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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漢血盟之後,段素順吩咐移駕偏殿,大上酒菜,一干朝臣與三十七部那大均自吃 得興高彩烈,喝了個酩酊大醉,直到酉牌時分才各由部屬接了,眾朝臣各自打道回府, 三十七部那大卻逕自趕回部族去了。   段思冰尚未公開表明太子身份,便卷在人群之中,見眾人歡喜,也陪著飲了幾杯, 居然有些醺醺欲醉。他被區公公領著到了太子寢殿,自覺有些頭重腳輕,也不脫衣襪, 摒退了四周父皇派來侍候的宮娥,倒頭便睡。   這一覺直睡到中夜,朦朧中只覺口中渴得難受,腦袋微微發疼。迷迷糊糊之中,想 起身找點水喝,卻始終沒有爬起來。正似醒非醒之際,忽聞寢殿外響起獨孤我尊的聲音 。   只聽獨孤我尊叫道:「段思冰,你出來!」段思冰大吃一驚,爬了起來,再無半分 睡意,正自應道:「獨孤前輩,你有甚麼……」卻聽殿門砰砰兩聲,門樞被一股剛猛內 勁震落,門板向內壓倒過來。   獨孤我尊破門而入,左手操琴,右手疾伸,抓住了段思冰衣領,說道:「你跟我走 !」段思冰功夫與他相去何止十萬八千里?未及閃避,已被當胸抓住,不禁問道:「獨 孤前輩,你有何事?」獨孤我尊皺眉道:「懶得聽你囉嗦。」右手手肘一拐,一記肘錘 ,封住段思冰「巨闕穴」,將段思冰提起。段思冰登時失去平衡,頭腳平行地面,宛如 睡眠時一般姿態。   段思冰穴道被封,作聲不得,心中只想:「獨孤前輩抓了我出去,到底是何意?莫 非……莫非他不欲雪兒嫁給我,要把我殺了麼?」知道獨孤我尊這號人物甚麼事都作得 出來,心頭涼意頓起。轉念又想:「我和雪兒相愛一場,我死了她也不會獨活。何況我 是為她而死?段素冰啊段思冰,人生在世,有此一遭便也足夠了。」   正尋思間,但覺身體不住晃動,知是獨孤我尊施展輕功向東疾行,要出大理皇宮。 段思冰樂得不再理睬獨孤我尊,心中也不煩惱,他頭腳相平,面目朝天,一時無事,竟 數起天上的星星來。   驀地裡四周火光一閃,湧出八、九十個手持火把的護衛與禁軍來。獨孤我尊古琴橫 掃,打翻了兩個,大聲喝道:「避我者生,擋我者死。」話音甫落,忽見西邊走廊四個 大漢擁著一個王者走了過來,正是四大家臣與段素順。   獨孤我尊止住腳步,說道:「段素順,快叫你手下的一干狐群狗黨滾得遠遠的,不 然我可不客氣了。」   段素順眼見愛子落入敵手,心中雖急,面上卻不失了王者王范,朗聲笑道:「獨孤 兄,令嬡與犬子二十三年前便已指腹為婚,而今吃個合巹大酒,大家皆大歡喜,豈不是 好?何必舞刀弄槍,掃人清興?」   段思冰聽得「二十三年前便已指腹為婚」,心中一震,睜大了眼,只是在想:「甚 麼?我和雪兒二十三年前尚未出生之時便已指腹為婚?難道天下之事,竟是如此巧合麼 ?」驀然間醒悟了二人一名「冰」,一名「雪」之意,心中更覺喜樂無限。   獨孤我尊呸了一聲,道:「你與西門無淚行事下流無恥,我當初瞎了狗眼,看錯了 人。姓段的,你讓開,我不會殺死你兒子,只叫他乖乖聽我的話,不娶雪兒便了。」段 思冰心中苦笑道:「你便是叫我和雪兒都死了,到了陰曹地府,我也要娶她的。」   段素順嘆了口氣,道:「孩子們指腹為婚,本已是天意,現今又是恩愛甚深,正所 謂『緣乃天定,份在人謀』,他們可謂『緣份』皆是不淺。常言又道:『姻緣、姻緣, 一切隨緣』,獨孤兄難道只為了一己之私,讓孩子們終生痛苦麼?」   獨孤我尊心中一動,旋即又道:「段素順,無論我怎麼做這件事,都一定不會讓你 心滿意足。令郎現在總須陪我走一遭。」段素順搖了搖頭,說道:「二十餘年不見,獨 孤兄的『逆天神掌』想來又有進境,且看看我的『一陽指』有沒有擱下了。」縱躍上前 ,伸指點向獨孤我尊。獨孤我尊將段思冰放在地板上,右掌擊出,呼的一聲,化開一招 一陽指。   獨孤我尊心中暗道:「段素順做了皇帝,養尊處優,這一陽指居然沒有生疏。」打 量四周,又想:「段素順卑鄙至極,他武功雖不及我,但我與他指掌相接之際,旁人定 會俟機救走這小子。」呼呼還了兩掌,逼開段素順,朗聲道:「我不跟你比划拳腳。」 右掌五指分開,在古琴上「仙翁、仙翁」地拔弄起來。   段素順連攻兩指,俱被獨孤我尊豎琴擋住,正要再攻,忽聽得四周慘叫連連,回頭 一看,已有三、五個禁軍癱倒地上,七竅流血而死。段素順暗道:「二十年前獨孤我尊 並不會這等功夫,這是甚麼功夫?」   獨孤我尊一曲自創「七弦斷魂之曲」奏出,強大內勁四處瀰漫,霎時間,禁軍中又 有七八個內功極淺的倒斃於地。   段素順尋思:「此際宮中,四大家臣尚勉強抵得住這魔曲,再彈下去,餘人都要傷 亡殆盡。」他素來仁善,哪肯捨眾護衛、禁軍之命換回兒子?當下收手抱拳,說道:「 在下留不住獨孤兄,請兄自便!」   獨孤我尊縱聲長笑,停住奏琴,伸手抓起躺在地上的段思冰,尋著宮門出宮去了。 不多時出了大理城東門,但見天上殘月如鉤,繁星千點,大地昏暗一片。又行了七、八 里地,前方道左伏著一個黑黝黝的巨影,走到近時,方見得是座山神廟。獨孤我尊奔進 山神廟,將段思冰擲在地上,藉著一點黯淡月光,凝神朝那斷了頭的山神打量了半晌, 心中泛起一陣「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滋味,不由長嘆了一口氣。   段思冰尋思:「獨孤前輩擒我來此,難道真的是要折散我和雪兒?」心中只道:「 雪兒,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段思冰若是不能與你白頭偕老,惟死而已。」想至此處, 心中坦然,再無半分忸怩。   獨孤我尊忽然將古琴放在膝上,盤地坐下,拔弄琴弦,邊彈邊唱,一個個字兒由他 那粗豪的嗓子裡滾落出來,委實是擲地金聲。只聽他唱道:「年時酒伴,年時去處,年 時春色。清明又近也,卻天涯為客。念過眼光陰難再得,想前歡、盡成陳跡。登臨恨如 此,把闌干暗拍。」「拍」字出口,右手離琴,中指微屈,使出「彈指神通」,解開了 段思冰穴道。   餘音繞樑,裊裊不絕。過了半晌,獨孤我尊才喃喃說道:「她若是還在,斷然不會 拆散自己女……」嘆了口氣,又道:「她若是還在,他們本是指腹為婚的一對小鴛鴦, 又怎會說得上甚麼拆散不拆散?」說罷,眼中竟流下兩行清淚來。   段思冰穴道解開,早已翻身起來,撿了一個經年積塵的破爛蒲團坐下,忽見獨孤我 尊流淚,知道獨孤我尊為人雖然凶橫霸道,內心中實有陣陣隱痛,暗道:「唉,獨孤前 輩這種人物,內心苦楚卻又有誰能瞭解?」竟覺得獨孤我尊較之諸多世人尤為不幸。   獨孤我尊忽道:「你叫段思冰,今年二十三歲,生於辛亥年正月,是不是?」段思 冰早時聽得「指腹為婚」之時,知道獨孤我尊對己生庚自是清清楚楚,當下點頭稱是。 獨孤我尊道:「你敢保証一生對雪兒恩愛,絕不負心薄倖麼?」   段思冰見月光由破窗進入,照在他冷峻而凜然生威的臉上,又顯出了堅毅決絕的神 情,心中更無猶豫,朗聲道:「段思冰待雪兒之情,天日可鑑,若是有朝一日移情別戀 ,管叫段思冰死無全屍。」   獨孤我尊嘆了口氣,道:「你不是段素順那種奸詐無常的小人,我也自信得過你。 我要把雪兒托付給你,你卻須答應我一件事。」   段思冰聽他出言辱及生父,憤然道:「我和雪兒之情,由天不由人。請前輩不要辱 及在下生父清譽。」   獨孤我尊縱聲長笑,說道:「清譽?段素順還有清譽可言?思冰,我便把獨孤家與 你段家的淵源說了出來,叫你也好生明白,令尊到底有些甚麼樣的『清譽』?」   獨孤我尊又掃了那斷頭山神一眼,續道:「我是己丑年出生的,比段素順……」又 掃了段思冰一眼,緩緩道:「比令尊尚小了三歲。第一次與令尊朝相,便是在這個破破 爛爛的山神廟中。當年我才二十來歲。那一天,我追蹤一個獨行大盜,出了大理城。那 大盜武功不及我,輕功卻比我稍勝一籌,但我內功悠長,緊追不捨,他也甩不掉我。二 人一前一後,來到這座山神面前,那大盜便鑽進這廟中。   「我一掌劈開大門,卻見廟堂中央燃著一堆柴火,火上架著一隻將熟的羊羔,兩個 少年正圍著柴火你一口,我一口的用一隻紅漆葫蘆喝酒。那大盜卻靠著神像,渾身瑟瑟 發抖,眼珠緊緊盯著那兩個少年,似乎對那兩個少年的畏懼,尤勝於畏我。我當時心想 :『莫非這兩個少年是這大盜的同黨上司?縱是三人齊上,獨孤我尊又有何懼?』於是 便揚起雙掌,呼的向那大盜推去。那大盜正盯著兩個少年發呆,竟沒注意我揮掌攻他, 到得驚覺,早已遲了,登時中掌,倒地身亡。   「那兩少年英俊瀟灑,皆作書生打扮,一人二十二、三歲模樣,另一人也是二十上 下。那年紀稍大的見大盜斃命,拍掌道:『此子作惡多端,今日算是惡貫滿盈了。這位 兄弟,何不來喝一口酒。』最後一句話,卻是向我招呼。我見二人並不阻我殺那大盜, 已知不是大盜同黨,但這二人邀我喝酒,大家萍水相逢,倒也不可太隨意,當下便道: 『好意謝過,在下有要事在身,這便告辭。』那勸酒少年聽我語氣冷冰冰的,不由愕然 ,捧著葫蘆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   「那年紀略小的少年道:『段兄,這位兄台素來待人冷淡,他不願喝,你又何必強 人所難?』搶過紅漆葫蘆,咕嘟喝了一口。『段兄』笑道:『江湖傳聞這位兄台武功高 強,素順不才,早想見識見識了。』我一聽此人之言,尋思:『原來這二人便是在此等 我?』此刻如再固執要走,倒顯得我獨孤我尊怕了他們,當下拂袖坐下,問道:『閣下 是哪位?』   「那少年便是令尊段素順,那時他微笑不答,年紀略小的少年卻道:『段兄家學, 出招便能識破。』我從他手中接過葫蘆,喝了口酒,道:『任你耍甚麼陰謀鬼計,獨孤 我尊也絕不畏縮。』令尊讚了聲『好漢子』,站起身來,忽地左掌向我斜劈過來。我翻 身閃過,站了起來,一招『白骨生肉』,右掌削向令尊胸口。他向右一閃,旋即還招, 二人便在廟中交起手來。   「我見令尊始終未盡全力,似無敵意,便也不狠下殺手。二人你來我往,交手二十 餘招,令尊武功終究不及我,眼見我雙掌連揮,已將令尊避到東邊牆角,令尊無奈,陡 然右手一伸,食指間一道真氣射出,正是你家的家傳絕學『一陽指』。我吃了一驚,閃 身避開,欲再攻時,卻見令尊已躍到山神像前,當下右掌一揮,攻了出去。這一招『排 山倒海』,威猛無儔,令尊笑道:『三十六招,走為上策。』不敢直攖其鋒,向右一滑 ,讓了開去。只聽得『轟』的一聲響,這山神爺替他挨了這一掌,腦袋便掉在地上。   「令尊道:『獨孤兄,我的武功不如你,你要比,跟這位賢弟比一比吧。』重又盤 膝坐下,逕去翻烤羊去了。我心道:『原來他們早知道我是誰了。』抱拳道:『尊駕是 ……』年紀小的少年道:『武林中言道少年人物,總說是「劍聖」、「琴魔」,兄弟自 覺汗顏,獨孤兄武功,卻是當之無愧了。』我一聽此言,心中一凜,那『琴魔』一號, 只因我對許多武林敗類不講情面,出手便殺,所以武林中人用這個綽號來稱呼我。此人 既如此說,定是『劍聖』西門無淚無疑。我向來心高氣傲,聽得西門無淚之言,便道: 『原來是西門兄。這位段兄會得「一陽指」,當是大理皇室中人了。』令尊點了點頭, 也不多說。   「西門無淚道:『獨孤兄,在下慕名久矣,奈何無由識荊,今日得見,若不切磋切 磋,失之交臂,豈不是讓在下遺恨終身?』我心想此人既能與我齊名,且排名在我之上 ,自有過人之長,不敢大意,便道:『西門兄若不嫌棄此地窄小,又有何妨?』西門無 淚微微一笑,抽出紫薇軟劍,向我緩緩攻來。我知道空手對付不了他,便由背後摘下古 琴,道聲:『小心了!』古琴疾風驟雨般地攻了過去。   「我二人這一交手,當真是鬥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出手之際,但覺對方妙著橫 生,均自窺見了一個與前時所學截然不同的武學境界。鬥過數十招,心中互相仰慕,武 功招朮果然由先前的試探變成了真正的切磋。愈鬥愈是精神,不覺間天色已暮,只聽令 尊道:『你們若是有興趣,吃過羊肉再鬥無妨。』   「我和西門無淚回過神來,各自停手,相視一笑,這一場拚鬥,便成了好友。三人 圍著柴火,喝酒吃肉,高談闊論,只覺此時歡暢,一生從未遭逢。到得三更時分,一隻 羊羔已入三人之肚,酒也早已沒了,我道:『西門兄與段兄若有閑暇,請同去兄弟寒舍 ,拙荊也能弄幾個菜招待二位。』二人齊道:『那便叨擾了。』   「我昔日遊俠江湖,結婚之後,才與愛妻梅兒來大理定居,居所便在離這山神廟四 五里的馬鳴山下。不消半個時辰,回到家中,梅兒尚自未睡。梅兒做了幾道小菜,我們 三人邊吃邊談,不覺間已是天光大明。   「西門無淚忽道:『獨孤兄,瞧來嫂夫人已是身懷六甲,你卻不知,段兄也快添個 孩兒了,倒真是巧得緊啊,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道:『甚麼天意?』西門無 淚道:『咱們三人一見如故,昨日相逢,今朝已如親生兄弟一般。依我之見,你們兩人 若是生下孩兒,不妨也替孩子們親近親近。』令尊喝了杯酒,問道:『西門兄想讓他們 怎生親近?』西門無淚道:『兩位嫂夫人臨盆之日必然相差無幾,兩個孩兒若都是男的 ,便讓他們結義,若都是女的,便讓他們結成義姊義妹,若是一男一女,嘿嘿,不正是 ……』他雖沒再說下去,我與令尊卻都已明白他言下之意。我當即拍案道:『不錯,若 是一男一女,便是一對小夫妻。』令尊臉上微紅,道:『西門兄此意甚佳。』西門無淚 哈哈笑道:『我也不能自替你們出主意,這謝媒的大酒,終須讓我吃了。西門無淚料事 不差,這定是一對小夫妻了。孩兒裡面那男的,咱們給他起個「冰」字為名,那個丫頭 呢,便叫她「雪兒」了。』   「當下我與令尊換過文定之物,我給了他一柄護身短劍,他給了我一塊玉珮。三人 意雖未盡,但各自有事在身,便分了手。此後大半年間,三人來往密切,親如一家。後 來兩個孩子生了下來,果然是一男一女。一個是你,另一個便是雪兒了。   「有一天,我路過趙州城郊,忽見一個老翁在官道上哭天號地,便上去尋問因由。 卻是一對官兵從老翁家門口行軍路過,中有一個士兵看見老翁孫女,將她凌辱了。那丫 頭受辱之後,覷得老翁不注意,逕自投井死了。我從來憤恨官兵胡作非為,當下快馬加 鞭,沿途追趕。那隊官兵共有兩百多人,開往大理,將進城之際,被我追上,盡數宰了 。」   段思冰聽到「盡數宰了」,心道:「一個士兵強姦民女,最多是領兵長官治軍不嚴 ,你卻將兩百多人盡數宰了,豈不是濫殺無辜?」   獨孤我尊道:「這隊官兵,卻是皇太子親征師宗部,凱旋回京的後隊。這一下驚動 了大理國皇帝,當即責成大理府府尹迅速查清真相,將兇手緝拿歸案。當時雪兒尚未滿 月,她母親產後虛弱,我便在家中照料。過了兩天,我正在家中,忽然令尊來訪,這時 候,我才知道他便是大理皇太子。我生平憎恨官家,聽得他是皇太子,傲氣陡生,便在 一旁冷嘲熱諷。二人一言不合,拚鬥起來。令尊武功遠不及我,鬥了百來招,撤掌說道 :『獨孤兄,你如此濫殺無辜,請恕兄弟真的無禮了。』我冷冷道:『你便是將千軍萬 馬開來此地,獨孤我尊還是一個人擋著。』令尊嘆了口氣,回身走了。   「第二天西門無淚來到我家,想要勸和。我一概不聽,終於與他大打出手,這一場 拚鬥,兩人都受了重傷,西門無淚走後,我尋思令尊定要復返,以我重傷之軀,決計鬥 他不過。梅兒抱著孩子,說道:『大哥,看在孩子的面上,你就跟他們認個錯吧。』我 道:『梅兒,我爹我娘,都是死於亂軍之中,我生平最恨官家,你是知道的了。』梅兒 嘆了口氣,道:『你們學武人的事,我是半點也不懂,但大哥做的事,總是不會錯的。 』我聽得她不再勸我,憐惜地看著她,說道:『梅兒,此地已不安全,咱們走吧!』若 這番當真走了,卻少了許多麻煩。但梅兒道:『大哥,又何必走呢?我是個女子,不識 得大體,也知道人家是大理皇族,勢力遍佈天下,咱們走又走得了麼?』吃了晚飯,二 人不再論及此事。   「到得中夜,忽聽一人在門外說道:『獨孤大俠,大理國「四大家臣」來訪。』我 打開大門,只見院外立著四人,正是漁、耕、樵、讀四大家臣。那時四人大的二十餘歲 ,小的十八、九歲,我雖不認識,卻是聽說過的。先前說話那人道:『在下朱兩書。』 接著將武維揚、傅中奇、褚健石三人向我介紹了,又道:『在下等知太子素來與獨孤大 俠交厚,此番奉太子之命,前來與獨孤大俠說和,只須獨孤大俠肯認個錯,此事就此善 罷甘休。』我縱聲笑道:『獨孤我尊若是肯向人低頭,便也不敢用如此狂妄的名字了。 』不再多說,出手便向四人攻去。   「若是平日,四人聯手,又怎是我的敵手?但我前一日與西門無淚拚鬥,已受了重 傷,當下勉力支撐,卻也難敵四人。哼,但四人故示大方,想令我知難而退,明明可勝 ,卻又不下殺手。他們讓我,以為我看不出來麼?可是獨孤我尊從來是知難而進。   「苦苦支撐了百餘招,忽聽梅兒在屋中慘叫一聲,我心中一驚,情知四大家臣引我 出屋,早已暗伏人手,在向梅兒下毒手了。那朱兩書想是見我傷重,三人盡可制得任我 ,惟恐屋中之人不能得手,叫了一聲:『葉仙尊者!』奔到屋中,相助屋中之人去了。 我脫身不得,聽得屋中金鐵交鳴之聲,心下更急,出招破綻百出。忽然傅中奇竄到我身 後,一指點中我的『神道穴』,我心中只道『不妙』,便暈了過去。   「醒來時但聞四周靜寂,了無人聲,急忙奔進屋中,只見女兒躺在床上,閉著小眼 兒正睡得熟。梅兒,梅兒咽喉,卻插著一隻判官筆,正是朱兩書的獨門兵器。我抱起梅 兒,大聲呼叫,她卻早已斷氣了。我自知段素順這奸賊不刻便要領兵來到,在屋後挖個 土坑將梅兒葬了,抱著女兒,離開了大理。經過洱海之時,心中痛恨段素順這奸賊,將 他的玉珮摘下,狠狠拋在洱海之中。思冰,他是你的爹爹,他的屬下殺了雪兒的媽媽, 跟他殺的又有甚麼分別?」   段思冰聽得目瞪口呆,最後獨孤我尊說得激動,將「令尊」說成「段素順這奸賊」 ,他也忘了爭辯,心中只道:「我爹爹,我爹爹的手下當真一時魯莽,害死了雪兒的母 親?」   獨孤我尊凝視著他的臉,緩緩說道:「前時雪兒在鳳羽仙離開我去救你,我是早就 知道了,那時我也早已認出你與段素順長的酷似,定是他的兒子。但是……但是我看見 你的作為與段素順截然不同,所以遲遲沒有殺你。在點蒼山上,雪兒向我求情,她不知 你我兩家的恩怨,我大怒之下,拂袖而去,只想殺了段素順報仇便了。你們年輕人…… 我也不忍心看著你們受苦。雪兒母親,與我恩恩愛愛,喪失最愛之人的痛苦,我也不是 不知……」   他的目光開始黯淡下來,「一個人為了權力與地位,卻會變得非常兇惡。思冰,你 我兩家的仇怨,我也不想報了。獨孤我尊我行我素,從來又理會過誰來?你若是真心待 雪兒,便不要做皇太子,做皇帝,你們撿個沒人的地方,從此隱居起來吧。」   段思冰心中只覺無限憂傷:「雪兒的父親自幼身世孤苦,少年喪父喪母,婚後又失 掉了心愛的妻子。旁人見他一身武功天下無敵,羨慕得不得了,卻不知他是個傷心之人 。」聽得獨孤我尊讓他們隱居起來,想起那頭髮全白,形容枯槁的母親,說道:「獨孤 前……爹爹,我也想和雪兒單獨呆在一個沒人打擾我們的地方,快快樂樂,安安靜靜地 過我們的日子。但是,為人子者,豈有不盡孝道之理?」   獨孤我尊搖了搖頭,道:「傻孩子,我不能照顧雪兒一輩子,她嫁了你,我這個老 子就不在她身邊啦。她從小沒了母親,難道又不孤苦?段素順這般作孽,總得給他這麼 一點報應。唉,你爹爹與我的交情,本來是極好的,但他甫封了皇太子,代帝御駕親征 回來,便與我結了怨,弄到今天這一步。你……又何苦?」   段思冰亢聲道:「我……孩兒並不貪戀作帝王的富貴奢華,只是……」獨孤我尊道 :「段素順另外還有許多孩子,少你一個又有甚麼?」   段思冰聽他說的愈來愈是親近,咬了咬牙,道:「孩兒便依爹爹之意,與雪兒歸隱 山林。從此以後,只當我段思冰不再姓段便是。」   獨孤我尊伸手撫了撫他的頭髮,喃喃道:「如此方是好兒郎。思冰,雪兒在老宅等 著咱們,咱們回去吧。」這一聲「咱們」出口,自是從此成一家人,再無隔閡了。   二人奔出山神廟,只見鉤月從烏雲裡鑽了出來,不禁相視一笑。那老宅在五里外一 平壩上,平壩盡頭,便是有名的齊天崖。   二人遠遠瞧得宅中燈亮,奔了去敲了敲門,說道:「雪兒,快開門!」木門吱呀一 開,獨孤雪正迎上二人,晚間父親闖入大理皇宮把她接了出來,吩咐她在這老宅相候, 便逕自去找段思冰,她心中忐忑不安,只怕父親與段郎一語不合,出手傷了段郎性命。 又不敢離開此屋,點了燈火,彷徨不安,一人在屋中徘徊來去,熬得雙眼都發紅了。這 時見父親、段郎興高彩烈的回來,懸在心口的大石總算是放下了。獨孤我尊不願女兒傷 心,對於往事,隻字不向女兒提及。   段思冰見屋中陳設,果與一般農家無異,心道:「岳父昔日雖然武功蓋世,卻從不 恃強凌弱,為非作歹,不然也不會與岳母在這荒野過著這般簡樸的生活了。」   獨孤我尊笑道:「你們小倆口有話慢慢說,爹爹到隔壁睡覺去了。」說罷便走了進 去。   這農屋共有四間,獨孤雪知道父親內功深湛,聽力驚人,有許多情話一時也不敢說 ,見段思冰站在一旁,呆呆望著自己臉龐,不禁笑道:「傻郎君,這是你自己的家啊, 還楞著幹嘛?」段思冰笑道:「原來我已家有賢妻了。」   二人坐在床沿上,相互望著,看得癡了。過了半晌,那桌上油燈燈枯油盡,陡然滅 了。獨孤雪低聲道:「段郎,咱們睡吧!」這簡簡單單六個字吐出,卻有無限溫柔意味 。段思冰正要應聲,忽聽遠處傳來人聲,不禁楞了一下,大感詫異:「這麼晚了,野外 還有行人?」   只聽一人甕聲甕氣地道:「隆緒太子,這吐蕃九德傑與我的四個徒兒來這裡,不但 未能建功,反傷了十一人,對頭當真這麼厲害?」隨即響起耶律隆緒的聲音:「傷了十 一人?雷師父,你有所不知,便是我與述坡、真大師,也險些成了段素順的階下囚。」   段思冰低聲在獨孤雪耳畔道:「這位雷師父是四個金箭武士的師父,只怕有些棘手 。」獨孤雪低聲道:「咱們要隱居起來,哪管他們怎麼樣?郎君,不要胡思亂想。」   卻聽靴聲橐橐,來者竟有十數人之眾,自是耶律隆緒及其屬下九番四武士與那甚麼 「雷師父」了。   忽聽蕭述坡道:「師父,咱們今夜趕到大理也進不了城。前面山坳剛才還有燈火, 咱們沿山道過去,投宿一夜再走吧。」雷師父道:「也好。」一干人便向農屋奔來。   段思冰問道:「他們來了,怎麼辦?」獨孤雪道:「有爹爹在此呢,且看他們有無 惡意。」   又聽耶律隆緒道:「我們到得大理,四處打探大理朝中機要,聽得輔國公、鎮國公 千金雙雙離家出走,一路躡蹤追去,在鳳羽郡抓住了二人。後來上了點蒼山玉局峰,與 點蒼派一場比拚,也大大折了他們的威風,算得上是大獲全勝。不料我們回到玉局峰下 ,攜著高、楊二女欲行之時,夜色之中來了六個蒙面客。這六個蒙面客武功高強,加之 白日眾位德傑、金箭武士與點蒼派也鬥得累了,竟然不敵這六個蒙面客,給人家打傷了 。後來才知道那為首之人是大理三軍都統長段子珍,其餘五人是天龍寺和尚,其中元字 輩三人,武林人稱『天龍三神僧』,委實是大理武林道上數一數二的好手。」那雷師父 哦了一聲,道:「大理段氏根基,半在天龍寺。段氏高手,一陽指與六脈神劍是極為厲 害的神功。」   這時眾人已行至農屋門口,蕭述坡上前拍得門板啪啪作響,說道:「喂,農家,旅 人夜行打擾,請開開門。」   段思冰低聲道:「雪兒,你不惹麻煩,麻煩卻要惹你了。」走過去開了門,說道: 「隆緒太子,你好啊!」   蕭述坡打亮了火摺子,見開門的是段思冰,不禁吃了一驚,火摺子掉在地上,退了 一步,雙掌護住胸口。   耶律隆緒喝道:「述坡,不得無禮。」依稀瞧得床上有人,早料到是誰,便道:「 段兄弟正在享受溫柔滋味,在下可叨擾了。眾位德傑、武士,前時你們不知段兄弟是大 理皇太子,多有得罪,還不快上前陪禮?」後面幾句話,卻是對一干屬下說的。   蕭述坡拾起火摺子,由懷中掏出一隻蠟燭點燃了,放在桌上。   一行十五人盡數走了進來,那八位德傑與三個金箭武士傷勢未癒,你攙我扶,紛紛 向段思冰行禮,口稱「段太子大人大量,請海涵」,那八位德傑不會漢語,卻是用吐蕃 話說的。   耶律隆緒指著身旁一個五旬老者道:「段兄弟,這位是四位金箭武士的師父『雷霆 震怒』雷敬人雷老爺子。」段思冰見那老者形容乾瘦,雙目卻是炯炯有神,知是內家高 手,便道:「雷師父弟子如此厲害,師父更是不消說了。」   雷敬人冷冷打量著他,說道:「段太子是大理皇子,料是會得一陽指了。」段思冰 自知不是他的敵手,只道:「在下不會一陽指。」   雷敬人哪裡肯信,左掌一揚,向段思冰拍了過去。驀地裡一人道:「半夜三更,卻 伸量人來著。」那人斜刺裡由裡屋竄出,橫空一掌,便將雷敬人掌力化為無形。   雷敬人吃了一驚,他這一掌用了八成力道,表面看是隨手一揮,實則有三重力道前 擁後至,威猛無儔,正是他的絕技「長江後浪推前浪」。孰料這人不過隨手一掌,便將 自己掌力化去,武功實比自己高了許多,當下驚道:「尊駕哪位高人?」   那人道:「我叫獨孤我尊。」   眾人從未見過獨孤我尊,對他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眼見這人溫文儒雅,渾不似武 林中傳聞的「魔頭」形象,不由驚訝。   雷敬人暗道:「原來是當世兩大高手之一的『琴魔』,想不到掌法也是如此厲害! 栽在他手下,還有甚麼好說的?」說道:「獨孤大俠武功果然名不虛傳,一招交過,雷 某心服口服。」   獨孤我尊冷冷道:「『大俠』二字,獨孤我尊從來未敢克當,獨孤我尊惟我獨尊, 我行我素,跟『俠』字也貼不上邊。尊駕夤夜入室,出掌便要傷我愛婿,是何道理?」   耶律隆緒心中大驚,暗道:「段思冰竟是這魔頭的乘龍快婿?那……那丫頭定是他 的女兒了。」說道:「獨孤前輩誤會了。雷師父聽說眾弟子栽在段氏手下,一時不忿, 莽撞出手,希前輩鑑諒。」獨孤我尊也不知耶律隆緒與段氏之事,冷冷道:「鑑諒倒是 不必,不過以後出手,不要以大欺小便是。如若不然,嘿嘿,我手下殺的人,只怕也不 少了。」   雷敬人雖聽他說話咄咄逼人,卻自忖己方傷者重多,一擁而上也鬥不過人家,當下 不敢吱聲,只是默默聽著。   耶律隆緒朗聲笑道:「獨孤前輩,我和段兄弟是好兄弟,前輩莫要誤會了。」又朝 段思冰道:「來來來,段兄弟,眼見不多時天將大明,咱們好好秉燭長談。」   獨孤我尊只道二人真是好友,冷哼一聲,逕回裡屋去了。   耶律隆緒從懷中掏出一物,道:「段兄弟,雷師父這次南來,奉家母蕭皇后之命, 傳詔我與大理段氏須當親如一家,不可舉戈相向。你看,這便是家母的懿旨。家母惟恐 誤事,特派了雷師父馬不停蹄趕來。」   段思冰接過那物事,展了開來,眼見果是一紙文書,上面大意與那耶律隆緒所敘相 同,文末蓋了個大印,乃是「契丹聖母燕燕之印」八字篆文,料是無假,便道:「天下 事以和為貴,如此甚好。耶律兄,惜乎今夜無酒,不然我倒可以與兄盡情一歡。」   耶律隆緒將懿旨放回懷中,道:「你我渡盡劫波,情濃如酒,秉燭共話,便是下酒 菜了。」吩咐雷敬人領著九德傑四武士到隔壁另一空間席地休息。   耶律隆緒坐到床沿,說道:「前番見到妹子,均作男子打扮,不料換了女妝倒是這 般美麗,做大哥的當真有些嫉妒了。」   獨孤雪靠向段思冰,道:「耶律大哥到會取笑人。」   段思冰見了蕭皇后文書,對耶律降緒隔膜盡除,放心聊起。二人高談闊論,大至國 事軍機,小至恩愛私情,段思冰邊聊邊想:「這耶律隆緒見識當真比我高上千百倍。」 心中對耶律隆緒竟是欽佩無比。   燭火將滅時,耶律隆見獨孤雪已在段思冰懷中睡熟,下床換了蠟燭。忽然想起段思 冰說起「歸隱」之事,笑道:「段兄弟佳人在抱,令尊令岳,也都是天下了不起的大人 物,歸隱起來,倒也真是高士節操。為兄庸俗不堪,是做不到這一步的了。」   二人復又聊起,直到東方天際露出魚肚白,耶律隆緒才道:「令尊致家父一封私信 ,本盼回音速到。不料為兄還未離開大理,雷師父已送來家母懿旨,當真是湊巧之極。 段兄弟,我領著這一干屬下去大理,正是要向令尊稟明家母之意,段兄弟可否同行?」 段思冰搖頭道:「思冰今生恐再無顏見得父母雙親,耶律兄弟若至大理,請代小弟向父 母問安,告之思冰無恙便了。」耶律隆緒應允了。   獨孤雪由段思冰懷中醒來,見得自己躺在郎君懷中睡了半夜,耶律陲緒都瞧在眼裡 ,心中害羞,面上一紅,說道:「耶律大哥,我們長久沒在這裡住了,也沒有酒菜招待 大家,真是抱歉得很。」   耶律隆緒朗聲一笑,說道:「妹子巾幗不讓鬚眉,何必這番客氣?」下床喚起屬下 一干人,出門往大理去了。   獨孤我尊一夜行功,聽得眾人走了,這才出屋,向女兒說道:「雪兒,如今你們是 不能呆在大理了,大宋天下未平,唉,你們,你們且回到那天府之國,思冰在那裡住了 二十餘年,想來也熟識至極。」   獨孤婦雪問道:「爹爹要去何處?」獨孤我尊縱聲笑道:「我一人縱橫天下,誰人 能奈我何?爹爹武功蓋世,雪兒不必為我擔心。待得閑暇之時,爹爹自會來尋你們相敘 天倫之樂。」話音甫落,早已飄然出門而去。   段思冰道:「雪兒,咱們便依爹爹吩咐,即刻啟程北行吧。」獨孤雪不知父親這一 去何時才得相見,二十餘年來相依為命,一夕話別,不禁熱淚盈眶,答應了思冰一聲, 在農屋中撿了一些母親遺物收拾了,二人便北往天府之國去了。   獨孤我尊飄然出門,東行了三五里,忽覺心中茫然,竟是無所適從。他少年狂豪, 敢與天比高,自從妻子死後,一直的信念是「報仇」、「撫養女兒,不讓女兒受人欺負 」,這時仇報得一半,另一半從此再也報不了,女兒也離身而去。這位一代大豪,當真 是「拔劍四顧心茫然」了。   忽聽得一人叫道:「獨孤大俠!」回過頭來,卻見身後十餘丈處追來一人,正是雷 敬人。   雷敬人道:「獨孤大俠,令婿令嬡忽而想起一件緊要之事,要與獨孤大俠磋商,特 命小人前來延請!」獨孤我尊奇道:「你們不是往大理去了麼?怎麼會撞上他們?」雷 敬人道:「不是我們撞上他們,只因此事有關隆緒太子,令婿令嬡又來找上了我們。獨 孤大俠,令婿吩咐一個時辰後在那農屋相會。」   獨孤我尊昨夜聽得女婿與耶律隆緒稱兄道弟,暗道:「定是耶律隆緒入宮見段索順 ,還有些事思冰沒有交待清楚,找我回去問問。」他無地可去,當即欣然應允,與雷敬 人回到農屋。   進了農屋,四下並無一人。雷敬人道:「隆緒太子一路與令婿商議,恐怕尚要半個 時辰才能趕來。」二人候了一會,天竟嘩啦啦的落下豆大雨點來。烏雲蔽天,狂風呼嘯 ,週遭光線一時暗了許多。   雷敬人笑道:「老天的事,咱們倒也難以逆料。這一場大雨,令婿與太子要避一避 ,只怕來的更遲了。」由後背摘下包袱,打開包袱,將裡邊的幾包乾肉醃菜攤在桌上, 拿出了一瓶酒,說道:「獨孤大俠名動天下,雷某竟得一見,實可引為平生之幸。獨孤 大俠,咱們一邊喝酒吃肉,一邊等令婿與太子到來,也勝於枯坐相候。」   獨孤我尊見他如此恭維自己,心想此人主子與思冰甚是親熱,不必拂了他的面子。 接過酒瓶,飲了一口,抄起桌上一雙筷子,夾菜吃了。   雷敬人也飲了口酒,讚道:「『劍聖琴魔』,威震武林,不料一見尊罵,卻是如此 豐彩神俊,卻不知那劍聖西門無淚又是怎生一番模樣?」   獨孤我尊飲了口酒,淡淡道:「西門無淚已給我殺了。」他與西門無淚在藍竹山相 鬥,西門無淚斃命於斯,在場者只有段思冰和獨孤雪,所以武林中無人知曉西門無淚已 死。   雷敬人心中打了個突,朗聲道:「獨孤大俠殺了西門無淚,可以稱得上是當世武林 第一高手了。可喜可賀,在下敬獨孤大俠一口。」獨孤我尊接過酒瓶飲了。   二人半響無言。眼見得雨勢愈來愈大,竟隱隱伴著悶雷之聲。低頭望去,雨點兒劈 劈啪啪擊打在地面上,濺起陣陣水花,宛如水晶雕成一般。   雷敬人忽道:「獨孤大俠,在下綽號『雷霆震怒』,實是仗一套雷霆掌法弛名武林 。昨夜你我交手一個回合,勝負未分,興猶未盡,何不再行賜教?」   獨孤我尊聽他忽出此言,頗覺意外,問道:「我們是在此等候貴太子與小婿,你又 為何想起與我比武?」他語意淡淡,顯是不將雷敬人放在心上。雷敬人嘆了口氣,說道 :「獨孤大俠,令婿與我家太子,是不會來了。」獨孤我尊奇道:「為甚麼?」雷敬人 嘿嘿冷笑道:「我這身武功,本不是獨孤大俠敵手,但獨孤大俠中了『十全大毒丸』之 毒,一身功力所剩無幾,在下便能了結獨孤大俠,他們又來作甚麼?」   獨孤我尊聞言大驚,提起內功,卻哪裡提得起?他十年前中了西門無淚之計,服下 「十全大毒丸」便是如此症狀,當下心念電轉:「段思冰這小賊,終是怕我去找段素順 報仇,竟與人定下如此毒計來害我。西門無淚被我打死,莫不是他的鬼魂又來索命?要 不然這姓雷的哪會這麼巧,又用『十全大毒丸』來害我。」那「十全大毒丸」融在酒中 ,他只道耶律隆緒與段思冰交情非淺,一時不防,中了小人暗算。   雷敬人朗聲道:「獨孤大俠打死了西門無淚,武功天下第一,我又來打死獨孤大俠 ,便把這天下第一奪去了。獨孤大俠號稱『惟我獨尊』,也只有到陰曹地府稱王稱霸去 了。」   獨孤我尊聽他言中得意之情,溢於言青,暗道:「段思冰這廝好生狠毒,較之其父 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此番定是難逃生天,唉,我那苦命的雪兒……我怎會看錯了這畜生 。」他心中雖然慌亂,面上卻不露聲色,緩緩站了起來,冷冷道:「十年之前,西門無 淚給我服了『十全大毒丸』,我在這十年之中,日日運功抗禦此毒,你以為這毒丸還奈 何得了我麼?西門無淚已給我殺了,姓雷的,只怕你也是劫數難逃。」   雷敬人見他站起,心中委實吃了一驚,此藥乃是向人討得,煉製藥丸之人並不曾對 他說起若有人連中兩次,將會怎樣,聽得獨孤我尊如此說法,心中發毛,站了起來,急 忙退開兩步,雙掌護胸,駭得臉色都變了。   獨孤我尊冷冷瞅了他一眼,道:「我『逆天神掌』一出,從來無人能逃得性命,你 可曾聽說?」他號稱「琴魔」,琴上功夫的名氣大了,反將掌法之名掩了,武林中知他 之人,多半不知他會得一路「逆天神掌」,也是驚人絕學。   雷敬人駭得心膽俱落,只道:「獨……獨孤大俠,我……在下……不敢……捋你的 虎鬚,須……」雙股發顫,再也說不下去。   獨孤我尊道:「武林中人叫我『琴魔』,這個『魔』字,你也知道我總有些炮制人 的手段吧?」他自知無力擊敗雷敬人,只盼將其嚇走,豈知如是者三,雷敬人心中反而 起疑,暗道:「他若還有高深內功,為何不一掌將我斃了?」試探著道:「在下知罪, 求獨孤大俠饒命!」 獨孤我尊道:「我本也不想殺你,死罪已免,你自己斬下雙手吧 。」   此言一出,雷敬人心中頓時雪亮,心道:「你倒會嚇唬人。」說道:「好,在下便 自斷雙……」「手」字出口,雙掌揮出,擊向獨孤我尊。   獨孤我尊也早料到他會猝施殺手,內功雖失,仍是身手矯捷,當下奔出門去。雷敬 人一擊不中,大聲道:「獨孤我尊,你今日陽壽已盡,快來領死吧!」躍出大門,一招 「風起雲湧」,雙掌一錯,分擊獨孤我尊前胸小腹。獨孤我尊閃避不開,登時中掌,一 口鮮血狂噴而出。   雷敬人得勢不饒人,揮掌又上,又是一掌劈在獨孤我尊胸口,獨孤我尊被掌風帶起 ,滾出了十來丈,已知肋骨斷了數根,心道:「我一世稱雄,想不到臨到頭來,竟亡命 在這種肖小之手。」   雷敬人撲了上去,縱聲笑道:「哈哈哈……日後武林中也好得知,『雷霆震怒』雷 敬人武功蓋世無雙,三掌擊斃當世武林第一高手。」暴喝一聲,奮盡全力,呼的一掌拍 了出去。   獨孤我尊中了這霹靂狂飆般的第三掌,任是鐵打的漢子也禁受不住,一聲慘叫,倒 在地上,滾了開去。這時他倒地之處乃是一個斜坡,雨後滑溜異常,這一滾滾出三四丈 ,身下一空,向那齊雲崖下萬丈深淵墮了下去。墮崖之際大聲叫道:「段思冰,我來世 也不會放過你。」   雷敬人聽他呼叫聲回音震盪不絕,竟蓋過了雨聲雷聲,顯得淒厲異常,心中悚然, 奔到崖邊,只見崖下深不見底,水氣迷濛,心知獨孤我尊必死無疑。但獨孤我尊這墮崖 一呼,卻使他一點勝利者的喜悅都沒有了,只是喃喃道:「武功天下第一的『琴魔』獨 孤我尊被我打死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琴魔』獨孤我尊被我打死了……」他也算是武林 中一流高手,這時竟癡了一般。   段思冰與獨孤雪步行到大理城,瓢潑般大雨落將下來,二人只得找家客棧要了間房 。段思冰道:「常言道:『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雪兒,大隱咱們 是做不來的,鬧市喧囂,我們也不要去了。我們尋個地方,做個『小隱』便是。」   獨孤雪道:「爹爹叫我們去那天府之國,俗話說『青城天下幽』,我們到那青城山 偏僻之處搭個木屋,從此男耕女織,安居樂業。」忽然嘆了口氣,道:「可惜紫電青霜 這兩匹好馬,倒放在皇宮裡了。」   雨停之後,段思冰到馬市買兩匹紅馬作坐騎,二人逕投成都府而去。一路過善巨、 建昌,經黎州、雅州,非止一日。這日風塵僕僕,過了西河,遙遙可見青城山了。   青城山位於灌縣西南,面向成都天府,背倚邛崍山脈,林木蔥鬱,巖壑幽深,群峰 環列,狀如城廊。此山一名赤城山,昔日黃帝曾封為五嶽丈人,為道家第五大洞天。主 峰趙公山,處在大雪山腳下,隱伏於岷江峽谷之中,高出平地千仞有餘,人跡罕至。靈 禽異獸,奇花仙草,莫不有焉。   二人驅馬入山,到得龍居岡上,但見濃翠迷天,瀑布飛灑。自那瀑布西去里許,密 林中有一片空闊草坪。段思冰翻身落馬,說道:「咱們便住在這裡吧。」獨孤雪瞧得此 地清幽,點頭道:「好一塊風水寶地。」   此時天未過午,二人趕去灌縣買了些工具,便開始劈樹建屋,但那造屋之事豈是如 是容易?二人忙了六、七天,白日伐木,夜晚便宿於草坪上,也無第三人來擾。餓了便 去林中捉來些鳥獸,燃起篝火,支起鐵鍋,做飯填飽肚子。段思冰行乞兩年,苦頭吃得 頗多,也不覺得辛苦。   這日午間,一座四間木屋算是完工了。段思冰笑道:「雪兒,咱們這幾天幕天席地 ,直與那上古野人彷彿,今晚算是真正有個住的地方了。」獨孤雪見天氣一日熱過一日 ,這數日兩人操勞建房,均是熱得滿頭大汗,便道:「你這傻郎君切莫得意,這屋裡空 空如也,一無所有,也算是個家麼?」   段思冰道:「晚間便有了。」午飯後騎馬去了灌縣縣城,買了些傢俱、衣物,找輛 大車拖了回來。兩人忙著將傢俱佈置好了,段思冰拿出一襲紅裝,說道:「雪兒,今晚 可是我們的大喜之日。」獨孤雪接過新衣,到隔壁換過,回來只見段思冰已換了一套衣 衫,正往門上貼一個大紅的「喜」字。   獨孤雪笑道:「傻郎君,又沒人來喝喜酒,貼這個幹甚麼?」段思冰正色道:「我 取雪兒為妻,天地為証,日月為鑑,豈可不鄭重其事?」   獨孤雪不再理他,扭頭到廚房燒菜去了。到得晚間,段思冰點了兩枝紅燭,拿出一 罐女兒紅來。   二人相對坐了。獨孤雪喝了兩杯酒,雙頰酡紅,竟有些醉意。紅燭映照之下,但見 她笑靨如花,段思冰看得癡了,忍不住偏過頭去,在她櫻唇上吻了一下,說道:「雪兒 ,我……我只是說不出的歡喜!」獨孤雪低下頭來,喃喃道:「我也很歡喜,段郎,我 們……我們……」   段思冰將她抱了起來,將她放在床上,呼的一口氣吹滅了紅燭。   二人雖然曾經多次同床共宿,但始終持之以禮,直至此夜,方成了名符其實的夫妻 。   忽忽過了數月,暑天大至。這日段思冰正在林中伐木,忽見得妻子奔了過來,叫道 :「段郎,回去吃飯吧。」段思冰伸手拭了拭額頭上的汗珠,笑道:「雪兒,『余姑翦 滅此而朝食。』」指了指砍了一半的參天大樹。   獨孤雪撅起小嘴,說道:「你要『滅此而朝食』,只怕有個小傢伙等不及了。」段 思冰奇道:「家裡來了生人麼?」獨孤雪氣得掉頭便跑,直道:「傻段郎,不理你了, 不理你了。」   段思冰一口氣追到家中,四下瞧瞧無人,問道:「哪一個小傢伙,我倒沒看見。」 獨孤雪指了指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道:「這個小傢伙真壞。他等不及了,正踢我呢。 」段思冰大喜,湊到妻子肚子上仔細聽了聽,道:「原來有個小壞蛋躲到你這裡去了。 」他知道妻子有喜,高興得不得了,奔到林中大叫幾聲,翻了幾個跟鬥,才回家來吃了 早飯。   至此段思冰對妻子更加關心,連掃地、洗碗這種瑣碎小事也不讓她做了,整日價歡 天喜地,卻又極盼能早些見到那個小寶寶。獨孤雪除了燒飯,閑來無事,靜靜坐下織了 些小衣小鞋,儘是初生嬰兒必需之物。   翌年三月桃李燦爛時節,產期將近,段思冰到縣城接了一個穩婆劉媽過來,住在家 中。這一日獨孤雪正要去燒午飯,驀地裡肚子劇痛不比,啊喲一聲,跌在地上。段思冰 這幾日不敢進林伐木,聽得妻子叫聲,奔進屋中,將妻子扶到裡屋,劉媽也跟著進去了 。   劉媽命段思冰找好剪子,倒好溫水,見段思冰還楞楞站在床邊,便道:「你一個大 男人家,還不快出去等著?」段思冰只好走到外間,聽得妻子叫痛呻吟,心下焦急,徘 徊來去,恨不得能以身相代,自己生下那孩兒來。忽聽得「哇」的一聲嬰兒啼哭,段思 冰急忙奔進屋去,只見劉媽手中已抱了一個男嬰,正在替男嬰洗澡。   段思冰夫婦謝過劉媽,給了她二十兩銀子,仔細端詳那嬰兒,卻見嬰兒眉毛依稀如 畫,觀之即非常人。那嬰兒胸口更有一個紅色胎記,作太陽之形,夫妻二人不由嘖嘖稱 奇。   獨孤雪道:「你把孩兒給我瞧瞧。」由段思冰手中接過嬰兒,見嬰兒口中吮著右手 拇指,吸得正歡,當下笑道:「段郎,我想起那日你曾言道:『余姑翦滅此而朝食。』 咱們這孩子,便取名為食,字惜恩,好不好?」「段食」二字乃佛家之語。只因人間飲 食,多有分段,故叫做段食,給嬰兒取這名字,確是寓意幽深。段思冰故作不解,只道 :「好哇,看這孩子一臉饞相,你叫他『段食』,他將來卻不知要吃多少東西才填飽餓 肚子。」獨孤雪笑道:「咱們的兒子若然實在沒的食的,跟你回到大理去,你爹爹是大 理國皇帝,糧食千倉萬囤,還怕他吃麼?」夫妻二人相視而笑。   半忙半閑日復日,花開花落年復年。轉眼間小段食已是兩歲,屈指算來,離開大理 也有三年了。   段思冰雖會武功,打柴為生,也不覺得十分辛苦。夫妻二人每日閑暇,皓月東升之 時,便在林中練那「黃庭劍法」。三年之中,武功未曾擱下,反而日有進境。段思冰得 老四傳了二十年的內功,功力已與妻子相若,夫妻切磋劍技,偶而想起父母,均是唏噓 感慨,嘆聲連連。   這一天晚上,夫妻在林中練劍。但見玉兔東昇,清輝穿過花枝樹影,照得地上斑駁 陸離。段思冰一招「虛無寂寂空中素」,逼得妻子回劍護胸,反手一絞,已將妻子的長 劍帶落在地。   獨孤雪拾起長劍,說道:「你這個徒弟真夠厲害,居然把我這個不中用的師父也打 敗了。」段思冰笑道:「那《黃庭劍經》是西門前輩送給我的,甚麼時候又鑽出你這個 不要臉的人來,自認是人家師父?」獨孤雪笑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想當年在 馬龍峰,不是我把劍朮傳給你與『老氏雙雄』的麼?你這個徒兒不聽話,我即刻將你逐 出師門。」   段思冰默然半晌,望著當空冷月,忽道:「我們在此終老林泉,會不會武功又有甚 麼分別?雪兒,轉眼之間,我們到青城山已有三年了。」   獨孤雪道:「三年了。」突然想起一事,又道:「三年來爹爹音訊全無,也不知如 今他老人家過得怎麼樣?」段思冰心下黯然,他知道獨孤我尊武功絕高,大可不慮,心 中發愁的卻是另一件事。   獨孤雪半晌不聽郎君接口,已知他心中所想,便道:「這三年彈指一揮間,食兒已 有兩歲了,你是擔心這孩子長大之後在這深山之中,一無所成麼?郎君,西門前輩臨終 之時曾言道:『樗櫟無所用而得全。』你卻真的看不開麼?』」段思冰搖道:「這孩子 生來不俗,將來定非終身默默無聞之人。」   夫妻二人回到木屋,獨孤雪瞧著兒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暗道:「段郎之言何嘗不 是,但我們又何苦讓此事成為一塊壓在胸口的大石呢?」吻了一下兒子紅彤彤的面頰, 夫妻二人雙雙躺下歇息。   第二日清晨,獨孤雪尚在朦朧之中,忽聽得丈夫大聲叫道:「雪兒,雪兒,快起來 。」獨孤雪聽丈夫話音中顯得十分興奮,睜開眼來,只見窗口白光耀目,爬起床來,吱 呀一聲打開木扉,卻見遠山近樹都覆滿了一層厚厚的白雪。雪花兀自紛紛飄落,丈夫卻 已提著一隻獐子由山林中奔回。   獨孤雪見丈夫進得門來,埋怨道:「這麼冷的天,也不將虎皮袍子穿上。」由床底 撿出虎皮袍子,替丈夫撣去頭頂、兩肩積雪,把那袍子給丈夫穿上了。   段思冰將獐子扔在地上,說道:「雪兒,你穿上狐裘,咱們堆雪人去。」獨孤雪嗔 道:「都是做爹爹之人了,你還那麼孩子氣。」   忽聽孩子說道:「推……推斜人……寶寶要推斜人!」那孩子正在呀呀學語,吐字 不甚清楚,將「堆雪人」說成了「推斜人」。   段思冰奔到床前,俯下身來,替兒子穿好衣襪,道:「食兒,你叫一聲『爸爸』, 爸爸帶你『推斜人』去。」段食笑嘻嘻地望著父親,叫道:「怕怕帶寶寶推斜人去。」 跳下地來,跑到母親身前,叫道:「媽媽也去,媽媽也去!」   獨孤雪道:「孩子著涼了怎麼辦?」段思冰一想甚是,低頭對孩子道:「食兒,爸 爸今天再去捉山雞,明天再陪食兒『推斜人』。」轉身出門去了。   此時已是十月初冬,北風捲地百草折,山禽野獸也樂得早鑽到洞裡窩中雌伏起來, 一時倒也不容易捉到。段思冰往西行了半個時辰,捉住兩隻活潑伶俐的小白兔,暗道: 「今日當真捉不到山雞了。」這時已到密林深處,忽聽得銀狐吱吱叫個不停,展開輕功 縱去,只見南邊一塊千鈞巨岩之下正伏著一隻半大銀狐。   段思冰心中大喜,想到銀狐生性狡詐,拾起一粒鴿蛋大的石子,使開「彈指神通」 ,颼的一聲彈向銀狐。那銀狐聞得異響傳來,腦袋一聳,疾向岩石竄去。但石子去勢奇 疾,它哪裡閃避得開?腰間中了石子,渾身使勁,啪的一聲,腦袋登時在巨岩上撞破了 。段思冰竄上前去,眼見銀狐頭骨碎裂,腦袋傷口鮮血噴射,已將它身周白雪染紅一片 ,情知銀狐是不活了,心中不禁惻然,暗道:「我和雪兒隱居此間,只為逃避世人的爾 虞我詐,孰料在這荒山野嶺之中,仍是免不了在這大自然中做出強食弱肉之事。」將小 白兔一掌一個拍暈了,塞在腰間布囊中,拾起銀狐,手掌立時被銀狐鮮血染紅了。   段思冰知道西去十餘丈有一條溪流,便逕往西去。走得數十步,聽得溪水嘩嘩作響 ,原來青城山位處川西,接近吐蕃諸部,為四川盆地之末,冬天也不甚冷,溪水並不結 冰。段思冰蹲在溪畔一塊岩石上,將銀狐搓洗的乾乾淨淨,扔在布囊之中,心道:「山 雞雖然沒捉到,但有了兩隻白兔,一隻銀狐,總也可以回去了」   正尋思間,忽然覺得適才目之所及,似有不對,低頭一看,腳底石下溪流之中,居 然有一絲綿長不斷的鮮血隨波流逝。剛才他正在洗淨銀狐,二血相溶,倒也並未注意到 ,這時看見,暗道:「這溪流之中有血絲,顯是上游有人受了傷,鮮血流進溪水中。這 血絲尚未斷盡,此人受傷定然不是很久。」   段思冰瞿然一驚,俠義之心頓生:「若是此人已死,我便將他葬了也是一場功德, 若是未死,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要救他的性命。」曉得此地人跡 罕見,異獸眾多,尋常獵人萬萬不敢上山,受傷之人必是武林中人,心想就算有麻煩上 身也說不得了。當下施展開「輕功提縱朮」,循著溪流往上游奔去。   他在寧遠府易家莊長大,僅僅學得養父易黃家傳武學,本也功夫不高,但後來得老 四傳了二十年內功,三年中又日日與妻子學武拆招,此時武功,也算是江湖好手。   溯著溪流上行了三五里地,忽見前方小溪當中浮著一個白白的身影,雙足點地,掠 了過去。他掠到那人的上方,右手疾探,抓住那人的背心提起,向溪南拋去,身形借勢 飛回溪北岸。   段思冰飛回溪北岸,雙足點地飛起,縱到南岸,後發而先至,見那人身形尚未落地 ,當下伸出雙手托住那人下墜的身形。   段思冰將那人輕輕放在地上,不由吃了一驚。原來那人伏在溪中,後背積雪,只道 是個白衣人,這時方才見得那人三十來歲,穿的竟是一身戎甲,似是宋朝軍官打扮。   成都府路本屬蜀國,其時蜀主孟昶降伏在大宋已是十年有餘,但因成都府路之西, 吐蕃諸部戰火紛飛,宋朝並不擔心吐蕃入侵,宋朝皇帝趙匡胤正極力平蕩北漢等諸國, 無意西征,是以雖是邊塞,卻無重兵駐守,青城山處地荒僻,除有煉丹探險之士,更無 他人上來。   段思冰尋思道:「不管他是誰,且先看看有沒有救?」伸手一探那人鼻息,微微忽 忽,尚未斷絕。那人胸前中了一刀,入肉甚深,溪中鮮血便是從此流出。   段思冰負著那軍官,疾往家中奔行。   將至門口,獨孤雪已迎了出來,見得丈夫背上有人,奇道:「他是誰?」段思冰道 :「不知道。先救活了再說。」將那軍官放到床上,撕扯開軍官衣甲,說道:「雪兒, 快把金創藥拿來。」獨孤雪遞過金創藥。夫妻二人手忙腳亂地替那人敷了,心中擔憂, 也不知那人是否能活轉過來。   屋中溫暖,過了盞茶工夫,那軍官「哎喲」一聲悠悠醒轉,急叫道:「快,快趕到 東京……」說得甚急,聲音卻很微弱,說到「京」字時,又暈了過去。東京乃是當時大 宋京城開封府,又叫汴梁。   段思冰夫妻互望一眼,暗道:「這人從何而來?匆匆要趕回汴梁,可是有緊急軍情 ?」但那軍官已暈了過去,一時難知究竟。   那軍官這一暈厥,直到傍晚才醒了過來。那軍官瞧得週遭物事,早已清醒了許多, 掙扎著便要爬起。   段思冰守在床前,見那軍官亂動,便道:「不要亂動,小心創口裂開。」那軍官靜 了下來,喘了幾口氣,說道:「在下……下……王……王保洪,謝……謝過尊駕……尊 駕救命……大恩……你快……快讓我走……不然……不然會,會拖累你們……」段思冰 搖搖頭,道:「你的傷勢很重,不能讓你走。王兄,你說甚麼『快趕到東京』,可有甚 麼重要之事?」   王保洪望著段思冰,猶豫道:「恩公……恩公……是,是一介草民……這種……這 種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段思冰點頭道:「王兄自有難言苦衷,在下也不相強。王兄且自好好歇息,有甚麼 重要之事,將養幾日,身體復原再說。」   王保洪急道:「不,不行……過得幾日……只怕……怕……」他話聲愈來愈急,體 力不支,竟自說不下去。   段思冰忙道:「王兄慢慢說。」王保洪喘了口氣,強自鎮定心神,緩緩道:「實不 相瞞恩公,在下千里單騎,遭人追殺,只為的此事,若是耽擱這幾日,只怕,只怕皇上 已是遇刺了。」   段思冰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驚呼道:「難道竟有人膽敢要謀害大宋皇帝趙匡胤 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