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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山也是一片杉林。行了兩里地,來到一塊萬鈞巨岩之前,忽聽巖後一人道:「師 弟,師父用這八卦爐煉甚麼『九轉金丹』,我看十有八九是煉不成了。」另一人道:「 煉個狗屁,這個破爐害得我們師兄弟圍著它轉了三年,每日給這火煙熏得頭暈腦脹,我 真想把它砸個稀巴爛。」先一人笑道:「你要把它砸個稀巴爛,師父不把我們砸個稀巴 爛才怪。」   孫萍姑笑道:「胡師叔,你拿了我的『八卦爐』來,可是鬧得怨聲載道了。」糊塗 臉一紅,罵道:「這兩個小王八蛋,又在胡說八道。」高聲道:「青松、白鶴,兩個又 在吵甚麼了?青松,你說要把八卦爐砸個稀巴爛,先砸給師父看看。」   巨岩後奔出兩個十五六歲的童子,一個臉色白如薄紙,一個臉色青似染靛,那白臉 童子道:「師父饒了師哥吧,他不是故意的。」青臉童子素知師父脾氣古怪,大氣也不 敢出一口。   糊塗心想這兩個弟子較之萍姑帶來的男孩,無論資質還是聰慧都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暗道:「這兩個沒用的童兒,怎能傳我糊塗的衣缽,我倒罷了,沒的折了師父的名頭 。」喝道:「傻不楞登的幹甚麼?你們孫師姐來了,還不快向她行禮。」   青松、白鶴心中大喜,均知孫師姐是來討回「八卦爐」,自己兩兄弟可不用守著那 勞什子了,二人齊聲道:「孫師姐,你來的好啊。」   孫萍姑其實與糊塗並非同門,只因糊塗之師在武林中輩分尊崇,昔日自己師父稱呼 人家師父作「師伯」,便也跟著叫糊塗師叔,眼見這兩個童子大獻殷情,已知二童心中 所想,笑道:「免禮,免禮!雪兒,你以前見過兩位師叔的,怎麼不上拜見了。」   孫映雪搖頭道:「他們沒有鬍子,不是師叔。」她幼小的心靈中,認為「師叔」必 是年齡比自己大了許多之人,這兩個童子比自己僅大了五六歲,自不是「師叔」了。   糊塗嚷道:「哪來的這麼多繁文縟節?快進洞去。」眾人便入洞而去,獨孤求敗走 在最後,轉過巨岩,忽見巖後洞口甚狹,神雕體巨,難以進入,便道:「雕兒,你在外 面等著吧。」走進洞中,只見此洞入門即是一間廣闊的石廳,廳中央搭有一個石灶,灶 上立著一個逕約尺半的八角鼎,那鼎色調鬱暗,實不知為何物所鑄。灶中烈火熊熊,鼎 內沸水翻滾,似是在煎熬甚麼物事。   孫萍姑搖了搖頭,說道:「胡師叔,我這是『霓裳羽衣鼎』,你偏偏以為是甚麼『 八卦爐』,你要用它來煉丹,只怕是再煉一萬八千年也煉不出來。」   糊塗瞪大了眼,道:「常言道:『三足鼎立,三足鼎立』,鼎兒都是三隻角的了, 哪裡來的八角鼎?你這丫頭騙我,明明是羅浮山葛仙祠昔日葛稚川葛仙煉丹所用的『八 卦爐』,哪來的甚麼『霓裳羽衣鼎』?」   孫萍姑嘆道:「胡師叔,哪你用這個『八卦爐』煉了三年丹藥,可煉成了甚麼?」 糊塗一愕,心想這莫非真是甚麼「霓裳羽衣鼎」,但他素來不肯認輸,便嚷道:「我煉 的是道家最難煉製的『九轉金丹』,時日未到,當然還成不了,只消再煉上個三年五載 ……」忽覺「三年五載」並無把握,改口道:「煉個十年八載……」仍覺毫無把握,畢 竟普天下沒有誰煉成過「九轉金丹」,又道:「或是三五十年,八九十年,丹也就…… 」轉念想到三五十年之後自己或者還活在世上,八九十年之後的事,便只有天知道了, 情知無法自圓其說,竟自脹紅了臉,說不下去。   孫萍姑見他尷尬萬分,心想他終究是長輩,不可使他太難堪了,便道:「師叔所言 ,也許大有道理,不過我從來沒有試過,但若用這鼎來制布織衣,倒只須三天三夜的功 夫。」   糊塗暗道:「從來沒有聽說過鼎兒能用來織布,你這娃兒不是睜著大眼說瞎話嗎? 」嘿嘿笑道:「這玩意兒要是能織出布來,我糊塗從今而後便兩腳朝天,用雙手走路。 」   孫萍姑搖頭道:「那倒不必。可惜現在是三伏天氣,沒有堅冰,只怕是制不成了。 」糊塗心中得意,暗道:「小娃兒哄我,料想我三伏天氣,找不出堅冰來,故意撒了這 個彌天大謊,我可是這等蠢笨易騙之人麼?」叫道:「不行,不行!萍姑,我跟你賭都 打了,你要織不出布來,這鼎兒可就從此歸我了。」   孫萍姑見他賭性又起,三句話不離本行,便道:「除非我們上點蒼山、長白山、昆 岡山,或是天山一帶去,才能取得堅冰,不然我可沒這麼大的本事。」糊塗道:「胡吹 大氣,便有堅冰,你又能製成麼?師叔教你一個乖,這馬頭山山南有個馬耳洞,裡面有 萬年不化的玄冰,只消去取一點回來不就是了。」孫萍姑喜道:「真有萬年玄冰,那可 比尋常堅冰好上百倍。」   糊塗見她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心中有些發怵,暗想這鬼丫頭,莫非真能以鼎製衣 ?轉念想到:「蠶絲棉花入鼎即化,以鼎製衣,當真是笑話奇談,她這是空城計,我萬 萬不可上當。」轉頭叫道:「青松、白鶴,還站在這裡幹甚麼?快去馬耳洞取幾塊玄冰 回來。」二童應聲去了。   孫映雪奇道:「媽媽,這鼎裡真的能製出衣服麼?你製出來,給我一件,給求敗哥 哥一件,好麼?」孫萍姑笑道:「那你得問問求敗哥哥肯不肯給你了。」   獨孤求敗聽胡孫二人打賭製衣,本也不信,忽聽孫嬸嬸口出此言,大惑不解的道: 「我?」   孫萍姑摘下背上的包袱,攤了開來,說道:「正是,求敗,這雕兒的翎毛其堅無比 ,昔日家師曾言道,據『嫘祖經』記載:『若獲數百齡異種禽獸皮毛,其堅定逾鋼鐵, 於霓裳羽衣鼎中煉製三天三夜,熔為一爐,澆以冰水,水火陰陽交迫,皮毛化而為布。 以之織衣,軟綿如常,極富韌性,雖寶刀寶劍亦不傷。』這個鼎兒,本就是用來織衣的 ,但是家師一生都沒得到甚麼靈禽異獸的皮毛,我從前也沒見到過甚麼靈禽異獸。但現 在獲得你這神雕的翎毛,正可以製成兩副『雕翎衫』了。你是主人,雪兒只能求你了。 」   孫映雪道:「求敗哥哥,你給不給我?」獨孤求敗道:「雪兒要喜歡,兩件都給你 了。」孫映雪在他臉上吻了一下,叫道:「好哥哥,謝謝你了。」   孫萍姑央請糊塗幫助,先把霓裳羽衣鼎中的甚麼「九轉金丹」倒在洞外,重新升火 ,將雕翎一根一根擺在鼎中。直到鼎中擺不下了,才稍停下來,待得鼎中雕翎化成渾沉 玄水,現出半鼎空間,又將其餘翎毛塞了進去。   過了六七個時辰,包袱裡的翎毛已盡數塞入鼎中,青松、白鶴二童也各抱著一塊棋 盤大的玄冰回來了。二童凍得臉色鐵青,牙齒格格作響,甫一進洞,忙將玄冰擲在地上 ,偎到火爐旁,拾起扇子扇火,欲將火勢撥旺。   糊塗常年居於此洞,自是備了許多糧食肉品,六人餓了,便取了來食。其餘時間, 孫萍姑在一旁指點青松、白鶴二童控制火勢,糊塗冷眼旁觀,心中發虛,想到孫萍姑說 得煞有介事,若是真製成了甚麼「雕翎衫」,日後自己兩腳朝天,雙手行地的滋味可是 大不好受。   孫映雪最是耐不住,拉著獨孤求敗,低聲說道:「求敗哥哥,我們到處面騎雕兒去 。」獨孤求敗看著二童煉翎成液,也甚是無聊,便跟著孫映雪出去了。來到外間,孫映 雪爬上雕背,驅雕行走,獨孤求敗便暗自記誦糊塗教他的歌訣,邊誦邊想:「我伸手戳 著身上歌訣所指位置,自覺有些疼痛,卻不知這歌訣到底有甚麼用?」到了夜晚,二小 方自回洞休息。神雕餓了,便到附近捕捉鳥獸為食。   三日彈指即過。第三日傍晚之時,糊塗見得霓裳羽衣鼎中仍是一鼎翎液,斜眄壁角 ,那兩塊玄冰兀自未化,心道:「這甚麼『雕翎羽衣』定是制不成了,哼,只要過了今 夜,便是製成了,我也跟她賴帳,她不是說『三天三夜』製成麼?若是明日一早製成, 我便說是這是『四天三夜』製成……」想到此處,心中得意,哈哈笑了起來。他見獨孤 求敗與孫映雪回到洞中,暗道:「這兩個小娃兒歡天喜地的,到頭來還不是空歡喜一場 。」胡思亂想了一會,三天兩夜沒有休息,竟也有些疲憊,迷迷糊糊便睡著了。   正在黑甜鄉做著服食仙丹的美夢,忽聽孫萍姑叫道:「師叔,時辰已到,快運起你 的『紫霞神功』幫幫忙。」睜眼只見霓裳羽衣鼎中原本渾濁的翎毛水已變成青色,孫萍 姑站在爐灶旁,吩咐青松、白鶴將玄冰搬到爐灶之前,灶中的火卻早已滅了。   獨獨求敗和孫映雪也早已醒來,在一旁瞪著小眼,瞧著這青色的翎毛水怎麼化為布 匹。   孫萍姑道:「胡師叔,這玄冰堅硬異常,須得麻煩你用『紫霞神功』震得松碎些才 是。」糊塗雖與她打賭,明知要輸,卻不敢搗蛋。奔上前去,盤坐於地,兩掌掌心各按 在一塊玄冰上,默運內功,但見他臉上紫氣大盛,兩股真力已注入玄冰之中。   孫映雪從來未見過這般神奇的內功,叫道:「求敗哥哥,胡太師叔會變臉,真好玩 ,明天叫他教你。」獨孤求敗搖頭道:「變臉有甚麼好玩?我不求他教我的,我也不給 他磕頭,做他的徒弟。」糊塗潛運內功,不敢開口說話,心道:「甚麼『變臉』,這是 我自創的獨門絕藝『紫霞功』,兩個小娃兒真是……」他想說這兩個小娃兒真是「見識 淺薄、胡說八道」,但這二人本是孩童,不能因此說明他們本應見多識廣,不該見識淺 薄,應當責罵,一時之間,又不能另外措辭。   孫萍姑聽得兩塊玄冰「喀喇」一聲,各自響了一下,忙道:「行了。」   糊塗收了雙掌,來到二童身前,說道:「兩個小娃兒胡言亂語,這不是變臉,是我 自創的紫霞功。」獨孤求敗道:「你臉上剛才變得發紫,不是變臉是甚麼?」糊塗哈哈 大笑,道:「小娃兒,這是道家清靜無為,亦莊亦諧,能屈能伸的武學境界,若在佛家 ,便叫做『不生不滅,不垢不淨』,若是把它當作變臉的法子,不免落了下乘,直是戴 了一副面具做偽君子,翻手為雨,覆手為雨罷了。唉,我的功夫要是讓人那般歪解胡纏 ,我倒寧願沒人學它。」   獨孤求敗於道家經典雖是讀過一些,小小年紀,卻也不能融會貫通,知道甚麼「清 靜無為」的博大,說到甚麼「不生不滅,不垢不淨」,更是不知所云,茫然看著糊塗, 怔怔出神。   糊塗心想:「這娃兒可是見我的『紫霞功』厲害得緊,想學一學麼?只要他想學, 我馬上收他作弟子。哈哈,這孩子說甚麼『不求人』,跟我賭氣,他可敗了。」他久有 收獨孤求敗傳其衣缽之意,想到即將如願已償,連跟孫萍姑打的賭都忘了,大聲道:「 求敗,你拜我為師,師父還有許多厲害的功夫你沒瞧見過呢,待我一一傳授與你,也叫 武林中人知道我糊塗有個好弟子。」   孫映雪忽道:「媽媽要織布了。」糊塗心中一凜,急忙轉頭望去。   孫萍姑摸出一副非金非帛的黑手套套在雙手上,雙手抓住霓裳羽衣鼎的鼎耳,但覺 入手甚沉,運起內功,走了兩步,說道:「你們都到壁角去,這翎毛液會流到地上來。 」眾人依言退到壁角。   孫萍姑將霓裳羽衣鼎微微一斜,雕翎水由鼎中流出,形成一條連綿不斷的絲線,澆 在一塊玄冰上。那玄冰被雕翎水一澆,立時冒起白煙,嗤嗤有聲,玄冰化水,與雕翎水 混在一處,慢慢沿地面流散。奇的是那水流薄如紙頁一般,卻始終是藕斷絲連般的並不 乾涸。過了柱香時光,那水在地上鋪成了五角形的一大片,再不流淌。孫萍姑將餘下的 半鼎雕翎水與另一塊玄冰也依法炮製。   糊塗冷笑道:「這是甚麼玩意?」孫萍姑道:「此時水已成布,一個時辰之內便如 尋常錦綢一般可以穿針引線,連成衣衫,一個時辰之後,其堅無比,再不可制衣了。」 說話之際已掏出針線,伸手一揭地上液水,那雕翎玄冰水果然隨手而起,當真成了一匹 青布。孫萍姑情知時不我待,運針紡織起來,雕翎布上若有餘料,便伸手撕下。不到一 個時辰,已將兩件雕翎衫織完。   糊塗叫道:「不算,不算!甚麼刀槍不入,你那線不是雕翎所制,將來這線兒斷了 ,甚麼『雕翎衫』便成了幾塊破布,有個屁用?」   孫萍姑笑道:「這線是烏金絲做的,便有一千年也斷了。嗯,不過這兩件衣衫上有 不是取自雕翎的東西,倒也名不副實了。胡師叔,你也沒贏,我也不輸,咱們這個賭算 是打和了。」其實這場賭糊塗早已大敗虧輸,人人都瞧了出來,青松、白鶴聽得孫萍姑 之言,心想師父終於輸了,臉上不禁露出笑意。   糊塗更是心知肚明,聽得這賭「和」了,不用「兩腳朝天,雙手走路」,登時眉花 眼笑,道:「不錯,不錯!丫頭,算是和了,本來我已經……嗯嗯……但是瞧在東西是 你過世師父的遺物,倒也不便真的爭了過來……」他自知理虧,又不肯直言已敗,吞吞 吐吐,不知所云的說了一通。青松、白鶴聽到那「嗯嗯」兩聲,再也忍耐不住,「噗嗤 」笑出聲來。   糊塗虎著臉道:「笑甚麼?滾出去。」二童伸了伸舌頭,走了出去。   孫萍姑拾起兩件雕翎衫,說道:「求敗、雪兒,你們試一試。」二小接過雕翎衫, 套在外衣上,大小合適,有如量體裁衣一般。   獨孤求敗道:「孫嬸嬸,你做的真好。」糊塗盯著他看了兩眼,忽然哈哈大笑,得 意的道:「好個屁,哈哈哈哈,可笑,可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哈哈 哈哈……」獨孤求敗只道自己穿戴不對,前後看了看,一件雕翎衫罩在己身,兩袖及肘 ,褲管過膝,由胸口沿到小腹結扣,並無絲毫差錯,不禁奇道:「你笑甚麼?」   糊塗搖頭不答,又自笑了一會,才向孫萍姑道:「萍姑,這兩個孩子有多大?」孫 萍姑聽他大笑不止,也正感奇怪,答道:「求敗十一歲,雪兒十歲了。」糊塗笑道:「 可笑,可笑。萍姑,我問你,十來歲的孩子,將來不知要長得多麼高大,你做這兩套小 小的雕翎衫,他們穿了今年,明年不就得扔了麼?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針夫人』,居 然連這個粗淺的道理都不知道,豈不是貽笑於世麼?」   孫萍姑釋然道:「胡師叔,你錯了。這雕翎衫極富韌性,能小能大。」糊塗極為不 信,伸手一拉獨孤求敗袖口,果然拉長了許多,這才信了,兀自搖頭道:「奇乎怪哉, 天地之大,能有如此異物者,可思議乎?」孫萍姑道:「師叔你慢慢想吧,熬了三天三 夜,我也有些困了。」   孫映雪打個哈欠,撲到母親懷中,道:「媽媽,我跟你一起睡。」她只覺以鼎製衣 新奇無比,便與「求敗哥哥」熬著看了一夜,早已困了,倒在母親懷中,一會兒便睡著 了。   糊塗暗道:「這鼎兒我是得不到了,好在也不用雙手走路,不然傳了出來,我糊塗 可是大損恩師之名。」忽然想到一事,低聲叫道:「求敗,求敗!」叫了兩聲,無有人 應,轉頭一看,獨孤求敗早已靠在牆角睡得熟了。   獨孤求敗一覺醒來,天色已然大明。卻見孫嬸嬸母女與糊塗正瞧著自己,青松、白 鶴二童不知何時也已入洞來了。   孫映雪叫道:「求敗哥哥,你別答允,跟我回家去吧。」獨孤求敗奇道:「答允甚 麼?」孫萍姑道:「求敗,你小小年紀,不知江湖險惡,跟著我們去,又怕耽誤了你。 胡師叔乃是武林高手,你便拜在他門下,跟他學武功,長大了再來找雪兒和嬸嬸,好不 好?」   獨孤求敗搖頭不答。孫映雪撲在他懷中,叫道:「求敗哥哥最喜歡我了,求敗哥哥 ,你要跟我們一起去,不在這裡學武功,是不是?」獨孤求敗道:「我外公叫我不要求 人,我跟糊塗學武功,他定要我向他磕頭,求他收我做徒弟……我不求他。」   孫萍姑心想,這孩子現在倔強,過得幾天便軟了來,倒不必用言語強迫於他,說道 :「雪兒,你跟求敗哥哥到外面玩去。」孫映雪大喜,拉著獨孤求敗走了出去。   孩童天性善忘,二小跟著神雕在林中轉了半天,也將孫萍姑說的話忘了個一干二淨 。二小到得傍晚之時才回到石廳,吃了乾糧便睡著了。   次日一早,獨孤求敗正夢見孫映雪被一條大蛇纏住了腳,大聲叫道:「雪兒,雪兒 !」睜開眼來,洞中已只剩下糊塗與松鶴二童,孫氏母女卻不見了。   獨孤求敗問道:「孫嬸嬸呢?」糊塗笑道:「萍姑拿著那個八角破鼎,跟她女兒回 去了。求敗,你快拜我為師吧,師父傳你許多厲害武功,你將來也好去報仇雪恨!」獨 孤求敗聽他說起「報仇雪恨」,想起父母之死,悲從中來,大哭不已。   糊塗等他哭完,才道:「那些人身上的玩意兒,已經教了你啦,現在傳你為師自創 的『紫霞功』,下午再行拜師。」念道:「天下武功,以練氣為正。浩然正氣,原為天 授,惟常人不善養之,反以性伐氣……」   獨孤求敗茫然望著糊塗,暗想:「我是聽外公『不求人』的話麼?不是,決計不是 ,但我又怎麼不願拜他為師呢?」以他小小年紀,決計想不出,實則是他先天的傲性, 決定了他這一生絕不低頭,更不求人。   糊塗自忖創的這「紫霞功」,稱為武林奇功當之無愧,想到獨孤求敗聰明伶俐,天 賦異稟,日後定能青出於藍,將本門發揚光大,陶然欲醉的誦念功訣,誦到「鳴天鼓, 飲玉漿,蕩華池,叩金梁」,忽然瞥見獨孤求敗不但不用心去記誦功訣,反而在呆呆出 神,不禁怒道:「求敗,你在幹甚麼?還不快背誦功訣,為師這『紫霞功』……」話未 說完,忽見獨孤求敗搖頭道:「糊塗,你不是我師父,我不拜你做師父。」   糊塗喝道:「他媽的,你這個臭小子,當我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不肯拜我為師 ,快滾出去,滾得愈遠愈好,不要讓我再到你!」   獨孤求敗道:「糊塗,我,我走啦。我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裡,將來雪兒若是來這裡 找我,你便叫她去箕山。我爹爹媽媽埋在那裡,我要去掃墓的。」糊塗餘怒未消,叫道 :「呸,你爹你娘在陰曹地府,也不將你這臭小子帶了去,快滾,快滾!」   獨孤求敗心中悵然,尋思自從父母死後,自己便被外公帶著南來,後來遇到神雕, 外公便棄己而去,孫嬸嬸和雪兒待自己很好,卻又不肯將自己帶去,暗道:「自始至終 ,只有雕兒才把我當作最親的人,我跟雕兒去便是。」踏步出洞而去。   糊塗冷眼瞅著他出了山洞,心想這孩子年紀幼小,不過是跟自己賭氣罷了,哪敢一 人出去?多半躲在附近呆上一兩個時辰,耐不住便回來了。豈料過了五個時辰,已近傍 晚,仍不見獨孤求敗回來,這才當真有些著急,叫道:「青松、白鶴,還快出去把師弟 找回來。」   松鶴二童見師父自上午獨孤求敗出走,一整天便在大廳中踱來踱去,情知師父心情 煩躁,坐在角落裡,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餓了一整天,早已不想動彈,但聽得師父叫喚 ,忙應了一聲,雙雙出洞尋找獨孤求敗去了。   到了深夜,二童回到洞中,聲稱方圓數十里每一寸角落都找過了,始終不見獨孤求 敗蹤影。糊塗嘆了口氣,心中暗悔,尋思:「若是我不急著要做他的師父,騙他像記全 身九陰九陽十八條經脈一般記下這些功訣,日後再設法讓他自練,又有何不可?這孩子 乃是一代奇才,能傳我一身武功,便即足夠,又何必苛於師徒之名?糊塗啊糊塗,你真 是個大笨特笨的糊塗蟲。」自怨自艾了半天,卻是亡羊補牢,悔之晚矣。   獨孤求敗出得洞來,暗道:「你叫我滾,我稀罕在這裡麼?」對神雕道:「雕兒, 咱們走吧!」也不爬上雕背,邁步跟著神雕狂奔。   神雕朝著西南疾行。一人一雕奔出十餘里地,獨孤求敗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回頭遙 遙望見馬頭山已被拋在身後,這才道:「雕兒,咱們歇一歇吧。」這時到了一條官道上 ,獨孤求敗便在道左一個供遊人歇腳的亭子中坐下。   過了一會,大道上得得得一陣馬蹄聲響,北面兩騎奔了過來。只聽一名騎客道:「 師父,這裡有個亭子,咱們也歇一歇吧。」一個蒼老之聲道:「也好。」兩騎奔近,馬 上騎客翻了下來,將馬繫在亭外樹樁上,踏步入亭。   獨孤求敗抬頭望去,心中卻吃了一驚,原來兩名騎客有一人五十上下,正是在箕山 聚會群雄之一的的衡山派掌門韓嘯陽。獨孤求敗心道:「他們害死我爹爹媽媽,還要來 害我麼?」   那亭子甚是狹小,僅有一條長凳。跟隨韓嘯陽的正是他的得意弟子。那衡山派弟子 眼見一個身上骯臟不堪的小孩坐在長凳上,喝道:「小叫化,快起來,讓我師父坐。」 他跟著韓嘯陽上得箕山,其實是見過獨孤求敗的。但當時獨孤求敗衣著整潔,十餘日過 去,一路南來,風塵困頓,流離浪蕩,獨孤我尊不會照顧小孩,神雕更是蠢物,這時身 上衣衫早已破爛,臉上也被汗水塵土弄得污濁難辨真容,莫說是韓嘯陽這弟子,便是段 思冰、獨孤雪在世,也不能一眼認出這「小叫化」便是愛子。   那日箕山聚會武林人物約有百餘,獨孤求敗自不能一一記得,但他見這人是衡山派 掌門的弟子,當日害死自己父母的惡人,自也有這人在內,當下叫道:「你們都是大惡 人、大壞蛋。」   那人喝道:「小娃兒胡說八道。」揚起手掌,便要拍向獨孤求敗。獨孤求敗毫不畏 懼,續道:「我將來學了武功,要來殺你們。」那人冷笑道:「小雜種,老子現在便將 你一掌斃了,看你怎麼學了武功來殺老子。」   韓嘯陽步入亭中,見弟子跟一個孩童爭吵起來,那孩童出言甚是不遜,暗道:「這 孩子小小年紀,是仗著誰的勢了?」向獨孤求敗瞧去,忽見獨孤求敗穿著一件玄青色的 連褲衫子,心中一動,暗想:「這衫子布料奇特,難道是刀槍不入的武林異寶?」猝然 出手,抓住弟子右腕,喝道:「阿宏,不得無禮!」   那弟子姓梁,單名一個宏字,被師父抓住手腕,心中一急,叫道:「師父,他…… 他……這小雜種說甚麼……」韓嘯陽斥道:「不得胡言亂語。」走到獨孤求敗身前,彎 下腰來,輕聲問道:「小朋友,怎麼一個人出來玩,你家大人呢?」   獨孤求敗見他和顏悅色,楞了一下,隨即怒道:「哼,我認識你,你是衡甚麼派掌 門,叫韓嘯陽,你們害死了我爹爹媽媽,還想假裝好人麼?」韓嘯陽臉色一變,尋思: 「這孩子是誰家的孩子,居然知道老夫的名字,他爹爹媽媽又是誰?」左手向獨孤求敗 伸去,想摸一摸那玄青衫子是否異寶。   獨孤求敗叫道:「別碰我!」韓嘯陽笑道:「爺爺給你糖吃,好麼?」獨孤求敗疾 忙向右閃去,但韓嘯陽乃是衡山派掌門,武功自有獨得之祕,哪容他避開?左手抓住雕 翎衫領口,食中二指一捻,暗道:「果然是件寶物。」將獨孤求敗按在長凳上,笑道: 「小孩子聽話,告訴爺爺,這件衫子是誰給你的?」   獨孤求敗想起孫嬸嬸曾說過,雕翎衫刀槍不入,是件奇寶,恍然悟道:「死老頭, 你想搶我的雕翎衫。」   梁宏在一旁聽這小孩叫師父「死老頭」,再也按捺不住,揮拳便向獨孤求敗腦門擊 去。忽然背後風聲颯然,回過頭來,只見一隻丑雕向自己撲來,疾忙回掌招架。   神雕見獨孤求敗在亭中歇息,便去附近覓食,回來正好瞧見一人揮拳擊向獨孤求敗 ,撲了上去,鐵翅劃向那人。   梁宏雙掌與雕翅一碰,登時只覺一股大力壓將過來,一口鮮血狂噴而出。這一招已 判高下,若是江湖中人比武,自已收手,但神雕乃是靈禽,哪懂甚麼武林規矩、江湖道 義?右翅一揮,帶向敵人頸口。梁宏頸口中翅,被劃出一道血痕,荷荷叫了兩聲,倒在 地上,就此斃命。   韓嘯陽聽得弟子慘叫,情知有敵來襲,鬆開獨孤求敗,呼的一掌回頭劈去。神雕怪 叫一聲,鉤嘴啄下。韓嘯陽只覺掌上一陣劇痛鑽心,已被神雕啄了個血窟窿,心中驚道 :「這只丑雕怎麼有如此渾厚的內功?」神雕左翅疾掃敵人面門,韓嘯陽閃避不及,登 時被鐵翅拍了個結結實實,頭骨碎裂,一代掌門,就此死在神雕鐵翅之下。   獨孤求敗剛才被韓嘯陽嚇得心裡發虛,忽見神雕出現,已將二敵斃了,叫道:「雕 兒,多虧了你來救我,這裡有死人,咱們不要呆在這裡了。」爬上雕背。神雕高視闊步 ,投西而去。   這一夜到了一個荒山之中,獨孤求敗躺在一株公孫樹下休息,忽然想到那韓嘯陽師 徒之所以斃命,便是想奪走自己的雕翎衫,暗道:「孫嬸嬸說這雕翎衫是寶物,若是再 讓那些武林中人瞧見,更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煩。」將雕翎衫除下,貼肉穿了,以前所穿 的布衫罩在外面,心想這麼穿別人可看不見雕翎衫了。   神雕負著他一路往西,行了三日,這一日在山間行走,忽然愈行愈低,直走入一個 深谷之中。又行良久,來到一個大山洞前。   獨孤求敗喜道:「雕兒,你是住在這裡,咱們到家了麼?」神雕歡鳴三聲,似是回 答。   獨孤求敗翻下雕背,跟著神雕踏步便入。眼見洞中黑黝黝地,難辨深淺,心想:「 雕兒自個兒住在這裡,當真也寂寞得緊了。這洞鴻蒙之初便生於此,雕兒在這裡,不知 是住了幾百年還是幾千年。唉,雕兒也沒有爹爹媽媽,幾百年、幾千年來,它不是跟我 一樣麼?難道我也要在這山洞裡住上幾百年、幾千年不成?」胡思亂想了一通,跟隨神 雕入洞去了。   這洞其實甚淺,行不到三丈,已抵盡頭,洞中光禿禿的,一無所有。洞壁上盡是滑 膩的青苔,與尋常山洞無異。獨孤求敗撫著雕背,柔聲道:「雕兒,我和你都沒有爹爹 媽媽,咱們便在這裡相依為命,那些惡人便再也找不到我們了。」過了半響,不聽神雕 鳴答,又道:「雕兒,難道你也像我外公一樣,讓我去報仇麼?我爹爹媽媽給那些惡人 害死了,我是應該去報仇.但是我年紀小,又沒有力氣,要不是外公救我,早便給人家 殺了。」嘰哩咕嚕跟神雕說了半天,趕了幾天路也頗為睏倦疲憊,迷迷糊糊便睡了過去 。   次日清晨醒來,忽見神雕踏步入洞,口中銜著一枚深紫色的圓球,向他點頭示意。 獨孤求敗由神雕口中掏出圓球,見得似是一枚極大的蛇膽,他想到父親捉蛇之時常說蛇 膽亮睛明目,大有裨益,知道神雕是讓他吃下去,便張嘴咬了一口。   那蛇膽約有常人拳頭大小,較之一般蛇膽大了無數倍,獨孤求敗咬破膽皮之後,一 股汁液流入口中,但覺其苦無比,本想吐了出來,轉念想道:「這是雕兒的好意,我若 是吐了出來,雕兒要不高興的。」強忍著便將一枚蛇膽吃了。   自此之後,獨孤求敗每日服食一枚蛇膽,便與神雕在谷中嬉玩,奇的是吃了那蛇膽 後,力氣居然漸漸增大。他也不明其中道理,更不去細想。每日餓了,便在谷中採摘野 果為食。   過了幾天,漸漸覺得一人住在這荒谷中,每日在林中奔來奔去,也沒甚麼好玩的。 這一日神雕邀他去玩耍,他道:「雕兒,你自己去玩吧。」神雕便出去了。   他一人枯坐在洞中,想到神雕雖然通靈,終究是個畜生,能獨自在這荒谷野林中生 存一世,而自己遠離塵囂,便覺得日子索然無味。孩童天性本是好玩,但若是如他這般 獨處深山,只怕早已頑性全消,懼意盡生。   獨孤求敗心道:「雕兒雖然也照顧我,卻不能陪我說話解悶,也不能真正跟我玩, 唉,我本應該跟著孫嬸嬸去的,可惜她又不願帶我走,要讓我跟糊塗學甚麼武功。」想 起孫嬸嬸,不禁又想起孫映雪來,暗道:「雪兒跟孫嬸嬸回去了,也不知她手上的傷好 了沒有。」愈是想到與孫映雪呆在一起兩小無猜,嬉戲玩鬧的時光,愈覺得在這古洞的 孤寂無聊。   過了大半天,尋思:「我跟雕兒來到這裡已有了好幾天,再出去也找不到孫嬸嬸和 雪兒了。若是去找外公,外公晚上發了瘋可嚇人得很,更何況外公去了點甚麼山,點甚 麼山在哪裡,我也不知道。」直起身子,在洞中走了幾圈,一時不知怎生是好。   忽然腳下被一塊小石一絆,啪的一聲,倒在地上,爬了起來,大聲叫道:「晦氣, 晦氣!小石頭,你不替我想想法子,反而來絆我,也是個大壞蛋。」提步欲行,忽覺左 膝蓋骨附近一陣酸麻,「唉喲」驚叫一聲,又自單腿一屈,跪倒在地。   獨孤求敗一生也不知跌倒了幾千幾萬次,過了半晌,待得左膝恢復如初,這才爬起 ,心中卻尋思:「我的膝蓋碰到地了,疼痛倒是應有的,怎會酸麻半天呢?」心念一動 ,忽然想起糊塗教給他的人身位置歌訣,中有一句「梁丘犢鼻足三里」,後面又有一句 「犢鼻膝臏陷中取」,暗道:「是了,是了,這個地方叫作『犢鼻』,原來這個地方讓 甚麼物事撞上了,是會疼痛的。倒不知道歌訣裡所指的其它地方讓物事撞上會不會疼痛 。」   此念一起,大覺興致勃勃,伸出右手,按著糊塗說給他的順序,一一在自己身上找 起穴位來。那九陰九陽,週身十八條經脈的穴歌與分寸歌,說得甚是詳細明瞭,獨孤求 敗從「手太陰肺十一穴,中府雲門天府列」尋起,按著「太陰中府三肋間,上行雲門寸 六寸」,先伸手由上至下數到左肋第三根肋骨,心道:「是這個地方了。」又按解糊塗 教授方法,屈起左手中指,兩紋尖相去定為一寸,找到了「雲門穴」。   這種尋穴方法其實甚為笨拙,但獨孤求敗獨居荒谷,甚覺無聊,又無明師指導,只 得以此法一一尋了下去。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終於按著「期門天突廉舌本,此是陰維 脈維陰」、「期門直乳二肋縫,天突結喉下一寸」四句歌訣找到了「期門」、「天突」 、「廉泉」三穴,人身最後一條經脈「陰維脈」諸穴算是找完了。   獨孤求敗回頭神來,才見得神雕不知何時已回到洞中,正靠在壁角瞑目自睡。獨孤 求敗極是興奮,叫道:「雕兒,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忽然隱隱約約又記不住有的穴 位所在,心道:「我要慢慢誦念歌訣才能找到這些地方,真是笨死了。若是有一天把歌 訣全忘了,豈不是又找不到了麼?反正在這山谷無事可做,不如花些功夫把這些地方記 牢了,沒事的時候數一數,不也挺好玩麼?」   第二日吃了神雕銜來的蛇膽,又去記數那些穴位所在。但人體週身穴位,共三百九 十有二,哪能短時之間便即記得牢靠?所幸獨孤求敗極有恆心毅力,便憑著「好玩」一 直翻來覆去記數。   洞中昏暗,晝夜皆是一般景象,朦朧中也不知過了幾天幾夜,這天晚上,又從頭記 數那手太陰肺經十一穴時,忽覺「中府穴」有些發脹。獨孤求敗這時已不再用手指去量 測穴位所在,只是全憑心中存想,一覺「中府穴」有異,心中大驚,暗道:「莫非是我 用手指戳它,它這時要疼起來了?」   驀地裡那發脹位置猶如一隻小老鼠般竄了上去,竟到了「雲門穴」所在。獨孤求敗 心下詫異,疾忙伸手摸去,只覺「雲門穴」與平常一般無二,那小老鼠般的物事竟自不 見了。他心中暗道:「莫非是雕兒餵我吃的蛇膽吃得太多了,蛇膽在我的肚子裡又生出 了小蛇,在我的全身跑來跑去?」想到身體中有一條小蛇,可是大糟特糟之事,莫要小 蛇何時性發,找到自己心臟所在,將心臟咬下吃了,自己可就死了。   他彎下腰來,右手食指伸入喉嚨中摳了兩下,想把那「小蛇」吐出來,食指入喉, 心中一惡,哇的吐出一大灘日間吃下的野果,更無一星半點小蛇的影子。   獨孤求敗心道:「我不想這些身上的地方,小蛇就沒有了,乾脆我多想上一會兒, 把它從手上逼出來。」他自始至今,仍不知那些「身上的地方」便是人身穴位。   默想了半天,那「小蛇」又蠢蠢欲動,由「中府穴」出現,一下竄到「雲門穴」, 又自「雲門穴」蹦回「天府穴」,沿著肺經竄了下來,過了一會,只覺「小蛇」已奔到 「少商穴」。那「少商穴」在左手大拇指上,獨孤求敗尋思該把「小蛇」趕也體外了, 孰料一動念間,「小蛇」不但不竄出體外,反而不知怎的,一下子溜到右手食指內側邊 「商陽穴」中去了。   獨孤求敗大聲叫道:「有鬼,有鬼!」料知是自己蛇膽吃多了,蛇兒的鬼魂鑽到自 己身體中找自己報仇來了,不禁有些害怕,叫道:「雕兒,你幫幫我,蛇兒的鬼魂要來 害我了。」神雕睜開眼來,瞧見他張皇失措,似是不解他意,搖了搖頭,又闔上眼。   獨孤求敗心中大驚,暗道:「雕兒也幫不了我了,這蛇兒的鬼魂一定要把我害死了 。」狂奔半天,背上急出了冷汗,轉念想到:「我跟蛇兒的鬼魂說一聲,告訴它以後不 再吃蛇膽了,且看它出不出去。」低頭朝小腹叫道:「蛇兒的鬼魂,你快出來吧,我獨 孤求敗從今以後不再吃蛇膽了。」叫了兩聲,忽覺體內沒了動靜,心想這蛇兒的鬼魂終 於出去了,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倒頭睡下。   又過了兩三日,獨孤求敗只怕那「蛇兒的鬼魂」又來找他,再不敢去存想週身穴位 。這天夜裡,他在洞中悶得發慌,便來到洞外,躺在草地上,只見天上繁星閃爍,猶如 一個個俏皮的小孩在眨著千萬隻小眼。獨孤求敗屈指計算日子,心想雕兒每日喂自己吃 一個蛇膽,最近三天沒吃,來到這荒谷也有十數日了。   他怔怔地仰望滿天繁星,忽然想到:「孫嬸嬸說甚麼天上有個『牛郎織女』,我起 初還以為是一顆星星,後來到馬頭山的第二天晚上,雪兒才指給我看,『牛郎織女』原 來是兩顆星星,中間隔了一條天河,每年七月初七才能聚會。唉,七月初七早已過了, 也不知孫嬸嬸和雪兒的爹爹相會了沒有。」   目光在巨大的天幕上尋了半天,才找到了牛郎、織女二星,心道:「這兩顆星平時 東西相隔,若是不知道這個美麗的故事,又有誰會把它們聯想到一起去?唉,雪兒的爹 爹媽媽也是這般:『人生不相見,動如參如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只有到了 每年的七月初七,才能共燭言歡。」搖了搖頭,暗想人間天上,都是這慘淡殘酷,令人 黯然神傷,不知爹爹媽媽在天上又過得如何。   搖頭之際,忽見北方天際一顆明星璀璨無比,宛如一個高傲的帝皇,屹立於九天之 上,似乎滿天數千星斗都在參拜此星。獨孤求敗識得那是北極星。遙見北極星左下角猶 如一隻小勺般布了七顆星,便如七個衛土在護衛著北極星,心中忽然想起甚麼,隱隱覺 得若有所悟,仔細尋思,卻又記不起來了。   那小勺佈局的七星,便是北斗七星,道家稱為「天罡」。其中天樞、天璇、天璣、 天權四星為斗魁,玉衡、開陽、搖光三星為斗柄。   獨孤求敗朝著北極星凝視了良久,忽覺胸口「膻中穴」一動,似是那個「小蛇」又 要鑽出來了。急忙回到洞中,寧神睡覺。   忽忽過了月餘,雨打芭葉,時已中秋,林中的野果漸漸掉盡,獨孤求敗只能復以吃 蛇膽為生。   這時空山新雨後,秋高氣爽,獨孤求敗便在荒谷中遊蕩。不知不覺北行了數里,忽 聞前方溪水嘩啦啦的流動,奔近前去,只見一條玉龍倒懸在崖頭上,流入崖下小溪,浩 浩蕩蕩向東流去。   這瀑布甫值綿綿秋雨之後,水勢奇大,將小溪兩岸的樹木也掩去不少。獨孤求敗心 下嘆道:「這湍急水流,也不知要流到哪兒去?」驀地裡心中電光火石的一閃,記起父 親教他讀過的一篇文章來,那是《莊子》外篇第十七,名目喚作「秋水」: 〖HTF〗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溪渚崖之間,不辨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而 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 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 。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 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 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溪崖,觀 於大海,乃知爾丑,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 而不盈;尼閭洩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 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於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小,又奚 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雷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海內,不似弟米之在 大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此其比萬 物也,不似毫末之在於馬體乎?王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土之所憂,任土之所勞, 盡此矣!伯夷辭之以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於水乎?」   獨孤求敗將這「秋水」篇默誦了一遍,心中一凜,暗道:「北海若說的可不錯,伯 夷拒絕成為國君是為了聲名,孔子談論講學是為了顯示學問的淵博,這是他們自以為多 。若以河伯與北海若的對話來說,則『有容』才是真正的多。物無所盡,有容乃大!」 想通了「物無所盡,有容乃大」這一節,胸中陡然開闊起來,似乎目之所及,耳之所聞 ,再不是前時立身這荒谷小溪,而是面對汪洋恣肆、浩翰無盡的北海……   《莊子》其時流傳世上已有千年,能背誦其文者何啻萬千?但世人多是有口無心, 口誦超脫之經義,行事卻每每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哪能真正超脫?獨孤求敗僻處荒山 ,年幼無知,對諸多世事不縈於懷,多近天地之性,是故心有感觸,即得參悟,此時之 「無知」,卻可說是「無不知」了。   獨孤求敗忽然想到:「那些惡人學了武功,恃強凌弱,專門用來害人,我為何不在 武功上也找出個『北海』來,若是他們不來害我,也就罷了,若是他們來害我,便讓他 們的武功如同河伯匯入大海般流得無影無蹤,豈不是好?」他自父母雙亡日起,所見之 人無不會得武功,且連神雕這靈禽亦有一身深湛內功。但糊塗只教了他穴道行氣口訣, 並未將其他武學相授,是以在他心中,沒有「招朮、內功」之分,只道凡是武學,皆自 一般相同,不過是有人修為高深,有人修為淺薄而已。   獨孤求敗奔回洞中,起起那日王七欺騙自己解穴之時,曾經誦念過自己所學歌訣, 心道:「原來糊塗假裝跟我打賭,實則是傳了我練武的法門。」回想起糊塗舉動,一拍 腦袋:「是了,是了,他要收我為徒,我又不肯拜他為師,他便想出了這個法子。這麼 說來,那個小老鼠般的東西只怕不是蛇兒的鬼魂,而是武功了。」那氣流其實是他自煉 內功的真氣,只因他練了數日,頗有小成,真氣凝而成形,自己見識所限,卻不知在記 誦穴位歌訣時,已是在練內功。不過天下各門各派內功,皆是以那九陰九陽十八經脈行 氣為最粗淺的入門功夫,若是他一味練將下去,至多也不過是身手敏捷於常人,於武功 卻無多大裨益。   他自此坐在洞中冥思苦想,欲在自身找出一個「武功」的「北海」來。直過了三天 三夜,仍是漫無頭緒。神雕見他之狀,也不過來打擾他,只是每日清晨餵他吃下一個蛇 膽。   這日午間,他久思不出,也覺得有些頹然,暗道:「北海能容盡天下之水,但又怎 知人身上一定也有個北海呢?武功又不是水……」驀地想到:「是啊,武功不是水,是 氣,是氣!」此時對於穴位已是滾瓜爛熟,旋即憶起「任脈」之中原有一句「關元石門 氣海間」,另有一句「臍下寸半氣海全」,喃喃自語道:「氣海,氣海,莫非便是武功 的北海了?且先讓這『小老鼠』跑到氣海試試。」寧神屏息,心中存想,真氣便在身上 行了一個大周天,最後竄到「氣海穴」。   這一步,正是習練內功的入門第一步,叫作「氣沉丹田」。「丹田」有三,曰「百 會」,曰「膻中」、曰「氣海」,分別稱為「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所 在俱是人身要害。天下武學門派萬千,凡習內功,熟記穴位所在後,其第一步必為「氣 沉丹田」,這時的「丹田」,指的便是「氣海穴」,只因「氣海穴」位處中體,九陰九 陽十八條經脈真氣匯於此處,少有走火入魔之險。   獨孤求敗天賦異稟,無師自通,居然自悟出習練內功之法,依著氣沉丹田之法練了 兩個多月,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北風也吹了起來。他身上僅穿了雕翎和一件單衣,雖是 練了數月內功,終究修為尚淺,不能抵禦寒氣。   這日神雕出外歸來,獨孤求敗忽見它口中銜著幾件厚實的衣衫,問道:「雕兒,你 從哪裡得來的?」神雕將頭向東一擺。獨孤求敗笑道:「好雕兒,連我心中想甚麼你也 知道麼?」取下衣衫穿在身上,卻見這些衣衫領大袖長,均是成人所穿,心想:「雕兒 雖然機靈,卻找不到合適的衣衫,只好叼了幾件大人衣衫來。」   穿了衣衫,已不覺寒冷,奔出洞去,忽然想到:「我的武功練了數月,也不知能不 能抵擋那些惡人了。」抬頭見西首有幾株小松樹,心想外公連巨樹磚石都拍斷,自己也 拍拍這幾株松樹試一試。奔到松樹之前,一掌向一株手腕粗的松樹拍去。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試演武功,又不會甚麼掌法,一掌拍去,那松樹微微向後一蕩, 便將這一掌之力化為無形。   獨孤求敗怒道:「小松樹,我偏要劈斷你!」氣沉丹田,左一掌,右一掌,劈劈拍 拍向那株松樹劈去。但他絲毫不懂掌法,每一掌拍去,那松樹皆是順著掌風一蕩便將掌 力化盡。松樹立根於地,縱是蕩上千百次也不會折斷。   獨孤求敗雖然自悟武功,仍是孩童心性,一時興起,生了「不劈斷你,死不罷休」 的念頭,呼呼呼掄掌劈去,到得傍晚,也不知拍出了幾千掌,那松樹終是絲毫無損。   獨孤求敗見得天色漸暗,心中一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喃喃的道:「難道我練功 的法子錯了麼?難道我練功的法子錯了麼?」其實他練功的功法絲毫不差,但初練數日 ,便想運掌斷樹,卻又如何能夠?   回到洞中,想到自己練功的法子是「錯」的,便也不再練下去,只想定要找出個「 對」的法門。他這番又在洞中枯坐,困了便睡,醒來便想,餓時拾起神雕銜來扔在地上 的蛇膽吃了,從此再不出洞。那神雕頗為怪異,時近初冬,蛙蛇俱眠於地穴,不知它竟 從哪裡繼續尋了蛇膽來?   他有時不禁想到:「若是我跟了孫嬸嬸去,孫嬸嬸武功高強,自會傳給了我……唉 ,說到武功高強,誰又能強得過外公?不知他老人家跑到哪裡去了。他晚上會發瘋,真 是可怕!」他年幼識淺,見事不多,雖是極有恆心,終是不能參透萬物之道,腦中不禁 愈想愈亂。   這日又想:「若說會武功的人是天上的星星,雪兒的媽媽是那顆織女星的話,外公 是甚麼?啊喲,外公一定是那顆又明又亮的的北極星了,那天在箕山之中聽那些惡人說 他武功厲害,孫嬸嬸也說他了不起,眾人對他的敬畏,不正像天上眾星參拜北斗麼?」 「參拜北斗」之念一起,憶及數日前夜觀北極星情景,胸口「膻中穴」又是一跳。   獨孤求敗伸手撫了一下「膻中穴」,暗想:「真是奇怪,怎的我一想到北極星,這 『膻中穴』便有真氣流動。」忽而動念:「難道,難道真氣的北海,竟是在此處麼?」 此念一動,一發不可收拾,當下凝神運氣,意存「膻中」。孰料此舉正犯了武家大忌, 那「膻中」近於心肺之間,甫一運氣,心經、肺經真氣幾交一處,沖撞起來,胸口立時 感到鬱悶窒息。獨孤求敗心下大驚,急忙收功,過了好幾個時辰,呼吸才逐漸順暢起來 。獨孤求敗暗道:「莫非又錯了?」他卻不知,剛才已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了。   原來常人習武,均有明師指導,便知氣聚膻中,大傷心經、肺經,運功輒走入魔火 ,輕則殘廢,重則斃命,是以均不敢有甚麼膻中培氣的念頭。但獨孤求敗一人自悟內功 ,哪知其中凶險?所幸他心無雜念,運氣頗能收發自如,這才沒有走火入魔。   獨孤求敗搖了搖頭,心道:「我總不會在這荒谷中呆一輩子,但這般練武,又何時 才能打贏那些惡人,不受他們欺侮?何況,外公還要叫我去報仇。唉,只消一出去,我 不殺人,人便殺我,那個叫王七的,還有甚麼衡山派掌門,跟我又無冤無仇,只不過要 奪神雕、雕翎衫,便想出手害死我。這種人若是留在世上,更不知要去害多少人?我若 有本事能打贏他們,便算不殺他們,只叫他們改過自新,不做壞事,豈不是很好麼?」 忽然想到這些人窮凶極惡、手段毒辣,多半不會聽自己的話:「那時我何不用真氣『北 海』的功夫廢了他們的武功?這些人沒了武功,想去害人也打不過人家,自是無從害起 了。」   一拍腦門,叫道:「是啊,是啊,獨孤求敗,你氣運丹田,發功拍樹是把真氣送給 人家,可不是吸了過來。『百川歸海』,在你手裡竟成了『海歸百川』,不錯,一切倒 過來,再將真氣儲於『膻中穴』,不是可成神功了麼?」想到得意之處,縱聲長笑,跳 過去撲在神雕身上,叫道:「雕兒,成啦,功夫成啦!」神雕雖不解他意,聽他大笑, 也跟著歡鳴了數聲。   獨孤求敗狂喜不已,手舞足蹈,仰天長嘯,過了半個時辰,方才倒頭睡下。   翌日清晨,吃過蛇膽,他便開始練那「手太陰肺經」。這時他依功運行,自「少商 」而至「中府」,前時修練真氣登時無影無蹤。但這一門功夫與天下各門各派的內功均 是截然相反,其中每有疑難,又須收功細想,是以進度甚慢。打通這一條「手太陰肺經 」,便耗去了數月時光。   這時獨孤求敗肺經一通,狂奔出洞,但見枯木發芽,萬樹結苞,已是初春時節,暗 道:「我在洞中一呆便是三月有餘,竟連冬天是怎麼過去的也不知道了。」忽見神雕由 遠處疾步奔來,順手折下一條拇指粗的柳條,叫道:「雕兒,咱們來比劃比劃。」奔上 前去,柳枝疾點神雕胸口。   此時他已滿十二歲,兩年來服食蛇膽,力氣頗為巨大,加之修習這門自創的無名神 功,不知不覺間,彈跳亦極是敏捷,這一招使出,端的小有聲勢。   神雕似是知他之意,鐵喙疾出,鉤嘴一張一合,已將柳條銜住。獨孤求敗運力回奪 ,只覺柳枝上如同壓了一座山嶽般難以搖撼,笑道:「咱們再來。」鬆開柳條,掠到柳 樹之後,又折下一枝柳條,向神雕頭頂抽去。神雕左翅拂動,獨孤求敗但覺一股強大勁 風迎面而來,一個觔斗摔在地上,疾忙爬起,叫道:「雕兒,好功夫!不過總有一天, 我會打贏你的。」   神雕見他收手,也不撲上,大叫兩聲,意似嘉許。獨孤求敗道:「雕兒,你是瞧我 在這兩年之中,不再是昔日那個弱童,替我高興,讓我繼續練功麼?」神雕點了點頭, 又叫了一聲。獨孤求敗笑道:「好雕兒,以後咱們上午練功,下午比一比,看一看到底 誰厲害些?」其實他自知武功與神雕相去不可以道里計,不過卻是不肯服輸。   自此獨孤求敗開始練「手陽明大腸經」諸穴,仍是反常道而行,自「迎香」而「商 陽」。打通這一條經脈,又耗去了半年時光。以後再練其餘諸脈,進境卻是愈來愈加神 速,疑難之處也漸漸少了。獨孤求敗此後風雨無阻,每日上午練這無名神功,下午便用 樹枝與神雕拆招。初時總是一二回合便被神雕奪去樹枝,後來漸漸掌握些閃避法門,與 神雕相鬥一場的時間也逐漸延長。   到得第六年上,獨孤求敗已是十八歲,身材也長得極為高大,益發顯得英武神俊。 神雕早年為他銜來的衣衫,布料奇佳,六七年過去,雖是破爛不少,仍可將就蔽體,當 初穿著甚是寬大,如今卻正好合身。   這日獨孤求敗真氣由「廉泉」,經「天突」,過「期門」,歷「腹哀」,會「大橫 」,從「府捨」而下,到達內踝之後的「築賓穴」,復返「膻中」,心中大喜,知道這 人身最後一條經脈「陰維」一通,自己的無名神功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他只覺全身真氣充盈,無窮無盡,尋思:「我這功夫已成,不知能不能吸取惡人的 內功?不過那些惡人多半害不了我啦,他們會武功,我也會武功,不用再怕他們了。」   拾起地上樹枝,說道:「雕兒,來吧!」此時他身手敏捷,攻防有朮,神雕早已改 守為攻,搶先出招。神雕雙翅疾掃過來,獨孤求敗樹枝左封右擋,始終不讓鐵翅靠近自 身。   那神雕揮翅之際,勁風奇大,洞中塵土揚起,猶如一團黃霧將一人一雕籠罩其間。 獨孤求敗笑道:「雕兒,咱們到外面打去。」縱身向洞口躍去。神雕緊跟於後。   神雕到得洞外,獨孤求敗樹枝刷的抽了過去,神雕側身避過,忽地飛撲過來。獨孤 求敗讚道:「好功夫。」左掌迎向神雕鐵翅,「蓬」的一聲巨響,人雕立即分開。獨孤 求敗只覺胸口氣血翻滾,暗道:「我的武功還是比不上雕兒。」說道:「雕兒,不用比 了。」   又過了幾日,獨孤求敗忽然想起自從父母死後,自己從未去箕山掃過墓,暗道:「 現在我不怕那些惡人了,也該去箕山看看爹爹和媽媽了。」打定主意,便對神雕道:「 雕兒,我要去給我爹爹和媽媽掃墓,你在這山中等著,多則三月,少則月余,便即回來 。」神雕悲鳴兩聲,意示不捨。獨孤求敗拍拍雕背,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別人要 來欺侮我,我總有法子對付他們的。」神雕將頭在他胸口擦了兩下,愀然不樂。   獨孤求敗辭別神雕,心想:「我跟神雕在這裡住了七八年,這裡是甚麼地方倒還不 知道。」行了數里,都是荒山野谷,知道父母之墓在箕山,只須一路北行,到得有市鎮 之所一問便知。   他在山中行了大半日,忽見前方閃出一條官道,便上道而行。又行了兩三個時辰, 忽聽身後有人叫道:「小子,別走。」他心中一驚,急忙回過頭去。只見身後奔來兩個 大漢,一個拿著根行者棒,一人腰間挎著一柄單刀。剛才呼叫的正是手拿行者捧之人, 只聽那人又道:「喂,老子問你,去南陽府的路怎麼走?」   那人問得忒煞無禮,獨孤求敗也不在意,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那人罵道 :「他媽的,你不知道,你又往哪裡去?」獨孤求敗仍道:「我不知道,你可不許罵人 。」他的確是不知道,那大漢卻以為是這傻頭傻腦的臭小子不願回答,又罵道:「他媽 的,罵了你又怎麼樣?」自恃身負武功,並不將這「鄉巴佬」放在眼裡。   獨孤求敗聽他喝罵自己母親,氣得脹紅了臉,道:「你再罵人,我,我打你了。」 那人道:「他媽……」忽見眼前黑影一閃,那「鄉巴佬」已撲了過來,左掌呼的一聲, 擊向獨孤求敗。獨孤求敗暗道:「你這人好生無禮。」應變奇速,左手一探,扣住那人 左腕「太淵穴」。   那人忽覺自身內力由「太淵穴」滾滾瀉出,便如一個盛滿水的皮囊下方被割開了一 個小孔,清水不斷流出一般,心下駭道:「這是甚麼功法?」叫道:「你放開我!」但 叫了出來,連自己也覺得驚訝萬分,原來此時竟叫不出一個字,聽來似是正在哈氣。   獨孤求敗右手「商陽穴」扣在敵人脈門上,敵人內息果然沿大腸經流過,匯入「膻 中」氣海,心中喜道:「這功夫果真有用。」眼見持棍大漢臉上大汗流出,甚是痛苦, 鬆開大漢手腕,道:「你這人不算壞,先饒了你吧。」   那人如釋重負,急喘了幾口氣,察覺自身內功已喪失了十之四五,驚道:「你,你 這是甚麼邪……神功?」他萬萬料想不到,眼前這個破衣爛衫的少年,竟會如此絕世神 功,只道是甚麼邪朮,但自忖不是少年敵手,不敢再得罪於他,便換稱「神功」。另一 大漢見他腳下踉蹌,幾欲跌倒,急忙上前扶住,問道:「大哥,你怎麼了?」那人道: 「二弟,不要招惹人家,這少年……這少年,有些邪門。」   獨孤求敗聽他問自己使的是甚麼功夫,忽然想到「莊子」開篇「逍遙游」即雲:「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便道:「我這功夫,叫做『北冥神功』。」他聽那人問他「甚 麼神功」,只道「神功」便是功夫應有之名,便在「北冥」後面加了個「神功」,殊不 知「神功」乃是形容烘托功夫之厲害,倒不可用來自稱。   持棒大漢頗為詫異,回頭和同行道:「老二,聽沒聽說過『北冥神功』?」帶刀大 漢搖了搖頭,道:「沒有,大哥,不過這十數年中武林中新創了不少門派,或者哪一派 有一門『北冥神功』也未可知。」   獨孤求敗於二人言語聽得清清楚楚,便道:「這門『北冥神功』是我自創的,不是 哪門哪派。」帶刀大漢心中一凜,暗道:「武林中無論正派邪道,均是極為尊師重道, 這少年說甚麼『自創』,嘿嘿,他小小年紀,又能自創甚麼功夫?這小子竟敢欺師滅祖 ,膽子倒真不小。」持棒大漢內力被獨孤求敗用北冥神功吸去,旁人自是絲毫異樣也察 覺不出,帶刀大漢見大哥輸得蹊蹺,腳步虛浮,卻不知是怎生輸了。   獨孤求敗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南陽府在哪裡,我要往箕山去,也不知道方向。 你們走吧,不要問我了。」   帶刀大漢心道:「以大哥武功,尚且一個回合不到便被他擊敗,他卻如何故意裝作 無知無識?哼哼,這種伎倆,也想瞞過了老子。」朗聲道:「這位少俠武功高強,在下 自知不及,請留下個萬兒來,在下保康尹繼豐……」指了指持棒大漢,「……保康張立 全,日後也好找少俠領教領教。」   獨孤求敗聽不懂「萬兒」是甚麼意思,「領教」卻是知道的,忙擺手道:「不必領 教了,不必領教了。」尹繼豐重重哼了一聲,暗道:「任你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也得 留下個萬兒來,當真這麼目中無人?」忽聽大哥張立全道:「老二,不要吵,這少年… …」眼見大哥指著少年衣衫,奇道:「哪又有甚麼?」抬頭望去,心中一驚,叫道:「 原來是他們?」扶著張立全,轉身朝南疾奔。   獨孤求敗見這兩人倏忽來去,頗為不解,暗道:「這兩人搞甚麼鬼?」又走了一會 ,來到一個小鎮,向路人打聽了,方知此地名叫魏家集。他也覺得有些餓了,忽見街東 有家酒樓,便想去吃飯,忽又想到身上沒有銀子,暗道:「這可糟了。」他在荒谷之中 ,每日服食神雕銜來的蛇膽之後,再採摘些野果吃了,冬日沒有野果,只服一顆蛇膽, 也覺不甚飢餓。這時到了市井,才想起既無蛇膽可食,亦無野果可摘,身上又無銀子, 不由焦急起來。   正自焦急之際,忽然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回過頭去,只見一個二十餘歲的黑衣 少年正微笑著看著他。獨孤求敗北冥神功雖已練成,終究全無江湖行走經驗,兩次被人 近身都毫無察覺,陡見那少年,心道:「難道這少年也如那個持棒大漢一般要來問路麼 ?」   卻聽那黑衣少年道:「這位兄弟,你是哪個分舵的?走,咱們上酒樓喝個痛快去。 」獨孤求敗奇道:「我,我不認識你。」那黑衣少年哈哈一笑道:「本會數百弟子,遍 佈天下,你我怎會見過?哥哥我是青龍分舵弟子杜少輝,你叫我杜大哥好了。」不由獨 孤求敗分說,拉著他便向街東酒樓行去。   那掌櫃見二人進店,臉上頗有驚懼之意,迎了上來,點頭哈腰的道:「聖會弟子來 了,樓上請,樓上請。」杜少輝哼了一聲,拉著獨孤求敗逕往樓上去了。   二人在西首一張桌旁剛落座,店伴急忙上了八九個菜。杜少輝斟了兩杯酒,說道: 「這位兄弟請了。」獨孤求敗尋思:「這黑衣少年與我素不相識,領著我來干甚麼?難 道在酒菜裡下了毒藥,想要毒死我麼?」轉念又想與這少年無冤無仇,不致如此。   杜少輝飲了一杯酒,忽見獨孤求敗在怔怔發呆,奇道:「小兄弟是我聖會中人,難 道不會飲酒麼?」獨孤求敗臉上一紅,搖了搖頭。   杜少輝道:「兄弟貴姓,咱們在一起,也好有個稱呼。」獨孤求敗道:「我姓獨孤 。」杜少輝嗯了一聲,不住勸他吃菜。二人吃了半天,獨孤求敗防禦之心漸去,杜少輝 道:「獨孤兄弟,你可是要趕去南陽?」   獨孤求敗心中奇道:「怎麼今日遇見三人都說要去南陽?」忙道:「不是,我要去 箕山。」杜少輝似是不信,喃喃的道:「南陽府如此熱鬧,小兄弟竟然不去?」   二人吃飽喝足,起身便走。獨孤求敗見那掌櫃的畏畏縮縮,卻不敢上來討銀子,說 道:「杜大哥,咱們不給錢麼?」杜少輝哈哈一笑,道:「來他這店中吃喝,算是小爺 瞧得起他,給甚麼錢?哼,縱是知縣、知府見到了咱們聖會中人,也得禮讓三分。」   話音甫落,只聽牆角一人冷冷的接口道:「吃飯就得給錢,這是天經地儀的道理, 天王老子來了也是一般對待。」獨孤求敗尋聲瞧去,只見說話之人坐在牆角,是個二十 來歲的叫化,面目被塵泥染了,瞧不清長相,衣著破爛不堪,似是數年未曾洗過。   杜少輝罵道:「他媽的臭叫化,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小爺是何等身份?」奔到 牆角,呼的一腳向那少年叫化踢去。   獨孤求敗亦覺杜少輝忒煞無理,但人家對自己如此親熱,倒也不便指責,忙道:「 杜大哥,不要動手!」   卻見那叫化陡地翻身躍起,右手由身後抽出一根打狗棒,疾向杜少輝足脛去擊。杜 少輝不意少年叫化身手如此敏捷,閃避不及,啪的一聲,右腳足脛被打狗捧擊了一下。 那叫化回棒出掌,說道:「你們這些混帳王八蛋,吃的是老百姓的,穿的是老百姓的, 還這般胡作非為,便如一條吃屎的狗,倒把屙屎的人攆走,我這打狗棒,便要敲斷你這 狗子的狗腿。」   杜少輝閃了兩下,豎掌於胸,喝道:「你會武功,是不是丐幫弟子?哼,我們聖會 弟子趕往南陽府去相助你們丐幫,為何還要這般不識抬舉?」那叫化道:「老子便是丐 幫三袋弟子韓志剛,你要是不服氣,儘管來丐幫找我。」說話聲中,打狗棒又是呼呼攻 上。杜少輝招架了兩招,自知不是這韓志剛敵手,忙道:「獨孤兄弟,快來助我。」   獨孤求敗搖了搖頭,道:「杜大哥,吃東西應該給錢,你錯了,快向這位韓大哥陪 禮道歉吧。」   杜少輝罵道:「你他媽的婆婆媽媽幹甚麼?要讓江湖上傳了開去,說咱們聖會弟子 鬥不過丐幫弟子,豈不讓人恥笑?」呼的一掌拍了出去。   獨孤求敗心道:「我可不是甚麼聖會弟子。」既不便相助杜少輝,又不便相助那叫 化,便站在一旁瞧著二人相鬥,心中暗奇:「這位杜大哥怎的將我認作了他們會中兄弟 ?」只見韓志剛左繞右閃,由杜少輝肋下穿過,打狗捧又在敵人後背敲了兩下。   杜少輝轉過身來,揮掌拍去,卻拍了個空,但見韓志剛早已縱上窗台,大喝道:「 有膽子別跑,堂堂丐幫弟子居然溜之大吉,丐幫還不如改叫『夾尾巴幫』。」韓志剛笑 道:「你這條死狗子,已被敲了三下,兀自不知悔改,要是再撞上小爺,當真要取了你 的狗命。」颼的一聲,由窗台躍了下去。   杜少輝回頭見獨孤求敗仍站在樓梯口發楞,重重哼了一聲,奔了過去,朗聲道:「 你可知本會會規第六條是怎麼說的?」獨孤求敗心道:「我可不是甚麼聖會的,怎會知 道甚麼會規?」當下搖了搖頭。杜少輝斜乜著他,心道:「本會弟子,入會第一天便知 十大會規,你這小子還在這裡裝模作樣。」冷冷的道:「『龍虎聖會』十大會規第六條 :臨陣畏縮,棄眾而逃者,斬其雙足,驅逐出會。獨孤兄弟,你雖然沒有棄我而逃,仍 是犯了會規,害得本會名聲掃地……哼,你瞧瞧該怎麼辦吧?」   獨孤求敗尋思:「原來『聖會』叫『龍虎會』。」說道:「我不是『龍虎會』弟子 。」杜少輝心下更惱,怒道:「好哇,叛會之人,就地正法,這可怨不得我了。」呼的 一掌,向獨孤求敗腦門拍去。   獨孤求敗驚道:「你要殺我?」他空有一身「北冥真氣」,卻無絲毫武功,好在與 神雕相鬥日久,閃避功夫極為了得,疾忙向左閃去。杜少輝暴喝一聲,又是兩掌劈出。 獨孤求敗已閃到牆角,早已無處可避,大驚之下,左手探出,抓住了敵人左臂,左手「 少商穴」貼在敵人「曲澤穴」上。獨孤求敗心道:「你要殺我,我可不能坐以待斃,只 讓你沒力氣殺我便是。」運轉「北冥神功」,欲將杜少輝內力吸來。   杜少輝忽覺一身內力源源不斷的由「曲澤穴」奔瀉而去,揮出去的雙掌登時沒了半 分勁道,心中一驚,暗道:「這是甚麼邪朮?」   杜少輝內功不高,片刻間已被獨孤求敗盡數吸去。獨孤求敗察覺他「曲澤穴」再無 內力滾出,心道:「你再也不能害我了。」鬆開杜少輝左臂。杜少輝被他鬆開,只覺週 身一下失去一個重要依靠,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有氣無力的道:「你,你是甚麼人?混 入本會有……有甚麼圖謀?我……我……我……」說了三個「我」字,竟連說下去的力 氣也沒有了。   獨孤求敗搖頭道:「杜大哥,我真的不是貴會弟子。對不住,你要殺我,我把你一 身內力都吸掉了。」上前扶起杜少輝,又道:「杜大哥要去哪裡?我送你去。」   杜少輝蓄了幾分力氣,想揮手打獨孤求敗一個耳光,手剛舉到一半,忽地力道全瀉 ,垂了下來,罵道:「要殺便殺,要剮便剮,皺一皺眉頭,不是英雄好漢。」獨孤求敗 暗道:「莫非杜大哥被我吸掉內功,一下子發了瘋麼?」說道:「杜大哥,你要去南陽 府,我送你去吧。」   杜少輝嘴上雖硬,心中卻想此時卻命懸人手,倒也不可莽撞,暗道:「你這臭小子 以為會得這邪朮,便有多了不起麼?南陽府會集了本會眾多高手,叫老子引你去,可是 你自尋死路。」便道:「去……去南陽。」   獨孤求敗攙著杜少輝下得樓來,便要向大道行去,杜少輝罵道:「他媽的,你不會 向掌櫃要兩匹馬麼?」獨孤求敗道:「又不是我們的馬,怎的向人家強討?」杜少輝心 道:「撞上你這龜兒子,小爺可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尋思二人步行而去,若是本會後 來高手趕上,便可將這傻里傻氣的少年擒住。當下也不吭聲,任由獨孤求敗攙著北行。   二人這般行走甚慢,過了大半個時辰,才走了兩里地。獨孤求敗自責道:「杜大哥 ,都是我不好,累得你不能走路。你趴在我背上,我背著你走吧。」背起杜少輝,邁步 而行,反而快了許多。   獨孤求敗初得張杜二人內力,奔走之際,二人內力在他體內隨著「北冥真氣」匯為 一處,愈走愈是發揮出來,一口氣背著杜少輝行了二十餘里地,不但不覺疲倦,反而愈 來愈是興奮異常。杜少輝伏在他背上,不意這少年有此長力,心道:「這少年邪門得緊 ,我須得將他制住了,押到分舵,也算是替本會立了一場大功。」   獨孤求敗在山間走得正疾,忽聽得噓溜溜一聲口哨之聲,前方林中竄出三個人來, 擋在大道中間。那三人中左右兩人乃是年輕女子,中間一人,卻是在酒樓上與杜少輝打 過一場的丐幫弟子韓志剛。   獨孤求敗見三人攔住去路,只得止住步子,道:「三位請讓讓道。」左首少女哼了 一聲,由腰間抽出一柄白晃晃的長劍,喝道:「留下你的腦袋,本姑娘便讓道兒。」獨 孤求敗奇道:「我又沒有得罪你,幹麼要留下腦袋?」   韓志剛前時在酒樓上與杜少輝拚鬥之時,見獨孤求敗不曾相助敵人,便道:「小兄 弟,你將這姓杜的淫賊留下來,咱們也不難為你。若不是撞上丹霞派這兩位小師妹,我 倒真讓這賊子溜了。」   獨孤求敗奇道:「甚麼淫賊?」右首少女臉一紅,唰的抽出長劍,指著杜少輝,說 道:「你,你也與這姓杜的一般無恥。」   杜少輝與獨孤求敗相處時日雖短,卻知這少年除了會一門邪朮之外,於世事一竅不 通,心想若是雙方說清楚了,自己便無活命希望,冷冷的道:「你以為獨孤兄弟怕了你 不成?獨孤兄弟,教訓教訓這臭丫頭。」   那少女怒道:「我先一劍刺死你。」一招「白蛇吐信」,長劍杜少輝疾刺而去。獨 孤求敗心中大驚,叫道:「不可。」疾忙向左躍開。但他始終不會半分武功,那少女師 門劍法又是以「快、準、辣」三字訣著稱,這一劍終於刺在杜少輝左肩。杜少輝伏在獨 孤求敗背上,全無躲閃之力,左肩處被刺,鮮血流出,不禁罵道:「你小師妹老子玩也 玩過了,你便是一劍刺死老子,又能如何?哼,一個小小丹霞派,敢招惹我們龍虎會麼 ?」   獨孤求敗雖然不知雙方思怨糾葛,一聽杜少輝之言,也覺他甚為不是,忙道:「杜 大哥,不要胡說。」   那少女長劍一回,還要攻出。韓志剛伸手抓住少女右腕,道:「韓師妹,不要魯莽 。」那少女怒道:「韓大哥,難道你們丐幫怕了龍虎會不成?」韓志剛正色道:「丐幫 威震江湖百餘載,從來沒向誰低過頭。韓某雖只是個三袋弟子,也不敢丟了丐幫的臉。 」   那少女見他說得正氣凜然,哼了一聲,退後一步。左首少女道:「韓師妹,且聽韓 大哥說下去。」那少女伸伸舌頭,道:「劉師姐對人家可是言聽計從啊。」左首少女聽 師妹話中另有所指,臉上一紅,道:「胡說八道。韓大哥老成持重,咱們聽一聽他有甚 麼主張。」   韓志剛見杜少輝伏在獨孤求敗背上,顯得有氣無力的樣子,心中驚道:「這姓杜的 武功雖然稍遜於我,但也算是有些功夫了,怎的讓人打傷了?」輕咳了一聲,道:「小 兄弟,你將這姓杜的放在地上,且聽在下說一說,也來分辨個是非曲直。」   獨孤求敗見得杜少輝種種行事,委實不像好人,當下將他放在地上,道:「韓大哥 ,你說吧。」韓志剛委實不解獨孤求敗身份,問道:「小兄弟為人端方本直,怎會投到 龍虎會這種臭名昭著的邪道上去?小兄弟若是不介意,便依為兄之見,退出龍虎會,由 兄弟引見,在丐幫做個掛名弟子如何?」   獨孤求敗道:「在下獨孤求敗,並非甚麼龍虎會之人,你們大夥兒認錯了。」韓志 剛奇道:「獨孤兄弟既不是龍虎會弟子,又怎會穿了龍虎會『玄風分舵』的衣裳。」獨 孤求敗一驚,仔細打量了杜少輝一身衣衫,又與身上衣衫比較一番,只見兩人衣衫頗為 相似,只是杜少輝胸口衣襟繪了一隻猛虎,自己胸口衣襟卻繪了一陣狂風之形,恍然大 悟:「原來神雕找來的衣衫是龍虎會弟子所穿,怪不得他們都認錯人了。」忙道:「韓 大哥,你們都錯了,這衣衫從前不是我的。我只因一個偶然機會得來,都穿了七八年了 。」   韓志剛見他身上衣衫破爛多處,污濁不整,也自悟道:「是啊,這件衣衫少說也有 七八年了,七八年前獨孤兄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怎會是龍虎會弟子?韓志剛啊韓 志剛,你當真是個大笨蛋。」喜道:「獨孤兄弟既與龍虎會全無瓜葛,那便好了。龍虎 會為惡江湖,遲早會有報應。」   杜少輝大叫道:「丐幫哪個王八蛋好大膽子,難道不怕滅幫之禍麼?」韓志剛冷冷 的道:「你這賊子死有餘辜,還敢胡說。」丹霞派那姓劉的少女奔上前去,長劍一揮, 抵在杜少輝頸上,嬌喝道:「你再說話,我將你的舌關割了下來。」   獨孤求敗如墮五里霧中,問道:「韓大哥,龍虎會是甚麼樣的幫會,杜……杜大哥 又怎麼死有餘辜了?」   韓志剛長嘆一聲,道:「提起此事,實乃天下之大不幸。」過了半晌,又道:「大 宋皇帝趙匡胤在世之時,以德服人,四夷賓服,天下豪傑,無不前去投奔,是以大宋皇 帝能夠蕩平諸國,克定天下。可是趙匡胤死後,今上趙光義繼位,第一件事,便是組織 了一個龍虎會,招徠了一些武林敗類,胡作非為,無法無天。只因這龍虎會乃是朝廷所 建,江湖中各派俠士雖見其為非作歹,也不敢出手制止,公然與朝廷作對。「於是龍虎 會弟子更是肆無忌憚,適才在那酒樓上,我不敢殺了杜少輝,不是怕了龍虎會,而是魏 家集上人多眼雜,若是有人報知官府。朝廷下旨逐我丐幫,則丐幫數十萬弟子,必為所 累。」   獨孤求敗點頭道:「不錯,這位杜大哥吃了飯不給錢,大是不該。」韓志剛道:「 獨孤兄弟當真以為我看不慣這賊子吃飯不給錢?那你就錯了。龍虎會弟子自恃有朝廷作 護身符,有甚麼時候上酒樓吃飯給過錢?」指了指那兩個丹霞派少女,續道:「這兩位 姑娘,一個姓劉,芳名一個潔字;一個與我同姓,名叫韓靜。她們二人還有一個小師妹 ,今年才十八歲,名叫翟芸。姐妹三人都是丹霞派盧慧茹盧女俠的弟子,武功相若,平 日形影不離,江湖人稱『丹霞三鳳』。」   獨孤求敗奇道:「平日形影不離,那,那個甚麼翟芸小師妹呢?」   韓靜叫道:「小師妹教杜少輝這惡賊給害死了。」獨孤求敗勃然大怒,回頭向杜少 輝道:「杜……杜大哥,當真是你害死了她?」杜少輝見獨孤求敗早與三人聯手,自己 武功全失,定無生機,冷冷的道:「不知道。老子玩過的女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哪 裡記得有沒有一個姓翟的。」   劉潔怒喝道:「住嘴。」揚起左掌,狠狠給了杜少輝兩記耳光。杜少輝長劍封頸, 不敢動彈,被這兩掌將門牙也打掉了,呸的一聲,將血牙吐在地上。   韓志剛道:「劉姑娘姊妹三人闖蕩江湖,數日前因有一事來到襄州。不料翟姑娘單 獨外出之時,被這姓杜的賊子撞上。這姓杜的賊子見色起意,也不知用了甚麼卑鄙手段 ,竟將翟姑娘強暴了。劉姑娘、韓姑娘聽到師妹呼救之聲,尋到一片林中,見這姓杜的 惡賊正在對師妹施暴,雙雙出劍搶上。這姓杜的賊子招架了兩回合,自知不是兩位姑娘 對手,高聲叫道:『老子乃是龍虎會白虎分舵弟子杜少輝,你們有膽子找上門來,老子 連你們……』這賊子胡說八道,我不敢跟著學舌。   「這賊子輕功不錯,兩位姑娘竟被他施展陰謀鬼計逃走了。翟姑娘當晚自覺受辱太 甚,懸樑自盡了。劉姑娘知道我們丐幫向來在江湖中伸張正義,懲奸鋤惡,又知丐幫弟 子遍佈天下,想尋我丐幫相助。我乃是大仁分舵弟子,正好在襄州行乞,遇到兩位姑娘 ,聽她們陳敘經過之後,直感義憤填膺。後來我們三人一路躡跡追蹤,終於在魏家集見 到這賊子與獨孤兄弟一起喝酒吃飯。我不想事情鬧大,要試試這姓杜的賊子身手如何。 便上了酒樓與他相鬥,如今這賊子已在此處,便由劉姑娘、韓姑娘宰了他替師妹報仇便 是。」   獨孤求敗雖是陽剛少年,但一人與神雕獨處荒谷,也不知男女之事,不禁奇道:「 杜……這姓杜的怎生強暴了翟姑娘,氣得人家懸樑自盡?」韓志剛也不知他是真不懂還 是假不懂,搖了搖頭,道:「那都是些下流話,獨孤兄弟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冷冷朝 杜少輝道:「姓杜的,在下所言,可有一字半句虛假?」   杜少輝罵道:「他媽的,你娘的又裝甚麼假正經,你捉老子來討好姓劉的丫頭,還 不是指望跟她上……」   劉潔怒喝道:「放屁。」手上使勁,長劍壓下,立時便要梟去杜少輝首級。忽然「 叮」的一聲,一粒石子破空飛來,正擊在劉潔劍刃上。劉潔虎口劇震,長劍拿捏不穩, 錚的一聲,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