲都 分辨不出了麼?」   老四見老三惹得「老五」發怒,喜道:「老五,咱們不要理睬老三,趕快傳我『笑 笑功』去吧。」將段思冰推推搡搡弄到了草坪上。   段思冰無奈,只好盤坐於地,胡謅道:「笑笑奇功,觸類旁通。盤膝坐地,如沐春 風。動也不動,不動也動。學此功法,不用內功。」老四一本正經地邊念著「笑笑功」 口訣,邊按訣行動,喃喃問道:「甚麼動也不動,不動也動?學此功法,不用內功?當 真邪門。」   段思冰正色道:「此乃我獨創『笑笑功』第一層,若資質非凡者,須下三三九天功 夫方可練成。若然資質平庸,唉,只怕是終身無望。」   老四嚇了一跳,急忙站起,問道:「那你這『笑笑功』共有幾層,需多少時光全部 練成?」   段思冰嘿嘿笑道:「全部練成,談何容易?」屈起手指算了半晌,道:「本功共分 九層,縱然資質奇佳,也需九九八十一天方可小成,若想大成,更非七百二十九天不可 。」   老四一聽需化兩年時間,連連咋舌叫道:「我不練了,我不練了。好兄弟,趕快傳 我那『返老還童神功』吧!」   段思冰沉思良久,又念道:「返老還童,蓋世奇功。水火相濟,朦朦朧朧。手腳並 用,稀稀鬆松。高山流水,知音難逢。百會章門,黑髮老……」忽聽得老三叫道:「老 五且慢,等三哥到來再傳不遲。」早已搶出洞來,盤坐在地,凝神聽段思冰的「返老還 童神功」法門。   段思冰心下大笑不已,臉上卻不露聲色,只是續道:「百會章門,黑髮老翁。一見 仇人,氣往上衝……」老四聽得糊里糊塗,雖然對這「神功」功訣一字不解,心中卻對 這「老五」異常信任,不知受騙,反而問道:「老五且慢。你一句一句地解一解再往下 說。甚麼『水火相濟,朦朦朧朧』,甚麼又是『手腳並用,稀稀鬆松』?」   忽然林中有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那人笑聲雖輕,但老三內功驚人,早已聽 到,又恐怕站起身來,會「走火入魔」,便道:「老五,林中有人,你替我們收拾了。 」   段思冰內功不及他,並未聽到人聲,奔了過去,朗聲道:「尊駕何方神聖,不知此 地是『老氏三雄』隱居之所麼?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啦。」他料想來人若是武功勝過 自己,二老一見自己功夫粗淺,便知受騙,索性將二老抬出來吹捧一番,想法子引來人 向二老動手。   東首一棵大樹微微一顫,一人邊禁不住笑,邊飛掠下來。   段思冰見那人竟是獨孤雪,急追了過去。此地距二老練功草坪已有數十丈。段思冰 卻知若是在此說話,二老必然聽得清清楚楚,當下高聲叫道:「大膽鼠輩,還不快快停 下,我饒你不死!」   獨孤雪聽他說話,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向東邊奔了幾步,故意叫道:「唉喲,你 好厲害的功夫,姑娘不奉陪了。」愈走離草坪愈遠。   段思冰緊跟上去。二人又奔出半里地,估摸二老再也聽不到了,段思冰才道:「雪 兒,你怎麼來了?」獨孤雪停下步來,扁著小嘴道:「我見你被那兩個怪老頭擄了來, 心裡擔心死了,找了一夜,終於找到這裡來。段郎,你在陪他們練甚麼『返老還童,蓋 世奇功』……」   忽然聽得老四的聲音叫道:「老五,你又在傳人家『返老還童神功』了,還不快滾 回來。」一句話說完,只聽得林中劈劈啪啪一陣亂響,已鑽出兩人來,正是老三老四倆 兄弟。   段思冰情知自己和獨孤雪決計逃不了,便道:「老三,老四,認不出來了麼?這位 便是我的徒弟。」老三老四湊上前來,仔細打量了獨孤雪一番,讚道:「老五好眼力, 竟然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做徒弟。」   獨孤雪見二老天真爛漫,福了一福,道:「師侄雪兒拜見兩位師伯。」老四哦了一 聲,道:「原來是自家人,哪倒不要緊的,咱們趕快回去修煉那『返老還童神功』吧。 」   老四慢慢走回到草坪,眉頭緊皺,雙手胡亂比劃了幾下,終是不解甚麼是「一見仇 人,氣往上衝」這種「精深武學」,便道:「老五,你倒花花心思,好好給咱們講解講 解這『返老還童神功』。」   段思冰情知若是講解,立時便洩了底,額頭早已急出冷汗,卻是一言不發。   獨孤雪瞧在眼裡,忽然有了一計,大聲叫道:「哎喲,師父,不得了,我的內傷發 作了。」雙手摀住肚子,叫痛不止。   老三心想,這個師侄傷勢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偏在這要傳授「返老還童神功」 之時發作,真是氣煞人了,回頭掃了獨孤雪一眼,說道:「不要緊的,你坐下來,我給 你治治便好了。」   獨孤雪叫道:「不行的,不行的。」雙腳亂跺,潛運內功,額頭上立時滾燙無比, 熱汗直流。   段思冰道:「老三老四,對不住,我這個女弟子練的是『笑笑功』,而今內傷發作 ,只有我可以用獨門內功治得好她。你們且先試著練一練『返老還童神功』,我尋個地 方替弟子治好傷後,再來指導你們練功。」拉起獨孤雪,拔步便向東走。   老四大叫道:「老五,你滾回來!」拔步如飛,立時掠到段思冰身前,攔住了二人 去路。獨孤雪只道他覷破了自己和段思冰的脫身之計,驚駭得連叫疼也忘了,望著老四 ,倒是無計可施。   老四眼珠一轉,說道:「老五啊,你跟這個女弟子到哪裡去療傷,也不知要療到甚 麼時候。這麼著吧,你們到洞裡去,我和老三在草坪上練功,有甚麼不解之處,便可立 時問個清清楚楚。」   段思冰無奈,裝作恍然大悟道:「啊,老四真聰明,為何不早說?老四,我運功替 人療傷之時,不能聽到旁人說話干擾,不然便會走火入魔。你和老三跑遠一點,替我護 法,見到甚麼鬼鬼祟祟的人,便趕快趕走了。」   老四心想,若是「老五」走火入魔,可再沒人能教自己「返老還童神功」了,便朝 老三道:「老三,咱們替老五護法去。」二人走了開去,口中兀自念叨著甚麼「高山流 水,知音難逢」。   段思冰牽著獨孤雪進了洞室,說道:「我們只有和他兩人鬧得一刻是一刻了。」獨 孤雪笑道:「師父,你把一套『返老還童,蓋世奇功』都傳了他們,他們不就放你走了 麼?」段思冰嘆了口氣,道:「你這個不聽話的徒弟,卻是『麻雀墮地,自投羅網』。 」   獨孤雪站在大石板上,道:「便是和你多呆得一刻,我心中也是歡喜無比。」段思 冰坐在她身旁,輕聲道:「雪兒,你來這裡,再也脫不了身,也不後悔麼?」獨孤雪靠 了過去,偎依在他懷中,說道:「咱們便在這山洞裡住到老死那一天,再也不管甚麼世 事紛爭,豈不甚好?」段思冰想起一事,哈哈大笑不止。   獨孤雪奇道:「你笑甚麼?」段思冰笑道:「要是咱們生了個兒子,整天跟老三老 四呆在一起,豈不要真的學成了個『老五』麼?」獨孤雪撅嘴道:「誰說要生個兒子了 ,我偏要生個女兒。」   段思冰深情地望著她,說道:「好,你說生個女兒,咱們便生個女兒。」看著她俏 頰生春,不禁低頭吻了過去。   獨孤雪也不避讓,讓他吻了一會,又道:「我給你生個兒子,我們再生個女兒,好 麼?」段思冰面頰緊貼著她,「唔」了一聲,向她櫻唇吻去。剎那間二人只覺心頭甜蜜 無比,渾如宇宙間僅有自己與對方存在。二人互相抱緊了,緊緊吻著,心中再無半分雜 念。   忽聽得有人在洞口「咦」了一聲,大叫道:「奇怪,奇怪,老三你快來看,老五給 他徒兒療傷的功夫可奇怪了。」卻是老四在周圍跑了一圈,不見有人,對那「返老還童 神功」愈是覺得難以索解,愈是心癢難搔,忍不住獨自奔了回來。   那老四輕功高明,段、獨孤二人絲毫不知,雙雙沉浸在甜蜜的愛意之中,甫聽得有 人大叫,急忙放開對方,臉頰窘紅得像熟透的柿子一般。   老四見二人分開之後,呆呆地望著自己,分別伸出左右雙掌在二人眼前一探,不見 二人有何反應,心道「不好」,大聲叫道:「老三,你快來。大事不好,老五走火入魔 了。」   老三應聲道:「走火入魔了?」已由洞口竄了進來,訝然道:「二人面頰發紅,神 情凍凝,不錯,正是『大腸經』、『胃經』內息不通,走火入魔所致,老四,趕快動手 。」   段思冰回過神來,呼出一口氣,大叫道:「好險,好險。」老四詫道:「你『大腸 經』、『胃經』諸穴不通,為何又好了?」段思冰怒道:「都是你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 ,害得我『走火入魔』,好在我內功深湛,這才沒事。哼,不傳你們『返老還童神功』 了。」   老三一聽苗頭不對,連忙哀求道:「好兄弟,是老四害了你,老三可沒害你,不傳 給他了,只傳給三哥便是。」段思冰怒氣未消,大聲道:「不傳了,不傳了,誰也不傳 了。」老三從懷中掏出《黃庭劍經》,塞給段思冰,說道:「老五,你是氣不過我拿了 你的劍經麼?我還給你便是。」   獨孤雪見到《黃庭劍經》,心道:「原來如此。」向二老道:「兩位師伯,我師父 走火入魔,暫時不能傳功。但我的傷已經治好了,這本《黃庭劍經》上的武功,我師父 早已傳授與我,我先教你們練著。過幾天我師父傷好了,再傳『返老還童神功』不遲。 」   二老歡天喜地,心想歇幾天便多了一套「黃庭劍法」作利息,確是划算之至。老四 道:「老三,你昨兒拿了那本《黃庭劍經》,便如黃鼠狼抓了刺蝟,無處下嘴,練得亂 七八糟的,今天可有人教你了。」老三怒道:「甚麼黃鼠狼抓了刺蝟,前天我們折招時 我一把抓住了你,你是刺蝟麼?人家又還沒教,你怎知我練的不對呢?你才是亂七八糟 的胡言亂語。」   段思冰道:「我雖然走火入魔,不能傳功,但可以在一旁看著弟子教你們《黃庭劍 法》,若是錯了,也好立時指正。」   老三由石板底下抓出紫薇軟劍,遞給獨孤雪,跟老四胡攪蠻纏著先出去了。   獨孤雪研習「黃庭劍法」十餘年,確是已有一定造詣。那「黃庭劍法」乃玄門奇朮 ,劍招精妙之處因人因時而宜,愈練領悟愈多,初覺粗淺,漸漸入門,只感同一路劍招 ,卻愈來愈是精深博大。獨孤雪將劍招一一向二老解說了,二老年紀雖大,但因沉溺武 學,悟性卻是不減少年,學了一個上午,津津有味地練了起來。段思冰在旁無事,也拾 了根樹枝跟著學劍。   到得中午歇息之時,孟鋒送了午飯來,二老說山洞又來了一位「師侄」,叫他晚上 送四人飯菜,並帶三把長劍上來。孟鋒但覺這兩個太師叔神經兮兮,不知在搗甚麼鬼, 不敢多問,下山去了。   三人跟著獨孤雪又練了一下午劍法。到了晚上,另換了一個點蒼派弟子送來飯菜, 果然將三把長劍也帶來了。   四人吃罷晚飯,段思冰正尋思獨孤雪是個女子,不便歇息,老四已道:「老五,我 和老三睡一張床,你和你這女弟子睡一張床吧,我可不跟她睡。」   獨孤雪俏臉一紅,怒道:「胡說甚麼?」舉掌欲向老四拍去,忽然想起這二老迷武 成癡,心中全無男女之別,情知老四不是故意出言辱她,心中卻感到尷尬異常。   老四不知她為何發怒,喃喃道:「女人就是奇怪,難道你一晚不睡麼?」不再看她 ,倒頭便睡。老三嘿嘿笑道:「老四真是個大傻瓜,老五走火入魔,人家想著不願擠得 師父傷勢發作。」也自睡了。   段思冰和獨孤雪無奈,只好分頭睡下,抵足而眠。二人雖然未除衣襪,但聞著對方 身體氣息,一顆心卻是砰砰跳個不停,各自羞紅了臉。二人不敢再交一言,過了半晌, 均自朦朦朧朧睡著了。   此後六七天中,獨孤雪和段思冰便如被軟禁一般,白日傳授「黃庭劍法」,晚上再 無他事。二人同榻而眠,卻始終相持以禮。二老為人處事天真爛漫,稀裡糊塗,於武學 確實有獨到見解,二人將生平所學與「黃庭劍法」交相輝映參磋,大有所悟。二老絕不 藏私,每有心得,必相互告之,不但段思冰學會了不少「黃庭劍法」,竟連獨孤雪這個 傳功「師父」,於這路劍法體會亦另有了新的進境。   這一日,獨孤雪講解到一招「雷電八震揚玉旌」,二老各自習練去了,心下尋思: 「這兩老糾纏不休,難不成我和段郎便在此處陪他們一輩子?」心中實有不甘,叫過段 思冰入洞,說道:「段郎,咱們怎生想個法子離開這裡?」   段思冰忖道:「二老武功高強,若是尋個機會逃離,以我和雪兒輕功造詣,須臾間 便被追回來了。」他也不是慣用智計之人,一時之間,哪裡想得出妙策奇方來?   獨孤雪見情郎冥思苦想,心中不忍,便道:「不用多想了,要是真沒法子離開,咱 們便在這裡住一輩子吧。」段思冰嘆道:「高姑娘和楊姑娘也不知救出來了沒有。耶律 隆緒這般厲害,我只是擔心我爹爹……」獨孤雪聽到「我爹爹」,想起父親那日拂袖而 去,怕是恩斷情絕,再無相見之日,心中一酸,流下淚來。   二人心意相通,段思冰早已知她所想,便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雪兒,不必多想 ,我想你爹爹總會有想通的那一天的。」他輕扶著情人肩膀,但覺她微微發顫,問道: 「雪兒,你生病了麼?」話意中關心之切,溢於言表。   獨孤雪只是一時憂傷,心神激盪,聽得他如此關心,心中感動,驀地裡閃出一個念 頭,大聲叫道:「哎喲,段郎,我中毒了?」   段思冰大惑不解,忽見獨孤雪向他霎了霎眼,心中明白,故意朝著草坪方向大叫道 :「雪兒,你忍一忍,這可怎生是好?救命啊,救命啊!」   二老內功深湛,於二人言語,早已聽得清清楚楚。段思冰第二聲「救命」出口,二 老已一前一後闖進洞來,陡見獨孤雪不住叫疼,捂著肚子在石板上打滾,急忙問道:「 怎麼了?」   獨孤雪道:「上午……上午,送來的飯裡有毒……毒……」老三驚懼交加,大聲罵 道:「這些灰孫子,當真不安好心。」忙盤膝運氣,走了一個小周天,神情古怪地道: 「咦,怎麼我沒有中毒?難道只有一碗飯中有毒麼?」   段思冰心下暗笑,佯作沉吟半晌,說道:「老三,老四,我們三人內功深湛,那毒 物毒不了我們,我這弟子雪兒功力尚淺,便毒性發作了,她是你們的師侄,總不能見死 不救吧!」   老四罵道:「他奶奶的,女娃兒的事便是多。老五,你趕快把她逐出師門,她也不 是我們的師侄了,死活跟我們全沒半分干係。」   獨孤雪急忙抓住段思冰左手,狠狠捏了兩下,道:「師父,你老人家定要救我啊! ……求求……」段思冰喟然長嘆道:「老三,老四,雪兒中的是點蒼派奇毒『七步倒』 ,中毒後若是立時走動,血流加快,則七步之內必然喪命;若是不走動,尚可支撐得個 把時辰。唉,雪兒資質奇佳,乃是個難得之才,何況她傳你們的一路《黃庭劍法》還未 傳完……」   老四聽到「黃庭劍法」,大急道:「是啊。老三,你下山去找哪些灰孫子要了解藥 來。」老三喃喃道:「『七步倒』,沒聽說過。老四,當年師父說過點蒼派有『七步倒 』這種毒藥麼?」   段思冰道:「你有所不知,點蒼派的那些灰孫子惱怒咱們不幫他們抵抗外敵,害得 他們受了傷,故意在這數日內研製出這『七步倒』奇毒來毒我們。從前是決計沒有的了 。老四,那些灰孫子下此毒手,一定早有預謀,老三一個人去,豈是他們的對手?要求 解藥,只有你和老三一齊到玉局峰把那些灰孫子一個個打趴下了,他們才肯乖乖交出解 藥來。」   老四也不去想這數日段思冰一直跟自己呆在這裡,縱是點蒼派研製出甚麼奇毒,他 又從哪裡得知?只覺「老五」言之有理,便朝老三道:「老三,只有個把時辰,咱們速 去玉局峰蒼龍堂找阿坤這臭小子討解藥去。」老三應了一聲,二人掠出洞口,逕奔山下 去了。   獨孤雪見二人去得遠了,翻起身來,「咯咯」笑個不止,說道:「師父,你老人家 說謊可真是說得天衣無縫呀,我這個徒兒,總得撿個時間好好學學這段家的『絕學』。 」   段思冰笑道:「倒多虧得你這個鬼計多端的徒兒了。」拉起獨孤雪,正色道:「時 機稍縱即逝,咱們快些下山。」   二人沿著山道徒步下峰,行得甚緩。段思冰憂道:「如此速度,只怕老三老四趕了 回來,立時便將我們捉了回去。」獨孤雪尋思道:「個把時辰,我們確是走不出多遠。 有了,段郎,二老不是往玉局峰蒼龍堂去了麼?咱們潛伏在二老身後,只消不讓他們察 覺……」段思冰會意道:「咱們悄悄躲在蒼龍堂,二老便算絞盡腦汁,也決計想不到。 偌大個點蒼山,他們能將它掀翻過來不成?此計果然大妙。」   二人打定主意,疾向北行,但見山道逶迤,林木掩映之中,隱隱可辨得峰下有兩道 白影閃電般縱掠北去,正是二老。二人輕功與二老相去甚遠,這時又是間距遙遙,全力 施為,奔下山來,仍是遠遠落在二老之後。但他二人也不欲趕上二老,便自任其自然罷 了。   奔了小半個時辰,卻見綠林間露出一角屋簷來。段思冰心念一動,說道:「雪兒, 咱們尾隨於二老身後,若是二老到了蒼龍堂,折回來撞上我們可怎麼辦?前方再行里許 便是蒼龍堂了,我看咱們也不必前去,瞧來這座大院也是點蒼派的,用作藏身之所,二 老一樣找不到。」獨孤雪也覺得甚是。   二人縱上圍牆,但見牆內是個佔地大半畝的四合院子,紅牆綠瓦,正是點蒼派弟子 宿舍。此際正值午時,點蒼派弟子都到蒼龍堂練武去了,院中空空蕩蕩,闃無聲息。   獨孤雪喜道:「原來這裡白天沒有人,豈不甚好?」二人翻了下去,行不數丈,推 開南邊屋子的大門,見是柴房,鑽了進去。段思冰插上門閂,道:「二老甚無耐性,找 尋半天找不到我們,一定回馬龍峰去了。到得酉時,咱們再出此間。」獨孤雪見他身材 高大,額頭被門上的蜘蛛網粘住了,伸手替他拂去蛛網,道:「你說甚麼,我都依你。 」   這柴房久已廢棄,東西屋角各堆了些乾柴,灰土遍地,蛛網百結。獨孤雪將東首乾 柴一根根揀了過來,翻起較為潔淨的一面鋪在地上,墊成了一張「木製地毯」,道:「 段郎,坐下來吧!」段思冰坐了下來,二人默默以對,不敢交言,只怕院中來了點蒼派 弟子。   忽聽得隔壁沙沙聲響,二人心道:「隔壁難道有人?」卻聽一人道:「師兄,這裡 再無旁人,你叫我來此,有甚麼話說?」段思冰聽這人口音,似乎是那日在鳳羽郡客棧 見過的。   那師兄道:「七師弟,你我情同手足,我才肯冒此奇險,將你叫來此地,你可明白 ?」這人話音,段思冰聽得清清楚楚,卻是那日鳳羽郡客棧中領頭的點蒼派高手「翻雲 劍」趙一平。   又聽先前那人道:「師兄待我高一峰的恩德,一峰沒齒難忘。」那趙一平道:「如 此便好。」過了半晌,才緩緩道:「我領你來此,便是等那葉公子屬下金箭武士的『武 帥』蕭述坡到來。」高一峰吃了一驚,說道:「趙師兄前日吃了小虧,約那蕭述坡在此 決鬥麼?高一峰誓死相助師兄,絕無反悔。」趙一平笑道:「七師弟,你錯了。」高一 峰奇道:「不是麼?」趙一平道:「當然不是。」   段思冰和獨孤雪對望了一眼,都在尋思:「這趙一平約耶律隆緒屬下來此到底有甚 麼事?」   趙一平緩緩道:「七師弟,那葉公子真名不叫葉貰,他複姓耶律,雙名隆緒,乃是 當今大遼國皇太子。」高一峰駭然驚道:「甚麼?他……他是大遼國皇太子?」趙一平 道:「正是。『葉』者,『耶』也;貰為『世貝』,乃世間奇珍之意。隆緒太子英明果 敢,文韜武略,無不精通。他素有大志,網羅了不少武林高手,咱們何不見機行事,圖 謀了這一場功名富貴。」高一峰道:「我……我向來不貪戀奢華。」語中似乎有些驚恐 之意。   趙一平冷冷道:「照你說來,是師兄的不是了。」高一峰忙道:「一峰不敢,乞師 兄恕罪。」趙一平道:「田師兄無德無能,一副病殃殃的身子,偏要執掌門戶。你說我 點蒼派在他手中,能夠發揚光大麼?」高一峰猶豫道:「這……這,田師兄執掌門戶, 乃是師父遺命。」趙一平嘆了口氣,道:「七師弟,本派自五師弟以下,便是我們四位 師兄代師收徒,你們入門入得晚,並不知門戶中祕奧。當年師父受了重傷,腦子糊塗了 ,才將掌門之位傳給了田師兄這個癆病鬼……唉……」高一峰問道:「師兄嘆甚麼氣? 」   趙一平道:「為兄回想當日門戶慘狀,實是心有餘悸。」高一峰入得師門,從未聽 四位師兄提起過點蒼派門戶大事,這時一聽,大惑不解問道:「甚麼慘狀?」趙一平道 :「咱們與隆緒太子結怨的經過,七師弟還記得麼?」高一峰聽他把話題岔開了開去, 也不敢多問,只道:「那日在鳳羽郡客棧中,師兄見那個乞丐般的少年和他同伴受了葉 ……隆緒太子欺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此實乃我俠義道的英雄本色!」趙一平嘿嘿 冷笑道:「師弟,你不必讚我,這點自知之明,師兄還是有的。英雄本色,英雄本色… …」喃喃念了半晌,似是在仔細咀嚼這四字滋味。   段思冰聽二人提起自己,屏住呼吸,靜靜聽下去。   卻聽趙一平忽道:「為那少年,倒是不假。師弟可曾看清那少年手中的一柄寶劍麼 ?」高一峰道:「那柄寶劍,沒有甚麼稀奇呀。」趙一平長嘆一聲,道:「二十餘年前 ,便是這柄寶劍破了點蒼派赫赫有名的『九大劍客』,連那隱居馬龍峰,學武成癡的三 師叔、四師叔也在這劍下吃了虧。咱們的師父,便是『點蒼九劍』之首,當時已是點蒼 派掌門。當時點蒼派顏面掃地,卻也無計可施。孰料便在當夜,本派的一個厲害對頭竟 上得山來,乘著師父等九人受創之機,再次挑戰,竟將名震天南的『點蒼九劍』一一用 內家功夫震死。本派許多絕世神功,因此失傳。本派就此一蹶不振,二十餘年來,在武 林中再無復往日雄風。這種種因由,皆是拜此劍所賜。」   段、獨孤二人知曉他們說的仗劍上點蒼之人,便是「劍聖」西門無淚,不意西門無 淚竟和點蒼派有這麼一段恩怨,寧神聽了下去。   只聽高一峰道:「師父等人慘死,咱們這二十年來怎的不去報仇?」趙一平冷笑道 :「那兩個魔頭俱是武功絕高之輩,連師父這樣的武學名家以九敵一都已慘敗,咱們去 報仇,豈不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高一峰道:「三師叔和四師叔武功深湛,便不肯 教我們習練那些精深武學麼?」趙一平冷冷道:「這兩個老傢伙瘋瘋癲癲,除了自己學 武功,甚麼事都不理會。前日我尚不知隆緒太子身份,貿然挑戰,本指望這兩個老傢伙 相助一臂之力,定然大有勝算。不料自始至終,都不見這兩個老傢伙的影子。若非隆緒 太子宅心仁厚,手下留情,點蒼一派,只怕已在江湖上除名。」   高一峰心中一凜,道:「的是如此。趙師兄,那咱們與隆緒太子已然和好,又幹那 少年甚麼事?」趙一平道:「我趙一平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便將這事告訴你。那 日我們在客棧中見得那少年亮劍,為兄一眼便認出了那寶劍乃是昔年本派對頭所使的『 紫薇軟劍』。七師弟,你想想,那人能夠一劍破點蒼,劍朮何等高超?為兄心中尋思這 少年若非那對頭子侄便是弟子。這對頭既將寶劍傳給少年,恐怕是早已謝世。而這少年 身上除了紫薇軟劍,定然還有記載那對頭絕世劍法的劍譜劍經之類祕笈……」   段思冰暗道:「這趙一平心機果然惡毒,原來是想奪走我的寶劍、劍經,若非親耳 聽得,當真只道他是個俠義中人。唉,人心難測啊。」正感慨之際,又聽趙一平續道: 「依當日情勢,為兄只道那少年定要被隆緒太子抓走,因而約定第二天在玉局峰祭天台 決戰。孰料事情節外生枝,那少年居然被人救走。好在隆緒太子不計前愆,肯相助我們 。嘿嘿,七師弟,咱們雖然得不到甚麼絕世劍譜,但是有了隆緒太子之助,只怕中興點 蒼一派的大業重任,便要落在你我身上了。」那高一峰不解地道:「隆緒太子遠在大遼 ,正所謂鞭長莫及,本派之事,人家豈能插手?」趙一平冷笑道:「七師弟,你道隆緒 太子萬里迢迢來到大理,只是光想遊山玩水麼?太子自有法子相助。」   正在這時,院中有人咳嗽了三聲。趙一平啪啪啪拍了三掌,掌聲清脆入耳。院中那 人朗聲吟道:「逢時獨為貴,歷代非無才。」趙一平接口吟道:「隗君何有幸,遂起黃 金台。」嘎呀一聲,似乎是打開了木門。趙一平道:「武帥,隆緒太子還沒來麼?」院 中那人正是金箭武士的首領「武帥」蕭述坡。   但聽得蕭述坡道:「此間甚不安全,太子殿下已在左近一個僻靜之所等候趙大俠。 」趙一平道:「這是在下七師弟高一峰。」蕭述坡道:「高大俠一十八路『萬花劍法』 可是厲害得緊呀。」高一峰道:「微末之技,何敢克當蕭大人賞評?」蕭述坡道:「由 此而望東南行去,五里外有個山洞,太子殿下便在彼相候,咱們走吧!」踢踢噠噠一陣 亂響,三人已出門而去。   待得三人去遠,段思冰方舒了一口氣,說道:「雪兒,耶律隆緒集眾大會,定然另 有不利於大理的奸謀,咱們怎麼辦?」獨孤雪笑道:「我聽你的。」   段思冰猶豫不決,道:「咱們若是跟上去,讓他們察覺了,以你我武功,只怕不能 全身而退。」獨孤雪知他心意,便道:「段郎,能跟你在一起,縱是死了,我也在所甘 願。」言既至此,二人再不舉棋不定,出了柴房,逕奔東南而去。二人行的是回頭路, 自是甚快,不多時已緊跟上在前方十餘丈處的蕭述坡三人。三人一路疾行,絲毫並未察 覺有異。   行了柱香時光,來到馬龍峰峰腰,但見蕭述坡三人由一棵古榕樹的樹洞中鑽了進去 。那棵古榕約有丈來粗細,貼長於山壁之前,不知何時被雷電轟擊出一個三四尺寬的樹 洞,無意之中,誰也看不出竟是一個天然石洞的洞口。   獨孤雪止住腳步,拉著段思冰伏在離洞口八、九丈處的草叢之中,低聲道:「段郎 ,咱們可不能入洞。」段思冰道:「咱們伏在此處,地勢高出樹洞五丈有餘,他們看不 見我們,他們若出了洞口,我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心生一計,又道:「雪兒,你給 我打一隻鳥兒下來。」   獨孤雪嘻笑道:「思冰太子智斗隆緒太子,卻有些甚麼驚人手段。」夾起一粒小石 子,看見上空一群麻雀飛過,使開「彈指神通」,小石子脫手而出,擊中兩隻麻雀。麻 雀墮地,獨孤雪拾在掌心,卻見麻雀只是翅膀被擊折了,並未死去。   段思冰道:「好厲害的『彈指神通』,雪兒,你再施絕技,將這麻雀彈落在那樹洞 洞口。」   獨孤雪笑道:「人家綠林好漢夜晚行事,使的是『投石問路』,段郎卻來個『投雀 問路』,高明啊高明!」右手食指微屈,潛運內功,將麻雀向那樹洞彈了開去。這一記 「彈指神」勁道使得恰到好處,麻雀甫至樹頂,彈力頓消,呼的一下墮了下去。   卻見樹洞中迅速閃出一個身穿赭紅僧袍的番人。那番人左手一掠,接過了麻雀,看 清掌中物事,冷哼一聲,五指併攏,將那麻雀捏碎了,攤手一扔,落地已是一團肉漿。   獨孤雪怒道:「這人好殘忍!」段思冰道:「此人內功深湛,咱們少說話。」卻見 那番人已回去了。   約摸等了半個時辰,不見樹洞中有何異動,段思冰正自焦急,忽聽一人叫道:「好 哇,老五,你在這裡玩甚麼玩意,也不叫我跟你一起玩,老三還說你和你的女徒兒一起 偷偷跑掉了。」   段思冰回過頭來,卻見身後丈外已多了兩人,正是「老氏雙雄」。段思冰心道:「 要壞事。」便道:「老四,咱們正商量著比賽輕功呢。」   老三瞅了獨孤雪一眼,說道:「比甚麼輕功,咦,你的女弟子怎麼沒吃解藥便好了 。」獨孤雪道:「你們下峰去後,師父教了我一路『化毒神拳』,我練了幾遍,毒便沒 了。」   老四滿臉不高興,怒道:「老五,你果然不是個好東西,要教女徒兒新功夫,卻騙 了我和老三下去,故意不讓我們學,是不是?」   段思冰訥訥道:「這個,這個……」獨孤雪見他窘迫,心念一動,道:「其實那『 化毒神拳』只能將毒性延遲三五個時辰而已,並未真的化解,師侄還是死定了。」她料 想點蒼派既無甚麼「七步倒」,自也不會有解藥了。   不料她話意甫落,老三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來,嘻嘻笑道:「那些灰孫子當真不 肯給,說甚麼壓根兒不知甚麼『七步倒』。我看他們是欠揍,叫老四動手,把他們希里 嘩啦飽飽揍了一頓,程一鳴那小傢伙拿出這瓶藥來,跪在地上,畢恭畢敬地道:『兩位 師叔,這便是「七步倒」的解藥。』老四一氣之下,又給了他一個耳光,喝道:『為甚 麼先前說是沒有解藥?』那小子左手捂臉,哭喪著道:『這……這「七步倒」是本派奇 毒,解藥更是比它毒上十倍。若……若是中了「七步倒」,服下解藥立即怯毒生效。若 是沒……沒中「七步倒」,服下這解藥後毒氣攻心,必然……必然無救。我等知道兩位 師叔素來……素來那個好動……』   「我一把奪過解藥,喝道:『你這小子怕師叔貪吃,服了這解藥真會毒氣攻心,是 不是?臭小子,你倒是好心眼啊!』那臭小子連連道:『弟子奉兩位師叔如親生父兄, 瞧……瞧兩位師叔氣色,也不似中了甚麼毒藥……』我和老四不再理會這些灰孫子,怕 你這個小丫頭沒命了,急忙奔回山洞,卻不見了你們兩人的影子。」   獨孤雪接過小瓶,只見上面貼了一張紅紙條,上書三個大篆字體,卻「人參粉」三 字,料是程一鳴受逼不過,欺二老不識篆書,給了他們這一瓶「人參粉」充作解藥,心 道:「人參是補品,服下去也不會有事。」說道:「師侄謝過三師伯、四師伯救命之恩 。」將瓶塞打開,把一瓶「人參粉」都吞了下去。她本想藉著二老說道沒有解藥,再度 支開二老,誰知點蒼派交給了二老這瓶「人參粉」。不用水乾嚥下去,滋味可不好受, 但又不敢戳穿,當真是自作自受。   老四嚷著道:「老五,你們趴在地上學『母雞下蛋』麼?」獨孤雪俏臉一紅,道: 「你再胡說,我們可不理你了。」老四道:「我不說了,我不說了,老五,你甚麼時候 教我練『化毒神拳』?」   老三也跟著嚷道:「對,不能只教你的女弟子不教我們。」   段思冰心道:「這二老一來,咱們倒可以唱一齣好戲。」便指了指八九丈外的樹洞 洞口,道:「老三、老四,我和雪兒在這裡,在玩一個很好玩的把戲。那個樹洞,看到 了麼?」   老三道:「看到了,甚麼好玩的把戲,大家一起玩吧。」老四道:「那個樹洞有甚 麼稀奇,不過裡面有個大山洞罷了,我和老三小時候便在裡面拉過屎。」   獨孤雪姑娘家素有潔癖,聽他之言,連連捂鼻道:「臭死啦,臭死啦。」   段思冰道:「你們伏下來,好好盯著樹洞。」二老伏了下來,老四道:「到底有甚 麼好玩?」段思冰指了指樹洞,道:「現在呢,山洞裡進去了十幾隻王八,我和雪兒在 這裡等著,打算來一個『甕中捉鱉』。」老三神色古怪地瞧了半晌,奇道:「那裡有沒 有水源,哪來的大王八?老五再撒謊,我們可不理你了。」   獨孤雪道:「兩位師伯,點蒼派的那些灰孫子是被誰打傷的?」老四搶著道:「他 們不肯給解藥,當然被我和老三狠狠揍了一頓。」獨孤雪道:「胡說八道!我說的是六 、七天前的事。」   老四素來是事不關己,回頭便丟,想了一會,想不出來。問老三道:「老三,他們 被誰打傷過?」老三搖頭道:「記不得了。」   獨孤雪眼珠一轉,說道:「你們揍那些灰孫子,痛快不痛快啊?」老四興高采烈地 道:「痛快!痛快極了!我這麼一招『脾神常在字魂停』摔倒一個,又是這麼一招『膽 神龍曜字威明』給那個一拳……」邊說邊比劃,似乎便在揍人一般。老三叫道:「我說 你使錯了,『膽神龍曜字威明』應該給他一劍,我也使這麼一招刺了個灰孫子,你瞧見 了麼?」   獨孤雪故作高興地叫道:「真好玩,真有趣!」讚了兩句,忽然嘆了一口氣,不再 言語。二老急忙問道:「你嘆甚麼氣?女……雪兒,老五招惹你了麼?我們給你揍他一 頓出出氣。」老四性急,一把拎起段思冰衣領,當真要給他一拳。   獨孤雪急道:「你快放下段郎,我告訴你!」老四鬆開段思冰衣領,奇道:「段郎 ?段郎是誰?」獨孤雪這幾日與二老相處呆在一起之時,總是把段思冰叫作「師父」, 二老也只知道這少年乃是他們的「五弟」,從未聽說過「段思冰」三字。   好在獨孤雪聰明靈變,立時便有應付之計,只聽她道:「段郎……段郎就是我師父 了。」老三叫道:「你師父?老五怎麼會叫段郎?」獨孤雪道:「喏喏喏,早時我師父 的頭髮像你們一樣都是雪白的,後來他學成『返老還童神功』,功成之日,白頭髮都斷 了,黑頭髮長了出來,我便叫他『斷郎』。甚麼時候,兩位師伯的白頭髮都斷了,我也 叫你們兩位老人家『斷郎』,好不好?」老三道:「好、好、好!老五,你快些傳我們 『返老還童神功』,我們也要做『斷郎』。」段思冰道:「你們想做『段郎』,便得終 生聽從雪兒之命。」他一語雙關,話甫出口,便向獨孤雪望去。獨孤雪雙頰飛紅,低聲 道:「我也聽你的話。」   二老齊聲叫道:「我們終生聽從雪兒之命,我們要學『返老還童神功』,做『斷郎 』。」   獨孤雪心想這時可不是害羞的時候,定了定神,道:「兩位師伯吃過甘蔗麼?」二 老聽她愈扯愈遠,也不知她有甚麼意圖,但為了能做「斷郎」,學成「返老還童神功」 ,豈敢不答?忙道:「吃過,吃過。」老四道:「第一次吃過甘蔗是我五歲,老三四歲 的時候。那時師父買了三節甘蔗給我們,我說我小,大的疼小的,應該我吃兩節,他吃 一節。老三偏不依,硬說是大的多吃,小的少吃,才是天經地義。最後沒法子,師父把 甘蔗從中間斬斷,每人分了一節半。」   獨孤雪道:「雪兒問問你們,你們嚼過的甘蔗渣,還去吃麼?」老三怒道:「甘蔗 渣有甚麼好吃的?誰要給我吃甘蔗渣,我一招『中池內神服赤珠』,長劍刺他一個透心 涼。」獨孤雪拍掌讚道:「正是,正是,英雄好漢便是這樣作為。」   老四站起身來,東張西望在四周尋了半天。段思冰奇道:「老四,你找甚麼?」老 四的嘴角垂涎數寸,道:「你們有甘蔗,藏了起來是不是?好兄弟,你給我拿出來吧。 」段思冰見他信以為真,不由忍俊不禁。   獨孤雪道:「兩位師伯說揍那些灰孫子真好玩,卻不知道那些灰孫子早被人揍過了 。這被人揍過的灰孫子,不是像那被人嚼過的甘蔗渣一樣麼?」   老三大怒道:「是誰這麼欺負人,先把那些灰孫子揍了一頓?」獨孤雪在嘴唇旁豎 起右手中指,「噓」了一聲,道:「那些先揍了灰孫子的人,便都躲藏在這樹洞後的山 洞裡面。我和段郎看見了他們如此胡作非為,好比給你們吃了甘蔗渣,氣憤不過,故意 伏在這裡等他們出來。」   老四樂得手舞足蹈,大聲道:「這山洞只有一個洞口,這些壞蛋跑不了啦。哦,這 便是『瓦罐裡捉王八』,把他們一個一個撈出來麼?」   獨孤雪道:「一個一個撈出來,倒也不必。你和三師伯只須守在樹洞旁邊,這些『 王八』出來一個提一個,出來兩個捉一雙。那樹洞像個瓶口般,容不得他們有三個人一 起擠出來……」   老三拍掌道:「妙極,妙極!」哪裡還聽獨孤雪說下去,拉著老四的手,早朝樹洞 衝去了。   獨孤雪叫道:「兩位師伯,且慢!」拉起段思冰,隨後跟去。   二老早已衝到洞口。老四探頭往裡一望,說道:「老三,這些王八呆在裡面,怎的 是黑古隆冬的,只怕是悶死了。咱們衝進去瞧瞧!」竟不停步,直往洞中去了。老三叫 道:「看死王八,等等我一起去。」如箭般追了進去。   獨孤雪來到洞口,秀眉緊蹙,聽得洞中劈劈啪啪一陣響聲,二老已與耶律隆緒一夥 動上手。段思冰道:「耶律隆緒人多勢眾,且又鬼計多端,二老莫要吃了人家暗算。」   獨孤雪聽得洞中呼號連連,卻並非二老發出,喜道:「二老還沒有吃虧,咱們趕快 進洞相助。」踏步前去。段思冰緊隨她身後。   那洞當初入口便有丈寬,想是後來山洪暴發,泥石流動,將洞口掩了,僅留下樹洞 。洞中寬闊,地上坦蕩如砥,也無亂石坑凹。奔了三五丈,前方向右轉了一角,隱約可 見火光,向著火光走了十來丈,只見已到此洞盡頭。這時盡頭洞室之中石縫間插了八九 枝牛油巨燭,火焰熊熊,二老正與人拚鬥一處。與二老拚鬥的五六人卻是正宗大理擺夷 土著。只聽得「彭」的一聲,一個土著中了老三一掌,身形飛撞到石壁上。   立在東首的趙一平急叫道:「三師叔,四師叔,是自己人,快住手!」老四一掌逼 開一個大理土著,罵道:「你這臭小子,引來了這幾個大王八將我們的甘蔗吃了,還有 甚麼臉在這裡放屁?」眾人聽他說甚麼「王八」、「甘蔗」,均是愕然。   西首牆角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理少年朝身邊的兩個中年漢子道:「俄均牟其大叔,德 窩所伯父,這兩個老頭跟隆緒太子是一夥的,咱們上當了,抄傢伙。」颼的一聲,從腰 間抽出了一把雪亮寶刀。那寶刀乃是與大理南邊相鄰的蒲甘國精鋼製成,端的鋒銳無匹 。這蒲甘國即後世的緬甸,此種鋒利寶刃,後世便叫做「緬刀」。   旁邊那兩個漢子一人五十上下,滿臉虯髯,目若銅鈴,便是少年口中的「德窩所伯 父」,另一人四十五六歲模樣,頭髮彎卷,染成了靛藍色,雙耳垂了兩個銅環,自是那 「俄均牟其大叔」了。二人聽得少年之言,一人由地上抄起一根熟銅棍,一人由腰間拉 出兩塊鐵板,啪的一合,拼做個生刺扁球,僅在當中留一個護手,正是那人的獨門兵器 ,喚作「刺蝟刃」。那年長者德窩所不會漢語,大吼一聲,熟銅棍向耶律隆緒掃去。   蕭述坡縱到太子身前,右掌一伸,將熟銅棍按在地上,大聲向那少年土著道:「希 母遮那大,你誤會了,快叫德窩所那大住手。」「那大」乃是擺夷土語,乃是「部族頭 人」之意。   獨孤雪見狀,已知耶律隆緒約了大理三十七部中幾個那大在此商議反對結盟之事, 此時自己四人闖進,擺夷那大已生疑心,便指了指那紅袍番人,大聲道:「德傑大師, 趕快出手捉住俄均牟其那大,不要讓他跑了。」   那番人見她朝自己指指戳戳,大為震怒,出手向她襲來。擺夷頭人俄均牟其見番人 出手,只道是要攻向自己,搶上前將刺蝟刃向番人雙掌擊去。   耶律隆緒此番僅帶了紅袍番人與蕭述坡二人前來赴會,一見獨孤雪挑拔離間,暗道 :「且先抓住這丫頭再說。」伸掌向獨孤雪探去。   段思冰見狀大驚,喝道:「大膽!」抽出紫薇軟劍,使開新學「黃庭劍法」中的一 招「眉號華蓋覆明珠」,攻敵必救,削向敵人頭頂。這一著「圍魏救趙」果然厲害,但 那耶律隆緒前時見過他的武功,只覺低微之至,平平無奇,便也不回身,只把左手探出 ,抓向紫薇軟劍劍鋒。   段思冰在這六七日中,新學了這路「黃庭劍法」,又得了老四二十年的內功,武功 早已今非昔比,見耶律隆緒左手伸來,長劍一絞,便要將敵人手指削斷。耶律隆緒「咦 」了一聲,急忙撤手。紫薇軟劍長驅直入,幸得耶律隆緒頭低得快,堪堪避過,幾縷頭 髮隨風飄散,卻也是險到極至。   獨孤雪拍掌笑道:「隆緒太子,常言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和段郎相別 了八九天,怎可不尋思一番段郎到底有多大進境。」耶律隆緒閃到壁角,以防有人偷襲 ,雙掌護胸,說道:「易兄武功大進,可喜可賀呀!」雖然身處逆局,仍不失氣度風範 。   段思冰道:「耶律兄此來大理,欲於我段氏不利,在下本有結交之心,也只有先行 收起。未盡地主之誼,尚請見諒。」耶律隆緒從來不知他真實身份,不禁詫異地道:「 甚麼,你……你?易兄,你姓段!」   獨孤雪「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段郎名叫段思冰,乃是大理國皇帝段素順 長子,那日隆緒太子忙著捉拿高姑娘和楊姑娘,讓我輕易救走段郎,當真是拾了芝麻, 丟了西瓜啦。」   耶律隆緒心下暗悔,臉上兀自春風滿面,漫不在意地道:「今日段兄自投羅網,卻 不一樣麼?咱們兩人都是太子,不妨多親近親近。」一招「鳥銜紅巾」,撲了過去。   少年那大希母遮忽見隆緒太子向到來的一對青年男女動手,情知生了誤會,大聲道 :「德窩所伯父,俄均牟其大叔,快快住手。」德窩所與俄均牟其向來聽從希母遮之言 ,聞言立即閃開。紅袍番人真德傑和蕭述坡也不追去,各自向後躍開。   蕭述坡情知此時魯莽不得,便向趙一平道:「趙大俠,你是刻意投誠,還是另有甚 麼陰謀詭計?惹惱了隆緒太子,大遼鐵騎一發,立時便將點蒼山夷為平地。」耶律隆緒 手綰兵符,一聲令下,千軍萬馬立時發動,卻也全無虛言恫嚇。   趙一平知他見二老是自己師叔,疑心於己,便道:「武帥有所不知,在下這兩位師 叔素來瘋瘋癲癲,行事無狀,定是受了那對少年男女挑拔,來此胡鬧。」高一峰在他身 後,聽他如此敘說兩位師叔,不由皺起眉頭。   二老這時又打倒了兩個大理土著。老四一聽趙一平之言,大怒道:「混帳王八蛋, 敢說師叔『瘋瘋癲癲,行事無狀』,老子非得教訓教訓你。」抽出身來,長劍一招「紫 煙上下三素雲」,劃向趙一平胸口。趙一平大驚之下,眼見來劍奇快,急忙一個「懶驢 打滾」,在地上翻了個身,才躲開來劍。   老四怒道:「臭小子還敢閃,再接一招。」又是一招「方圓一寸命門中」,劍尖刺 向正要站起的趙一平肚臍「神闕穴」。旁邊的高一峰叫道:「四師叔,弟子得罪了!」 抽出長劍,架向老四長劍。   耶律隆緒在段思冰和獨孤雪的合力夾擊之下,接了數招,自知不敵,朗聲道:「各 位那大,今日我們不是敵人對手,不必強逞英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家先想法子 脫身吧。」一掌逼開獨孤雪,朝洞口便奔。段、獨孤二人如何肯捨,拔劍追上,又交手 兩招,耶律隆緒邊戰邊退,颼的一聲,竄出洞口去了。   耶律隆緒輕功較段思冰、獨孤雪為高,出得山洞,當真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早將二人拋開六、七丈。驀地裡前方一棵桫欏樹上掠下一個四十餘歲的粗壯漢子,那 漢子兩鬢霜白,將手中物事一把向耶律隆緒砸去。耶律隆緒大吃一驚,急忙向右躍開, 待那漢子身形落地,才看清漢子手中物事,竟是一隻鐵犁頭,那漢子在犁頭裡加了一道 柄,右手握住那道護柄,便算是兵器了。   耶律隆緒暗道:「這農夫必是段思冰同黨無異。」一記「掃堂腿」,右腿旋風掃落 葉般橫掃過去。那農夫笑道:「哈哈,隆緒太子,瞧瞧是你的腿硬,還是在下的犁頭硬 。」更不閃避,鐵犁直擊下去。   耶律隆緒見那鐵犁勢不可當,連連退了數步,卻見那農夫並不追擊,不禁問道:「 尊駕是誰?」那農夫笑吟吟地看著他,搖頭不答。   驀地裡颼的一聲,耶律隆緒情知不妙,正轉念間,地上經年敗葉間閃出一物,將他 絆倒在地。呼的一聲,一人又由旁側一棵大樹縱下,那人雙手一扯,絆倒耶律隆緒的物 事翻捲過來,將他緊緊裹住,卻是一張漁網。   段思冰正要奔過去,前邊山壁轉角處忽然閃出一個黃衫僧人。段思冰只道是耶律隆 緒同黨,一劍刺了過去。那黃衫僧人手臂豎直,向右一掃,右臂平擋在紫薇軟劍劍脊之 上。段思冰只覺一股真力將劍脊牢牢吸住,竟是刺不下去。   獨孤雪落後一步,衝上前來,見段郎不敵,長劍便向黃衫僧人腦袋削落。黃衫僧人 左臂伸出,食中二指屈起,彈在劍脊上,「嗡」的一聲,宛若龍吟。那黃衫僧人左臂卻 就勢一翻,也平擋在長劍劍脊之上,獨孤雪運勁抽劍,卻再也抽不出來。眼見得二人長 劍一抽一送,俱是無法運動半分。那僧人忽然一聲長笑,飄然退開五六尺。   段思冰與獨孤雪陡覺那般黏住長劍的力道消逝得無影無蹤,再也把握不住身形,一 個前撲,一個後跌,二人身體相撞,才化開了前衝後退之力。獨孤雪奇道:「這是甚麼 功夫?」段思冰武學見識更不如她,哪裡回答得了?當下搖了搖頭。   卻聽一人朗聲笑道:「哈哈,元德大師,這『兜羅綿手』的蓋世絕學,居然用來對 付犬子,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吧?」林中忽然步出十數人來。   段思冰大聲叫道:「爹爹!」只見那十數人中除了父親段素順,四大家臣中的武、 褚、朱三個相識之人外,另有一個農夫與一個五十來歲面慈目善的王者,兩個六十來歲 的黃衫老僧和兩個二十來歲的青衫僧人。   段素順道:「冰兒,你這幾日跑到哪裡去了?」他說話之際,掃了獨孤雪一眼,早 已猜度出兒子這幾日定是處在溫柔鄉里,樂不思歸了。   獨孤雪知道段素順用意,臉上一紅,忙道:「段皇爺,山洞裡還有人。」段素順揮 手示意,那五個僧人一齊奔了過去,守在樹洞旁。   只聽得裡面「哎喲、哎喲」一陣號叫,老四道:「打你們屁股,看你們還敢不敢說 我『瘋瘋癲癲,行事無狀』。」一人叫道:「前輩,那話是這姓趙的說的,可不干我的 事。」老三呸了一聲,道:「他要說,你們便不阻止他,一樣該打。」二人又劈劈拍拍 打了起來。   那兩個黃衫老僧守在洞旁,忽見一個紅袍番人竄出洞來,二人各出一掌,兩股強大 內勁合在一處,竟將那番人震得暈了過去。左首老僧右手抓起番人,遠遠向段思冰等立 身之地扔了過來。   洞中一人叫道:「真大師,你沒事麼?」一人奔了出來,正是蕭述坡。右首老僧右 手疾伸,一招「無花折枝」,封住了蕭述坡前胸「天宗穴」。   段素順回頭見武維揚手裡拖著一張漁網,網中那人兀自掙扎不停,心念一動,說道 :「武兄弟對待貴賓怎可如此無禮?」右手抓過魚網,扯開網口,網中人急急忙忙鑽了 出來。段素順道:「不知是隆緒太子,段某多有得罪,尚請海涵。」耶律隆緒心中惱怒 ,口上卻淡淡道:「『天龍寺』的高僧可真是厲害!」   段素順與他雖是初次謀面,暗中鬥智卻已多次了,當下道:「隆緒太子手下高人太 多,段某應付不開,不得已才請了『天龍寺』段家前輩相助。」   那天龍寺在大理城外點蒼山中岳峰之北,正式寺名叫作祟聖寺,但大理百姓叫慣了 ,都稱之為天龍寺,背負蒼山,面臨洱水,極占形勝。段思平未開國之時,大理段氏便 已是滇中世家,段氏先輩,每多在天龍寺中出家。直至大理二十二朝終,大理做皇帝的 ,也有七人在天龍寺中出家。因此這天龍寺,與大理段氏淵源素深。此次耶律隆緒攜吐 蕃九德傑、四金箭武士來大理,段素順自知不能求助於臣下,便去天龍寺相請寺中「元 」字輩碩果僅存的三位高僧幫助。三高僧知道事關段氏河山大業,義不容辭,領了兩名 少年弟子,慨然以赴。   段素順道:「段某且替隆緒太子引見引見幾位天龍寺前輩。」指著與段思冰交手的 老僧道:「這位元德大師,便是現今天龍寺住持方丈。」元德雙掌合什道:「阿彌陀佛 ,老衲見過隆緒太子。」   那樹洞旁俟候的兩個老僧見洞中吵吵嚷嚷,卻無人出來,皆感詫異,走了回來。左 首老僧道:「老衲元真,不勞素順引見。」右首老僧道:「老衲元業。」回頭向兩個少 年僧人道:「宏法、宏濟,快來見過隆緒太子。」兩個少年僧人道:「見過隆緒太子。 」   耶律隆緒哼了一聲,道:「這幾位大師,在下只怕是早已見過了。」元真道:「出 家人不打誑語,太子殿下與老衲等,確是見過了。」耶律隆緒又哼了一聲,冷冷道:「 藏頭露尾,鬼鬼祟祟,便是大理段氏的家風麼?」   一直沒說話的那王者忽道:「隆緒太子遠來大理,也不見得很是光明正大吧?你在 此離間三十七部與我段氏,極力破壞夷漢結盟,卻又是何居心?本王與你父親,也是有 過一面之緣的,有朝一日見到他倒要問一問。」   耶律隆緒道:「尊駕可是大理國雍王段子珍?」那王者道:「不錯!」耶律隆緒仰 天長笑,說道:「隆緒南來,竟得大理國保國大元帥、三軍都統長段王爺帶領天龍寺諸 位神僧偷襲暗算,也不枉了。段王爺,咱們有機會當在一起喝幾杯酒,交個朋友。」   段子珍道:「只要隆緒太子回到大遼之後安分守己,不再與敝國為難,段子珍自當 攜禮前來拜訪。」   日前段素順與皇叔段子珍聚首商議,均覺明火執杖與耶律隆緒交手,甚是不便,知 曉大遼虎視眈眈,只消有一個借口,便可興兵宣戰。大理小國,如何又擋得住那北國百 萬雄師?後來段子珍率領天龍寺五僧裝扮成蒙面怪客,探得耶律隆緒等人藏身之所,於 是乘夜闖入,奪回了高楊二女,並將耶律緒手下吐蕃九德傑傷了八人,四金箭武士傷了 三人,終是念著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句老話,未傷人命。   耶律隆緒一見眾僧身手,已然辨認了出來。   朱兩書朝段思冰道:「太子殿下,咱們四大家臣,漁、樵、讀三位你都算是見過了 ,這位便是耕者傅中奇。」指了指手拿鐵犁的農夫。段思冰道:「原來是傅二叔。」   傅中奇點了點頭,忽道:「咦,山洞裡還有人?」拿著鐵犁,奔到洞口,只聽一人 道:「老四,咱們把這些巨燭弄滅了再踢,好不好?」另一人道:「不好,不好,弄滅 了怎麼看得見?」砰的一聲,甚麼東西被撞了一下,旋即另有人道:「師叔,你解開我 的穴道,我給你想個更好玩的玩意。」先前那人罵道:「想你奶奶,你這臭小子罵我和 老四甚麼『瘋瘋癲癲,行事無狀』,老子行事無狀,先多將你踢兩下再說。」   段思冰和獨孤雪跟在傅中奇身後,聽得洞中言語,齊聲道:「你們在幹什麼?」老 三叫道:「老五快來,我們踢球踢得正好玩呢。」段思冰道:「你們出來,好不好?」 老四叫道:「不好,不好,你要進來一塊踢便趕快進來,婆婆媽媽的說甚麼?」砰砰兩 聲巨響後,趙一平慘叫兩聲。   獨孤雪心想:「這兩個老頑童別將那姓趙的踢死了才是。」轉念之間,已有了將二 老引出來的妙計,當下道:「段郎,踢球有甚麼好玩的,不理他們了,我們玩『牽象鼻 子』去。」段思冰朝洞中大聲道:「是啊,咱們好久沒玩了。『牽象鼻子』才叫好玩呢 。」二人說罷,雙腳踩地,弄得啪啪作響。   突然聽得老三「咦」了一聲,說道:「老四,『牽象鼻子』是甚麼玩意?」老四道 :「沒聽說過。」   老三大聲叫道:「老五,雪兒,你們別走,我們出來,教我們玩『牽象鼻子』去。 」二老輕功當真了得,「去」字出口,只聽得颼颼兩聲,兩人已由洞中竄出。老三走在 前頭,大聲嚷道:「雪兒,好雪兒,快告訴我,『牽象鼻子』怎麼玩?」   獨孤雪故意看了他的鼻子一眼,捂面大笑起來。老三惶然不解,只道自己身上沾了 甚麼臟物,扭頭看了看,看見後背前身均無異物,愕然道:「你笑甚麼?」   段思冰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尖,笑道:「老三,你不是被雪兒牽出來了麼?」老三這 才明白「牽象鼻子」之意,喃喃罵道:「老五這個女弟子不是甚麼好東西。老五,我替 你把她逐出門牆,另外給你收上三五千個好徒弟。」   老四樂得哈哈大笑,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才拍掌道:「老三果然是一頭大笨象 。笨透了,笨透了……你也不想想,老五這女徒兒天天和他睡覺,把她逐出了師門,卻 讓你臭哄哄的老三陪他睡麼?」他這一言本也無意嘲笑段、獨孤二人,只是一時想不到 這個老三怎麼「笨極了」,隨便硬塞來說明老三「笨極了」的理由。但眾人一聽,均是 大驚失色,心想:「這老頭怎的如此胡說八道!」   段思冰脹紅了臉,說道:「老四,你再胡說,我不傳你『返老還童神功』了?」老 四心中便如一張白紙,全無甚麼世俗禮念,不由奇道:「我說的不對麼?老五要是不願 意聽,我便不說了。」獨孤雪垂下了頭,低聲道:「你再說,我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老四本想獨孤雪沒有本事割得自己舌頭,但轉念又想:「老五聽這女徒兒的話,不 要真的不肯傳我『返老還童神功』,可是大糟特糟之事。」便閉住嘴,不再說話。   老三圍住段思冰,彷彿從不認識一般,仔仔細細將他從到腳打量一番,轉頭向老四 道:「老四,我瞧雪兒看上他,定是因為老五練過『返老還童神功』,看起來年輕得緊 。咱們趕快叫老五傳我們『返老還童神功』,明兒不准也有哪個漂亮女娃兒看上了咱們 。」   老四點頭道:「老三說的對。老五,咱們上山傳功去。」二老左右齊上,分別抓住 段思冰兩隻手臂,運起輕功,向山上奔去。   獨孤雪大聲叫道:「放下段郎,放下段郎。」眼眶中蘊滿了淚花,彷徨之際,竟是 想不出任何法子來阻止二老。   段素順不明所以,急道:「兩位前輩請留下犬子。」情急之下,右手伸出,「嗤」 的一聲,「一陽指」真力射向老三胸口。老三左手抓著段思冰,右掌豎起,呼的一掌, 內勁發出,將那「一陽指」化了開去。   宏法、宏濟雙雙撲上,揮拳擊向二老。老三、老四武功高出二僧何止十倍?一人拂 起右袖,一人拂起左袖,橫掃過去,將二僧逼開。二老腳下卻不停留,一邊出招,一邊 向山上行去。他們見段素順等人站在東南,便朝西南疾衝。   段思冰叫道:「老三、老四,你們鬆手,我立時傳你們『返老還童神功』。」老四 搖頭道:「不好玩,這裡這麼多人,人人都學了就不好玩了。」   元真、元業兩個老僧對望了一眼,雙雙掠了過去,擋在二老前方。   二老見這兩個老僧阻住去路,也像對付宏法宏濟一般捲袖拂去。元真笑道:「居士 好厲害的『鐵袖功』。」雙掌一錯,一記「如來神掌」拍了出去。元業道:「老衲這一 招是招殺手,居士小心了。」一記「風雲怒卷」,右掌攻向老四。   「彭彭」兩聲巨響,四掌相交。老三大叫「上當、上當」,老四狂噴出一口鮮血。 原來二老以為元真、元業不過如宏法、宏濟一般武功,輕敵大意,在這一招之下,都受 了重傷。   元業道:「兩位居士請鬆手吧!」二老與兩僧拚鬥之際,兀未鬆開段思冰,一聽元 業之言,兩人對望了一眼,心意想通,都鬆了手。老四道:「老三,這兩個和尚古怪得 很,咱們先上山去,過幾天再來打他個屁滾尿流。」   老三點點頭,又朝段思冰道:「老五,你萬萬不可將『返老還童神功』傳給兩個老 和尚了。」他兄弟二人見兩僧出手,便以為兩僧與他們意圖相同,都想學到那子虛烏有 的「返老還童神功」。   元真道:「兩位居士請自便吧!」老三領頭朝峰上奔去,邊奔邊嚷道:「老和尚, 你別走,回頭看我打你個屁滾尿流。」老四跟在他身後,大聲道:「打個屁滾尿流不過 癮,最好把他當球踢的好。」眾人見二老武功如此之高,卻全無半分武學名家氣度,當 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元真元業自知若論真功夫,自己二人尚不及二老,暗自在心中道聲:「慚愧!」扶 起段思冰,向段素順等人行來。   段思冰被二老挾了半天,氣血淤阻,運了口氣,待內息暢通了,才向父親道:「爹 爹,洞中還有人。」   傅中奇走了回來,說道:「裡面共一十二人,都已給人點了穴道。」   元德是「一陽指」名家,當下走進洞中,將眾人穴道解了。洞中眾人魚貫而出,三 位那大走在前面。三人見了段素順和段子珍,都是認識的,不由心感慚愧。希母遮跪在 地上,道:「希母遮叩見皇上。希母遮糊塗行事,險些釀成大錯,請皇上體罰。」段素 順走上前去,扶起了他,說道:「朕不怪你。」   希母遮道:「微臣年少無知,一時受奸人蒙蔽,說動伴溪落恐部那大德窩所伯父、 褒惡部那大俄均牟其大叔,與遼國太子耶律隆緒在此密謀反對夷漢血盟……皇上寬大為 懷,微臣卻已知罪了。」   段素順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希母遮那大快快起來!」希母遮見段素順真的 全無怪罪之意,這才站了起來。   段素順探得三部那大在此與耶律隆緒密謀,這才率眾前來,一路之上,早將應付之 策在腦海之中翻來覆去想得周全了。他見德窩所與俄均牟其尚有恐懼之色,便上前道: 「德窩所那大、俄均牟其那大,我段氏在大理為君,對各部兄弟都如自己親生兄弟一般 ,明日便是結盟大會,走,咱們先趕回大理,喝他個痛快。」   德窩所與俄均牟其心中感動,泣道:「皇上……我們伴溪落恐部、褒惡部、鐵容甸 部共同立誓,只要段家在大理做一天皇帝,咱們三部便一天盡忠朝廷。」   段素順由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向耶律隆緒道:「隆緒太子,你的一干手下,都在前 面峰下等著你呢。這封信函,是我給你父皇的私函,莫要丟了。」   耶律隆緒朗聲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天下大事,也不是僅靠一著成敗而決定。 段皇爺,耶律隆緒自會捲土重來。」接過書信,向蕭述坡和那紅袍番人道:「我們走! 」他自知段素順所謂眾屬下等他云云,定是大理君臣與天龍諸僧將那些屬下捉住了扔在 那裡。他這一役雖是慘敗,心中卻不服輸。   段素順前時聽得那怪老頭說兒子和獨孤雪睡在一起,心想終是少年人把持不住,便 道:「冰兒,夷漢血盟之後,爹爹便替你主持大婚。」   段思冰道:「我還沒有問問她呢。」段素順笑而不語,心道:「你二人早已生米煮 成了熟飯,還問甚麼?」他又尋思兒子日後繼承大統,這個皇后卻是如此名不正、言不 順,倒真是遺人笑柄。   段思冰走到獨孤雪身旁,低聲道:「雪兒,我爹爹說道,夷漢血盟之後便替我們完 婚,你歡喜麼?」獨孤雪羞紅了面頰,呸了一聲,道:「誰要嫁給你了?」話音中實有 無限歡喜,無限激動。   段素順指著趙一平與高一峰,說道:「兩書、中奇,這兩個點蒼派的叛徒,你們押 去蒼龍堂,自有田掌門料理。」耕、讀二人應了,押著人走了。   段素順吩咐已畢,元德道:「素順,妖氛已一掃盡空,老衲先領著兩位師弟,兩位 師侄回天龍寺了。」段素順雙掌合什,道:「此次全仰仗天龍寺之力,素順不便答謝。 」目送五僧逕回中岳峰天龍寺去了,才領著一干臣屬與兒子、未來兒媳到峰下取了馬匹 ,向大理行去。   回到大理皇宮,段素順道:「冰兒,上次父皇吩咐你去沐浴後見你母后,你卻頑皮 得緊,跟獨孤姑娘悄悄溜到點蒼山去了。你母后自從知道你已回到大理,這數日間翹首 以盼、魂牽夢縈的便是你啊。你速去沐浴,然後來保德殿見過你母后,莫要再走了。」 段思冰向獨孤雪伸伸舌頭,應聲去了。   區公公領著他,邊行邊道:「上次那位姑娘給老奴一下,若不是得皇爺用一陽指打 通經脈,只怕是經受不住了。」段思冰笑道:「若是宮中無此武學高手,雪兒也不會下 如此重手了。」沐浴之後,另換了一襲青衫,作個書生模樣,往鏡中一照,全身煥然一 新,眉目間氣宇軒昂,確是不凡。   甫至保德殿門口,夜幕已降,華燈初上,隱隱見父親坐在北首一張桌旁正與一女子 說話,那女子一身碧衫,頭綴珠釵,頗顯華貴氣象。段思冰也不知宮中規矩,大聲道: 「爹爹,孩兒來了。」邁步入室。   段素順見兒子進來,向碧衫女子道:「阿英,你瞧瞧是誰來了?」那碧衫女子聽得 段思冰說話聲,早已是一震,回過頭來,離座步出,叫道:「冰兒,真的是你回來了麼 ?」   段思冰見那女子約莫五十來歲,頭髮卻已全然霜白,雙目紅腫,形容憔悴,知是慈 母戀兒所致,大聲哭道:「娘,冰兒在這裡。」撲到母親懷中,母子相擁,雙雙痛哭失 聲。   皇后雙手撫摸著兒子腦袋、身體,似乎生怕這個從天而降的愛子又飛走了。過了半 晌,段素順笑道:「冰兒是『巴山蜀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你母子久別重逢, 本當高興才是。」這個「久別」之久,卻也真是太長了,長得等的人心都碎了。   皇后放開愛子,仔細端詳了愛子臉龐半天,從桌上抓起一物,道:「皇上,原來冰 兒比臣妾想像的還要長得高大。」段素順笑道:「母親眼中的孩兒總是長不大的,母親 心中的孩兒更是長不大了。」   皇后展開手中之物,卻是一套灰布衣衫,皇后本是農家女,識得針指,這二十餘年 時時惦記心中愛子,便年年自縫了一套衣衫,只盼著有一天親自讓愛子穿上。   段素順道:「冰兒,這是你母后今年為你織的衣衫,你接過去吧。這二十三年中, 她每年都給你織了一套衣衫,總也有一箱了吧。」   段思冰由母親手中接過衣衫,捧在懷裡,熱淚漣漣,前朝孟郊的那首「慈母吟」猶 如一道明澈見底的溪流般在他的心口緩緩流過: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他心中卻在想:「我母親這手中之線,遊子卻不得穿。歸來太遲,卻委屈了慈母手 縫之苦。」   段素順笑道:「今後冰兒不再遠遊,你們母子慢慢敘舊吧。」   段思冰將灰布衣衫放在桌上,眼光移向東首,卻見一個白衫女子正笑吟吟地瞧著他 ,那女子二十來歲年紀,眉目間瞧來甚是眼熟,卻不敢上前相見,不由怔了怔。那女子 笑道:「段郎,是我呀,你瞧得呆了麼?」   段思冰聽得話音,這才信得這個清水出芙蓉般的美女便是獨孤雪,他以往每次見到 獨孤雪,獨孤雪均作男子打扮,腦海中想了起來,不由大感詫異,直道:「雪兒,原來 ……原來你長的這般美!」便向獨孤雪奔去。   獨孤雪笑道:「你跟伯母二十多年沒見了,還是你們先敘天倫之樂吧。」段思冰一 聽此言,頓覺失態,攙著母親在西首坐下,母子倆互說二十餘年思念之情。   第二日四月初九,正是「夷漢血盟」正日,巳時甫過,三十七部那大均帶著侍從進 了金鑾殿。段素順吩咐兒子在起草盟書參與立盟的眾大臣身旁坐下。   到得午時,皇宮門口「轟轟轟轟」三十七聲炮響,區公公立在丹墀上,手執拂塵, 高聲道:「奉天承運,文興武盛,大理明正三年四月初九日,聖皇段氏暨大理三十七部 盟誓大典於京師聖慈宮金鑾殿立行。」   三十七部那大及眾朝臣齊起身道:「皇上萬歲萬萬歲。」   段素順拂手道:「眾卿平身。」   眾人落座,德窩所站起身來,說道:「自從段氏龍興大理,我三十七部年年風調雨 順,處處物阜民豐,今日眾家那大進京面聖。咱們擺夷人也不會鬧甚麼虛文,皇上吩咐 下來,立個盟書,喝過血酒便了。」大理人甚是率直,此言一出,三十七部那大紛紛出 口贊成。   段素順天南為帝,稟承祖宗遺訓,也不把禮節看得如何重要,知道統治這些樸實無 華的蠻夷之民,愈是爽直愈好,當下吩咐文淵閣大學士宗爭利恩捧出擬定的盟書,念了 起來。那宗爭利恩乃是擺夷大才子,將盟書用大理文、漢文各念了一遍。   其文曰:  「明政三年,歲次辛未,宣諭闋奉承眷旨;統率戎行委順,皆沐恩撫安邊塞。是以   剪出逆眾鎮長奇宗,求州首領代連弄、兔覆、磨乃等三邑;統置逆眾鎮,以二月   八日回軍,至三月七日到石城,更討桿賊郎羽分、阿房、田洞,捨集州七部娉伽   諾十二將弄略等,於四月九日所羅沙一遍,兼頒賜職賞,故乃與盟約誓,務存長   久,上對眾聖鑑知,下揆一德而歃血。   三軍都統長、皇叔布燮:段子珍   都監三軍禮樂夾長、附馬布燮:段彥貞   彥賁敝宇覽:楊連永、楊永彥   侍內官久讚:段子惠、李善   督夾:王清志   貼侍內官贊衛:楊定存   理摸阢道:楊定福   阢拮:袁永智、蘇晟興。」   另附三十七部部名,即:   因遠部、休臘部、習峨部、屈中部、溪處甸部、伴溪落恐部、鐵容甸部、官桂思陀 部、王弄部、強現三部、師宗部、彌勒部、褒惡部、維摩部、羅雄部、納垢部、落溫部 、磨彌部、仁德部、夜苴部、步雄部、落蒙部、彌沙部、陽城堡部、羅部、干矢部、羅 婺部、華竹部、供農碌券部、掌鳩法塊部。   註:   ‧大理考古掘出石碑原文,其『政』字與前字『正』有別,因系史家所言,姑且各 行其是。·蒙古人驍勇善戰,卻又野蠻暴力,往往久攻一城不克,城破之日,必令軍士 大肆屠城。前人有云「十室九空」,蒙古兵屠城之地,卻是「千無一存」。金庸先生名 著《射鵰英雄傳》中成吉思汗攻克撒麻爾罕城之後,下令屠城,虧得郭靖拚死求赦一節 即可見一斑。成吉思汗之孫、拖雷四子忽必烈率軍入侵大理,蒙古兵殘殺百姓,燒燬房 室,使大理人民及大理文化受到史無前例的浩劫,諸多歷史資料從此湮沒無聞。後世史 家獲三十七部名僅於上述,不全,此仍冠以「三十七部」名之。   ‧本書謄錄歷史文件或古籍之時,因現代漢語中已將古代若干生僻字廢棄,作者遂 以形近或音近字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