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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孤我尊怒道:「西門無淚,你是幫定段素順了。哼,你說甚麼鬼話?我獨孤我尊 威風赫赫,所向無敵,豈受人憐?不錯,我是自小父母雙亡,段素順這惡賊又把梅兒害 死了,我要他償命。」「呼」的一記「逆天神掌」劈出。神鵰見他揮掌攻來,一聲狂叫 ,鉤嘴陡然啄向他的手掌。獨孤我尊武功不失,急忙閃身躍開。神鵰得勢,大步跨上, 一雙鐵翅左右一蕩,擊了出去。獨孤我尊揮拳拍在鐵翅上。神鵰內力一撞,獨孤我尊但 覺氣血翻滾,心中一驚,閃身向後疾退。神鵰一步步迫了上去。獨孤我尊見它來勢兇猛 ,不住後退。獨孤求敗眼見人鵰一進一退,距離自己已有五六丈,知道外公跟這神鵰相 峙下去,終要出手,無論傷了人還是傷了鵰都大為不妙,大聲叫道:「外公、鵰兒,你 們不要打啦。」神鵰點了點頭,轉過身子,緩緩朝獨孤求敗走了過來。獨孤我尊喝道: 「西門無淚,你打得我受了重傷,以致梅兒被段素順手下的四大家臣害死。後來又說甚 麼段素順肯向我磕頭認錯,騙我服下『十全大毒丸』。種種恩怨,豈能讓你一走了之? 」暴喝一聲,一招「牧野揚戈」,雙掌一推,一股雄渾掌力向神鵰背後襲去。神鵰雖是 靈物,哪裡懂得這種偷襲暗算的鬼蜮伎倆?「蓬」的一聲,後背被這一掌結結實實的打 中,無數羽毛被獨孤我尊渾厚無匹的內力震得掉落下來。霎時羽毛飛舞,直捲升天,宛 如一團黑雲蔽住了朗朗皓月。月光之下,獨孤求敗見得神鵰吃了這一掌,一身黃黑羽毛 登時掉落大半,驚道:「鵰兒,你受傷了麼?」那神鵰羽毛掉落,更顯醜陋不堪。神鵰 似是怒極,悲鳴三聲,回翅橫掃獨孤我尊。神鵰這時已把他當作敵人,出招再不容情, 鐵翅飛揚,鉤嘴時出,狂風迅雷般地向獨孤我尊攻擊。霎時地上塵土蕩起,四周桃樹為 勁風帶動,樹葉飄落,樹幹樹枝簌簌作響。獨孤我尊被逼得僅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 力。一人一鵰劈劈啪啪拆了兩百來招,獨孤我尊驀地清醒,神智恢復過來,出掌擋了鐵 翅兩擊,暗自尋思:「這種鵰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求敗到哪裡去了,求敗到哪裡去了? 」大聲叫道:「求敗,求敗!」只道神鵰野性發作,已將外孫從頭到腳吃了個乾乾淨淨 。獨孤求敗趴在大石後,只覺勁風刮得小臉隱隱生疼,忽聽外公大聲呼喚自己,情知外 公神智已復,忙答道:「外公,我在這裡!」   獨孤我尊聽得外孫答話,心中一寬,想要抽身過去,卻見神鵰攻勢兇猛,自己若不 全力招架,立時便要被鐵翅刮傷。呼呼攻出兩掌,罵道:「扁毛畜生,讓開!」神鵰不 但不讓,反而攻得更緊了,似是惱怒有人罵它。獨孤我尊倒抽了一口涼氣,暗道:「一 隻鵰兒,縱是異物,又怎能如此厲害?」他平生心高氣傲,豈甘輸於一隻野禽鐵翅之下 ?當下全力施為,展開絕學「逆天神掌」,想要擊敗神鵰。神鵰數百年內功修為,又豈 是他所能及?何況神鵰經年與各種奇禽異獸相鬥,閃避招朮之豐,更是自古未有人能相 與攀比。古之異人初創武功,招朮便是模擬物態而得,諸如華佗之五禽戲,少林派武功 開山祖師達摩編創的「龍、虎、豹、蛇、鶴」五拳即是。即便到了後世,中華武朮中尚 有「孔雀開屏」、「仙鶴梳翎」等等名目。神鵰與諸鳥諸獸大戰小戰何止千場?於動物 形態更是知之甚稔。朗月之下,只見一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人中豪傑,全力以赴, 仍只能勉強招架神鵰攻勢,絲毫不得回手反擊機會。人鵰轉瞬交手數千招。獨孤我尊拳 腳招架,心中暗想:「我少年之時,便在江湖中闖下了『琴魔』的名頭,當時武林中人 編出一句話,叫做『劍聖琴魔,並世無敵』。後來『劍聖』西門無淚被我擊斃在大理, 我便是武林第一人了。嘿嘿,武林,武林,難道這頭神鵰便不能算是武林中『鵰』麼? 我這個人中武功天下第一,卻被一隻扁毛畜生攻得狼狽不堪,還有甚麼顏面再拚鬥下去 ?」縱身飄出三五丈,縱聲笑道:「哈哈哈哈……獨孤我尊,惟我獨尊!你狂妄了一輩 子,到頭來卻栽在一隻鵰兒鐵翅之下!哈哈哈哈……惟我獨尊,惟我獨尊……」喃喃自 語個不休。「惟我獨尊」乃是佛家語,據傳佛祖釋迦牟尼降世之時,即自言:「天上天 下,惟我一人稱獨尊。」《景德傳燈錄》卷二十六記載:相州天平山從漪禪師曾說:「 惟我獨尊。」本意是說「大千世界,不二法門」,但後來推繹演衍,竟成了獨霸天下、 舉世無敵之意。獨孤求敗見神鵰餘怒未休,還要揮翅攻上,急忙奔了過去,大聲叫道: 「不要傷他,他是我外公。」神鵰回過頭來,點了點頭,退開數步。獨孤求敗奔到外公 身邊,低聲道:「外公,鵰兒是只好鵰,你們不要再打啦。」獨孤我尊見神鵰竟似很聽 外孫的話,心中大奇,伸手撫著外孫的小腦袋,黯然道:「外公打不過神鵰,你沒有看 見麼?」直到此時,他才自承是獨孤求敗「外公」,心下卻是黯然神傷。獨孤求敗道: 「外公,我們帶了鵰兒一起走,好麼?」獨孤我尊嘆了口氣,道:「這神鵰武功遠勝於 我,有它跟著你、照顧你,外公還擔心甚麼?求敗,外公要走啦。」獨孤求敗心中大急 ,驚道:「外公不要求敗了麼?」獨孤我尊飛掠而起,往西南而去,話聲方自雷鳴般響 起:「求敗,男兒當自強!你總要自立起來!記住,你的名字叫獨孤求敗,只可永勝求 敗,不可有求於人!」「有求於人」出口,聲音已幾近蟲鳴,人自已去得遠了。獨孤求 敗見神鵰邁步走到自己身前,伸手撫了撫神鵰掉落羽毛的背脊,抱緊了神鵰,哭道:「 鵰兒,外公走啦!從今以後,只有咱們兩人相依為命了。」激動之際,難以措辭,說甚 麼「兩人相依為命」,卻沒想到這神鵰可不是人。神鵰鳴叫一聲,似是聽懂了獨孤求敗 所說,大為歡欣。獨孤求敗疲倦起來,趴在神鵰背後,喃喃的道:「我爹爹媽媽給人害 死啦,我外公又不要我了。鵰兒,你爹爹媽媽到哪裡去了?你外公呢?他們很疼你麼? 」把那神鵰也當做一個與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胡說八道了一通,眼皮愈來愈沉重,朦 朦朧朧之中,終於靠在鵰背後睡著了。獨鵰知他已自睡去,便也站在當地,一動不動, 惟恐驚醒了他。次日清晨,獨孤求敗睜開眼來,但見自己靠在神鵰背上睡了一宿,叫道 :「鵰兒,害得你站了一晚上,累壞你了吧?」卻見那神鵰搖了搖頭,一雙雞蛋大的眼 睛炯炯有神。獨孤求敗放開神鵰,問道:「鵰兒,咱們去哪裡?」神鵰昂頭向著正南方 向點了兩下。獨孤求敗道:「你的羽毛教我外公給打掉了這麼多,真是對不起,等我把 它們撿起來,咱們再趕路吧。」由西到東,將鵰翎一根一根拾了起來。那些鵰翎有前胸 後背掉下的,也有翅翼鵰尾掉下的,長短不一,形狀各異,但入手卻均是堅硬如鐵。獨 孤求敗解下上衣,將鵰翎包了滿滿一包,好在鵰翎雖多,卻是輕極。此時三伏天氣,獨 孤求敗上身雖僅剩下一件汗衫,卻仍是熱汗涔涔。獨孤求敗將衣包負在背後,在胸口打 了個結,說道:「鵰兒,咱們走吧!」眼見神鵰邁步南行,便即跟上。那神鵰愈走愈快 ,行了小半個時辰,獨孤求敗跟在後面,已是氣喘吁吁,不由叫道:「鵰兒,咱們不用 趕得這麼急。」神鵰搖了搖頭,意示這等快慢,已是行得極緩了。獨孤求敗道:「你走 得快,我可跟不上你。」神鵰忽然停下腳步,後臀翹起,頭朝前傾。獨孤求敗喜道:「 你叫我趴在你的背上麼?」爬上鵰背,神鵰長鳴一聲,踏步便行。神鵰盡撿少有人行的 小道狂奔,正午時分,繞過了急灘鎮。獨孤求敗叫道:「鵰兒,我餓啦!」神鵰停下, 獨孤求敗便從它背上翻了下來。神鵰右腳在地面踏了兩下,似是叫獨孤求敗在這裡等它 回來。獨孤求敗應了一聲。過了一會,神鵰遠遠由山道走了過來,鉤嘴中似是叼著甚麼 物事。奔得近時,才見它口中之物,竟是一隻兔子。那兔子毛色灰紅,頭破血流,早被 神鵰抓死了。」獨孤求敗見神鵰捉了一隻兔子來給自己當食物,搖了搖頭,道:「我不 吃生兔子。」神鵰張開嘴,將兔子扔在地上,似是極為納悶。獨孤求敗道:「鵰兒,你 以為我跟你一樣,能吃生肉麼?小孩子吃了生肉,肚子要疼的。」   一人一鵰頹然前行,走了半里地,忽然到見前面有一株懸滿杏子的杏樹,宛如一個 掛滿紅燈籠的木架一般立在那裡。此時杏子熟爛至極,卻未墮下,此地遠離大道,也自 無人採摘。獨孤求敗高興之極,爬上樹摘下二十多個鵝蛋大小的甜杏,扔在地上。溜下 樹來,卻再無東西可裝,只好坐在樹下大吃起來。一口氣吃了七八個,肚子也飽了,忽 見神鵰立在一旁,並不吃杏,奇道:「鵰兒,你不餓麼?」神鵰搖頭表示不吃杏子。獨 孤求敗笑道:「鵰兒,你真聰明。我說個吃杏子的故事給你聽好麼?」續道:「從前有 幾個小孩在大道上玩耍,忽然看見路旁有一棵杏子樹,上面掛滿了紅紅的杏子。大家很 高興,都去摘杏子吃。這時候,卻有一個小孩站在路上不去摘杏子吃。路過的人很奇怪 ,問他:『小孩,難道你不喜歡吃杏子?』那小孩搖了搖頭,說:『不是的。我告訴你 吧,這棵大樹上的杏子一定是苦的。』那人見吃杏子的一夥小孩這時都將杏子吐在地上 ,過去一問,杏子果然是苦的,就向小孩問道:『你怎麼知道杏子是苦的?你吃過了嗎 ?』那小孩笑道:『這棵杏樹長在大路旁邊,人來人往,而樹上的杏子都熟透了,還沒 有人把它吃掉。如果好吃,人家早就把它吃完了,所以它一定是苦的。』過路的人聽了 ,都誇小孩子很聰明。」   這是《世說新語》中的故事,本是段思冰兩年前講給兒子聽的。獨孤求敗年紀幼小 ,時間久了,把故事中的李子記成了杏子,「李」冠「杏」戴,好在神鵰也不知道有無 此事,便矇混過去了。獨孤求敗吃飽了,又道:「鵰兒,你像那小孩子一樣,以為這杏 子是苦的麼?」爬上鵰背,一人一鵰又往南去。神鵰餓了便自去捕捉鳥獸,獨孤求敗餓 了便尋地採摘果子為食。如此行了一日,是夜人鵰又在一片林中宿了。次日神鵰負著獨 孤求敗繼續朝南疾奔。過得午時,前面三五里處遙遙可見一個村莊。獨孤求敗吃了一天 果子,極不耐餓,尋思:「銀子都在外公身上,我到這村莊裡去替人家干幹活兒,只要 人家給口飯吃,也就是了。」他跟著獨孤我尊走了數日,也知替人幹活便可拿到報酬。 忽聽一個脆嫩的童音叫道:「媽媽,你快看這個大哥哥在騎鳥兒,雪兒要騎,雪兒要騎 !」獨孤求敗轉頭望去,只見南邊泥石小路上一個中年婦人牽著一個小女孩走了過來。 那中年婦人面色黝黑,鼻塌臉腫,顯得極為醜陋。小女孩卻是長得甚是嬌美,小臉宛如 一塊白裡透紅的溫玉,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眨巴著望著神鵰,右手拿著一束野花。獨孤求 敗心中奇道:「這女孩兒是這個嬸嬸生出來的麼?怎麼兩人一點兒也不像。」只聽那婦 人斥道:「大鵰是人家的,怎會讓你騎?雪兒聽話,媽媽到了前面給你買糖葫蘆。」那 女孩撒起嬌來,雙腳踩地,大聲道:「不嘛,不嘛!雪兒要騎大鳥!」   獨孤求敗常聽父親呼喚母親「雪兒」,這時知這女孩兒也叫「雪兒」,心中一動, 叫道:「鵰兒,你放我下來。」待得神鵰站穩,翻身落在地上。那女孩見大鳥身上的人 翻落下來,奔上前來,仔仔細細打量了獨孤求敗渾身上下,發現原來這騎鳥之人跟自己 一般年紀,便是「哥哥」,也不是甚麼「大哥哥」。獨孤求敗見這女孩一雙眼睛骨溜溜 的轉個不停,問道:「小妹妹,你叫甚麼名字?」那女孩並不怕他,答道:「我叫映雪 ,今年十歲了。」獨孤求敗心想自己可別讓這女孩壓了下去,便道:「我叫獨孤求敗, 今年十一歲啦。」料想多報了一歲,女孩也不知道。映雪嘟起小嘴,說道:「求敗哥哥 ,你把你的怪鳥給我騎一下,我把我採的花都給你了!」說罷,將手中野花遞了上來。 」獨孤求敗心念一動,伸手接過野花,道:「我這是神鵰,不是怪鳥。雪兒,你過來! 」他聽那婦人把女兒喚著「雪兒」,也跟著一起叫。映雪走上前來,道:「幹甚麼?」 獨孤求敗道:「你閉上眼睛,能閉上一會兒,全身一動不動,我叫你睜開時再睜開,我 就把鵰兒讓你騎一下。」   映雪喜道:「真的麼?你不要騙我啊!」依言閉上雙眼,一動不動。那婦人站在不 遠處,也不知兩個小孩要如何嬉戲,但見獨孤求敗衣衫雖是破爛,面目間卻是氣宇軒昂 ,料想對自己女兒也無惡意,便不出聲,靜觀二童嬉鬧。獨孤求敗將野花攤在左掌掌心 ,右手一枝一枝拈了起來,插在映雪小鬟發間。待得插完,但見映雪一頭鮮花,惹得一 兩隻小蜜蜂也當作是地上花朵,繞著她的頭飛舞起來。獨孤求敗將嘴貼在映雪耳邊,低 聲道:「我媽媽也叫雪兒。」映雪道:「真的麼?那你媽媽呢?」獨孤求敗道:「我媽 媽給惡人害死啦。」映雪道:「那你跟我們去,學了武功找惡人報仇吧。我媽媽說,有 仇就得報。她說世上有個男的對他不好,另外去找了一個女人,她要去報仇,把那個女 的殺了。」   獨孤求敗心想這婦人生得醜陋,難怪丈夫不要她了。眼見雪兒還在傻里傻氣的閉著 小眼,便道:「睜開吧!」映雪睜開眼睛,忽見獨孤求敗手中空空如也,急道:「你, 你……求敗哥哥,你把我給你的花兒扔了。」   婦人笑道:「傻丫頭,你到水窪邊瞧瞧去。」   映雪見東邊有一個圓桌般大小的水窪,奔了過去,照見自己滿頭鮮花,大聲叫道: 「求敗哥哥,你真好!」又奔回獨孤求敗身邊,低聲道:「我媽媽說,女的長大了都要 和男的一起過活的,我長大了,也要跟你一起過活,不跟別人了。」獨孤求敗不知甚麼 夫妻之義,但見得父母在一起生活,心知映雪說的必是此事,雖然年幼不懂,卻也不禁 臉上一紅。映雪不聽他答話,又道:「難道你不喜歡麼?」婦人聽得女兒之言,奔上前 來,笑罵道:「傻丫頭,口沒遮攔的。」映雪愕然道:「媽媽,難道我說錯了麼?」   獨孤求敗心中彆扭,忙岔開話題,道:「你騎鵰兒吧。」映雪一高興,也忘了剛才 說些甚麼,翻身爬上了鵰背。神鵰見她對獨孤求敗甚是友好,便任她騎在背上。獨孤求 敗道:「鵰兒,你帶雪兒轉一圈再回來吧。」中年婦人道:「還要趕路,不要走遠了。 」又向獨孤求敗道:「求敗,我姓孫,你叫我孫嬸嬸好啦。你小小年紀,一個人獨自出 門,不怕遇到壞人麼?」獨孤求敗心中一酸,眼中流下淚來,道:「我爹爹媽媽叫惡人 害死了,外公叫我跟鵰兒一起走。鵰兒一直往南,也不知要去哪裡。」   孫嬸嬸嘆道:「你小小年紀,也真是可憐。」過了半晌,又道:「你要是往南邊的 ,咱們一起走吧。」她料想這孩子年幼力弱,定要吃不少苦頭,欲照顧照顧這孩子。獨 孤求敗點頭道:「好吧,孫嬸嬸,到了分路的時候,咱們再分手吧。」便算是答允了。 神鵰負著映雪繞了個六七十丈的圈子,奔了回來,停在獨孤求敗身前。映雪翻到地上, 叫道:「好玩,真好玩。求敗哥哥,可惜你要走了,不能讓我再騎一下。」獨孤求敗道 :「咱們一起走,你繼續玩吧。」   孫嬸嬸道:「求敗,這鵰背上只容得一個,你爬上去,我來背雪兒吧。塔姓孫,是 跟我姓。」獨孤求敗喜道:「我也是跟媽媽一起姓的。」   孫嬸嬸將女兒背在背後,說道:「求敗,你上去吧。」   獨孤求敗爬上鵰背,神鵰邁開大步,望前面莊子便走。獨孤求敗忽然想到神鵰走得 甚急,孫嬸嬸豈不是早跟不上了。回頭看時,孫嬸嬸負著女兒,跟在神鵰身後丈餘處, 竟是不徐不疾,猶為輕鬆自如。只聽孫映雪叫道:「媽媽,說個故事給雪兒聽聽吧!求 敗哥哥,你聽不聽?」獨孤求敗應道:「我最喜歡聽爹爹講故事了。」   孫嬸嬸道:「好吧,我給你們說個好故事,趕到前面莊子,正好吃午飯。」她說話 之際,步子始終不緊不慢的跟在神鵰之後,甚是雍容自如。孫嬸嬸道:「前面咱們去的 莊子,叫做高家莊,又叫高老莊。從前這莊子裡住著一個很有錢的老頭兒,莊裡人都叫 他『高老太公』。這高老太公生了一個很美的女兒。」   孫映雪在她背上叫道:「比雪兒還美麼?」孫嬸嬸搖頭道:「比雪兒差一丁點兒。 那時候,天上的天蓬元帥犯了錯,教玉皇大帝貶到凡間投生。這天蓬元帥踩了狗屎運, 一下子鑽到一隻母豬肚子裡,變成了一個豬精。」   孫映雪睜大了眼,說道:「真像一頭肥豬那麼大?」孫嬸嬸嗯了一聲,續道:「但 是這個豬精會三十六變。他聽說高老太公有個女兒,就變成了一個黑臉大漢來到高家, 自稱能幹苦活,給口吃的就可以了。高老太公答應了,這個豬精就在高家住了起來。後 來高老公見這個豬精幹活倒勤快,便把他招作上門女婿。」   獨孤求敗不解地道:「甚麼上門女婿?」   孫嬸嬸笑道:「就是讓女兒跟他一起過活。」孫映雪仔細瞅了瞅獨孤求敗,大聲道 :「媽媽,我跟求敗哥哥一起過活,他可不是豬精。」孫嬸嬸笑道:「不是,不是。那 個豬精娶到高小姐以後,豬樣就露出來了。高老太公見女婿是頭豬變的,很不高興,到 處找人要捉他。豬精一氣之下,到後山開了一個雲棧洞,住在洞裡,有時候就出來搗蛋 。」   孫映雪聽母親說「豬精」出來搗蛋,罵道:「豬精真壞。」孫嬸嬸道:「後來多虧 來了一個厲害的人,才把豬精捉住了。」孫映雪忙問:「是誰?」孫嬸嬸笑道:「是咱 們孫家的祖宗,名叫孫悟空。」那西遊記的故事,孫映雪是聽過一些的,只不過沒聽過 高老莊一段。當即拍掌讚道:「雪兒知道啦,那個豬精就是豬八戒,對不對?媽媽,快 告訴雪兒,孫悟空怎麼把豬八戒捉住了。」   孫嬸嬸道:「孫悟空護送唐三藏來到高老莊,聽說有妖怪,便想要捉。他跑到高小 姐的屋裡,變成了高小姐的模樣。到了晚上,豬精來了,把他當成了自己媳婦,背著他 往後山去了。孫悟空在他背上,忽然使個法朮,身子重了起來。豬精發覺不對勁,將他 扔下來,跑回雲棧洞。孫悟空緊追不捨,二人劈劈啪啪打了起來。後來豬精打輸了,拜 在唐三藏門下做了二徒弟,起名叫悟能,又叫八戒,哭著辭別了媳婦,跟唐三藏往西天 取經去了。」旋即笑道:「雪兒,你是孫悟空,媽媽是豬八戒。豬八戒背小媳婦了。」   孫映雪幽幽嘆了一聲,心道:「豬八戒對他媳婦很好,怎麼又跟唐三藏往西天取經 去了。難道取甚麼經比娶媳婦還重要麼?難道豬八戒不是真的喜歡他媳婦?」想了半天 ,終是想不通。獨孤求敗從未聽過這段故事,聽完之後卻想:「其實只要豬八戒是真的 喜歡高小姐,他是人是豬又有甚麼分別?那高老太公以貌取人,真是可惡。孫嬸嬸的丈 夫不要她,也跟那個高老太公差不多。哼,都是大壞蛋。」其實豬八戒娶親的高老莊在 烏斯藏國,這個高家莊在京西南路,唐三藏赴西天取經時稱為山南東道,彼此之間,相 差了十萬八千里。孫嬸嬸不過是為了哄住孩子們才亂七八糟瞎扯了一通。進得莊子,只 見東街迎風揚起一角酒旗,料是酒店飯莊,三人一鵰便行了過去。店中聚飲的閑人見到 神鵰,只覺這隻鳥兒之奇大,從所未見,嘖嘖稱奇。三人各吃了幾碗飯,孫映雪捧起缽 盂便要喝湯,孫嬸嬸忽道:「且慢!」搶手奪過缽盂,雙筷一伸,從裡面夾出了一隻青 色蜈蚣來。蜈蚣乃是奇毒之一,而體呈赤橙紅綠青藍紫七色,更是毒中之王,中者立斃 。   獨孤求敗驚道:「店小二敢在湯裡下毒麼?」孫嬸嬸搖了搖頭,道:「這種蜈蚣名 叫『青出於藍』,乃是天下毒蜈蚣排名第六的『藍蓼子』與排名第七的『紫面血牙』雜 交而成,但它的排名反而在天下毒蜈蚣中列為第五,其毒無比,中毒後難以解救。」   孫映雪張大了小嘴,叫道:「媽媽,有壞人麼?我們怎麼辦?」孫嬸嬸笑而不答, 反而好整以暇的整了整髮鬢。獨孤求敗早知孫嬸嬸是武林中人,心中一直尋思:「害死 我爹爹媽媽的,有沒有孫嬸嬸在裡面。」忽聽得「唉喲」一聲,房上屋瓦嘩嘩作響,似 是一人從瓦上滾了一圈,終於砰的一聲,摔落在地。獨孤求敗抬頭望去,門口地上早多 了一個白衣少年。那少年由屋頂落下,又是全無防範,饒是他輕功不錯,也摔得疼痛不 堪,在地上打了個滾,方才爬起,大聲罵道:「孫萍姑,你敢打傷小爺,小爺饒不了你 。」   孫嬸嬸看也不看那少年一眼,冷冷的道:「憑你這點伎倆與我交手,算是晚生了二 十年。易芙君那個老妖婆呢?她有本事就自己出來招架,何必讓你送死。」那白衣少年 怒道:「你膽敢直呼家師尊名,當真是……當真是……他媽的,你的暗器厲害,小爺不 跟你玩……啊喲……」轉身匆匆朝北逃去。獨孤求敗尋思:「那個白衣少年說孫嬸嬸用 了暗器,到底是用了甚麼暗器,我怎的沒有瞧見。」忽聽孫嬸嬸嘆道:「求敗、雪兒, 敵人不肯善罷甘休的,咱們走吧!」   出了高家莊,只見野外丘陵起伏,紅花綠葉,猶如一層塗在大地上的染料。孫嬸嬸 背著女兒欲向東南行去,神鵰卻示意獨孤求敗要去西南方向。孫嬸嬸道:「求敗,孫嬸 嬸帶著雪兒來到新野,只為找回一件以前的舊物,不料讓對頭追了上來……唉,我本來 想帶著你的,但是對頭非常厲害,若是那死婆子出現,我恐怕連雪兒都保護不了,何況 那死婆子爪牙重多?神鵰要領你投西而去,你便自己跟著神鵰去吧。」   獨孤求敗心想自己此時與神鵰離開孫嬸嬸,可是臨陣脫逃,臉上一紅,說道:「孫 嬸嬸,我爹爹教我讀過一本書,上面有一句話,叫做:『義之所在,自反而縮,雖萬千 人,吾往矣!』又說孟子說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 夫也。』求敗不是甚麼大丈夫,卻也是『威武』不能屈。」   孫映雪叫道:「求敗哥哥,你說的都是甚麼呀,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她長了這 麼大,只是跟母親學了一些拳腳功夫,還沒讀過甚麼書。孫嬸嬸凝視著獨孤求敗,見他 神情剛毅,充滿稚氣的面孔顯得正氣凜然,心道:「這孩子才十來歲,能這樣想,也真 是了不得。」說道:「好,有義氣,求敗長大了一定是個大丈夫、大英雄。嬸嬸問你, 你爹爹有沒有教過你要聽長輩的話?你不會半點武功,人家隨手一招便把你殺了。你跟 著嬸嬸,嬸嬸還要分神照顧你,若是那老妖婆出現,嬸嬸豈不是更對付不了?」   獨孤求敗被她說的啞口無言,尋思:「孫嬸嬸不肯帶我去,我跟鵰兒悄悄跟在她身 後便是。她叫我離開她,我便先離開一下再追上去,這不算不聽長輩的話吧?」便道: 「嬸嬸,那我聽你的話,自己走啦。下次見到你,你可不能趕我走了。」孫嬸嬸哪知他 小腦袋裡在這剎那自己轉出了念頭?說道:「嗯,下次再遇到你,你跟雪兒好好玩吧。 求敗,你要去哪裡?」   獨孤求敗心想我要跟著你,這可說不得,含含糊糊的道:「我……我也不知道,鵰 兒要去哪裡,我便跟著它走。」暗道:「我叫鵰兒掉頭回來跟你們,我正是跟著它走, 既不是不聽你的話,也不是騙了你。」想到此處,嘴角露出了微微笑意。孫映雪這時才 聽出母親叫求敗哥哥走,而且求敗哥哥已經答應了,怒道:「求敗哥哥,你不喜歡我, 你不喜歡雪兒。」獨孤求敗見她小嘴撅起,紅嘟嘟的,映得一張小臉更是可愛,奔到她 身前,奇道:「我甚麼時候不喜歡你啦?」孫映雪道:「你要走了,見不到雪兒了,還 在笑,可不是很高興見不到我麼?」   獨孤求敗心中打算又不能對她說,頓覺啼笑皆非,張開手臂抱住孫映雪,嘴唇輕輕 在她左頰親了一下,湊到她左耳旁,低聲說道:「我爹爹喜歡我媽媽的時候,就是這樣 做的。」孫映雪也不知這是甚麼意思,聽他解釋,高興得蹦了起來,叫道:「媽媽,媽 媽,求敗哥哥喜歡我的。」獨孤求敗急忙放開抱住她的手臂。孫嬸嬸見這兩個孩子極是 投緣,相見才一個多時辰,已是這般難捨難分,驀地想起一事,心中一酸,道:「雪兒 ,我們走吧!」背起女兒,向東南小道行去。孫映雪扭過頭來,右臂揮動,叫道:「求 敗哥哥,我長大了一定跟你一起過活。」   獨孤求敗聽到這句話,臉上一紅,急忙低下頭去,再抬頭時,山林寂寂,官道空空 ,孫氏母女已然去遠,再也看不見身形了。神鵰見獨孤求敗不爬上背,便邁步走開來, 獨孤求敗茫然無措地跟著神鵰走了半天,卻見神鵰比往日行得慢了,便道:「鵰兒,你 也不願意離開她們,是吧?」神鵰搖了搖頭。獨孤求敗嘆道:「孫嬸嬸遇到困難了,我 們應該去幫助她。她叫我們離開她們,我們已經離開過了,這便掉頭追上去吧。」爬上 了鵰背。神鵰知他之意,邁步望東便行。   行了三五里地,忽見田塍上躺著一個白衣少年,正在「啊喲」叫痛,卻是酒店中投 下毒蜈蚣那少年。獨孤求敗認出這少年,心道:「你要毒死我們,孫嬸嬸才發暗器傷你 ,這可是咎由自取。」   那白衣少年忽然大聲道:「疼死我啦,好兄弟,快來救救我的命,我給你銀子。」 獨孤求敗見四下再無第三人,這白衣少年當是在叫自己,搖頭道:「誰希罕你的銀子。 」那白衣少年心想獨孤求敗小小年紀,不貪金銀,好色更說不上,眼珠一轉,叫道:「 你不救我,我就要死啦,難道你忍心見死不救麼?好兄弟,求求你……」故意喘氣不止 ,似是受傷太重,性命危在頃刻。獨孤求敗尋思這白衣少年雖然惡毒,不過是受了甚麼 「易芙君」的教唆,罪不致死,便翻下鵰背,道:「好,我來救你。」奔到白衣少年身 前,問道:「你叫甚麼名字?為甚麼對孫嬸嬸污言穢語侮辱?我救了你,你可不能再害 人了。」   白衣少年見他一話三問,心中極不耐煩,但為了圖謀得逞,只得忍住氣,柔聲道: 「好兄弟,我姓王,排行第七,人人都中我王七。我向你立誓:我王七被好兄弟救了之 後,若是再為非作歹,管叫王七死無葬身之地。」他胡謅了個假名「王七」,又叫獨孤 求敗「好兄弟」,自是罵獨孤求敗是「王八」了;甚麼「王七死無葬身之地」云云,在 他心中自是與本大爺無關,倘若世上真有個叫王七的,他去死無葬身之地便是。獨孤求 敗年幼識淺,哪知這白衣少年話中有這麼大的破綻?當下道:「你中了甚麼暗器?怎麼 救?你說一說,我也不知能不能救你。」王七奇道:「你跟孫萍……孫女俠在一起,居 然不知道她用甚麼暗器?」獨孤求敗搖頭道:「孫嬸嬸長得醜,她的丈夫不要她啦。我 本想問她一些事,又擔心引得她傷心,就沒有問了。若是問雪兒,雪兒更不知道。」   王七不解的搖了搖頭,道:「孫……孫女俠美貌之名江湖馳名,甚麼長得醜?好兄 弟,我告訴你吧,她在江湖中人稱『神針夫人』,用的兵器是一枚指頭粗細,長約兩尺 的玄鐵神針,暗器是尋常的繡花針。我被她的繡花針打在了小腹的『神闕』要穴,渾身 動彈不得。我懷中有一塊磁石,你用磁石將繡花針吸出來便是。」   獨孤求敗在他懷中掏摸一陣,果然掏出一塊拳頭大的磁石來,問道:「『神闕』要 穴在哪裡?」王七心想這小孩跟著神針夫人,多半是神針夫人的弟子,神針夫人打穴辨 穴功夫乃是獨門絕技,她的弟子哪會連武朮中最重要的「神闕穴」都不知道?暗道:「 你這毛娃跟老子假裝,老子待會叫你好看。」輕聲道:「『任脈中行二十四,會陰潛伏 兩陰間。曲骨之前中極在,關元石門氣海邊。陰交神闕水分處,下脘建裡中脘前』。從 陰交上行,肚臍所在,便是『神闕穴』。」   獨孤求敗聽他說話柔膩膩的,陽剛之氣不足,不男不女的煞是難聽,忙道:「是在 肚臍眼麼?我知道啦。」伸手便解王七褲腰帶。王七含嗔道:「好兄弟,可不准偷看。 」獨孤求敗雖然年幼,聽到這話也覺得甚是肉麻,暗想:「我偷看甚麼?有甚麼好看的 ?」將王七褲子輕輕褪下一些。露出肚臍眼,但見王七肚腹白晰,猶如漢白玉一般。王 七見他瞧著自己肚子發楞,便道:「這全是跟婆婆共修陰陽妙朮之功,好兄弟,你要歡 喜,我領你投入婆婆門下,做我的師弟,跟婆婆一起修練這陰陽妙朮……」嘆了口氣, 「就可惜你年紀還小,至少得等個三年五載,才能習練。」   獨孤求敗也不知甚麼「陰陽妙朮」,更不理會王七的胡說八道,低下頭去,便將磁 石貼在他的「神闕穴」。驀地裡後頸一麻,全身登時動彈不得,身子朝前傾著,便向王 七倒去。王七閃身一讓,獨孤求敗便直挺挺地倒在田塍上,卻是五體投地,後背朝天。 王七見自己一記「長生指」便點中他的「大椎穴」,急忙提起褲子,纏好腰帶,罵道: 「他媽的,小爺還以為『神針夫人』的弟子有多了不起,早知如此窩囊不濟,倒不用讓 你解開褲子,佔了便宜去。」   獨孤求敗面目朝地,除了方寸黃土,甚麼也瞧不見,忙道:「我沒有佔你甚麼便宜 ,我好心來救你,你為甚麼要害我?」王七左腳一伸,在他臀部狠狠踢了一腳,說道: 「孫萍姑打了小爺一支小小的繡花針,小爺我便連這點玩意都弄不了麼?小雜種,你要 死啦,知不知道?小爺宰了你,你這只鵰兒可就歸了……」忽然後背一股勁風襲到,急 忙回頭,只見神鵰不知何時已來到自己身後,鉤嘴正向自己啄來。神鵰勢如疾電,連獨 孤我尊這當世武林第一人,都被攻得僅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王七不過學了數年 武功,哪裡閃避得開?他這一轉身,神鵰精鋼般的鉤嘴正好啄到。只聽「噗」的一聲, 鉤嘴深入王七小腹「神闕穴」,王七小腹鮮血四濺,一聲慘叫,就此身亡。神鵰見他出 手傷害獨孤求敗,對他似是憤恨之極,一啄之下,兀覺不夠凶狠,鉤嘴縮回,呼的伸出 ,連啄了七八下,直將王七腦袋啄得稀爛,這才昂首翹立,奔向獨孤求敗。獨孤求敗心 想:「原來這王七貪圖神鵰,又以為我是孫嬸嬸的徒弟,必會武功,才使出這般毒計對 付我。多虧了神鵰救我,不然我可死了!」他被神鵰三番相救,第一次是與外公被群蛇 所困;第二次是外公晚上神智失常,出掌攻他。惟有這第三次,他不但真正感激神鵰相 救之恩,而且對江湖的險詐,更多了一層認識。   神鵰見獨孤求敗躺在地上,似乎也知他是被封了穴道,但神鵰空有一身渾身內功, 終究沒有四肢,並不能替獨孤求敗解穴或是運功替他衝開被封穴道。神鵰搖了搖頭,便 一動不動的站在獨孤求敗身邊,只消有人前來侵犯,立時便上前去攻敵。所幸王七功夫 並不高明,過了半個時辰,穴道已自行解了。獨孤求敗舒展了一下四肢,朝著王七屍身 道:「都怨你自己不懷好意,可不能怪鵰兒心狠。」正打算將王七葬了,忽聽神鵰昂起 頭來,朝著東南方向鳴叫了三聲。獨孤求敗心中瞿然一驚,暗道:「我怎麼把孫嬸嬸忘 了,她說那個老妖婆爪牙眾多,這姓王的只是老妖婆的一個尋常手下罷了。」爬上鵰背 ,叫道:「鵰兒,鵰兒,咱們快去追孫嬸嬸吧。」   神鵰似乎甚是焦急,負著獨孤求敗,疾逾奔馬地在山間奔走。行了十來里地,只見 前方兩山夾道,北面山坡上一堆乾柴圍著一個石凹繞了一圈,周約二十餘丈,迎風燒得 濃煙滾滾,烈火騰騰。那濃煙繚繞周圍,看不見石凹中的情形。只見八個白衣少年立在 柴火外圍東、西、南、北、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八個方位,似是只待石凹中衝出人 來,立即便出手打回去。神鵰上坡之際,只聽東首少年笑道:「孫萍姑,東去不遠便是 新野縣城,昔日武鄉侯出山第一功,便是以劉玄德兩千兵丁,抵擋住了曹操的十萬大軍 。火燒新野,算是大功了。今日我們故技重施,學學諸葛亮,燒燒你這個『神針夫人』 ,你恐怕連夏侯那般奪路而逃的機會都沒有啦。」   石凹中一人道:「易芙君那個老妖婆,不是一直要看我怎麼死的麼?她怎麼不來? 她是不是先死了,再也來不了啦?哈哈哈,易芙君,你手下這些狗子雖然害死了我,你 還是先死了。」這人語音溫和,獨孤求敗聽出正是孫嬸嬸。南首少年喝道:「胡說八道 ,家師料定你蠢如牛馬,我們十幾個師兄弟對付得了,才不來此。她料定人家跟你定了 三年來取霓裳羽衣鼎之約,你必來不可,對我們道:『孫萍姑這賤人要是夾起尾巴躲了 起來,可是難找得緊,我找了三年都沒找到她。這小狐狸精一定要去新野馬頭山取回她 的破鼎。這小狐狸精號稱『中原第一美人』,總有幾分騷勁浪勁,你們慢慢去享受吧。 家師另有要事,才未曾南來。」   孫萍姑恨得咬的牙齒格格作響。孫映雪道:「媽媽,我熱,火,火燒我。」孫萍姑 安慰道:「雪兒,別怕。」又朗聲道:「我……老娘在江湖闖下名頭之時,你們這幾個 小娃兒還沒生出來呢。易芙君這老婊子有甚麼大事,定是知道箕山聚會,正邪兩派均有 人至,去找千人騎、萬人壓去了。」她憤怒之下,竟也口也污穢之語。南首白衣少年強 笑道:「嘿嘿嘿,孫萍姑,你現在怎麼發怒都沒用了。還是乖乖脫光了衣服走出來,咱 們師兄弟便饒你一命。」孫萍姑怒道:「你……你……」氣極之下,竟說不出話來。獨 孤求敗心急如焚,眼見離火堆還有半里,叫道:「鵰兒,快些跑,快些跑!」心道:「 這些人比我大不了幾歲,卻都壞得要死,氣得孫嬸嬸說不出話來,我要是會武功,非得 把他們一個一個殺了。」忽聽孫映雪叫道:「媽媽,我熱得很,我的頭髮著火啦。」拍 拍兩聲過後,又聽她道:「媽媽,你替我把火打滅了,但我還是熱,媽媽,我是不是見 不到求敗哥哥了?」這一問,自是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獨孤求敗聽她提起自己,登時不 知怎麼回事,只覺胸口熱血澎湃洶湧,大聲叫道:「雪兒,孫嬸嬸,不要慌,我來救你 們!」   八名白衣少年一直盯著火堆,忽聽得有人說話,心中均各吃了一驚:「難道來了厲 害救兵?」尋聲望去,只見西邊十餘丈外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趴在一隻碩大無朋的丑鵰背 上發話,那只丑鵰正奔過來。八人從未見過如此大鵰,心中頗感詫異:「天下怎有如此 大的鳥兒?」西北位置的白衣少年淫笑道:「孫萍姑真是厲害,連十來歲的女兒,也教 得她會偷人養漢了。好兄弟,你要英雄救美人,要不要大哥教你一手陰陽妙朮?」   獨孤求敗罵道:「你……你胡說甚麼?雪兒是我妹子!」那白衣少年笑道:「哈哈 ,當然是你妹子了,你兩人不『哥哥、妹妹』的叫個不停,才是怪事呢。」神鵰聽那人 說話,似乎也是極為惱怒,忽然雙足點地,猶如一個武林中輕功高手施展輕功一般飛縱 而起,撲向西北白衣少年。其餘七名白衣少年見神鵰負著一人,陡然飛沖而起,均是驚 愕不已。神鵰身形高出地面三丈有餘,由火堆上空掠過,呼的撲向西北方位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忽見神鵰飛撲過來,更為震驚,料不到這猛禽竟會身有武功,忙將右手鋼杖 向神鵰劈面打去。神鵰怪叫一聲,左翅一拂,將那鋼杖蕩了開去。白衣少年虎口劇震, 拿捏不穩,鋼杖登時脫手飛出,正自錯愕之際,眼前忽然不見了神鵰的蹤影,驀地裡天 靈蓋一股大力襲來,身子一癱,倒地斃命。原來神鵰負著獨孤求敗,鐵翅撥開白衣少年 鋼杖,立時縱到白衣少年頭頂,右足使力,向白衣少年天靈蓋踏了下去。神鵰一身內功 ,與人的內功卻大有不同,常人習武,均是用拳腳指肘膝蓋等部位克敵制勝,若練有甚 麼「鐵頭功」一類,便加上以頭撞敵一招;但神鵰乃是靈禽,身上並無甚麼「三十六大 穴」、「奇經八脈」之類,真氣蘊於體內,隨時可發,不須調息運氣。更有一項,便是 全身每個都位,都是堅如鋼鐵,能成攻敵之物。這一足踏在白衣少年天靈蓋,帶上了神 鵰七百餘年的內功,他哪裡還有活命之理?   神鵰踏死西北方位的白衣少年,借那踏足之力反彈而起,折身飛回火堆,身在半空 ,兩隻短翅扇了開來,強大勁風拂地而起,那些燃火木柴立時被勁風刮得四下飛散,點 點火星蹦起,直如無數螢火蟲被颶風捲著飛舞一般。七名白衣少年眼見木柴紛飛,向自 身劈面打來,哪還顧得守住方位,預防孫氏母女逃走?倒是自己急忙逃得快些,不要被 燃燒的木柴打中才是。神鵰扇了二十餘下,木柴已盡數飛落得遠遠的。神彫落到地上, 示意獨孤求敗下去。獨孤求敗下了鵰背,只見石凹原來是數十塊千餘斤的大石砌成,三 面包圍,僅留南邊有一個出口,石凹中寬有兩丈,孫氏母女倚石而立,臉上污黑,衣衫 也被燒烤的頗有焦臭之味,孫映雪被母親抱在懷中,早已暈了過去。獨孤求敗奔了進去 ,大聲叫道:「雪兒怎麼啦?」孫萍姑道:「她被火煙熏得暈了過去。」獨孤求敗叫道 :「雪兒,雪兒!」孫萍姑道:「地上被火燒了半天,燙得不得了,你抱住雪兒,我助 神鵰收拾這幾個無恥之徒。」   獨孤求敗抱住孫映雪,只見孫萍姑左手由袖中抽出一隻兩尺來長的大針來,那大針 前鋒尖利,針屁股居然也留了一個指頭大的針眼。孫萍姑道:「求敗,你小心些。」由 出口奔了出去。」獨孤求敗抱著孫映雪,站了片刻,登時覺得兩腿發虛,似乎再也站不 住了。他不過十歲,從未習過武功,手中抱了一個同齡女孩,少說也有四五十斤重,撐 持不住自也平常至極。但他知道地面上甚是滾燙,站立還能勉強忍受,若是讓孫映雪平 躺於地,不把她皮膚烤焦才怪,要想出去,又擔心那七名白衣少年若是抽出一個來,出 手攻擊自己,自己送了性命不打緊,可把雪兒也害死了。孫映雪忽然睜眼醒來,見得求 敗哥哥吃力地抱著自己,已是滿頭大汗,說道:「求敗哥哥,放我下來吧。」獨孤求敗 狂喜之下,右手一鬆,孫映雪滑倒在地,驚叫道:「好熱!」左手撐地爬起,雙足不住 跺地,咬了咬牙,叫道:「唉喲,我的手!」   獨孤求敗心想腳與地面之間隔了層鞋底,才能勉強撐住,雪兒的手在地上一撐,定 是燙壞了,一把抓起了映雪左手,只見她手掌掌緣已被燙起了一片豆大的火疱, 急忙往她手掌上吐口水。那火疱被口水一浸,孫映雪果然舒服了許多。忽聽孫萍 姑道:「求敗、雪兒,咱們出去吧,那幾個少年都被神鵰殺死了。」石凹入口多了一人 ,正是孫萍姑。原來孫萍姑未見神鵰擊斃西北方位的少年,心想這鵰兒雖能拔飛木柴, 也不過是頭靈禽罷了。拿了神針奔出石凹,卻見那其餘七名白衣少年正持著鋼杖圍攻神 鵰。神鵰東一啄,西一掃,未待她奔到身前,已將七名少年盡數格斃。孫萍姑眼見神鵰 克敵如此容易,暗自驚道:「我說甚麼叫求敗跟我們在一起,不過是想教他一些武功防 身,但他有這神鵰跟在身邊,天下間誰又能傷害他?嘿嘿,枉自我練了三十餘年武功, 可及得上這神鵰一成功力麼?」   奔回石凹,見到女兒和獨孤求敗正在說話,便招呼二人出去。獨孤求敗道:「孫嬸 嬸,雪兒的手給燙傷了。」孫萍姑吃了一驚,便想看看女兒傷勢,轉念想到:「這石凹 中奇熱無比,還是帶了他們出去再說。」將神針放回袖中,一手抱起一個孩子,朝外便 走。神鵰見到獨孤求敗安然無恙,迎了上來,歡鳴不已。孫萍姑奔到距離石凹六七丈的 草地上,腳下地皮已清涼如常,這才放下二小,抓起女兒左掌瞧了瞧,暗道:「燙傷倒 是不重,但以後這手掌上必有疤痕,倒是不美之事。」由懷中拿出藥膏,抹在女兒掌緣 ,撕下下擺衣襟,裹住了她的小手。獨孤求敗見到八名白衣少年都被神鵰擊斃於地,屍 身橫豎不一的擺在山坡上,問道:「孫嬸嬸,他們是甚麼人?」孫映雪搶著道:「他們 是壞蛋,他們用火燒我,燒我媽媽,還把我媽媽氣得哭了起來。壞死啦,壞死啦!」獨 孤求敗抬頭見孫嬸嬸眼角似有淚痕,心中一動,暗道:「孫嬸嬸為甚麼這麼傷心?」   孫萍姑坐在一塊形條石上,輕聲道:「求敗,嬸嬸說個故事給你聽,這個故事雪兒 也沒聽過的。」孫映雪喜道:「說故事麼?雪兒最喜歡聽故事了,媽媽快說,媽媽快說 。」獨孤求敗伸手撫著鵰背,心想:「天都快要黑了,孫嬸嬸還說甚麼故事?」   卻見孫萍姑眨了眨眼,說道:「從前,有一座山裡,有兩個小孩跟著一個老頭子學 武功。那兩個小孩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孫映雪道:「就像我和求敗哥哥一樣麼 ?」   孫萍姑搖頭道:「不一樣,求敗哥哥比那個男的好得多啦!」她每次給女兒說故事 ,總是要學著孩童的口吻,好讓女兒能夠聽得懂。嘆了口氣,又道:「那兩個孩子一起 學武功的時候,才有四五歲。過了十幾年,他們都長成大人了。有一天,男孩忽然對女 孩道:『萍妹,我喜歡你,你知道麼?』那女孩很靦腆的笑著跑開了,邊跑邊道:『你 問師父去。』男孩便去老頭住的地方,向老頭子說了。」   孫映雪叫道:「求敗哥哥,你也喜歡我,這裡沒有老頭兒,你跟我媽媽說吧。」她 自幼只與母親住在一處,根本不懂得男歡女悅之情,只把故事裡的男孩當成了心中的「 求敗哥哥」。獨孤求敗雖也不知,但從小見得父母恩愛,隱隱約約覺得那兩個孩子的「 喜歡」跟自己現在對雪兒的「喜歡」似乎有些不一樣,到底甚麼不一樣,一時又說不上 來,只道:「你,你知道我喜歡你,孫嬸嬸也知道的,不用說啦。」   孫萍姑見這兩個孩子傻里傻氣的,尤其女兒聽了故事便信以為真,暗道:「這孩子 從小跟我住在山中,完全與世隔絕,於世俗禮法一竅不通,以後總得教教她。」說道: 「後來兩個孩子就結婚了。」孫映雪奇道:「結甚麼婚?」孫萍姑道:「就是兩人住在 一起了。」見得女兒嗯了一聲,又道:「可是那個男的並不是真的對那個女孩好。過了 幾年,男孩到了山外面去,見到很多人,那群人裡面有一個妖精,長得很美。」   孫映雪一聽是「妖精」,不知是罵人的話,便道:「像白骨精、蜘蛛精一樣麼?」   孫萍姑恨恨的道:「對,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白骨精。那男孩被這『白骨精』迷上 了,跟她纏夾在一起。女孩在山裡等了很久,不見男孩回來,就出山去找男孩。那『白 骨精』怕男孩回去,便瞞著男孩,帶著手下一干蝦兵蟹將去害女孩。女孩鬥不過那『白 骨精』,逃到一座山中,生下了一個小女孩。「有一天,那個男孩終於想起女孩的好處 ,不跟『白骨精』好了,便去尋那女孩。他也吃了不少苦頭,才在一個山中找到女孩。 女孩很生氣地對他說:『你拋棄了我,累得我差點被人家害死,我從此不再見你了。』 」   孫映雪道:「真的不見了麼?」   獨孤求敗關心地問道:「那個男孩呢?他真的就這樣走了麼?」   孫萍姑微笑著看著兩個天真可愛的孩子,道:「你們兩人一人一個『真的』,好像 『真的』天塌下了似的。」嘆了口氣,道:「話雖是這麼說,但一來那男孩不肯走,二 來女孩心也太軟,終於對男孩說道:『天上的牛郎、織女,每年的七月初七才渡過鵲橋 相會,你若是真情實意,每年七夕牛郎織女相會之時,再到這裡來吧。』男孩毅然道: 『好,萍妹,你等著,每年的七月初七,不管是晴日朗月,還是風雨雷電,我都會趕到 這裡來的。』說完就走了。以後的九年之中,那男孩每年都要到山裡去見女孩,今年是 第十個年頭了。」   獨孤求敗兩次聽孫嬸嬸模擬著男聲叫那女孩「萍妹」,心念一動,叫道:「那個女 孩是孫嬸嬸,男孩是雪兒的爹爹,是不是?」孫映雪道:「你胡說八道,我媽媽說,我 跟孫悟空一樣,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從來沒有爹爹。」   孫萍姑點頭道:「那人正是雪兒的爹爹。那個『白骨精』,就是易芙君這個老妖婆 。」孫映雪睜大了眼,道:「他真的是我的爹爹?」雖是在問,但聽得母親承認,心中 早已信了。   獨獨孤求敗想到那日箕山之中父母遇難之前,有人似乎叫那個拿趕牛鞭的漢子叫「 牛郎」,心道:「孫嬸嬸說甚麼『天上有個牛郎織女』,那個牛大伯不是地上的『牛郎 織女』麼?倒真是巧得很。」那日牛郎與玉樹道長出手救他,又沒有參與搶奪黃庭劍經 ,他心中自是十分感激二人。他聽到孫嬸嬸說天上有個「牛郎織女」,只道「牛郎織女 」乃指一人,卻不知是指兩人。孫映雪奇道:「媽媽,你早先為甚麼不告訴我?現在說 出來,是想讓鵰兒去打『白骨精』那老妖婆麼?鵰兒很厲害,一定能把『白骨精』抓死 了。」   孫萍姑道:「老妖婆一直找不到媽媽住的地方,媽媽也不知道她住在那裡。媽媽帶 你來新野,是為了三年前的一個舊約,不料被老妖婆探到了,派了這些人來送死。」   孫映雪道:「甚麼舊約?」孫萍姑呸了一聲,道:「有個老不正經的說甚麼要試一 試媽媽對你爹爹是真的絕情還是假的絕情,要我在今天趕到新野來。今天是六月十九, 他說要試試我能不能在半月之內趕回去跟……跟你爹爹相會。」孫映雪咋舌道:「我們 每天走得那麼快,到這裡已花了二十多天,半個月怎麼能趕得回去?」   孫萍姑忽見獨孤求敗背後的包袱前時被柴火火星燒出了幾個小洞,便道:「求敗, 把你的包袱拿下來,嬸嬸給你補好破洞。」獨孤求敗把包袱解下,遞給孫萍姑。孫映雪 笑道:「求敗哥哥,我還以為你嫌天熱,只穿一件汗衫,原來你的上衣做了包袱了。」   孫萍姑解開包袱,陡見裡面包的儘是些長短不一的翎毛,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獨孤求敗指著神鵰,道:「都是鵰兒的翎毛。」便把外公狂性發作,一掌打中神鵰, 震下半身翎毛的經過簡略說了。孫萍姑心道:「這神鵰少說也有五六百歲了,其毛堅硬 如鐵,另有大用,卻是誰有這麼渾厚的掌力震落這半身翎毛?」左手食中二指輕輕拈起 一支翎毛,使力一夾,翎毛不但未折,二指反而隱隱生疼。問道:「你外公是誰?」   獨孤求敗道:「我外公叫獨孤我尊,我聽得有人管他叫『琴魔』。」   孫萍姑僻處深山,只是這一路帶著女兒南來,偶爾聽得江湖中有人說起正邪兩派在 箕山之中搶奪黃庭劍經,對具體詳情也不甚了了,而「琴魔」之名,卻是早就聽說過的 ,心中一震,暗道:「原來求敗是獨孤我尊的外孫。」忽然想起獨孤求敗早時便說過是 跟母親姓,心下自罵:「這孩子能有此神鵰護身,自非常人,武林中姓獨孤的本來不多 ,稱得上高手的更只有獨孤我尊一人,我為甚麼早時沒有想到。」   獨孤求敗見孫嬸嬸臉上有些變色,道:「很多人很怕我外公的,孫嬸嬸也怕他麼? 」他本來只是這樣想,但不知怎麼的,一下子竟說了出來,說完之後,連自己都頗覺奇 怪,暗想:「難道因為她是雪兒的母親,我甚麼都不想瞞著她麼?」   孫萍姑正色道:「你外公武功是很厲害的,不過我跟他無冤無仇,自也不用怕他。 求敗,你這鵰兒的翎毛,先放在我這裡好嗎?」獨孤求敗道:「鵰兒的翎毛掉了,我只 有把它收了起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孫嬸嬸要就拿去吧。」   孫萍姑綽號「神針夫人」,只見她取出絲線來,穿針引錢,運針如風,眨眼間已將 衣衫的破洞補完,收起翎毛包好,說道:「求敗、雪兒,前面過去半里地便是馬頭山了 ,那個老不正經的便住在那裡,我們一起走過去吧。」三人一鵰緩緩走去。孫萍姑沉默 不語,孫映雪卻盡撿些話題與獨孤求敗咭咭呱呱的說個不停。下坡東行,半里地一晃即 到。夾道兩山陡地憑空而斷,放眼望去,東邊突起一個大山包,宛若一個巨大的馬頭置 放在那裡。山上遍是杉樹,山中一條東西流向的小河逕將杉林分成兩半,北邊林中,杉 樹掩映著一間草屋,隱隱可見。孫萍姑道:「那位前輩住在草屋裡,不過他喜歡別人叫 他的名字,又不願意別人叫他的名字,為人古怪得很,你們別跟他說話。」孫映雪奇道 :「為甚麼又喜歡又不願意呢?莫非他是個瘋子?」孫萍姑斥道:「不准胡說。」孫映 雪伸了伸舌頭,不敢再說。獨孤求敗心下也是十分納悶,對這位神祕的前輩更是渴盼一 見。跟著孫氏母女過了小橋,不一會便來到草屋前。但見這草屋尋常至極,也說不上甚 麼奇怪。孫萍姑高聲道:「喂,萍姑來討東西啦。」叫了兩聲,無有人應,忽聽女兒叫 道:「媽媽,血,有血!」這時夕陽西下,天光漸暗,孫萍姑聽得女兒驚叫,果見柴扉 沾有殷殷紅跡,伸手一抹,猶是黏乎乎的,心中一驚,暗道:「莫非……」疾忙推開柴 扉,目之所及,但見陰暗的屋東角伏著三個白花花的影子,奔近一看,正是三個白衣少 年,心道:「原來也是易芙君門下。」驀然省道:「那騙我進入石凹的少年先前說甚麼 易芙君在石凹中等我單打獨鬥,又將雪兒拋入石凹,點火之後才道他們來了十幾個師兄 弟,這三個定是來這林中埋伏,想暗算於我,不料被他察覺,盡數斃了。」忽然想到一 事,「哎喲」驚叫了一聲。獨孤求敗道:「孫嬸嬸,你怎麼了?」孫萍姑道:「這位前 輩脾氣古怪,行事又是荒誕不經,易芙君這幾個弟子驚擾了他,只怕他老人家便搬到其 他地方去了。我卻到哪兒找他討還那物事?」獨孤求敗搔了搔頭,也是束手無策。孫萍 姑心知多想無益,便道:「咱們吃一點乾糧,今晚先在這茅屋裡過一夜,明天再說。」 三人取出乾糧吃了。獨孤求敗道:「孫嬸嬸,這門兒太小,鵰兒進不來,你和雪兒在這 裡休息,我出去陪陪鵰兒吧。」孫萍姑知是夏夜,野外露宿也不致著涼,便點了點頭。 獨孤求敗正要出去,忽聽孫映雪叫道:「媽媽,屋裡有死人,我怕。」暗想:「雪兒膽 小,我替他們把這三個死人搬了出去。」走到牆角,拉起一個少年衣領拽了拽,但那少 年體重百餘斤,他年幼力弱,卻是絲毫不能將那少年拉動半分,忽見那白衣少年身上似 有一物,拾了起來,卻是一張白紙。此時天光已暗,又逢下弦月,月亮尚未升起,根本 瞧不清紙上寫些甚麼。孫萍姑見他去移動屍身,奔了過來,打亮火摺子,道:「求敗, 你在看甚麼?」獨孤求敗一揚那張紙,道:「嬸嬸,你看。」孫萍姑湊上前去,火摺子 暗紅的光線映在紙上,只見上面寫道:「萍兒,你盡給我添麻煩,又惹了三個小鬼跑到 我這裡來,我不理你了。不過我答允你還你的物事,不見你又是不妙,乾脆咱們再打一 個賭,明天的太陽照常升起以前,你能找到我,我就歸還你,找不到那物事可就歸我了 。小鬼,我可不怕你哭鼻子,快來找!」紙上卻無落款。孫萍姑笑道:「求敗,別理他 。你要跟他捉迷藏,他躲得比誰都好,你要不理他,他自己便鑽出來了。」將屍身一具 具提了起來,扔到屋後。獨孤求敗奔到屋外,只見神鵰朦朧的巨影立在一株大樹下,跑 到神鵰身前,說道:「鵰兒,我們睡吧。」躺在草地上,迷迷糊糊便睡著了。睡到中夜 ,忽覺臉上奇癢,睜眼卻見神鵰正用左翅輕拂自己臉龐,心道:「莫非神鵰發覺有甚麼 不對勁?」神鵰見他醒來,收了鐵翅,昂頭向東點了兩下。獨孤求敗心想神鵰定是發現 東邊有異狀,爬了起來,眼見神鵰往東而行,便也緊跟於後。東邊地勢愈行愈高,乃是 上山之向。獨孤求敗行了盞茶工夫,再也撐持不住,靠著一株杉樹,不住喘氣。神鵰見 他不行,也即止步不前。獨孤求敗歇了好一會兒,只見天邊一輪皓月已不知何時升起, 暗道:「男兒漢大丈夫,豈可輕易氣餒屈服?」重又跟著神鵰往山上行去。又行了柱香 時間,眼前忽而開闊起來,原來已到了馬頭山山頂。這山頂一株樹木也沒有,是個坦蕩 如砥的長形草坪。時見明月在天,清光瀉地,風吹過耳,雲蕩於眼,獨孤求敗心中一股 豪氣登時升起,說道:「鵰兒,你便是要領我來這裡麼?」神鵰搖了搖頭。忽聽一人朗 聲吟道:「此夜一輪滿,清光何處無?」吟了兩句,半晌無聲。獨孤求敗聽得這人音嗓 帶著哭腔,其聲說渾厚也不渾厚,說尖銳也不尖銳,竟分不清吟哦之人到底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他辨得那人似是在山頂,而且離自己也不甚遠,仔細一看,山頂景物盡收眼 底,除了自己和神鵰,更無異物。過了好一會,才聽那人繼續吟道:「兩句三年得,一 吟雙淚流!」「淚流」二字出口,竟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獨孤求敗心中驚道:「這不 是人,難道是鬼不成?」卻覺這「鬼」午夜慟哭,似乎不是食人惡鬼,而是一個「傷心 可憐鬼」,不但不怕,反而同情起這個「鬼」來。聽得那「鬼」哭個不停,不由叫道: 「喂,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那「鬼」忽然破啼為笑,說道:「小娃兒,我姓喂麼?哈哈哈,你真是個小渾蛋, 我又不叫喂。」獨孤求敗聽得發話之處始終離自己不遠,自己卻瞧不見人,又聽這人罵 自己「小渾蛋」,氣憤地道:「我又不認識你,怎麼知道你叫甚麼名字?」那「鬼」哈 哈大笑,道:「我們兩來打一個……一個賭也是兩個賭,兩個賭也是一個賭的賭。」   獨孤求敗聽那「鬼」說話纏夾不清,直是不知所云,奇道:「甚麼兩個賭,一個賭 的?」那「鬼」道:「我們來打賭:若是你猜到我叫甚麼名字呢,我就出來見你,這算 是一個賭;若是你找到我呢,我就把我的名字告訴你,這又是一個賭。本來這是兩個賭 ,但是合起來又變成了一個賭。所以叫做『一個賭也是兩個賭,兩個賭也是一個賭。』 」他說出這一段話,直如一段拗口令一般,也虧得他竟說得絕不滯止,流利異常。獨孤 求敗搖頭道:「我不跟你賭,你是個糊塗蟲,跟你賭贏了又有甚麼好處?」不料此言一 出,那「鬼」立即哈哈笑道:「小娃兒真是聰明絕頂,不過我叫糊塗學士,不叫糊塗蟲 ,你猜中了一半,我讓你看半邊臉便是。」話音未落,獨孤求敗身前三丈之處陡地彈起 一物。獨孤求敗吃了一驚,定睛一看,才瞧清楚地上彈起的是一個綠衫人,心中省道: 「這人穿了一身綠衣服,躺在地上,夜晚月光黯淡不明,旁人自是瞧不見他了。」那人 奔上前來,二人相距更近,只見那人三綹長鬚,兩鬢斑白,甚是年老,卻作了個童生打 扮。獨孤求敗尋思這人自稱「糊塗學士」,自是個假名,但想到江湖中人多半以綽號便 代替了本名,諸如自己見過的「金牙仙」、「不老婆婆」等人便是如此,當下說道:「 胡先生,你半夜三更跑到這裡幹甚麼來了?」糊塗搖了搖頭,道:「非也,先生先死, 先死先生,你這小娃兒不是咒我麼?要是高興,就叫我糊塗。」   獨孤求敗見他奔上前來,神行如電,料來也是江湖中人,便道:「糊塗,糊塗,這 個名字倒也好玩。」糊塗低聲道:「小聲一點,我正跟人家捉迷藏呢。」獨孤求敗一聽 「捉迷藏」三字,心念一動,大聲道:「糊塗,你拿了孫嬸嬸的東西,還不快還給她? 」   糊塗驚道:「你,你怎麼知道?你是萍兒帶來的?不對呀,萍兒只有一個女兒,哪 來的兒子?」話出口又悔道:「我真是糊塗,你不是叫她嬸嬸麼,哪裡又是她的兒子了 ?」   獨孤求敗見這「糊塗學士」真是名符其實,笑道:「我看你呀,改名叫糊塗便是, 加個『學士』幹甚麼?」糊塗臉一紅,道:「你怎麼知道這『學士』是我自己加的?」 面目神情,竟是十分羞澀。獨孤求敗見他天性活潑,頓生親近之感,奇道:「學士是你 自己加上去的麼?」   糊塗道:「我自小喜好讀書,豈知讀了三墳五典、四書五經,卻是變得一塌胡塗。 但我又不甘心,每逢縣試之期便去應考,豈料考到了五十多歲,還是考不中秀才,至今 仍是童生一個。那一年我又去趕考,主考官狗眼看人低,說道:『看你一把年紀,不知 是滿腹經綸呢,還是一肚子草包。且看本官出個上聯,你若能對出下聯,本官便取你作 秀才,若是對不上,也不用考啦。』」   獨孤求敗奇道:「你便這麼喜歡考上秀才麼?」糊塗兩眼骨溜溜的一轉,叫道:「 你聽便好好聽,不聽便塞上耳朵。」獨孤求敗道:「我好好聽,你說吧。」   糊塗續道:「那狗官出了上聯,聯作:『五旬老翁執孤筆,可謂壽考。』我想了半 天,對不出來。那狗官笑道:『不用考啦,下聯已經有了:三尺書案無一字,不愧童生 。』他奶奶的,這狗官這不是譏笑我麼?我一氣之下……」故意拖著不說。獨孤求敗急 道:「怎麼了?」糊塗道:「一氣之下,一把擰下了它的腦袋,從此不去考了,哼,我 想那李太白也沒考上秀才、舉人,都能號稱甚麼學士,自己便在名字後面加了兩個字, 叫作『糊塗學士』。」   獨孤求敗責道:「那官兒雖然譏笑你,你也不該把他殺了。」糊塗奇道:「你這小 娃兒胡說八道,我甚麼時候說過殺人了?」獨孤求敗道:「你不是說一氣之下……」糊 塗得意的笑道:「小娃兒,我看你比我還糊塗,我是說回來之後,一下將自己養的黃狗 的腦袋擰了下來,『一把擰下了它的腦袋』,知不知道?」   獨孤求敗搖頭道:「狗官難為你,又干大黃狗甚麼事了?」糊塗怒道:「怎麼不相 干?我不得進入考場,回來家中,那大黃狗對我直叫喚,意思是嘲笑我又不中秀才,你 說,它該不該死?」獨孤求敗心想這怪老者頗喜胡攪蠻纏,跟他說不清楚,搖了搖頭, 不再答話。糊塗生平最好爭辯打賭,不聽獨孤求敗跟他說話,心中轉過一個念頭,說道 :「小娃兒,我看你十分聰明,倒可以教你一手擰下狗頭的功夫,你給我跪下磕幾個頭 ,我便收你做弟子,傳你武功,怎麼樣?」   獨孤求敗搖了搖頭。糊塗怒道:「我的那手功夫,人家把它叫作『屠龍手』,你瞧 不起麼?」若是武林中人,定知這「屠龍手」乃是糊塗的絕技,靈巧機變,堪稱天下無 雙。這糊塗為人行事雖是古怪,在武林中卻是名聲頗大,身列當今武林十大高手之內。 但獨孤求敗卻想:「甚麼武功再厲害,能比外公的武功厲害麼?外公跟神鵰比武,還不 是敗在了神鵰鐵翅之下。」糊塗冷冷的道:「好,你這小娃兒有甚麼了不起的功夫,倒 使給我瞧一瞧。」   獨孤求敗道:「我不會武功,不過我外公對我說了,他叫我不可以去求人,所以我 不給你磕頭,也不求你收我做弟子。」   糊塗一聽,賭性登起,暗想:「你小子不要學我的武功,我偏要傳給你。」他其實 聰明機變,堪稱武林中少有的智者,但生性放蕩不羈,喜歡與人嬉鬧,旁人便叫他「糊 塗學士」,這正應了「大智若愚」之說,糊塗轉念一拍腦門,暗道:「有了。」當下便 道:「你有沒有讀過書?」   獨孤求敗不解他問話之意,答道:「我五歲便跟著爹爹唸書,甚麼《詩經》、《墨 子》都看過了。」糊塗搖了搖頭,道:「你念甚麼書,我又沒瞧見,你便是騙了我,我 也不知道。」獨孤求敗道:「我從來不騙人。」糊塗擺手道:「錯了,錯了。你若是說 話騙我,這一句『我從來不騙人』,實際上便是『我從來專門騙人』。小孩子家,哪有 不騙人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騙人的孩子不是乖孩子。唉,可惜,可惜,一個小孩 子儘是專門說謊騙人。」他拐彎抹角說了一通,竟似釘釘轉角,敲定了獨孤求敗這「騙 人」之名。獨孤求敗終是孩童,哪知上當,大聲叫道:「我不騙人,你胡說,你胡說。 」   糊塗早料定這孩子有此反應,佯作沉吟之狀,過了半晌,才道:「你說你不騙人, 咱們必要証明一下,好吧,咱們來打個賭。我叫作『糊塗學士』,書也是讀得不少了。 不過我們不住在一起,我讀的書你未必讀過,你看的書我也未必看見。干脆我把我讀的 一本書給你念上幾遍,你若是能背誦下來,便算是真的讀過書,不是騙人的壞孩子,好 麼?這是我求你,不是你求我,答不答允全在你自己。你爹爹媽媽要是知道你是個騙人 的壞孩子,可不知有多麼傷心。」   獨孤求敗聽他提到亡父亡母,眼圈一紅,道:「我爹爹媽媽給惡人害死了。」糊塗 心中一凜,道:「你沒了爹爹媽媽,要是成了壞孩子,他們在陰曹地府豈不是更生氣了 ?」   獨孤求敗朗聲道:「好,你念,我把它背誦下來。」糊塗見這孩子果然上當,心中 好生歡喜,強自忍住,正色誦道:「手太陰肺十一穴,中府雲門天府列。次則俠白下尺 澤,又次孔最與列缺。經渠太淵下魚際,抵指少商如韭葉。太陰中府三肋間,上行雲門 寸六許。雲在任璣旁六寸,大腸巨骨下二骨。天府腋三衝脈求,俠白肘上五寸主。尺澤 肘中約紋是,孔最腕上七寸擬。列缺腕上一寸半,經渠寸口陷中取。太淵掌後橫紋頭, 魚際節後散脈裡。少商大指端內側,鼻衄刺之立時止。」心中暗自笑道:「此乃本門點 穴功夫第一步的『肺經穴歌』、『肺經分寸歌』。你這小娃兒口口聲聲說是不學我的武 功,且看你學是不學。」   獨孤求敗哪知糊塗心中打算,還以為這詩不像詩,詞不像詞的東西果然是書面文章 ,他於武學一竅不通,只為了顯示「我獨孤求敗可不是說謊的孩子」,便潛心苦記。饒 是他聰慧過人,這一大段歌訣只聽一遍終是忘了許多,便道:「你念得太快了,再來一 遍。」   糊塗心道:「你記得這般用心,再來十遍、一百遍都沒關係。」清了清嗓子,又念 了一遍,念到末尾一句「鼻衄刺之立時止」,見獨孤求敗正在入神記誦,於是又從第一 句「手太陰肺十一穴」念起。如此前後循環,念到第四遍「天府腋三衝脈求」時,忽聽 獨孤求敗叫道:「不用念了,我能背出來了。」   糊塗吃了一驚,心想:「昔日師父教我背這兩首歌訣,我花了五個時辰才背熟了, 這孩子一炷香時間便背熟了,當真是武學奇才。」說道:「你背來聽聽。」獨孤求敗從 頭至尾背誦一遍,居然一字不錯。糊塗笑吟吟的道:「厲害,厲害。這些東西更有些好 玩的妙用,我知道你身上都有它們,你要不要知道?」   獨孤求敗奇道:「你現在才念給我聽的,我身上怎麼會有?」糊塗伸手在他左胸輕 輕戳了一下,道:「『中府』便在這裡,『上行雲門寸六許』,你將你的左手中指盡力 彎曲,一、三指肚之間,第二指節的長度便是一寸,六下便是六寸,由『中府』量上去 ,便是『雲門』了。」接下去把「肺經」各穴位置一一指獨孤求敗。獨孤求敗也大感有 趣,一邊誦念口訣,一邊自查穴道位置。糊塗待他記得熟了,緊接著又教他「大腸經穴 歌」、「大腸經分寸歌」,逐漸又說「胃經穴歌」、「胃經分寸歌」。二人學者不知其 倦,教者不厭其煩,到後來二人互相提問,竟連本是打賭的起因也忘了。也不知過了多 少時辰,獨孤求敗又記熟了「脾經」、「心經」、「小腸經」、「膀胱經」、「腎經」 、「三焦經」、「膽經」、「肝經」、「任脈」、「督脈」、「衝脈」、「帶脈」、「 陰蹺」、「陽蹺」、「陽維」、「陰維」十六條經脈所有穴道歌訣。他對諸穴位置雖不 甚瞭然,但糊塗傳了他認穴之法,日後定能依寸量脈,由自身對應找到穴位所在。這一 夜,獨孤求敗總共記下了九陰九陽,人體週身十八路經脈所有穴位歌訣。   獨孤求敗聽糊塗背完後一段歌訣,誦道:「陰維之穴起築賓,府捨大橫腹哀循。期 門天突廉舌本,此是陰維脈維陰。陰維脈起足少陰,內踝之後尋築賓。小腹之下稱府捨 ,大橫平臍是穴名。此穴去中三寸半,行至乳下腹哀明。期門直乳二肋縫,天突結喉下 一寸。」   糊塗舒了一口氣,雀歡不已,忍不住哈哈大笑。獨孤求敗奇道:「你笑甚麼?」糊 塗笑道:「我……我笑你真是忒聰明了,昔日我記下這些東西,共花了整整五天五夜。 你……你……你是好樣的。」他本想說「你是我的好徒弟」,又怕被獨孤求敗識破了, 心想這孩子反正也不知道甚麼叫武功,以後便這般每日哄著他學,不消十年,定能成為 第一流的武學好手。獨孤求敗愈背愈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從頭到尾又背了三遍,忽然想 到:「甚麼『關元石門氣海邊,陰交神闕水分處』,那個王七想騙走我的神鵰,假裝受 了傷,叫我替他用磁石吸針時不是曾經念過麼?」大聲叫道:「這是害人的東西,我不 學了,我不學了。」   這時東方已露出曙光,紅日即將噴薄而出,忽聽一人道:「胡師叔,我找到你了, 你快把東西交出來吧。」這人剛說到一半,另一個脆嫩的童音搶著道:「求敗哥哥,你 快來,這個老頭兒欺負你麼,我叫媽媽打他。」   獨孤求敗轉頭望去,平壩西邊來了二人,正是孫萍姑母女。孫映雪奔到糊塗身前, 叫道:「你這個壞老頭兒欺負求敗哥哥,真討厭!」由地上撿起一粒小石子向糊塗擲去 。糊塗一閃而過,笑道:「小女娃兒,你叫甚麼名字?」孫映雪道:「你壞得很,我不 告訴你。」   孫萍姑走上前來,說道:「雪兒,不得無禮,快拜見糊塗爺爺。」孫映雪躲到母親 身旁,小聲低咕道:「我不嘛,雪兒不見他。」   孫萍姑道:「求敗,雪兒半夜醒來,說是要找她的『求敗哥哥』玩耍,我們出屋一 看,你卻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這一夜你便是跟胡爺爺在這山頂麼?」獨孤求敗點頭道: 「不錯,我和他在這裡打賭。」孫映雪眨著小眼,問道:「求敗哥哥贏了麼?」   糊塗哈哈大笑,道:「我輸了。萍姑,跟你打賭,我也輸啦,你找到了我,好,我 把東西還給你,走吧。」轉身從東面下山。孫萍姑母女二人跟在他身後,獨孤求敗領著 神鵰也跟了上去。獨孤求敗邊行邊想:「胡爺爺拿了嬸嬸甚麼物事,怎的孫嬸嬸要千里 迢迢南來討回?難道又是甚麼神兵利器、武功祕笈麼?」   註:   ‧本回中糊塗傳授獨孤求敗的歌訣出自清代吳謙等人編著《醫宗金鑑‧刺灸心法要 訣》,並非真正的武朮功法,故原文有「鼻衄刺之立時止」等語,因系經典,不便改動 ,雖顯離題萬里,不倫不類,姑妄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