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喝道:「無恥奸賊!」左手伸入右手衣袖,右手伸入左手衣袖,便似冬日籠
手取暖一般,隨即雙手伸出,手中已各握了一柄奇形兵刃,左手是柄六七寸長的鐵錐,
錐尖卻曲了兩曲,右手則是個八角小錘,錘柄長僅及尺,錘頭還沒常人的拳頭大,兩件
兵器小巧玲瓏,倒像是孩童的玩具。這正是青城派的獨門兵器「雷公轟」。王小波持著
雷公轟,疾忙招架趙光義。一黑一紅兩道人影混在一處,再也分辨不出究竟誰是誰了。
段思冰奔到趙匡胤身前,但見趙匡胤後背中了一斧,衣衫已被鮮血染紅,暗道:「
趙光義久跪於地,乘著趙伯父過來扶他,轉身之際,突施暗算,心地恁地歹毒。」將趙
匡胤扶到床上,叫道:「趙伯父!趙伯父!」忽聞得王小波驚叫一聲,回過頭去,只見
王小波左腿已被趙光義劈了一斧,當下尋思:「小波不是這奸賊敵手,我須得與小波合
力先擒住這禽獸不如的弒兄賊子才是。」掠了過去,抽出紫薇軟劍,一招「遙望一心如
羅星」,劍如飛虹,直刺趙光義心口。趙光義金斧折回,一招「古月沉江」,斧柄下沉
,斫向長劍。噹的一聲,劍斧相交。段思冰只覺趙光義內功修為與已相若,不敢怠慢,
一招一式,使開「黃庭劍法」,與趙光義鬥了起來。王小波也持著小錐與小錘,疾攻而
上。
趙光義在段王二人夾擊之下,自知不敵,心中一陣慌亂:「這二人是武林中人,莫
非是大哥早知我有奪位之心,遣他們暗伏在萬歲殿中,俟機捉我麼?」他心思縝密,早
將殿外太監、護衛一應遣走,只道大哥重病初癒,猝施毒手,定能得逞,孰料半道上殺
出個程咬金來。
趙光義一身武功乃是其兄趙匡胤所傳,多年來行軍打仗,遇到武林高手,便與人家
切磋武功,武學造詣委實不低。但段思冰乃是當世武林絕頂兩大高手之一「劍聖」西門
無淚的傳人,又有王小波在旁相助,自是大佔上風。鬥了十七八個回合,趙光義出招已
是破綻百出。
段思冰喝道:「賊子受死!」使出絕招「大道蕩蕩心勿煩」,紫薇軟劍蕩出一個劍
圈,將趙光義罩在當中。趙光義揮斧護身,心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難道天意讓
我不成大事?」橫下了心,金斧劈面向敵手砍去。段思冰道:「垂死掙扎,又有何必?
」向左一閃,長劍伸出,已架在趙光義頸上。趙光義性命攸關,心中一驚,收住金斧,
不敢動彈半分。王小波右手閃電錐疾出,便要將趙光義刺個透心涼。忽聽趙匡胤沉聲叫
道:「不要殺他!」
王小波重重哼了一聲,飛起一腳,將趙光義踢翻在地。段思冰左手探出,封住了他
的「淵腑穴」。
段思冰奔到床前,眼見趙匡胤背心兀自血流不止,疾忙點了他後背「鳳門」、「魄
戶」等十數個穴道。但那一斧使力太猛,劈破了脊樑骨,雖然封住穴道,鮮血仍是滾滾
流出。段思冰道:「趙伯父,你忍住點,我去叫太醫來。」
趙匡胤眼前亂冒金星,只感到精力在一分一分地由後背流出,喘了口氣,說道:「
不用了。把光義帶過來,我有話跟他說。」王小波提起趙光義,狠狠將他摔在床前。
趙匡胤道:「光義,我一向待你不薄,你為何叛我?」趙光義自忖必死,哼了一聲
,冷冷的道:「十餘年來,我跟著你南征北戰,立下多少汗馬功勞?你能做皇帝,其中
我又出了多少力?你說這江山是你我兄弟同掌,這也不錯,但古人云:『伴君如伴虎。
』又焉知你沒有廢我之意?」趙匡胤道:「我做了皇帝,較之氣量狹窄的漢高祖、唐高
祖,孰高孰下?」趙光義道:「漢高祖荼毒功臣,唐高祖庸碌無能,自不能和你相比。
但你始終忌憚也有人像你一般黃袍加身,所以借杯酒之機,釋了石守信等人的兵權。難
到有朝一日,就不會另有計謀對付我麼?」
趙匡胤望著弟弟,說道:「你我終是親生兄弟,我封你做晉王,封你做兵馬大元帥
,你卻以為我要害你?」趙光義雙眉一掀,朗聲道:「母親去世之日,曾遺言道:若你
百年之後,皇位定要傳讓給我。可是前日你背疽發作,昏厥過去,初醒第一件事,即召
何尚書入宮,擬下遺詔,欲讓德芳繼承大統。你要讓他做皇帝,我豈不是你的眼中釘,
肉中刺?」
趙匡胤搖了搖頭,道:「你生病之時,我親自為你用艾草燒治,你感到疼痛,我就
拿艾草自燙。難道你一點都不念手足之情麼?」趙光義縱聲笑道:「成則為王,敗則為
寇。你我雖是兄弟,事到如今,還有甚麼話好說?」
段思冰心中氣憤,大喝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段思冰替天行道,便將
你這禽獸不如的畜生殺了!」舉起右掌,便要拍向趙光義天靈蓋。趙光義瞑閉了雙目,
只待這一掌拍下。
趙匡胤心中黯然,只想:「我一生縱橫天下,克敵無數,想不到到頭來竟死在自己
親生兄弟手上,唉,當真是老天怨我蕩平諸國,殺孽太重,用這種手段來懲罰我麼?」
轉念又想:「我詐稱天命,由柴大哥的孤兒寡婦手中將這皇位奪來,雖然封了宗訓侄兒
做鄭王,但每憶及當年柴榮大哥與我兄弟相稱,自己卻行此不義之事,心中無不愧疚萬
分。光義與我是親生兄弟,他也要從我兒子手中將這皇位奪了去,當真是天道循環,報
應不爽。」抬頭望向屋頂,似乎看到了那蒼穹正如一張巨大面孔,在眨著千萬隻冷眼,
它的口角上現出微笑,似乎自以為大有深意。而漸漸地,那飄渺的高天壓將下來,慢慢
向自己靠攏,緩緩收縮,似是要將這微小無助的身軀,盡數包裹在裡面。
趙匡胤的眼光移到弟弟的臉上,說道:「賢侄,不要殺他,他要做皇帝,便讓他做
好了!」段思冰掄起雙掌,劈劈啪啪打了趙光義數十個耳光,直打得趙光義嘴角血絲流
個不斷。趙匡胤看見的,似乎已不是弟弟的面孔,他也感到自己已不在這深宮內苑之中
,他的眼前閃現的是這一生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場面:那個俏皮的頑童,怎樣長成一個虎
虎生風的少年,又終於鬢染秋霜,皺紋漸起……
趙匡胤喃喃的道:「做皇帝……做皇帝……」說了十數聲,聲音愈來愈微弱,最後
終於沒有了。」王小波伸手一探趙匡胤鼻息,早已沒了,大聲叫道:「段大哥,皇上死
啦!」段思冰狠狠給了趙光義一拳,轉頭見趙匡胤端坐床上,雙目望著前方,似是在展
望前途,又似在慚愧悔恨!
段思冰心中一涼:「我們趕到了汴梁,卻終於沒有救得趙伯父性命,兄弟鬩於牆,
誰又料想得到?」耳際忽然響起老三的聲音:「天下人誰都可以殺得,就是兄弟親生兄
弟是萬萬殺不得的!」暗道:「老氏雙雄心思單純,與世無爭,過得如是快活。我答允
雪兒和岳父,不做大理皇太子,於人於己,不都是大有好處麼?若做了皇太子,做了皇
帝,有朝一日,難道便不會跟趙伯父一般命運?」
王小波怨恨趙光義喪盡天良,收了雷公轟,拳腳齊施,邊打邊道:「打死你這不仁
不義的小人!」趙光義被打得疼痛不堪,穴道受制,又自不能動手抵擋,聽得大哥已死
,心中竟說不出是悲是喜,想道:「大哥上月病重,召了何尚書進宮。後來何尚書被我
找武林高手捉了去,受刑不過,招認了大哥命他擬德芳侄兒繼承皇位詔書的事。我便瞞
著大哥下了一道聖旨,召令黨進等回京,想逼大哥傳位給我。但他個性剛強,怎肯答應
?我自知此計不通,決定破釜沉舟,弒兄奪位。唉,大哥是死了,這二人制住了我,我
也活不了,不知明天早晨這擁有五湖四海、三山五嶽的大宋皇帝,又會是誰?」忽然想
起大哥從小愛護自己,自己卻親手將他殺了,心中幡然悔悟,失聲哭了出來。
段思冰暗道:「我千里迢迢趕來汴梁,只恐趙伯父手下大將謀反,狼煙一起,生靈
塗炭。豈知竟是他的親生兄弟下此毒手?趙伯父已死,誰做皇帝我們也管不了啦。」見
得王小波將趙光義打了個半死,兀自不解恨,便道:「王兄弟住手,趙伯父吩咐不要殺
了他。我們不用管他,逕自出宮去吧。」
王小波運起內功,呼的一掌擊在趙光義胸口,將他肋骨擊斷了數根,說道:「這奸
賊天性如此涼薄,留他在世上又有何用?我一掌斃了他!」段思冰黯然道:「趙伯父已
死,你斃了他又能怎麼樣?」飄然出門。王小波見趙光義已給那一掌震暈,又狠狠踢了
他小腹一腳,這才跟在段思冰身後出宮去了。
二人出得萬歲殿殿門,但見殿周護衛不知何時已撤得乾乾淨淨,天上飄落的雪花卻
愈來愈密了。天地間成了一片粉妝玉砌的世界,雪光映照之下,四處都顯現出慘淡的白
光。段王二人展開輕功,迅速出了皇宮,趕回小店之中。
獨孤雪見二人神色異常,急忙詢問情形。段思冰道:「大宋皇帝給他弟弟殺了。」
獨孤雪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王小波朗聲道:「今日我和段大哥一起制住趙光義那賊子,
若是殺了他,便是乘人之危。有朝一日,我王小波必要光明正大地與這奸賊交手,讓他
死得心服口服。」段思冰搖頭道:「不要說了。雪兒,趙光義身為晉王,手握重兵,此
時被王兄弟擊暈了過去,若是醒來,第一件事必是在城中下令搜捕我們,殺人滅口。咱
們趕快離城吧!」獨孤雪驚道:「正是。」三人不敢稍有耽擱,立即收拾了行李,連夜
出城。
第二日清晨,即大宋開寶九年十月甲寅日,晉王趙光義宣佈皇兄於昨日傍晚病逝。
內侍王繼恩言稱先帝奉昭憲太后遺命,傳位晉王,金匱密封,可以覆視。晉王趙光義繼
承大寶,易名趙炅,改元「太平興國」,是為太平興國元年,又替皇兄上「英武聖文神
德皇帝」謚號,廟號「太祖」。這晉王趙光義,便是日後中國歷史上稱為「宋太宗」的
宋朝第二位皇帝。
三人由城西順天門出了汴梁城,行了四五十里地,離汴梁已遠了。王小波道:「段
大哥,你們夫婦父子還回青城山去麼?」段思冰搖頭道:「我與雪兒隱居,只為逃避世
事紛爭,如今青城山已不再是安居樂業之所,還回去作甚?」
王小波嘴唇一動,欲言又止,默然半晌,才道:「段大哥意欲遷避何處,可否告之
?」段思冰心道:「我是大理皇帝的長子,若不是出來避世,必是要做皇帝的。昨日一
見,做皇帝是怎生一番模樣,早已清清楚楚,避世之舉,實不知是福是禍?」心念更定
,說道:「天下茫茫,我們也不知去向何方。但擇那荒山野嶺,無人驚擾之處便是。」
王小波心中一酸,暗道:「我從今而後,只怕是見不到他們了?」眼角低垂下來,
偷偷瞥了獨孤雪一眼。獨孤雪忽道:「段郎,咱們帶著孩子,也不能四處奔波,那日我
們抄近道,在箕山行過之時,我見箕山山遠地偏,大可居住。」段思冰喜道:「正是!
如此一來,我們三人尚可結伴同行。」
三人縱騎西行,非止一日,來到箕山。那箕山乃是在山地中的一座大山,形如一個
大簸箕倒扣於地,故得此名。三人抬頭向山上望去,但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積
雪皚皚,其間露出松柏常青的針葉來,猶如一個禿子長了幾莖頭髮。王小波道:「咱們
一路西來,老天始終在下著大雪,到山上去居住,也真是不便。」段思冰隱隱見白雲深
處,半山腰間,露出一角屋簷來,便道:「山間有人居住。」三人縱馬奔上山去,行了
十餘里,轉過一個山坳,但見山坳後是一個大石凹,石凹中依著山壁,面南背北有座瓦
屋。瓦屋大門洞開,門上紅漆剝落,無有人居氣象。
三人翻下馬,進了屋中,只見四壁蕭然,屋子倒還不損。段思冰道:「這裡定是隱
居之士修建的,人家搬走了,咱們倒可以進來住啊。」獨孤雪笑道:「家徒四壁,怎麼
住?」段思冰道:「有你這個賢妻良母,還怕過不好日子麼?」
王小波心亂如麻,說道:「段大哥與段大嫂隱居在這裡,小波這便告辭。他日有機
會,再來看望大哥大嫂。」獨孤雪想起一事,道:「王兄弟,若是家父獨孤我尊到青城
山尋找我們,你便告訴老人家。」王小波應了一聲,心下悵然,單人孤騎,乘馬往西而
去。
段思冰夫婦到汝州城買了些用具,回到家中。從此以後,又如在青城山時一般過起
日子。
小波回青城後,更是音訊全無。明年開春,段思冰夫婦將屋子修葺了一番,自此極
少出山。
那孩子段食長到四五歲上,段思冰便教他識文斷字。那孩子甚是聰穎,學甚麼毫不
吃力,總是一下子就學會了。段思冰夫婦也不練武,整日便是打柴種地,教子逗樂。其
樂融融,倒也不覺寂寥。
這一年那孩子已有十歲,長得卻如尋常十一、二歲孩童一樣高大。那孩子膽子也漸
漸大了,每每一跑到山林中去捉些鳥鵲、小獸,總是到天黑才回到家中。這日春和景明
,獨孤雪收拾箱底,想把舊衣衫曬一曬,以免生了蛀蟲。翻到箱底,撿出那本《黃庭劍
經》,暗道:「這本劍經已在這裡放了七八年,唉,牆壁上掛著的寶劍也有七八年沒動
過了。」抬頭向壁間望去,只見雙劍劍鞘上已多了一層厚厚黑末。
忽然段食從大門奔入,邊跑邊道:「媽媽,你看,我捉到了一隻小紅蛙。」奔到母
親身前,攤開右掌,掌心一隻通身火紅的小蛙肚子一鼓一鼓的,已經快斷氣了。
獨孤雪笑罵道:「淘氣鬼,你把紅蛙都快捏死了。還不快去前面水池裡放了它!」
段食撅起小嘴,道:「紅蛙好玩,我留著吧!」忽然看見母親手中拿著一本書冊,大聲
道:「這是甚麼書?給我瞧一瞧。」
獨孤雪與丈夫自居箕山後便不練武,夫妻二人均是不想讓這孩子學武。這時聽到孩
子問話,便道:「這是壞書,小孩子不能看的。」段食心下嘀咕:「要是壞書,媽媽怎
麼又把它收起來了?」獨孤雪道:「你自己玩去吧,晚上回來吃飯。」段食奔出門去,
將小紅蛙扔了,一人跑到山裡玩耍去了。
這箕山僅有段思冰一家居住,左近既無道路,終年也是人跡罕見。段食從小長到這
麼大,自從記事之日伊始,便只見過父親母親兩人。他平時念完書,便獨自來到山林中
遊玩嬉戲。林中並無毒蟲猛獸,段思冰夫婦也任由他去了。段食來到北坡,忽見地上松
針一片零亂,心想:「不好!」奔到一塊大石後,叫道:「宰予,快出來。」叫了兩聲
,大石下鑽出一隻狐狸,骨溜溜的一雙豆大小眼掃了段食一眼,陡然竄到他懷中。
段食抱住狐狸,看見狐狸的一隻後腿給打斷了,滲出血絲來,不禁奇道:「誰打傷
了你??那狐狸叫了一聲,擺了擺頭。段食五歲多便來林中戲玩,跟林中的飛禽走獸也
混得熟了,那些飛禽走獸從來沒見過人,更不知道怕他。段食跟著父親唸書,無事便替
這些鳥獸取了名字,他也想不出甚麼「小青、小乖」之類的常用名,便用書裡的人名替
這些鳥獸安上名字。這隻小狐狸叫「宰予」。宰予原是孔子的一個門生,晉國人,曾經
在午間睡覺,被孔子指著說:「朽木,不可雕也。」
段食道:「宰予,你跟我回家,我叫我媽媽給你包紮傷腿。」那狐狸忽然吱吱亂叫
,掙扎著要跳到地上去。段食氣道:「你這麼淘氣,不理你啦。」將狐狸扔在地上,故
意朝前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卻見狐狸已鑽到大石底下去了。
段食見狐狸不理自己,正自沮喪,忽聞得一陣撲鼻肉香傳來,心道:「誰在林中烤
肉吃了?」循著肉香往西走了十來丈,遙遙見到前方燃起一堆篝火,一個金衣人正背對
著自己而坐。那人背心繡了一個拳頭大的骷髏頭,黑黑的布在金衣上,宛如活的一般。
段食嚇了一跳,他距那金衣人尚有五六丈,卻已不敢靠近,只感心頭升起一股冷氣,雙
腿發軟。那金衣人忽然回過頭來,大聲叫道:「小孩,你過來!」段食見那金衣人一顆
腦袋碩大無朋,鬚髮如戟,根根豎起,兩爿門牙大得異乎尋常,將下唇壓得緊貼著下巴
。吃驚更甚,大叫道:「你是鬼,你是鬼!」轉身便跑。
段食一口氣跑了半里地,自覺也累了,靠在一株松樹旁邊休息,心中不知那大頭鬼
追了上來沒有,暗想:「這個大頭鬼在這裡幹甚麼?」忽然眼前金光一晃,身前丈餘處
已多了一人,正是那金衣人。
金衣人獰笑道:「小娃兒,你跑不了啦!」一步一步向段食迫近,雙臂展開,似乎
要將段食抱住。段食哭道:「媽媽,你快來!媽媽快來……」剛叫兩三聲,小小的身軀
已被金衣人右手一把撈起。金衣人提著段食來到篝火旁,將他擲在地上,說道:「你跟
我一起吃肉、喝酒,我就放了你?」段食聽他說話之聲猶如破鈸嚓嚓有聲,不敢答話,
心中只道:「這大頭鬼要將我吃了麼?」金衣人不聽他答話,便大聲罵道:「膽小鬼!
」段食道:「我才不是膽小鬼。」金衣人抓起火堆上正在烤炙的一塊熟肉,道:「不是
膽小鬼就把它吃了。」段食順手接過,忽見手中拿著的竟是一隻烤黃的手臂,似乎便是
人手,渾身一顫,那手臂登時掉落在地上。
金衣人見此情狀,哈哈大笑,道:「你不是膽小鬼又是甚麼?」段食怒道:「你才
是鬼,我不理你啦!」金衣人面色一沉,道:「我將這兩隻手臂吃完了,便把你宰來吃
了,看你理我不理我?」段食心中又恨又怒,嚇得雙腳癱軟,竟自動彈不得,當下雙手
摀住臉,不敢再看那金衣人。
那金衣人生平最惱怒有人討厭他,不禁惱道:「你不鬆手,我立時便將你烤來吃了
。」
段食無計可施,又怕這金衣人真的將自己烤來吃了,只好乖乖鬆開手來。金衣人道
:「小娃兒皮白肉嫩,烤起來味道一定不錯。」
話音甫落,忽聽得一人尖聲道:「金牙仙就是嚇唬小孩,胡吹大氣罷了,哪有甚麼
厲害功夫?」金衣人臉上勃然變色,朗聲道:「不老婆婆,又帶著你的徒子徒孫丟人現
眼來啦?」林中颼颼數聲,竄出三條人影來,卻是一個白衣老婦領著兩個白衣少年。那
老婦一頭白髮,臉上卻無半條皺紋,看不出真實年歲。金牙仙暗道:「按說她也該有五
十來歲了,若不見那一頭白髮,定還以為是三十許的半老徐娘。」
不老婆婆將右手枴杖一頓,說道:「金牙仙,這孩子骨骼奇清,不如捨了老身吧?
」金牙仙縱聲笑道:「我金牙仙可是從來不做虧本生意。」不老婆婆道聲「好」,抓起
右首白衣少年,向金牙仙擲了過來。金牙仙右手一招,一把將那白衣少年抓住,伸出舌
頭舔了舔門牙,說道:「你這個弟子可是膘肥體重,吃起來滋味一定不錯。」
那白衣少年見金牙仙饞誕欲滴,想起這個金牙仙從來以食人為生,心中大駭,叫道
:「婆婆救我!婆婆救我!」不老婆婆大聲斥道:「鬼叫甚麼?我不老婆婆門下,豈有
貪生怕死之徒?」那白衣少年氣極,自忖並無活路,大聲罵道:「老妖娘,騷婆子,你
將我害死,老子在閻王面前告你一狀,把你的醜事都說了出來,讓天下人恥笑你這個不
要臉的騷婆子!」
金牙仙大笑道:「有趣,有趣!不老婆婆,我喜歡吃瘦肉,你這徒弟,自己留著吧
!」飛起一腳踢在白衣少年腿間,白衣少年便如一隻斷線風箏般飛了過去。白衣少年砰
的一聲落在地上,暗道:「原來這金牙仙不吃我!」矍然一驚,渾身冷汗淋漓。不老婆
婆走上前來,森然道:「文聰,你剛才說師父甚麼來著?」白衣少年急忙爬起,腦袋通
通通叩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說道:「徒兒胡說八道,師父饒命,師父饒命!」不老
婆婆提起枴杖,呼的掃了出去。白衣少年腦袋中杖,頓時多了一個血窟窿。白衣少年大
叫一聲,倒地身亡。
金牙仙冷笑道:「不老婆婆的門下,都是這麼不成氣候麼?」
不老婆婆指著另一個白衣少年道:「你瞧這個怎麼樣?」金牙仙笑道:「這人剽悍
精壯,倒是不錯。」不老婆婆喝道:「文慧,還不過去!」那少年早已駭得雙股發顫,
但在師父積威之下,又是不敢反抗,哆哆嗦嗦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大聲叫道:「我不能
給他吃!」轉身向南大步奔逃。不老婆婆喝道:「大膽!」雙足點地,掠到少年身前,
左手一伸,封住了少年前胸「玉堂穴」,順手抓起少年,擲到了金牙仙身前。
段食見金牙仙兩爿門牙白森森的,似乎眨眼間便要將這白衣少年吃了,心中懼意全
消,大聲道:「你不能把他吃了。」
金牙仙心想這孩子先前懼怕自己,這一瞬間膽子居然大了起來,頗為驚詫,笑呵呵
的問道:「為甚麼不能吃?」段食道:「『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問你,你願意叫
人家一口一口咬下來吃了麼?」金牙仙嚷道:「老子吃了幾十年人肉,也從來沒人敢當
著面指責我,你不怕死了麼?甚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簡直是大放狗屁。誰要來
吃老子,老子一拳打死他。」
段食心想:「這人真是蠻不講理。」不敢再說。
不老婆婆急道:「金牙仙,你換是不換?」金牙仙嘿嘿笑道:「這娃兒資質不錯,
我想收下他做個弟子,倒不願吃了他。」不老婆婆道:「我收下他也不是做徒弟麼?」
金牙仙笑道:「這娃兒是元陽之身,婆婆……」
不老婆婆修練采陽補陰邪朮,平時最忌有人提及,聽得金牙仙說起,大怒道:「甚
麼?」金牙仙道:「那採補之朮……」不老婆婆不給他說完,怒喝一聲,枴杖掃了出去
。
金牙仙罵道:「難道我怕你不成?」彎腰抓起不老婆婆的第二個弟子,向枴杖迎去
。不老婆婆喝道:「老身不宰了你這個大頭金牙狗,誓不為人。」枴杖長驅直入,穿過
白衣少年前胸,蛇頭般的杖尾血淋淋的直搗金牙仙。金牙仙見她毫不遲疑的又將一名弟
子刺穿,冷冷的道:「你這些弟子雖然不能算是你真正的傳人,但常言道:『一日夫妻
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樣深。』你這般便把他們殺了,心腸之毒辣,我金牙仙頗有不及。
不老婆婆,你還是收了我做弟子吧。我這人只吃人肉,從不貪花好色,至今尚是元陽未
洩……」
不老婆婆聽得他出言調侃自己,怒氣更盛,枴杖一招「橫掃千軍」,一陣風般掃了
過去。金牙仙左避右閃,並不與她接招。不老婆婆連攻了數十招,枴杖掃得地上枯枝敗
葉隨風舞起,卻始終沾不到金牙仙的衣角,不禁怒道:「金牙仙,是英雄好漢的,便與
老身大戰三百回合。」
金牙仙竄了開去,嘻皮笑臉地道:「在這兒幕天席地,你不要臉,我還怕羞呢。不
如到你的床上去,咱們再戰一千回合又有何妨?」
段食瞧見二人打得熱鬧,一陣陣勁風刮得自己臉上生疼,暗道:「這兩個都不是好
人,我不管他們啦,我回家找媽媽去。」撒腿向山下奔去。
金牙仙一邊與不老婆婆調侃,一邊卻注意著段食,見段食跑了,大聲叫道:「小娃
兒,別逃!」一招「追風逐月」,身子閃電般向段食撲去。
段食嚇得大叫道:「媽媽,媽媽!」金牙仙暗道:「我金牙仙素以輕功稱著江湖,
豈能讓你這娃兒在我手下逃了?」右手疾出,抓向段食頭頂。
驀地裡啪的一聲,一條黑黝黝的鞭子橫空甩出,捲向金牙仙右手手腕。金牙仙大吃
一驚,右手疾回,招變「浩然折梅」,駢起食中二指,向揮鞭之人點出。那人道:「好
功夫!」鞭子一回,又抽向金牙仙手腕。
金牙仙情知勝不了此人,暴退三步,才見得揮鞭之人的約莫四十來歲,頭戴范陽斗
笠,一身灰布衣衫,右手拿著根兩尺來長的鞭子,那鞭子既非武林中人常用的軟鞭、鋼
鞭,更非活節的九節鞭一類。金牙仙笑道:「原來是崆峒派牛大掌門來了。牛大掌門手
持趕牛鞭,可是趕了一頭活牛來給我大飽口福麼?」
那漢子姓牛,名字早就棄之不用,江湖中人便叫他「牛郎」,正是崆峒派掌門人。
牛郎笑道:「在下素知金仙人吃人不吃牛,哪裡敢攜牛來敗了金仙人的胃口?不過是見
到一頭蠻牛發了瘋,忍不住想出手趕一趕罷了。」
金牙仙被他罵成了「蠻牛」,也自不以為忤,只道:「牛大掌門,後面還有一頭發
情的母牛,你好好招架了。」向左閃了開去。
不老婆婆追了上來,喝道:「你往哪兒跑?」陡然見到牛郎,心中一凜,喃喃的道
:「是你麼?」牛郎看見不老婆婆,登時怒火中燒,厲聲喝道:「妖婦,看招!」唰的
一鞭抽了出去。不老婆婆不閃不避,啪的一聲,肩頭硬生生的受了一鞭。
牛郎還要再抽,卻見她一動不動,怒道:「妖婦,你折散了我們夫妻,還想幹甚麼
?你再不走,我一鞭將你打死了。」
不老婆婆低頭看見右肩衣衫已被趕牛鞭帶下,皮破血流,嘆了口氣,道:「是你害
了我,還是我害了你?」牛郎側頭冷冰冰的道:「你快走吧!」不老婆婆失魂落魄地轉
過身去,逕自走了。
金牙仙見得牛郎還在發怔,一招「李廣射石」,身如離弦之箭,竄到段食身邊,伸
手抓去。段食閃避不開,早已被他抓在手中,大聲叫道:「放開我,放開我!」雙足亂
踢,掙扎不停。
牛郎回過神來,說道:「金仙人,這小孩跟你無冤無仇,你又何必為難他?你放了
他吧!」金牙仙右手抓住段食,左掌貼在段食後心,笑道:「牛大掌門武功比在下厲害
,在下也不敢招惹牛大掌門。但在下勸牛大掌門還是趕快讓路的好,若是在下一個不小
心,把這孩子弄死了,那可糟糕得緊。」
話音甫落,忽然背心已被人伸掌抵住,只聽一個蒼老之聲道:「金施主若不放了這
小孩,貧道一不小心把你弄死了,那可糟糕得緊。」金牙仙震驚不已,暗道:「此人好
高明的輕功。」不敢從中作梗,只好依言將段食放在地上。
那人拉過段食,這才撤了緊貼金牙仙背心的手掌。金牙仙回過頭來,笑嘻嘻的道:
「玉樹道長這把年紀了,還開在下的玩……」「笑」字出口,揚手打出一把暗器。
那人心中一驚,眼見數十點白星向自己面門飛來,右袖揮動,將那些暗器盡數拂落
在地,卻是數十枚白森森的牙齒。金牙仙笑道:「恕不奉陪!」轉身鑽到林中去了。
那人將段食放在地上,問道:「小娃兒,你爹爹媽媽呢?快回家去吧。」段食見那
人頭頂盤了個髻,一部白蓬蓬的大鬍子,滿臉笑容,和藹可親,便道:「是那個大頭鬼
捉了我來的。老伯伯,謝謝你!我要回家去啦。」牛郎忽道:「道長,今日這箕山之中
,不光到了咱們各大門派,邪魔外道也來了不少,這孩子孤身一人,可是不大放心。」
那人點了點頭。
段食指著南面山坳,道:「不要緊的,我家便在哪裡。老伯伯,你叫甚麼名字,告
訴了我,將來我好報答你。」那人撫了撫他的頭,說道:「施恩圖報,豈是我俠義道本
色?我叫玉樹,你可記住了。」轉念又道:「現在山裡有壞人,你回不去了,先跟在我
身邊吧。」
牛郎道:「道長,大夥兒都在西邊山中,咱們也趕過去吧。」領身在前,緩緩而行
。
段食不知這玉樹道長要去哪裡,只是緊跟於後。走過三五里山道,忽然看見前面林
中疏疏落落,三五成群的坐了百餘人。段食心中一驚,暗道:「山裡甚麼時候來了這麼
多人了?」那百餘人各自坐了,彼此間一言不發,有的甚至怒目相視,似是懷有極大仇
怨一般。這百餘人聚在這林中,竟然靜得出奇。
段食見此情狀,心想這些人如同木偶一般毫不動彈,真是奇怪之至。尋思:「這些
人到山裡來,就是要做木偶人一動不動的遊戲麼?」他微一抬頭,掃了那些人一眼,但
見眾人穿著打扮不一,各自攜著兵刃,面孔神情都極是冷漠。段食想問問玉樹,卻見玉
樹也是神色冷凝,不敢多說,跟在玉樹身旁,倚著一株古松坐下。
過了半晌,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站了起來?,朗聲說道:「午時已至,再不來的咱
們也管不了那麼多。此事由敝派發起,個中因由,敝派也是聽柳兄弟說起,現下便請柳
兄弟當著大夥兒的面,將事情再說一遍。」
老者旁側站起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那漢子身材瘦長,雙目閃著精光,說道:「在
下柳花明,在江湖中有個匪號,喚作『快刀斬亂麻』。」林中群雄心中一凜,紛紛仔細
打量著柳花明,均自納悶:「原來近年來崛起江湖的快刀門掌門便是此人。」數十年來
,武林中武學衰微,諸多門派早已不復往日雄風,但這柳花明於十年前在蔡州創下「快
刀門」,十年之中蓬勃發展,隱然已成為京西北路的武林大派之一。
柳花明見群豪露出欽佩神色,臉上頗有些得意,續道:「在下少年之時,隱居深山
,苦練武功,也沒有幾個要好的江湖朋友。後來機緣巧合,遇到了點蒼派趙老師……」
他指了指那五旬老者:「得蒙趙老師指點一二,武功突飛猛進。柳某能有今日,創立『
快刀門』,半系趙老師之功。」
群豪中有人見他囉哩囉嗦,心中不喜,心道:「這人號稱甚麼『快刀斬亂麻』,又
是甚麼『快刀門』門主,怎的說話不撿要緊的,儘是扯些陳年爛芝麻的舊事來說?」一
個穿著麻衣短衫,三十來歲的漢子喝道:「柳掌門,趙一平趙大俠最近接掌了點蒼派掌
門之位,頗有幾分能耐,你不消說我們也都知道。你便把那關於我們黎山洞的話兒說一
說便是。」
柳花明見那漢子兩耳各垂著一個雞蛋大的金環,右手拿了把劈柴刀模樣的兵刃,已
知漢子身份,當下便道:「這位可是廣南西路容州府黎山洞黎子耕黎洞主?」
那漢子點了點頭,道:「柳掌門,大夥兒心裡都是一盞燈般明亮得很,我就直說了
吧,柳掌門知不知道我們黎山洞的『柴刀十八路』祕本在哪兒?」柳花明搖頭道:「在
下不知。」那漢子怒道:「他奶奶的,你既然不知曉,又將老子騙來這箕山作甚?不是
耍弄老子麼?」柳花明臉上微微變色,道:「趙掌門以點蒼派之名發出請柬,黎洞主不
來也沒有人強迫於你,你又何出此言?」
黎子耕喝道:「老子便這麼說又怎麼樣了?先吃我一刀!」雙足點地飛起,猶如蒼
鷹撲免般向柳花明撲了過去。他人在半空,雙耳金環迎風叮叮作響,唰的一刀劈向柳花
明頭頂。柳花明暗道:「群雄拼得你死我活之後,我才能有機可乘,若不先打敗這黎子
耕立下威名來,誰又服我?」唰的抽出單刀,一招「青泥盤盤」,長刀宛轉來去,正如
那左旋右回的青泥嶺山道一般令人難以捉摸。黎子耕暗道:「姓柳的倒有幾分本事。」
他的「柴刀十八路」也是以快取勝,當下連揮五刀,疾攻而出。
群雄見黎子耕出手,暗暗搖頭,心道:「這黎洞主好生魯莽。」但聽得「噹噹噹當
當」五聲金鐵交鳴,黎、柳二人身形早已分開。
柳花明回刀入鞘,笑道:「黎洞主,承讓了!」黎子耕正想:「你我五刀拼過,勝
負未分,承讓甚麼?」忽覺雙腕微涼,低頭一看,兩隻袖子已隨風飄落地上,不由大驚
:「他於這一瞬劈出七刀,這最後兩刀若是多使了半分勁道,我的兩隻手腕豈不是已然
斷了?」惶恐不已,大聲道:「柳掌門刀法精妙,我服你了。」退在一旁,不敢再鬧。
群雄初見黎子耕出手,均道這漢子好生莽撞,後來果見黎子耕落敗,心中更是驚詫
不已,紛紛暗道:「這姓柳的說話囉哩囉嗦,刀法卻是快極。」「『快刀斬亂麻』,果
然名不虛傳,不愧為『快刀門』掌門!」
柳花明見群雄臉露欽佩之色,心中大喜,道:「適才正說著這樁武林大祕,不料黎
洞主橫加干涉,抱歉之至。在下便接著說下去……」群雄聽他要說下去,各自寧神靜聽
。
柳花明續道:「點蒼派趙老師武功深湛,人才出眾,品德過人,本早該是點蒼派掌
門。但趙老師嚴守師訓,故意讓位於大師兄田一坤,這種仁德之舉,較之古之聖賢,亦
不遑多讓。不過田師兄孱弱多病,執掌門戶三十餘年,把一個點蒼派這等武林大派……
唉,不是柳某對亡者不恭,田師兄確是把點蒼一派的聲名弄得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三月
之前,田師兄舊疾發作,終於病逝。趙老師接了點蒼派掌門之位,在下便千里迢迢,由
蔡州府趕去點蒼山蒼龍堂祝賀趙老師掌門大喜。
「大理乃是風景怡人,氣候絕佳之地,在下到了大理,流連忘返,樂不思歸。那日
在下出了大理城東門,到了大理城東有名的齊天崖,但見崖底雲氣迷濛,不由心生一念
:『齊天崖高幾千仞,從來無人行到崖底去過,左右無事,何不下去看看?』在下頑童
性發,施展開輕功,溜到了崖底。
「到得崖底,見得地面不過是幾座光禿禿的小士坡,正中有個寬約里許長寬的小湖
,遠不及想像中意境,當下大感意興蕭索,正要上崖,卻忽然看見一個小土坡上擺放著
一具血身化盡的骸骨,骸骨旁邊另有一個黑長物事。一則雲霧蔽天,光線甚暗;二則距
離太遠。在下瞧不清那物事是件甚麼器物。在下心中一驚,暗想:『原來這齊天崖下已
有人來過了!』
「在下走了過去,只見那骸骨衣衫已為崖底罡風吹散,血身盡去,白骨森森,委實
駭人之至。在下心想:『這人既能來到齊天崖下,自是武林中人,說不定是位前輩異人
。』不忍見他露骨於斯,便要尋個工具在那崖下掘個土坑,將他葬了。在下目光移向那
黑長物事,心中驀地一震,登時驚叫出聲……」柳花明說到這裡,微微向趙一平點頭示
意,趙一平從背後抽出一件黑長物事,遞到他手中。
柳花明將手中物事揚起,朗聲道:「那日在下所見,便是此物。」群雄一見那物,
臉上勃然變色,紛紛道:「獨孤我尊的鐵琴!」「那老魔頭的獨門兵器怎會扔到齊天崖
下去了?」「鐵琴是真是假?」「崖底骸骨是獨孤我尊麼?」
玉樹頗為詫異,對牛郎道:「重圓,你跟獨孤居士朝過相,且看看那張琴是真是假
?」牛郎仔細辨了辨,低聲道:「確是獨孤我尊的鐵琴無疑。」玉樹嘆了口氣,默不作
聲。
段食問道:「獨孤我尊是甚麼人?」牛郎搖頭不答。段食心想:「這些人似乎都很
害怕這個獨孤我尊,難道獨孤我尊很厲害麼?」轉念想到牛郎連金牙仙這種食人魔頭都
不怕,竟會畏懼此人,則這人較之金牙仙,更不知兇惡了多少倍?
柳花明任由群雄喧嘩了半天,這才說道:「在下埋名深山,苦修武學,雖是對江湖
之事知之不多,卻也曾聽聞當世武學高手,有『劍聖琴魔,並世無敵』之說。心想這人
身旁有『琴魔』的獨門兵器,斷然是『琴魔』獨孤我尊。試想『琴魔』號稱當世武林兩
大絕頂高手之一,又有誰能從他手裡奪下他的獨門兵器來?在下素知『琴魔』一生恩怨
糾葛,情仇紛雜,不便輕易葬了他,便拿著他的鐵琴上了崖。這琴堅如金石,江湖中人
只道是張鐵琴,在下覺得入手甚輕,這才明白這張琴不過是異木製成罷了。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在下捧著這張木琴直奔點蒼,出了上關,日已過午,忽
聞得有人輕咦了一聲,轉頭瞧去,卻是一個在地裡幹著農活的農夫。那農夫見在下察覺
,急忙低頭鋤地。在下知曉事有蹊蹺,便道:『尊駕膂力驚人,似乎不是一般農夫吧?
』那農夫情知再也不能裝聾作啞,便問我是『琴魔』甚麼人。在下如實說了,農夫才告
之在下,十餘年前,他受『風雷斬』丘英之邀,欲去雷盤山藍竹林相助丘英抵禦仇家,
不料在酒店中被人點了穴道。後來趕去,丘英等人均已橫屍荒野。這位農夫兄弟與丘英
等人相識一場,便要掘個大坑,將那二十多位武林朋友葬了,甫料看準一個土質疏鬆之
地掘了下去,卻掘出了一具屍身。那具屍身,竟是當世武林兩大絕頂高手之一『劍聖』
西門無淚。」柳花明頓了一頓,朝人群中道:「熊兄,你來說說。」
人群中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青衫老者,那老者兩鬢霜白,儘是風塵之色。柳花明道
:「這位熊兄,大名龍生,昔日也是滇北武林道的知名人物,大夥兒總有認識的吧?」
群雄中果有認得那熊龍生的,紛紛奇道:「熊兄,十年前滇北武林道二十餘位好手同時
失蹤,你也在內,我們只道你已死了。」「熊兄,把你的事向大夥兒說一說。」
熊龍生清了清嗓子,說道:「我當日答允為丘英作個見証,孰料大伙在蘭州鎮上一
個小店聚飲之時,被一個無名少年點了穴道。也虧得如此,我才逃過那一劫。後來我上
了藍竹林,掘出『劍聖』屍體,回想起眾家兄弟死狀,想到當世能殺『劍聖』之人,必
是『琴魔』無疑。聽說『琴魔』傲氣沖天,殺人如麻,這『劍聖』排名在他之上,他定
是很不服氣。多半他與『劍聖』約定在藍竹林比武,眾家兄弟不巧撞上了,均被他用內
家功夫震死。
「嘿嘿,老子真是有眼無珠。那『劍聖』西門無淚,老子白日便在小酒店見過,卻
沒有認出來。我葬了眾家兄弟,自此心灰意冷,便在上關郊外開了幾畝荒地,耕種度日
。若不是遇上柳掌門,江湖中人只怕也道我熊龍生早已死啦。」
玉樹心中一震,暗道:「十年來『劍聖琴魔』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原來早已雙雙斃
命。」掠到場中,伸手抓住熊龍生,問道:「熊施主,你說甚麼?『劍聖』西門無淚已
經死了?」熊龍生也不掙扎,只道:「已經死了十年啦!」玉樹微微一怔,頓覺失態,
急忙放開熊龍生,心道:「西門無淚一死,本門《黃庭劍法》下落豈不是石沉大海。」
段食對於群雄言語聽得似懂非懂,暗自尋思:「他們先前說甚麼『琴魔』已是怎生
了不起,又出了個甚麼『劍聖』,排名更在『琴魔』之上,『劍聖』卻又是怎樣一個人
?」
柳花明見林中群情激盪,心下冷笑,又道:「四十年前,中原許多武林門派武功祕
笈被人盜走,彼此間頓生誤會,數年之中仇殺極慘。以致各派實力削弱,真乃武林之大
不幸。據在下所知,與在下動手那位黎子耕黎洞主,本是世居瓊州海外,只因祖傳刀譜
被盜,才奉父命遷來中原,意圖尋回刀譜。」
黎子耕臉上一紅,道:「正是。當初家父以為刀譜是被撫州府史家門史掌門盜走,
與史掌門在彭蠡湖大戰兩天兩夜,雙雙力竭斃命。」
西首一個三十五六歲的漢子掠了出來,大聲道:「黎子耕,我史家門可容不得人往
臉上抹灰。胡編甚麼鬼話,明明是你老子偷了本門的『回風拂柳三十六刀』,後來在彭
蠡湖大戰,又施陰謀鬼計害死我爹。你有膽子便與我史佑祖大戰三百回合,且看你黎山
洞『柴刀十八路』厲害,還是我史氏『回風拂柳三十六刀』厲害?」
東首四五個黎族漢子直起身來,道:「黎山洞難道又怕了史家不成?」
黎子耕粗中有細,早時聽到柳花明語中有「誤會」一詞,便己留心,忙伸手止住眾
門人,說道:「且聽柳掌門怎麼說。」林中各派江湖人物,多半彼此仇怨甚深,聽得黎
子耕此言,心中均是一凜,暗道:「對,且聽那柳花明有甚麼說法。」
柳花明肅然道:「中原武林諸派於四十餘年前失竊了神功祕笈,數年之後,江湖中
即有『劍聖琴魔,並世無敵』之說。那『琴魔』心狠手辣,跟許多武林兄弟結了仇,不
提也罷。適才說到那『劍聖』西門無淚,與諸派失竊神功祕笈卻有重大干系。」他掃了
林中一眼,目光落在玉樹道長身上:「道長,你是武林耆宿,四十年前便已是崑崙派掌
門,那西門無淚闖蕩江湖,得稱『劍聖』之號,仗的是一路『黃庭劍法』,他可是你崑
崙門下?」他有此一問,自是要核實西門無淚是否與失蹤祕笈有關。
玉樹見群雄齊刷刷地將目光移來注視自己,嘆了口氣,道:「玉樹年過古稀,執掌
崑崙四十餘年,無德無能,沒能追回本派神功祕典,實是汗顏無地。當年敝派『黃庭劍
法』等十來種武學祕典失竊,本派掌門師兄玉杉引咎辭位,貧道便繼任了掌門之職。依
照當時存留線索,本門武學祕典竟似是被崆峒派高手盜走。但貧道素知崆峒派掌門章奎
道友為人端方,定不容門中有人如此胡作非為,便沒有魯莽從事。
「兩日之後,章道友上得崑崙山來,與貧道晤面,貧道才知崆峒派祖傳《七傷拳譜
》等數種武學祕典也為人盜走,極似崑崙派高手所為。章道友與貧道敘明因果,均覺其
中有詐,一面派出門下弟子四出尋找失竊祕笈,一面卻極力向外界隱瞞這樁奇恥大辱。
「數年之後,忽有一個二十餘歲的少年使出一路『黃庭劍法』,打遍江湖無敵手。
貧道雖知那少年年紀青青,不是盜經之人,卻與盜經一事大有干係,便下山去尋那少年
。不料那少年神龍見首不見尾,有如曇花一現,在江湖上闖下『劍聖』一號之後,與那
『琴魔』雙雙銷聲匿跡。」
群雄聞言,心中暗想:「西門無淚就算是與我們各門各派失竊的武學祕典有關,但
他已經死了十餘年,咱們卻又找誰問這件事去?」
柳花明忽然縱聲長笑,得意非凡。群雄心中愕然道:「這姓柳的有甚麼得意之事?
」只聽得柳花明道:「紙是包不住火的。這西門無淚雖死,他卻另有傳人在世。」群雄
轟然,紛紛道:「西門無淚的傳人是誰?」「快領我的找他去!」「叫他歸還本派的武
學祕典。」「這小子偷窺本門武功祕笈,罪不容誅。」
趙一平輕咳一聲,說道:「西門無淚的傳人,趙某倒是有過一面之緣。」一個中年
文士叫道:「大家靜下來聽趙掌門說話。」
趙一平認得那人是衡山派掌門韓嘯陽,心道:「姓韓的倒是老成持重。」說道:「
十餘年前,趙某領著幾個同門師弟、師侄在鳳羽郡喫茶,見到一個貴介公子仗勢行兇。
我輩俠義中人,講的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當即與那貴介公子動手。不料那公子
手下隨從武功極高,敝派寡不敵眾,遭到慘敗。趙某無意之中,瞧得貴介公子為難的少
年手中拿著『劍聖』的神兵利器『紫薇軟劍』,才知曉少年便是『劍聖』傳人。」
史佑祖急道:「那個少年卻到哪裡去了?」趙一平道:「那少年便在此山之中。」
此言一出,群雄均是一驚。柳花明朗聲道:「那少年叫段思冰,十餘年來一直隱居於此
山。在下與趙掌門合計之後,均覺此事事關重大,不敢自作主張,當下派遣兩派弟子探
得那少年隱居此山,才由趙掌門以點蒼派之名發出帖子,邀請各位掌門來此聚會……」
牛郎近十年來隱居崆峒,不問世事,除了每年六七月另有一件極其重要之事,必須
趕赴豫西山中與一人相會而外,其餘時間,從來不下崆峒山半步。月餘之前,忽有點蒼
派弟子上得崆峒山傳柬,只說與天下各派武學祕笈失蹤有關,請崆峒派掌門於下月初八
到箕山與天下各派掌門聚合。他心想本門與點蒼派素無交情,點蒼派怎會邀請自己,仔
仔細細詢問那兩名點蒼弟子。那兩人只是尋常弟子,除了奉命傳柬,於其詳情一概不知
,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甚麼來。這時聽得「劍聖」傳人叫段思冰,心中一驚,低頭向
段食道:「小朋友,你叫甚麼名字?」段食搖頭不答,只道:「段思冰是我爹爹,我要
回家找爹爹教我唸書去了,不然媽媽要生氣的。」
牛郎身旁一個六旬老者聽清段食所言,心中一動,暗道:「這娃兒是『劍聖』傳人
的兒子?」伸手便向段食抓去。段食嚇得「啊」的叫了一聲,大聲道:「牛伯伯救我!
」牛郎揮出趕牛鞭,向那老者右腕捲去,罵道:「張老爺子,你乃是堂堂一派掌門,怎
可出手偷襲一個稚齡幼童,沒的辱了身份。」
那老者一抓不中,眼見牛郎趕牛鞭揮出,也由腰間抽出一根軟鞭來,笑道:「牛掌
門,老夫使的也是鞭子,且看咱們長鞭會短鞭,到底是孰高孰下。」呼的一鞭抽出,正
是一招「天靈千碎」。那老者名叫張文灼,乃是伏牛派掌門人,這一招「天靈千碎」正
是伏牛派「百勝軟鞭」的絕招。牛郎暗道:「張文灼出手便是殺手絕招,難怪旁人道他
心狠手辣。」使開趕牛鞭,迎上張文灼。
張文灼軟鞭甚長,周圍群雄唯恐誤傷自己,紛紛四下散開。段食跟著眾人退了兩步
,忽然眼前白光一閃,一個白衣老者竄上前來,抓住了自己胸口衣領。那老者道:「小
娃兒乖乖,爺爺不打你。」段食嚇得雙目含淚,叫道:「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玉樹一步搶上,便要出手,那白衣老者見他與牛郎一起帶了這孩子來,早有防范,
當下左掌按在段食小腦袋上,冷冷的道:「道長敢上來,這娃兒立時沒了性命。」玉樹
氣極,只好說道:「東野掌門放下這孩子,有話好好說。」
牛郎見段食已被人抓住,不想與張文灼再鬥下去,卻聽張文灼道:「牛掌門,貴派
與敝派素無仇怨,這便罷手如何?」原來伏牛派掌門張文灼素知牛郎武功超卓,一人獨
敗崆峒六位師叔而得接任其師章奎掌門之位,自己武功雖是絕藝,卻已年老力衰,恐怕
不是牛郎敵手,眼見牛郎有罷鬥之意,立時出言。牛郎心想:「伏牛派勢力不小,倒也
不必結了這個冤家。」說道:「甚好。」二人各自收鞭。趙一平距離牛、張等人立身之
處尚有六七丈,眾聲嘈雜,未聽得段食言語,心道:「這個伏牛派掌門怎的與崆峒派掌
門動起手來了?」氣運丹田,高聲道:「大夥兒以和為貴,不要比拚了。」
抓住段食的白衣老者朗聲道:「柳掌門,段思冰之子在此!」
柳花明認得白衣老者是太行派掌門人東野長風,見到他手下的段食,暗道:「段思
冰夫婦原來已生下這麼大一個兒子。」叫道:「東野掌門請將那孩子帶過來。」東野長
風笑道:「正要如此,不然可叫玉樹道長奪回去了。」
玉樹、牛郎對望一眼,心下懊悔不已,想到金牙仙捉了這小孩去,只是收為弟子,
落在這些人手上,卻更要糟糕之至。段食嚷道:「死老頭,你不放開我,我叫我爹爹用
箭射死你。」他跟父親打獵,見父親長箭射出,百發百中,只道父親定能一箭射死這老
頭兒。東野長風笑道:「小娃兒當真有些不聽話。」左手化指伸出,封住段食後頸「啞
門穴」,提著他向柳花明走了過去。段食正要大叫「爹爹媽媽快來救我」,忽然舌頭不
能轉動,半個字也吐不出口,心中驚駭萬分,想道:「這白衣老頭把我弄成啞巴了。」
淚珠兒滴滴噠噠的流了出來,落到地上。
烈日驕陽,時當正午,群雄均自覺得身上有些發熱,但當此際,各人心中緊張萬分
,卻不敢撩衣扇風,過了半天,人人身上均是濕津津的,流滿了汗水。
柳花明忽道:「武林中數十年來,只因這祕笈失竊之事,自相殘殺,各門各派實力
大為削弱。那段思冰是『劍聖』的傳人,他的妻子獨孤雪卻是『琴魔』的女兒。」
群雄嘩然道:「甚麼,『劍聖』傳人是『琴魔』的女婿?」「這小孩子是『琴魔』
的外孫,咱們還是……」「『劍聖琴魔』合為一家,了不得,了不得!」
柳花明道:「昔日『劍聖』出現江湖,武林中諸多朋友明知他的武功大有蹊蹺,卻
也不敢去查問,嘿嘿,多半是因為『劍聖』武功極高,各位自信招惹不起吧;『琴魔』
獨孤我尊殺人如麻,當中也有不少各派弟子,各派卻故作不知,料來也是忌憚他一身精
深武學。」他一語捅破林中許多門派的忌諱,那些掌門人聽他說的是實,心下雖惱,卻
也不敢強辯,當下各自默不作聲。
柳花明又道:「『劍聖琴魔』的傳人、女兒,自是承襲了其師其父的蓋世武功了。
此消彼長,現今林中到底有哪門哪派,自信能憑一己之力制服琴劍後人,從他們口中探
得本門本派武學祕典下落?」各派掌門心中一凜,紛紛搖頭。
一個手持三節棍的虯髯漢子大聲道:「入他仙人板板,龜兒子的功夫,比老子自是
厲害。老子這三個師弟、兩個徒弟,更是屁用沒有。柳掌門,你有甚麼話爽爽快快說出
來,老子聽著就是。」柳花明識得那漢子是大別山阮家家主阮中堅,知道此人素來急躁
,心中一動,故意不作聲。
黎子耕叫道:「柳掌門有甚麼管用的話儘管說,我黎子耕你說往東就往東,你說往
西就往西,若是皺一皺眉頭,腦袋算是尿泡大的。」其餘各派也嚷了起來。玉樹心道:
「這柳花明說話繞著圈子,城府極深,只怕另有圖謀。」他知林中各派近年已趨式微,
更無甚麼傑出人才來做掌門,這些掌門人遇到大事全無主張,回頭向牛郎使了個眼色。
牛郎明白玉樹是示意自己見機不對,雙雙撤走,便點了點頭。
柳花明嘆了口氣,道:「『分則力弱,合則力強』,這是古往今來最最明白不過的
道理。咱們各門各派只須結成聯盟,推出一個武林盟主,一切聽他號令,奪回各派武學
祕典之後再作它議。試想今日在這林中,少說也有三十來個門派,三十大門派聯盟,縱
是『劍聖琴魔』再世,又有何懼?不知各位掌門意下如何。」
東首一個精瘦老者陰惻惻的道:「若是琴劍傳人的確不知各派武學祕典下落又怎麼
辦?大夥兒只是聽得柳掌門一人在此揣測,究竟是對是錯,是是是非,老夫等一概不能
分辨……」
趙一平漲紅了臉,高聲喝道:「周掌門此言何意?」精瘦老者嘿嘿冷笑道:「老夫
沒甚麼意思,反正大伙是啞巴吃餃子,肚裡有數。」趙一平大怒,正要辯駁,忽聽柳花
明道:「周老師、趙老師,還未與敵人交鋒,咱們不要自個兒先來個窩裡反,且聽在下
說下去。」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周老師之見,在下也曾考慮過。但咱們不妨想
一想,這『劍聖琴魔』的傳人,縱是不知各派武學祕典下落,想琴劍二人威震江湖,豈
無武功祕笈、拳經劍訣之類的東西流傳下來?咱們縱然得不到本派武學,得了琴劍絕學
,豈不也是光大本門武學之事?」
牛郎一把拉過玉樹,低聲道:「道長,這柳花明想奪甚麼祕笈倒在其次,多半只為
編結一個武林聯盟,好做武林盟主。」玉樹傳音入密道:「林中掌門多是烏合之眾,咱
們阻止不了,且覷個機會把那孩子救了下來,便即回山。」
阮中堅道:「咱們都是趙掌門傳柬召來的,柳掌門如此見識,要推甚麼武林盟主,
我看柳掌門自己做盟主便是了。」黎子耕道:「不管他媽的甚麼人做盟主,能領著咱們
奪回刀譜就是好盟主。」其餘各派掌門心想:「我們只不過是臨時集結,合力禦敵,那
姓柳的要做盟主又有甚麼?」紛紛說道:「柳掌門做盟主,五台派心服口服。」「『快
刀門』領著咱們奪回祕笈。」「『太乙派』唯柳掌門馬首是瞻。」
趙一平朗聲道:「柳掌門,你是眾望所歸,當仁不讓,萬萬不得推辭了。」柳花明
縱聲笑道:「哈哈哈,既蒙眾位掌門抬愛,在下便坐了這武林盟主一席之位了。」盤坐
於地,等著各位掌門參拜。那姓周的老者冷冷的道:「唱的好一曲雙簧戲。」
趙一平一怒拔劍,閃電般掠到東首,大聲喝道:「哪個不識時務的糟老頭在此大放
狗屁?」那精瘦老者道:「趙掌門拿著一把劍晃來晃去,是不是連這狗屁也想搶上一個
抱回家去,關上大門,慢慢嘗一嘗是甚麼滋味?」趙一平冷笑道:「原來是黃山派周達
周老師,趙某還以為是哪個狂妄無知的死老頭發了羊癲瘋,在這裡裝瘋賣傻。」周達冷
笑道:「啊喲,老漢老眼昏花了,確是看不清誰在這裡發羊癲瘋,遮莫是點蒼派趙老師
麼?」趙一平怒火中燒,唰的一劍刺了過去。周達拔劍迎上,一招「亂石穿空」,橫劍
削出。那黃山有三奇,即是「雲、松、石」,黃山派前輩高手悟性極高,曾以三奇之名
分別創下三套劍法,成了黃山派傳門絕技,名目喚作「飛雲」、「流松」、「靈石」。
這招「亂石穿空」,便是「靈石劍法」中的絕技。
二劍相交,「錚」的一聲。周達長劍順勢上撩,削向敵手心口。趙一平力已用盡,
不意對手內功如此深厚,眼見長劍削來,心中暗道:「我命休矣!」正自驚惶,忽聽唰
的一聲,周達已自收回長劍。趙一平死裡逃生,急忙躍開。
周達道:「結甚麼盟,與老夫更無半分干係。黃山門下聽令,速隨老夫回山。」領
著四五個黃山派弟子,往東走了。
趙一平乾笑兩聲,說道:「周達不識時務,咱們不理他,大夥兒拜見武林盟主吧。
」群雄多是庸碌之輩,不似周達那般見識,當下群集樹林中央,朝著北首坐下的柳花明
,躬身行禮,齊聲道:「拜見武林盟主。」玉樹、牛郎不欲惹人注目,也混跡在人群之
中,卻不參拜柳花明。
柳花明想到一生夙願,今日終於得償,洋洋得意的道:「免……」「免禮」的「禮
」字尚未出口,忽覺後頸似有水滴沿著領口淌下,濕淋淋的,一片燥熱,回過頭去,饒
是他涵養再深,也不禁勃然大怒。
原來段食被東野長風封了穴道,不能動彈,又自作聲不得,心中盼望爹爹媽媽快來
救自己,過了大半天,卻又不見人影。他心中大急,暗道:「媽媽不見我回去吃中飯,
心裡該焦急了。」忽然胯下一脹,一股尿液便要射出。段食心道:「糟糕,要撒尿了。
」不願尿在褲襠裡,憋了半天,卻沒人來解開他的穴道讓他拉尿。
柳花明順著地勢盤坐在草叢上,正坐在段食身前。段食憋了多時,再也憋不住,一
股尿水終於射了出來。那尿水多半流在褲襠裡,卻因憋了多時,尿射頗急,有一小半在
那強勁射力之下,透過褲襠噴了出去,正尿在盤地面坐的柳花明後頸衣領領口。
群雄見到堂堂新任「武林盟主」,居然在舉行參拜大典時受了頑童尿頸之災,均感
訝然。有的年輕弟子,早已失聲笑了出來。
柳花明喝道:「混蛋!」反身一掌向段食拍去。段食見這惡人舉掌拍來,自己不能
動彈,心中驚道:「我要死了,這惡人要一掌打死我。我再也見不到爹爹媽媽了。」腦
海中一片茫然。
忽然一道人影閃到身前,呼的拍出一掌,向柳花明迎去。「蓬」的一聲巨響,兩掌
一交即分。柳花明看清護住段食那人,喝道:「牛掌門,你怎麼護住這個小雜種,可是
要背叛我們中原武林盟麼?」護住段食之人正是牛郎。
牛郎笑道:「柳掌門榮膺中原武林盟盟主,實是可喜可賀的大事。在下忝為崆峒掌
門,崆峒一派,可沒有加入中原武林盟,自是說不上甚麼背叛不背叛。這孩子是在下與
玉樹道長帶來的,我們還得帶了回去。」
玉樹竄上前來,伸手拍開段食穴道,左手一攬,抱起段食,說道:「崑崙派也沒加
入中原武林盟。柳道友,這孩子年齡幼小,就不要難為他了吧!」
趙一平喝道:「這娃兒是段思冰與獨孤雪的孽種,留在世上,又有何用?道長、牛
掌門,你們可是決意與中原武林盟為敵了?」牛郎頗犯躊躇,眼見趙一平動輒以「中原
武林盟」之號鼓動群雄,若是群雄一齊發難,自己與玉樹雖可全身而退,這孩子終於是
帶不走了。
段食一雙小手臂抱住玉樹肩頭,低聲道:「老伯伯,我要回家,這些惡人打我,我
不要跟他們在一起啦。」玉樹見這孩子說得可憐,溫然道:「好,伯伯帶你回家,沒有
人再能欺負你了。」
柳花明心下冷哼了一聲,暗想:「若讓你們兩人搶走了這孩子,我這盟主還有甚麼
威信可言?日後又如何號令群雄?」自忖憑自己一路「快刀斬亂麻」絕技,大可抵敵得
住玉樹道長,只要趙一平領著幾位掌門圍攻牛郎,便是穩操勝券。雙方劍拔駑張,便要
動手,忽然東邊山角上一個漢子跌跌撞撞向樹林奔了過來。那漢子手持長劍,約莫三十
來歲,身上被人用兵刃傷了九八處,渾身血跡斑斑,邊跑邊叫:「趙師叔,不……不…
…好……」
趙一平見是師侄孟鋒,眉頭一皺,奔前迎上,問道:「甚麼不好?」孟鋒「啊喲」
大叫一聲,便要跌倒。趙一平回劍入鞘,伸手扶住師侄,急道:「到底出甚麼事了?」
孟鋒「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黑血,緩緩道:「師侄和三個師弟奉師叔之命,前去東山
段家小屋左近監視段氏夫婦,不料忽然……忽然……」說到此處,愈來愈是激動,終於
接不下去。
趙一平道:「你慢慢說。」孟鋒喘了口氣,道:「忽然由北面來了十餘人,都是些
武林中聲名狼藉的大魔頭,師侄也認得其中幾位。當中那『血手人魔』帥天絕當年見過
弟子,照面之下似是為詫異,旋即問道:『你是點蒼派弟子?』師侄點了點頭。那血手
人魔道:『你們這些甚麼不要臉的名門正派,正在西山商議甚麼計謀,我們可不鬧甚麼
花架子。誰先搶到「劍聖琴魔」的武功祕笈,便算是誰的。臭小子,不要在這裡礙手礙
腳,快滾吧!』秦師弟一時魯莽,說了一句:『你他媽的是甚麼東西,既知我們是點蒼
派的,還敢在大爺面前撒……』
「那血手人魔聞言大怒,不待秦師弟說完,忽然縱身而上,由袖中掏出兵刃,呼的
向秦師弟扔來。秦師弟猝不及防,登時被那兵刃擊中,身首異處。血手人魔晃了晃手中
兵刃,說道:『他媽的,反正是惹上了點蒼派,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
「另一個三十餘歲,拿著枴杖的女子笑道:『人魔,婆婆幫幫你。』枴杖一揮,登
時將苟師弟當胸刺死。我和齊師弟唬得魂飛膽落,轉身便逃。那自稱『婆婆』的女子飛
杖擊出,枴杖由齊師弟背心插落,齊師弟撲在地上,眼見是不活了。我施展開輕功逃了
十餘丈,血手人魔追了上來。我只見眼前銀光霍霍,身上已被他兵刃抓破多處。他忽然
大喝一聲,抓起一塊七八斤重的石頭向我扔來。他只覺背心中石,情知受了重傷,雙腿
發軟,只是閉目待死。那魔頭忽叫道:『不妙,大夥兒都沖進小屋去了,我去晚了可沒
甚麼好處。』折身望小屋去了。我咬緊牙關,才一步一步挨了過來。」
林中群雄早將孟鋒這番話聽了個清清楚楚,頓時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驚疑不
定。柳花明霍地站起,朗聲道:「這些魔頭為害武林,咱們中原武林盟便去殺了他們立
威。」他率眾過去,自是以搶奪祕笈為第一要著,但堂堂「中原武林盟主」,自不能說
出這種「無恥之尤」的話,總算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趙一平知道這時柳花明已
不將受尿之辱放在心上,心道:「你自己都忍得下,我也不便代你強出頭。」高聲喝道
:「盟中兄弟,跟著咱們盟主蕩魔除妖,衝啊!」柳花明領身在前,一行百餘人便往東
北山道衝去。
牛郎看了玉樹一眼,驚道:「道長,有人走漏了消息,金牙仙、不老婆婆等人也是
為了劫奪武功祕笈而來。」玉樹點了點頭,喟然長嘆。
段食聽得這夥人都是去與父母為難,似乎另外還有一夥人也要和父母為難,急道:
「老伯伯,他們要害我爹爹媽媽,你跟這位牛大伯快去救救我爹爹媽媽吧!」玉樹聽這
孩子哀求得甚是可憐,心下頗為感動,心中淒然,暗道:「孩子,你以為伯伯是神通廣
大,無所不能的神仙麼?」將段食抱得更緊,左手撫了撫段食的小腦袋,說不出話來。
牛郎眼見慘絕人寰之事即將發生,自己與玉樹卻是絲毫無法可想,便對段食道:「
牛大伯救不了你爹爹媽媽啦。唉,當今天下,魔長道消,我們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自
身難保……」段食暗想:「甚麼叫『魔長道消』,我要爹爹媽媽。」毅然道:「老伯伯
,你放我下來,我要去找爹爹媽媽。」玉樹依言將他放在地上,見他雙目蘊淚,便道:
「你要是回家,他們連你也一刀殺了。你還是跟伯伯去崑崙山吧。」段食僅有十歲,雖
見那些人兇惡無比,卻不相信世間有如何慘酷之事,當下搖了搖頭,道:「老伯伯,我
不跟你去啦。」轉過身子,邁開小步便朝自家方向走去。牛郎縱身擋在他身前,喝道:
「胡鬧,以為是小孩子家玩家家戲麼?跟我走!」他情知此時若不強行制止段食,連這
孩子也要送小命。
段食見牛郎板起了臉,一座大山般擋在自己身前,心想:「先前那個長著大牙的大
頭鬼要吃我,多虧得他救了。他是好人,不會說假話,既然這麼說,一定是真的了。難
道那些人當真要害死爹爹媽媽麼?」念及此處,背心一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過了半
晌,又道:「牛大伯,你讓我走。就是要死,我也要和爹爹媽媽死在一起。」玉樹見這
孩子小小年紀,卻是心意堅決,微微朝牛郎搖了搖頭,說道:「段食,伯伯和牛大伯陪
你去。」抱起段食,便向東飛縱而去。
柳花明率領「中原武林盟」各門各派,一馬當先衝向東山,尋思:「那些魔頭武功
絕頂,這一干烏合之眾卻如何能夠抵抗?不用管他們的死活,奪了武功祕笈逕自走開便
是。」轉過兩座山坳,只見前山石壁下烈焰騰空,火舌亂竄,暗道:「不妙。」前方山
道急轉,繞過了山角,但見石壁下一座木屋早已起火。木屋之前,二十餘人正圍著一男
一女相鬥。那二十餘人穿著打扮怪異,呼叱聲中,天南地北,不一而足,自是聞風前來
的各地武林魔頭。
柳花明輕功極高,回頭見身後一個人影也沒有,一干盟眾還沒跟上來,心道:「這
些魔頭人多勢眾,我一人可不能去送死。」這時他距離眾人拚鬥之處僅有十餘丈,便伏
身在一塊巨石之後,靜觀其變。
只見那一對男女各持長劍,舞得一團劍影護住週身。那男的三十二三歲,豐彩神俊
,揮劍間神態極是瀟灑。那女的也與男的一般年紀,花容月貌,與眾不俗。那男的長劍
盪開一隻帶鏈爛銀抓,朗聲道:「在下夫婦隱居此間,向來沒得罪過甚麼江湖朋友,各
位為何焚我房屋,逐我夫婦?」柳花明心想:「這一對男女定是段思冰夫婦了,想不到
他二人劍朮倒是不差。」使爛銀抓的紅袍人笑道:「段老弟書生打扮,料也是上過幾年
學堂的了,豈不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武林中那些甚麼『名門正派』,借
口說貴夫人是『琴魔』之後,想要趕盡殺絕。咱們是光棍漢子,直來直去,只要段兄弟
交出『劍聖琴魔』的武功祕笈,大夥兒便一拍兩散。」
柳花明見那紅袍人一對爛銀鑄成人爪之形兵器,渾不似一般江湖中人使的鐵抓之類
。爛銀抓銀腕繫了一道銀鏈,直連接紅袍人雙腕。紅袍人雙腕上,卻各帶了一只黑黝黝
的鐲子。柳花明心中一凜,想道:「原來這人便是血手人魔。」
卻聽段思冰道:「家師確是遺下了一部劍經,家岳十餘年來,卻是一直音訊全無。
家師遺沐,在下又豈能隨意捨與他人?推己及人,若是帥老師師門所傳之物,有人前來
搶奪,卻又怎樣?」另一老者道:「他媽的甚麼『推己及人』,武林之中,強者為王,
誰有本事奪了去,算他厲害。」
眾人又鬥了八九招,不老婆婆搶上前去,一杖擊在獨孤雪左臂,桀桀笑道:「大夥
兒不要手下留情,點蒼派在此盯梢的弟子逃走了一人,不刻各門各派的掌門便領著弟子
來了。」眾人心中一驚,呼喝聲中,諸般兵刃揮擊而出。
柳花明眼見段氏夫婦已不敵這許多魔頭圍攻,忽聞身後有人道:「盟主,你老人家
在此作甚?」回頭一看,「中原武林盟」眾門派已來了大半。柳花明雙足點地,騰身飛
起,單刀出鞘,大聲喝道:「哪裡來的么魔小丑,中原武林盟盟主率領盟中弟子來此,
還不快滾得遠遠的。」
群魔聽得一人呼喝聲震天動地傳來,齊往西瞥,但見西邊山道一個持刀漢子領身在
前,後面跟著二十餘位武林門派的掌門人及眾門弟子六七十人,心中一愕:「甚麼『中
原武林盟』,怎的從沒聽說過?這持刀漢子便是盟主麼?」
段思冰心中叫苦:「這群魔頭我和雪兒已是難以應付,哪裡又來了甚麼中原武林盟
?」長劍抖動,一招「龍旗橫天擲火鈴」,叮叮數聲,架開六七件兵刃,乘勢刺向一個
三十餘歲的青袍客。那青袍客吃了一驚,左腿被刺了一劍。血手人魔帥天絕喝道:「管
他甚麼中原武林盟,快加緊攻勢。」群魔回過神來,一件件兵刃又向段氏夫婦攻去。
柳花明領著一干盟眾奔上前去。趙一平問道:「盟主,咱們攻打群魔,還是先制住
段氏夫婦?」柳花明微一沉吟,說道:「琴魔的女兒、女婿,一樣是武林魔頭,大夥兒
一齊攻上,不要手下留情。」撲了上去,單刀削向不老婆婆。
不老婆婆伸杖架住,目光迅速在前來眾武林門派之中掃了一眼,暗道:「他沒有來
,他沒有來。」笑道:「尊駕既是中原武林盟主,武功自是高強之至,老婆子一身骨頭
,不要讓你打得散架了。這雌兒交給你們便是!」她早知「劍聖」遺下一部黃庭劍經,
便在段思冰身上,這獨孤雪身上可沒甚麼緊要之物。
柳花明見不老婆婆閃開,也不追趕,又自攻上前去。
圍攻獨孤雪的群魔與不老婆婆俱是一般打算,眾人紛紛讓開中原武林盟眾,圍攻段
思冰去了。獨孤雪見後來這批武林物圍了上來,拼了十餘招,自己已受了七八處輕傷,
暗道:「我勸段郎不做皇帝,奉爹爹之命與他一起隱居,難道是錯了麼?唉,早知今日
,當初真該叫爹爹教我一身絕世武學。」正自心亂如麻之際,忽然隱隱聽得一人幼稚的
童音叫道:「媽媽,媽媽!」暗道:「是食兒,是食兒。」一邊揮劍招架眾人,一邊尋
聲朝西邊山角望去,只見山坳口轉出一個十來歲的幼童,正是兒子。
獨孤雪揮劍逼開趙一平,叫道:「食兒,你過來,媽媽在這裡。」
段食遠遠瞧見母親,心中大喜,疾往前奔。忽然眼前灰影一閃,一個黑大漢已擋在
自己身前。段食喝道:「醜八怪,你讓開。」那黑大漢也不打話,呼的一掌便向他頭頂
拍落。段食小小年紀,又不會絲毫武功,哪避得開這一拍?登時中掌,暈了過去。那大
漢見他暈倒,伸手抓了過來。
驀地裡山坳口並肩轉出兩人,正是玉樹、牛郎。牛郎見那黑大漢抓向段食,吃了一
驚,趕牛鞭呼的甩出,捲向黑大漢手腕。那大漢手腕一翻,抓住趕牛鞭,笑道:「牛掌
門,咱們來較較勁兒。」二人各施內功,奪起鞭來。
玉樹認得黑大漢是雲州秦家寨寨主「鐵掌斷門」秦川,向以八八六十四路「五虎斷
門刀」與一雙鐵掌稱雄江湖,心道:「你心狠手辣,居然對一個幼童下此重手,道爺可
不跟你客氣了。」拔出長劍,一招「上蓋玄玄下虎章」,長劍向秦川削去。秦川正與牛
郎奪鞭,不料崑崙掌門會不顧身份夾擊自己,心中一驚,急忙松鞭後退。但玉樹道長劍
出如風,哪能輕易閃開?只聽得「嚓嚓」數聲,秦川右手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俱
被這一劍削得齊根而斷。秦川疼痛難禁,情知不敵牛玉二人,轉身便逃。
獨孤雪遙遙見得一個黑大漢舉掌將兒子拍倒在地,心中一驚,暗道:「這人出拳猛
烈,食兒、食兒被他打死了!」但覺腦中一陣眩暈,長劍出招早已軟綿無力。忽然小腹
劇痛,回過神來,只見一柄長劍穿透自己身體,僅餘劍柄留在小腹上。獨孤雪心道:「
食兒已死,我也不活啦!」將長劍一拋,淒然狂笑起來。
群雄不料有此巨變,手中兵刃攻勢不及,但聞「嗤嗤」數響利器入肉之聲,獨孤雪
前胸後背、四肢五官俱被各人兵刃擊中。
柳花明一劍刺中獨孤雪小腹,已道僥倖,忽見獨孤雪拋劍不動,渾身上下中了二十
餘種兵刃,登時被斬得稀爛,血肉飛濺,一隻左腕向自己飛來,急忙閃身避開。饒他心
狠手辣,見此情狀,也不禁駭然。
群雄殺了獨孤雪,本當歡慶「除魔」,這時卻均是目瞪口呆,殊無半分喜悅之情,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便如數十具傀儡呆立在那裡一般。
段思冰聽得妻子臨終慘笑,情知妻子已遭不幸,大聲叫道:「雪兒,雪兒!」
他夫妻恩愛,形同一人,忽然愛侶死別,心中登時萬念俱灰。
金牙仙道:「段思冰,你交出黃庭劍經,我們放你一條生路。」使了個眼色,群魔
各自收手。段思冰轉頭掃了四週一眼,但見愛妻死無全屍,愛子亦已在山坳口被人擊斃
,內心劇震,喉嚨一甜,哇的噴出一口鮮血。
兩個黑衣老者圍在他身前,閃避不過,登時被段思冰噴濕了前襟。二人心道:「這
姓段的小子先前與我們拚鬥,始終頑強不屈。這時愛妻慘亡,傷心一至於斯,當真是天
下少有的重情重義漢子了。」
段思冰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在場中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緩緩道:「你們害得我一家家
破人亡,要的便是這本黃庭劍經?」眾人聽得段思冰含著極大怨憤吐出這二十一個字,
直如二十一塊沉重的大石撞擊在每個人的心口,紛紛低下頭,偌大一個山中,立了一百
四五十人,卻無一人敢答一字。
段思冰仰望蒼天,但見浮雲蔽日,變幻無方,苦笑道:「匹夫無罪,懷璧甚罪,好
,好,好……」一字一頓地道,「今日害死我一家三口的,有名門正派,有武林邪道。
集眾多武林精英來向我段思冰一家施為,老天真是太看重我了。」「錚」的一聲,將紫
薇軟劍拋上天空,低下頭來,續道:「你們來此,不就是想要一部黃庭劍經麼?我給你
們便是。」由懷中掏出黃庭劍經,目望劍經,眼中熱淚奪眶而出,嘀嗒滴嗒的落在劍經
封面上。
場中一百五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盯在那劍經之上,眾人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在撲通
撲通跳個不停……
段思冰瞧見一雙雙睜大的眼睛,心中想起許多年以前,自己在大理行乞之時,夜晚
宿於林中看見的那兩點綠幽幽的目光。那是一隻餓狼在盯注眼中的獵物,那貪婪的目光
似乎在預示著,它將把這個獵物吃得乾乾淨淨,一根骨頭也不會剩下。段思冰搖了搖頭
,伸手拆開了劍經書頁的縫線。
帥天絕怒道:「你幹甚麼?」爛銀抓呼的擲出,抓向段思冰左臂。段思冰不閃不避
,嗤的一聲,左臂被活生生抓下一片肉來,登時鮮血淋漓。
段思冰左手伸手一拉縫線,一本《黃庭劍經》化成百餘張散紙攤在手中。冷冷的道
:「去吧!」奮力擲出劍經,劍經被這拋擲之力推動,高飛四五丈,被清風一吹,忽然
沙的一聲散開,百餘張紙頁四下飛散。
群雄中有人叫道:「快搶《黃庭劍經》!」眾人登時亂成一團,你搶我奪,伸手抓
向散落而下的劍經書頁。出手慢了一步,沒搶到劍經的,便伸出手向旁人搶奪。眾人中
本多有仇怨的,也趁著形勢打亂,向仇人偷襲暗算,無所不為。
玉樹見群雄大打出手,搖了搖頭,向牛郎道:「看好孩子,貧道去瞧一瞧段施主。
」邁開大步,奔到段思冰身前,朗聲道:「段施主,段施主?」叫了兩聲,不聽段思冰
答應,伸手一探段思冰鼻息,早已沒了。心中驚道:「段思冰已運起內功,震斷了自己
的心脈!」眼見段思冰屹立不倒,圓睜雙目,心道:「他的確是死不瞑目。」左手撫了
撫段思冰雙目,將他眼皮闔上,心下惻然,暗道:「那孩子沒死,我總得帶著他上崑崙
山去,將他撫養成人。」心念未落,忽聽得牛郎驚叫一聲,矍然一驚,急忙轉頭望去。
只見西邊山坳口轉出一人來,那人早由牛郎手中奪下段食,順手回袖,將牛郎拂倒
地上。玉樹道人見那人不經意的一拂,牛郎早已中袖暈倒在地,生死未卜,心下大驚:
「這人武功好生了得,此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