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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吹簫掃了廟中一眼,陰沉沉的道:「馬長老這便想伸量伸量在下麼?」   屈長老不知這馬吹簫此來何意,自忖若然馬吹簫是敵非友,則己方三大長老武功已 全失,展長老又受了重傷,其餘丐幫弟子在人家手下自是走不了三五招,忙道:「馬總 舵主駕臨敝幫,難道便是為了和馬四弟鬥鬥嘴皮子麼?」   馬吹簫哈哈一笑,道:「丐幫數萬弟子,遍佈天下,幫中雖沒有甚麼英雄了得的人 物,卻也人多勢眾。馬某此來,是友非敵。」   韓長老聽得他言下頗有不將丐幫放在眼裡之意,忖道:「聽說龍虎會乃是趙家朝廷 所立,我丐幫雖是不懼,卻也不宜反目成仇,但這姓馬的如此目中無人,若是今日放他 這般走了,我丐幫豈不是威風掃地?」朗聲道:「咱們討飯的叫化子,自是稱不上甚麼 英雄好漢了,可是我丐幫安安分分討飯,正正經經做人,比那些狗仗人勢,強橫霸道的 『英雄好漢』,可要強了不少。」   馬吹簫嘿嘿笑道:「韓長老、馬長老氣勢洶洶,恨不得要將在下打一頓。在下請教 四位長老,貴幫目下大敵,到底是『北丐幫』呢,還是我『龍虎會』?」   四大長老心中一凜,展長老道:「馬總舵主有何高見?」馬吹簫搖了搖頭,道:「 高見談不上。貴幫乃是天下第一大幫,當然不須在下來出餿主意。在下奉皇上之命,特 來相邀貴幫八月中秋之時,前去京城,有要事相商。」   馬長老冷冷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馬吹簫笑道:「馬長老將在下好 心當作驢肝肺,在下也不跟你計較,這便告辭。」說罷,跨步向大門走去。   馬長老喝道:「且慢!」馬吹簫回過身來,笑道:「丐幫如此熱情好客,在下心領 。」馬長老怒道:「馬總舵主,你如此輕慢我丐幫,豈能讓你如此走人?」馬吹簫道: 「久聞馬長老『鎖喉擒拿手』乃是獨門絕技,若想賜教,儘管出手無妨。」   獨孤求敗跟得四大長老來到鄧州分舵,解開丐幫眾弟子後,便立在一旁,先前也聽 不懂四大長老與這馬吹簫在說些甚麼,眼見雙方似乎說得不甚投機,便要動手,忙上前 叫道:「馬……馬總舵主,四位長老現下武功全失,不能跟人打架的,大伙兒讓三分心 平氣和,退一步天空海闊,何必強爭高下,庸人自擾?」   馬吹簫見那些丐幫弟子都站得遠遠的,這少年卻與四大長老站在一起,猜測不出他 的身份,冷冷的道:「你是甚麼東西?他們不能動手,難道你要和我動手麼?」   獨孤求敗忙擺手道:「馬總舵主,你錯了,我是要大家都不要打了。」馬吹簫瞅了 他一眼,冷哼一聲,道:「你不打,老子偏要打。你是四大長老裡面那一個的弟子?」   屈長老心念一動,大聲道:「這位是本幫新任獨孤求敗幫主。」馬吹簫吃了一驚, 暗道:「這少年年紀青青,怎的當上了丐幫幫主?」仔細一看,見這少年腰間插著一根 綠竹杖,似是丐幫傳幫至寶打狗棒,奇道:「他是丐幫幫主?謝漏呢?」   馬長老道:「謝幫主已將幫主之位傳給了獨孤幫主。」   馬吹簫笑道:「好,在下便領教領教丐幫幫主的驚人絕學。」一招「緣木求魚」, 左掌陡地向獨孤求敗前胸拍去。獨孤求敗心中大驚,不料這個龍虎會總舵主說動手就動 手,眼見敵人來勢如電,哪裡還閃避得開?只聽得蓬的一聲,馬吹簫這一拳已結結實實 打在獨孤求敗胸口。   丐幫四大長老心中暗悔,只道獨孤求敗中了這一拳,自是斃命無疑。   卻聽騰騰騰數聲,獨孤求敗與馬吹簫各自震退數步。獨孤求敗急忙運力站定,暗自 奇道:「這位馬總舵主出招看似迅如驚雷,怎的擊在我身上卻是輕飄飄的,難道……難 道是他故意手下留情?」   馬吹簫一拳擊出,卻被獨孤求敗一身渾厚內功震退八九步,心中一驚,暗道:「這 少年一身內功,只怕已有上百餘年修為,他年紀青青,怎有如此高深內功?當真是邪門 。」強自笑道:「獨孤兄弟神功厲害,怪不得能做丐幫幫主。」轉身由大門奔了出去。   屈長老見獨孤求敗安然無恙,登時明白個中玄機,讚道:「獨孤兄弟好功夫。」鄧 州丐幫分舵弟子見這「幫主」受了敵人一拳,反把敵人嚇走,心中對這「幫主」均是萬 分崇敬。賀雄聖心道:「屈長老說這少年是本幫幫主,本幫總舵甚麼時候召開大會,謝 幫主又如何傳位於這少年,怎的我全然不知?」   這一夜,韓、屈、馬三位長老便在鄧州分舵運功打坐,次日元氣即復,但那大半身 內力為獨孤求敗吸去,各人武功,從此自是大減其威。展長老受的是內傷,只得慢慢調 製,一時卻是無法可想。   次日一早,馬長老問道:「展二哥,以你的身手,怎會為人所傷?難道敵人眾多, 倚多為勝麼?」展長老道:「我丐幫在江湖中向以俠義之名著稱,本也沒有甚麼仇家, 近來屢遭重創,端的讓人難以索解。」原來平日丐幫四大長老分散各地,此次南陽大會 ,方才定於襄州丐幫分舵聚會商議。不料三大長老到了襄州,卻不見執法長老展衛仁蹤 跡。三大長老只道展長老因事耽擱,因此逕往北去。到得新野分舵,才見到展長老在彼 ,早已被人打傷。時有「快刀門」掌門柳花明定約,情迫事緊,三大長老不及詢問展長 老受傷因由,四人旋即趕往荒山。直至此時,才有機會說了出來。   展長老道:「信陽一名六袋弟子在一富戶家行乞遭辱,勾結江洋大盜搶劫了那家富 戶。我先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才去了信陽府,要以幫規處置那名六袋弟子。   「那名弟子倒也認罪伏法,於是我以幫規第五條:『恃強凌弱,重責不饒』,挑斷 了他的手筋,解下布袋,逐出本幫。這時信陽分舵接到你們相約會於襄州的飛鴿傳書, 速遞於我,我便興沖沖地趕住襄州。   「剛過了棗陽,卻撞到了一個令人憤憤不平之事。出了棗陽,我見道旁有個茶棚, 正想過去討碗茶喝,忽見一個白衣和尚遛進茶棚,那和尚四十來歲,衣衫甚臟,身手笨 拙,似是不會武功。只聽那和尚朝茶棚夥計道:『阿彌陀佛,和尚渴了,想討碗茶喝。 』夥計見那和尚一身骯臟,便道:『大師父,你在外邊稍等,我給你端茶來,你就別進 來了。』那和尚也甚是知趣,嘻嘻一笑,走到棚外,逕自在地上坐下了。   「夥計徹了一壺茶,拿起一個碗,便朝和尚走去。忽然一個不小心,茶壺脫手掉在 地上,壺蓋被那震力掀翻,茶水立時四濺開來。那旁邊坐著一個枯瘦老頭,怪模怪樣的 ,也說不出是俊是醜,茶水飛濺之時,老頭一拂袖,將迎面潑來的茶水盡數收在袖中。 我見這老頭這招功夫,便知他內功頗為了得。   「但那枯瘦老頭旁邊側立的兩個中年侍者勃然大怒,左邊一人疾閃而出,一把抓住 茶棚夥計,『喀』的一聲,竟將那夥計右臂活生生折斷了。我看到這裡,哪裡還按捺得 住?心想這夥計茶水也沒燙著老者,人家陪個禮便是了,因此折斷人家一只胳膊,當真 是心狠手辣。   「我奔上去大聲喝道:『畜生,著打。』舉拳向那侍者打去。那侍者招架了兩招, 另一侍者從旁側撲上,兩名侍者左右夾攻,瞧不出這二人身份卑微,武功卻端的了得。 拼了十來個回合,那枯瘦老者忽道:『阿龍、阿虎,這位是丐幫的執法長老展先生,你 們鬥不過的,退下吧。』我心中一驚,暗想自己與這枯瘦老者素不相識,他怎的憑這十 來招駁雜武學便知道我的身份。   「兩個侍者退了下去,那枯瘦老者冷冷的道:『嗯,丐幫執法長老,便是這般武功 。』忽地疾閃而上,出招如電。我心中驚駭萬分,只覺平生所見,無一人有得如此奇快 的身手,簡直瞧不清枯瘦老者出招方向,忙使一招『八方風雨』護住週身,堪堪擋了兩 招,忽然後背一痛,已中了枯瘦老者一掌。我自覺劇痛鑽心,腳下一個踉蹌,跌在地上 ,竟然舉手抬足頗為艱難,情知這老者武功之高,自己再練上一百年也趕不上人家,心 中只想:『四十年前武林中曾有甚麼「劍聖琴魔,並世無敵」,若與此人相較,只怕是 差得遠了。』   「那枯瘦老者卻退了一去,只對左首侍者揮了揮手。左首侍者便是甚麼阿虎了。那 阿虎奔上前來,嘿嘿笑道:『展長老,貴幫聲稱甚麼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依在下瞧 來,便如蒼蠅拉的屎一般難以看到。我家主人不屑殺你,我便來送你歸西。』此際人為 刀俎,我為魚肉,我哪能反抗?只是打定了主意,立時嚼舌自盡,不要折了本幫的威名 。   「忽聽一人叫道:『阿彌陀佛,你說甚麼「泰山北斗」,能是單指一幫一派而言麼 ?我且問你,可知另一派指的是甚麼?』我聽此人說話,腔調甚是滑稽,轉頭望去,卻 是那討茶喝的和尚,心想:『這和尚不會武功,可別枉送了性命。』大聲道:『大師不 必與這等畜生講理。』那和尚笑道:『奶奶的阿彌陀佛,我不是大師,是個敲木魚的小 和尚。』此人在『阿彌陀佛』之前加上個『奶奶的』,卻是老叫化一生見所未見,聞所 未聞。   「那阿虎哼了一聲,道:『另一個說的是甚麼「少林派」,少林派是甚麼東西?給 我主人提鞋子都不配。你是少林寺的禿驢吧?』那和尚面目間神色甚怪,奇道:『少林 派是甚麼東西?這我倒不知道,我得回山問問師父去。』瞧他神情不似作偽,說完之後 ,逕自朝北奔去。   「不料他奔出十來丈,忽然哭道:『糟了,師父早已死了,我去問他,他怎麼能回 答我?啊喲,他早已化成了骨灰,又怎能去問他?』說著又奔了回來,大聲叫道:『你 告訴我,少林派是甚麼東西,我也好回去跟本寺的大和尚、小和尚、不大不小的中和尚 說一說,免得他們出門去,讓人家問倒了。』我心中暗道:『這和尚卻是個瘋子。』不 忍見他與己同遭大難,便道:『你是少林寺的和尚,少林寺起了大火,還不趕快回去救 火。』那和尚信以為真,愕了一愕,隨即大聲笑道:『哈哈哈哈……阿彌陀佛,話該! 話該!少林寺的幾個和尚不准我下山來,這下少林寺完蛋了,他們無家可歸,自也不能 叫我回去了。妙極!妙極!老叫化,多謝你一把火將少林寺燒了。阿陀彌佛保佑大火將 少林寺燒得木頭也不要剩下一根,甚麼釋迦牟尼佛、彌勒佛、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 ,甚麼白衣殿、天王殿、大雄寶殿、藏經閣燒個精光!』   「我本想激這和尚走開,不知他是真瘋還是假瘋,居然這般胡言亂語。正要另外設 法,卻聽那阿虎喝道:『臭和尚,竟敢在這裡裝瘋賣傻,當真不要命了麼?你師父是誰 ?』那瘋和尚嘻嘻笑道:『賣甚麼傻?有人出錢買麼?我把它便宜賣了,五文錢一個, 你要不要?』   「那侍者不知這和尚來歷,不敢輕舉妄動,那阿龍忽然輕咳一聲,朗聲道:『請問 尊師是少林寺哪位高僧?』那瘋和尚瞪了他一眼,道:『我師父叫福居,他老人家一點 都不高,是個「矮僧」,你卻不知道?』那阿龍頗為詫異,驚道:『你是福居和尚的弟 子?』   「不獨他大感驚奇,我心中也是不解。韓大哥,福居大師乃是武林高人,曾於數十 年前邀請武林中十八家武學高手到少林寺演練三年,各取所長,重譜少林拳譜,端的了 得。後來福居大師不知怎的,倏然亡故,向傳他老人家武功絕頂,並無弟子,不料卻忽 地冒出了這個瘋和尚來,則此人列名『明』字輩,比當今少林派掌門宣悟大師尚要高上 一輩,算是宣悟大師的師叔了。」   馬長老奇道:「福居大師的弟子,難道真的不會絲毫武功麼?」展長老搖了搖頭, 道:「我不知道。」韓長老心想二弟當日親見,又怎會不知道?問道:「以二弟如此見 識,居然瞧不出人家會不會武功,那可奇了。」   展長老道:「那枯瘦老者聽得瘋和尚自報家門,忽然嘿嘿一笑,道:『原來是福居 大師的高足,阿龍、阿虎,你們閃開。』阿龍、阿虎疾忙閃到兩旁。那枯瘦老者朝瘋和 尚拂了拂衣袖,不知有何用意。   「卻見那瘋和尚笑道:『老頭子阿彌陀佛,你嫌天熱,替我扇風麼?』那枯瘦老者 不答他話,向兩名侍者沉聲說道:『走吧。』三人展開輕功,竟自飄然而去。   「我心想那枯瘦老者拂動衣袖,若是施展了甚麼武功的話,定已被這瘋和尚破解, 料到這瘋和尚乃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勉力站起,說道:『貴寺與敝幫素有交情,救命之 恩,老叫化不言謝了。』那和尚愕然道;『甚麼貴寺?你看我們廟裡有些金佛麼?告訴 你吧,那都是噴上了一層金粉,並不是真金做的。賤得很,一點都不貴,可惜你討飯叫 化沒錢,不然我倒想偷幾個來賣給你。』   「我瞧他不似假裝,道:『你到底明不明白老叫化所說?』那和尚忽然眼珠一轉, 將老叫化週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叫道:『奇怪!奇怪!』我心想跟他多說無益,便道: 『請問大師法名?』那和尚怒道:『他媽的阿彌陀佛,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說罷拂 袖而去。瞧他走路腳力,雖甚強健,卻不會輕功。唉,我老叫化閱人萬千,實是看不出 這和尚會不會武功。」   韓、屈、馬三位長老聽得嘖嘖稱奇,尋思少林寺「福」、「明」兩輩高僧均已亡故 ,連當今「宣」字輩高僧業已多是六旬上下,這和尚四十來歲,卻是福居的弟子,料來 多半是有人假冒。   獨孤求敗挨著四大長老,聽展長老說得有趣,便也在一旁聽完。他心中尋思,自己 在丐幫之中其實毫無位置,四大長老不過是指望自己用「北冥神功」化去敵人內力,實 則自己除了替丐幫充當打手之外,再無它事。眼見四大長老商討甚麼「大計」,自己也 插不上口,心中鬱鬱,一人出廟去了。   他邊走邊想:「我這數日來撞上甚麼『南陽大會』,吸了人家不少內力,除此又幹 了甚麼事呢?唉,他們江湖中有甚麼事,又與我有何相干了?我便是替丐幫擋住了甚麼 強敵,難道日後當真做丐幫幫主麼?丐幫幫主要統率好幾十萬人,是個苦差,若像展長 老所說的甚麼謝幫主一樣,將幫中諸事置之不理,落人閑話,又何必去做甚麼勞什子的 幫主?」   他雖不是全無主見之人,但自懂事之日起,便即父母雙亡,七八年來,俱是隨波逐 流,順其自然,心中實也不知自己所來所去,究竟為何?這時到了十八歲,常人正是熱 血沸騰,心潮澎湃時節,他卻只覺一片茫然,無所適從。他心中只想:「我給爹爹媽媽 掃了墓,難道真的就此重回荒谷去,與雕兒生活一輩子麼?」   不知不覺已來到通往鄧州的官道上,忽聞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小叫化,你知道 鄧州城風雲客棧在哪裡麼?」其聲宛如黃鸝百囀,動聽之至。   獨孤求敗抬起頭來,只見丈餘外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騎在一匹健壯白馬上,正向自 己問話。獨孤求敗甫見那少女宛若朝霧白雪、清麗絕俗的面容,心口陡然一震,楞了半 晌,才搖了搖頭。   那少女頗為失望,驅騎望北而去,右手揮動馬鞭,但見她食指上戴著一個寶石指環 ,耀目之至。獨孤求敗眼望少女一人一騎消失在北方,心中悵然若失,暗道:「這少女 長得好美。」他自非好色之徒,但一人與神雕長於荒山,不免少了調教,率直純樸,立 時一露無遺。   此時地近鄧州,行人不少。忽聽得得得得一陣馬蹄聲,南邊又來了二騎。獨孤求敗 暗道:「難道來的也是美貌少女麼?」抬頭望去,卻見兩匹駿馬上坐著兩個面目兇惡的 漢子,約莫四十上下,背上都負著一柄戒刀。   前面那漢子見得路旁有個叫化子模樣的少年,驅騎過來,大聲喝道:「小叫化子, 你可看見一個大姑娘騎著一匹白馬,打這兒過去了。」   獨孤求敗聽這漢子問得甚是無禮,心中發怒,粗聲粗氣的道:「沒看見。」那漢子 怒道:「他媽的臭叫化還敢對老爺無禮?」揚起右手馬鞭,呼的一聲,抽向獨孤求敗面 門。獨孤求敗暗自著惱,心道:「你這人問路無禮,居然還敢出手傷人?」右手一伸, 抓住馬鞭,猛力後拽。   那漢子自忖武功了得,並不將這叫化放在眼裡,忽覺這小叫化力大無窮,身形一晃 ,險此被拽下馬去,疾忙鬆開馬鞭,心道:「這小叫化莫非是丐幫弟子?」回頭向後面 漢子道:「師弟,這小叫化有些古怪,別理他。」二人一前一後,催馬北去。   獨孤求敗扔了馬鞭,心想:「這兩個凶漢追那少女,自是要不利於她了,那少女看 起來弱不禁風,怎會是兩個惡人敵手?不行,難道我能眼見她受人欺辱而置之不理麼? 」眼見二人健騎輕快,不多時即可追上少女,疾忙朝北奔去。   他沒學過輕功,空有一身內功,奔行起來卻是甚不得法,三騎絕塵追風,哪裡還追 得上?追了小半時辰,兀自不見人馬蹤影,正自氣餒,忽聽那漢子道:「臭丫頭,老子 師兄弟追了幾千里地,你總算逃不了啦。」   獨孤求敗聽得聲音發自東首,奔入東首林中,只見三匹駿馬繫在樹上,林中雙方對 峙,立了三人,正是那兩個惡人與前時少女。   只見那少女揚了揚右手,格格一笑,道:「東西在這裡,便看你們兩個大笨蛋有沒 有本事取走了。」獨孤求敗遙遙見那寶石指環迎著日光,熠熠生輝,暗道:「原來是這 少女奪了人家的寶物,這倒怪不得那兩個漢子了。」但不知怎的,對那兩個漢子憎惡之 情竟是有增無減。   獨孤求敗索性遙遙觀看,先不理會雙方。只見先前向自己問道那漢子颼的一聲,反 手撥出戒刀,喝道:「小狐狸精,你可知老子是誰?若是你爺爺寶刀出手,立時便將你 斬成了兩段。」後面那漢子跟著道:「正……正是,你……你把七寶……寶……寶指環 交了……了出出……來,我……我們放你一條……條生生路。」說得結結巴巴,卻是個 大舌頭。   那少女哼了一聲,道:「你們是五台山清涼寺的俗家弟子,當本姑娘不知道麼?嘿 嘿,你們這七寶指環怎生來的,本姑娘也知道得清清楚楚,這東西歸了本姑娘,也就罷 了,如若不然……」   兩漢子聽她道出「五台山清涼寺」六字,心中殺機已起,二人雙眉一豎,各持單刀 疾攻而上。那少女笑道:「要打架你們可差得太遠,姑娘不跟你們玩了。」往東一閃, 由兩道刀光間穿過,逕向獨孤求敗奔來,邊奔邊叫:「小叫化,你來幫幫我的忙,好麼 ?」   獨孤求敗見她早已發現自己,臉上一紅,搖頭道:「你奪了人家的東西,我不幫你 ,你趕快還給人家吧。」那少女奔上前來,眼珠滴溜溜的一轉,笑道:「我不還,你看 到這兩個惡人凶神惡煞的神情,怕他們來害我,所以跟了上來,是麼?現在他們要殺我 ,你卻不幫我。」   獨孤求敗道:「不是我不肯幫你,但你先拿了人家的東西。」忽見那兩個漢子持著 戒刀追了過來,那師兄見得獨孤求敗,心道:「這少年有些邪門,難道他要相助這臭丫 頭麼?」喝道:「小叫化,此事與你毫不相干,你讓開吧。」   那少女嬌笑道:「甚麼與他不相干?」由右手摘下那寶石指環,塞到獨孤求敗手中 。獨孤求敗驚道:「你幹甚麼?」那少女笑道:「我將這指環送給你啦。」獨孤求敗暗 想,這少女偷了人家的指環,逃了幾千里地,來到此處,居然送給了自己,忙道:「我 不要!我不要!」   那少女笑道:「不要也不成了。」忽聽背後風聲颯然,知是有人來襲,雙足點地, 颼的竄起,縱上了一株兩丈多高的大樹,坐在樹幹上,哈哈一笑,道:「小叫化,你慢 慢跟他們說吧。」   那師弟見少女與獨孤求敗講話,便持刀襲去,不料那少女陡然飛躍上樹,這一刀便 成了劈向獨孤求敗之勢。獨孤求敗不會武功,隨手揮出,本是情急之下,猶似將一條手 臂送給戒刀斬斷一般。但他運用「北冥神功」吸了吐蕃九德傑、四大長老的內力,一身 內功堪稱當世渾厚第一,這一拂之下,一股大力逕自向那漢子捲去。那漢子內功修為甚 淺,哪裡禁受得住?身形登時隨著獨孤求敗勁風飄起,砰的一聲,腦袋撞在一株樹上, 腦漿迸裂,登時身亡。   那師兄眼見師弟出招不利,出手被敵人擊斃,心下驚駭,喝道:「尊駕可是丐幫弟 子?這女子竊了我們的一件緊要物事,尊駕反而護定她了麼?」   獨孤求敗隨手拂去,竟致漢子死命,心下又悔又驚,暗道:「我的『北冥神功』將 敵人功力化為己有,何時已這般厲害了?」右手拿著指環,大聲道:「對不住,我不是 故意殺了令師弟的,這是你的寶石指環,還給你吧。」   那漢子見他出手這般厲害,卻又謙恭不已,只道說的是反指,暴喝道:「老子拼了 這條老命便是。」撲上去刷的就是一刀,獨孤求敗生怕隨手一動,又將他打死了,驚叫 道:「你別動手。」倉皇逃向南首。那漢子哪肯放過?自恃終是一死,且先殺了這少年 再說,又是一刀劈了過來。獨孤求敗眼前綠影一閃,卻被一株松樹攔住了去路。回過身 來,伸出手臂,毛手毛腳的一掌拍出。這次他未出全力,神功卻終是了得,但聞「啪啪 」數聲,這一掌後發而先至,那漢子胸口中掌,肋背斷了數根,登時暈去。   獨孤求敗心中大驚,奔到漢子身前,以為這人又被自己打死了,疾忙撲了上去,大 聲叫道:「大叔,大叔!」伸手一探漢子鼻息,微微忽忽尚未斷絕,這才鬆了口氣。   忽聽那少女在樹上笑道:「小叫化,你內功倒是不錯,可惜就是人太笨了,不會使 用。」獨孤求敗心想:「這位姑娘雖是貌美,但她奪人之物,顯然不是好人,我又何必 理她?」竟不答話,轉身便走。那少女大叫道:「回來,小叫化,別走!」獨孤求敗任 由她叫喊,卻不去理會。   忽然有人「啊」的一聲慘叫,獨孤求敗心中一驚,轉過身來,只見那少女不知何時 已飛縱下樹,此時正站在暈厥漢子身前,剛才那聲慘叫,便是漢子發出。獨孤求敗暗道 :「莫非她將那漢子殺了麼?」奔了回去,只見那漢子嘴角流出血絲,果已死了。   獨孤求敗怒道:「你,你好沒來由,既搶了人家的物事,又要殺人滅口。」那少女 看了看兩個漢子屍體,呸了一聲,道:「有一個可是你自己殺的。」獨孤求敗一愕,過 了半晌,才道:「我是無心之失,跟你大不一樣。」   那少女見這小叫化不將自己放在心上,早已有氣,聽他所言,冷冷哼了一聲,道: 「現下要是有人看見這兩人死在這裡,一人是你殺的,一人是我殺的,又有甚麼兩樣? 『無心之失』,甚麼叫做無心之失?你只看見這兩個臭漢子向我討東西,可知是怎麼回 事?」   獨孤求敗搖了搖頭,隨即怒道:「你奪人之物,殺人滅口,還有甚麼好說的?」那 少女冷笑道:「嘿嘿,奪人之物,殺人滅口的,是這兩個大惡人,可不是我。」獨孤求 敗委實不知箇中原由,暗道:「莫非當真冤枉了這位姑娘?」正色道:「你說出來,我 獨孤求敗自能分辨個是非曲直。」   那少女譏道:「獨孤求敗,好狂妄的名字,丐幫俠名播於江湖,難道你這位『獨孤 大俠』,便要替人伸張正義麼?」獨孤求敗臉上一紅,搖頭道:「我不是丐幫的,更稱 不上甚麼『獨孤大俠』,常言道:『大路不平有人踩。』姑娘奪物殺人,在下自是不能 袖手旁觀。」   那少女冷笑道:「你要做『大俠』,我便先讓你做做『大瞎』吧。」指著兩個漢子 屍身,續道:「這兩個惡人,乃是五台山清涼寺俗家弟子,本姑娘在西域之時,便撞見 了他們。本姑娘見二人鬼鬼祟祟,便偷偷跟蹤於後,不料聽得二人說出一番話來,卻叫 人氣炸了肺。」   獨孤求敗見那二人形貌兇惡,似也不是好人,嗯了一聲,道:「他二人做了些甚麼 事?」   那少女道:「原來二人乃是中原的大盜,搶劫了許多財寶,千里迢迢跑到西州回鶻 去,找西州回鶻王公交換珠寶,然後帶到中原來,便可堂而皇之的任由自己享用,而別 人卻不知他金銀來處。二人在西州回鶻交換珠寶之後,在客棧裡遇到一個天竺僧人。那 僧人身上有一件異寶,便是這七寶指環,不知怎的叫二人瞧出了破綻,將天竺僧人大卸 八塊,塞在床底。其時二人奪了七寶指環,正在商議怎樣返回中原,卻叫我聽了個清清 楚楚。   「我心中十分憤慨,便在當夜略施小計,盜走了七寶指環。這兩人武功遠不是我敵 手,但我想自己東來中土,千里迢迢,甚是無聊,索性跟他們捉捉迷藏便是。如今二人 死了,正是惡貫滿盈,罪有應得,是不是?」   獨孤求敗沉吟道:「空口無憑,你便是編得天花亂墜,我又焉知是真是假?」   那少女笑道:「這七寶指環之所以號稱『七寶』,自是異物,你將指環捂在兩掌之 間,不透絲毫光線,便可見得指環上七顆寶石璀璨奪目。每顆寶石上刻得有字,自右而 左,依次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便是佛家所說的七苦了。這兩個武夫,怎會有這等法器?」   獨孤求敗半信半疑,將指環捂在掌間,果然辨得七粒圍成一圈的寶石上有些蟻頭般 的小字,仔細辨認,確如少女所言,忙道:「適才多有得罪,向你賠禮了。」那少女哼 了一聲,似是餘怒未消。   那七寶指環乃是數百年前天竺瓶耆羅王偶得異物,詔令鍛造大師數十人合力制成, 物器雖小,卻是價值連城。後來七寶指環屢易其主,最終落到天竺僧人手上。不料福極 而禍,天竺僧人竟因此而遭到清涼寺兩個俗家弟子毒手,卻是始料未及了。   獨孤求敗這才知道的確是錯怪了這白衣少女,遞過七寶指環,說道:「對不起,姑 娘,我……我……」那少女見他臉上脹得通紅,心中得意,佯作怒狀,粗聲道:「本姑 娘已經給了你的東西,你還不快快收起來,可是瞧不起本姑娘麼?」   獨孤求敗見她當真把這七寶指環送給自己,詫道:「人家千里追蹤,便是為了這指 環,難道真的送給我了?」那少女嗔道:「甚麼真的假的,本姑娘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一時之間,竟忘了自己是位姑娘,可不是「君子」。   獨孤求敗捧著指環,收也不是,還也不是,楞了半晌,由懷中掏出一塊金牌來,說 道:「這位……」那少女低聲道:「我叫阿寶。」獨孤求敗哦了一聲,道:「阿姑娘, 這塊金龍牌是家母留下來的,你送我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實是不好生受,你把這金龍牌 留下吧。」   阿寶心中暗惱:「你道我是跟你做買賣麼?」冷冰冰的道:「我叫阿寶,可不是姓 阿。」忽而心念一轉,抓過金龍御牌,問道:「將來若是有哪位姑娘再送你甚麼物事, 你身上沒了寶物,也會將這七寶指環跟人家交換了麼?」   獨孤求敗搖頭道:「這是姑娘給的禮物,怎能轉送他人?」阿寶欣然大喜,將金龍 御牌收了,笑道:「我初來中原,也沒一個朋友,咱們兩人交個朋友,好麼?」獨孤求 敗見她忽怒忽喜,心想:「要是整天跟這麼個大姑娘呆在一起,氣也把人氣死了。」   阿寶見他不答,便轉了問題,問道:「你是丐幫弟子麼?」獨孤求敗知她見到自身 衣衫襤褸,懷疑自己是丐幫弟子,答道:「我不是。丐幫四大長老要我冒充丐幫幫主, 我不知道該不該答允他們。」   阿寶伸了伸舌頭,叫道:「丐幫幫主八面威風,你幹麼不做呢?」獨孤求敗嘆道: 「不是做丐幫幫主,而是丐幫有個厲害的對頭約定與丐幫幫主比武,他們的幫主行蹤無 定,所以叫我冒認現今幫主,與那對頭比武。」   阿寶奇道:「你不會半分武功,怎麼跟人比武?」獨孤求敗道:「我小時候,爹爹 媽媽都被惡人害死了,我怕惡人欺負我,就跟神雕住在荒山裡,創出一門北冥神功,專 能吸人內力。」   阿寶側頭想了想,又道:「你連丐幫幫主都不想做,那你想幹甚麼?哼,一個堂堂 男兒漢、大丈夫,豈能無所抱負,無所作為?豈不怕貽羞天下。」   獨孤求敗枯居荒谷,自得十三、四歲漸懂人世,即是在想這個「想幹甚麼」的問題 ,但在這數年之中,始終得不到答案,有時又胡思亂想:「人終究逃不了一死,想幹甚 麼,不幹甚麼還不是一樣?到頭這一身,難逃哪一日,我只與這雕兒在這荒谷裡住得一 天是一天,住得一年是一年。」但更多時候卻感到在這荒谷之中,止水不波,委實沒有 多大樂趣,雖則無人來欺辱自己,卻也沒有歡愉與開心。這時聽到這初次相識的白衣少 女忽發此問,不由喃喃的道:「幹甚麼?我要幹甚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寶暗自搖了搖頭,叫道:「獨孤……獨孤大哥,這兩個人是大壞蛋,咱們便把他 們殺了,也是替天行道,對不對?天下如他們這般為非作歹的惡人何止萬千?咱們今日 到江南轉一轉,明天到河朔轉一轉,逢著這些大惡人,咱們便專與他們作對,閑時喝喝 酒,吃吃肉,江湖中人多半會叫咱們一聲『大俠』。甚麼『大俠』『小俠』的,咱們倒 不希罕,但這一生過得轟轟烈烈,卻也不強過默默無聞、平淡無味的日子?再說令尊令 堂讓那些大惡人害死了,你若不去報仇,不但枉為人子,而且這些大惡人殺人成性,自 是會去害死更多無辜之人,你難道沒有想到過麼?咱們便在江湖上浪蕩,做個遊俠吧。 」她這一番話裡,儘是開導獨孤求敗之意,轉念想到與一個陌生少年初次見面,即叫人 家「大哥」,又說了這麼多「咱們」,不禁臉上羞紅,垂下頭去。   獨孤求敗全沒注意阿寶面目神情,只是低下頭來,細細咀嚼阿寶之言,愈想愈覺得 有理,仿如自己一片心地,始終陰雲籠罩,今日方始撥雲見日一般。沉思良久,高聲道 :「不錯,我獨孤求敗是個男兒漢、大丈夫,自是要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阿……阿 寶姑娘,謝謝你啦。」此番想通,一生際遇猶似翻雲化雨般降落心田,登覺豪氣橫生, 不由仰頭向天,縱聲長笑。他自己心目之中自也知道,這一聲長笑之後的獨孤求敗,與 此前的獨孤求敗必將判若兩人。   阿寶聽他大笑聲中,四周林木簌簌作響,心道:「獨孤大哥果然會得一身渾厚內功 。」忽覺獨孤求敗笑聲愈來愈響,震耳欲聾,忙道:「獨孤求敗大哥,你再笑,天都要 給你震塌下來了。」   獨孤求敗止了笑聲,將七寶指環戴在右手食指上,說道:「阿寶姑娘,你真是我的 知己,這一番開導,使得我如聞暮鼓晨鐘。好,咱們立時到鄧州城裡去,找個地方喝上 三百杯。從今而後,我獨孤求敗定要做個堂堂正正的『獨孤大俠』。哈哈哈哈……」又 是一陣狂笑。   阿寶笑道:「獨孤大俠,小女子比酒量可是比不過你老人家了。」說罷解下馬韁, 翻身上馬。那兩個清涼寺俗家弟子身已亡故,坐騎無主,獨孤求敗便取了一騎以作己用 。   二人雙騎上了官道,逕投鄧州城而去。路上行人見得一對少年男女並騎而行,似非 兄妹,亦非姐弟,不由暗暗納罕,嘖嘖稱奇。原來唐人豪邁大度,歷經五代十國數十位 君主靡爛奢華之風,早已將社會風氣變得陳規舊矩、羈絆不堪。到得宋代,更是注重禮 法,乃有後來程、朱理學之大興。二人既非親眷,陌路同行,難免有人說三道四。   阿寶一顆心更是怦怦直跳,偷偷瞥了獨孤求敗幾眼,見他控韁催馬,目不斜視,面 目雖污,兀自透出一股逼人英氣,心中一蕩,不由暗嘆了一聲。   二人到了鄧州城中,尋了一家酒店,要了幾個菜。獨孤求敗舉箸擊桌,逸興紛飛, 高聲吟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這是前朝賈閬仙 的一首五言絕句《劍客》,此時吟誦出來,於其人其時心境,更是解得透徹淋漓了。   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吵嚷喧嘩,也不知出了甚麼事,獨孤求敗與阿寶正驚愕間,卻見 四個壯漢走進酒店。那四人衣著整潔,卻不知怎的,竟在左肩上打了兩三個補丁。   店伴急忙迎上,招呼道:「四位爺來點甚麼酒菜?」其中一人陰陽怪氣的道:「有 甚麼好東西儘管上來,老子是丐幫的,怕吃了付不起銀子麼?」那店伴陪笑道:「原來 是丐幫的幾位大爺,請坐請坐!」四丐大剌剌的坐下了,均是一副目空四海的樣子,似 是將誰也不放在心上。那店伴奔到內堂,在四丐桌上上了麻辣仔雞、寶塔香腰等四五個 菜,又上了一壺好酒。   獨孤求敗見這四丐恁地凶橫霸道,眉頭一皺,暗道:「丐幫弟子若然都是如此,這 丐幫幫主又有甚麼意味?」嘆了口氣,胃口全消,將筷子重重擲在桌上。   卻聽那四丐在一旁閑聊,儘是些猥褻下流的玩笑,不由暗暗生怒。阿寶初到中原, 只覺甚麼物事都透著新奇味道,吃了幾口菜,忽見獨孤求敗不樂,已知端的,正要出言 挑撥四丐,忽聽酒店外有人叫道:「哪來的四個狗賊,打傷了本幫兄弟,還敢在這鄧州 胡天胡帝,有種就給我滾出來。」   獨孤求敗朝窗外望去,只見大道上站著三個叫化,正朝酒店中大聲叫喊,心中暗奇 :「難道這酒店裡的叫化是假的麼?」心念未落,忽見店中一名壯漢拍案而起,粗聲道 :「三位兄弟,這些臭叫化忒也不像話,咱們去料理了。」其餘三人出聲相應,四人便 奔出門去。   那道上叫化為首一人冷冷的道:「四位何方神聖?丐幫向來不敢得罪江湖朋友,為 何將我們丐幫弟子打傷?」壯漢道:「他奶奶的,老子便是丐幫的,你瞎了狗眼,不認 得麼?」為首叫化臉色一變,道:「丐幫之中,恐怕沒有閣下這等『了不起』的英雄好 漢吧?敢問閣下是哪位舵主手下?」那壯漢哈哈一笑,說道:「我們丐幫分為十一袋弟 子到二十袋弟子,幫主便是二十袋,我最不成器,只是個十三袋弟子。」   那丐幫為首叫化素知本幫除掛名弟子外,便是由一袋至十袋而升,十袋至尊,便是 丐幫幫主,而身上佩有九袋的,便是本幫傳功、執法二長老,掌缽、掌棒兩龍頭,聽這 壯漢自稱甚麼十三袋弟子,怒道:「閣下可是來消遣本幫麼?」   那壯漢高聲道:「兄弟們,咱們是不是名符其實的丐幫弟子?」其餘三名壯漢答道 :「不錯。」那壯漢道:「待得本月二十五,裴幫主將謝漏這臭叫化宰了,咱們丐幫從 此一統天下大叫化、小叫化,豈不是威風凜凜?」那三名叫化一聽,心中一驚。為首叫 化道:「閣下是『北丐幫』的麼?」那壯漢冷笑道:「算你狗娘養的有些眼力,居然瞧 得出我是……」忽然呼的一拳,向那為首叫化劈去,那為首叫化乃是丐幫四袋弟子,武 功不高,猝然遭襲,立時手忙腳亂。其餘二丐見得勢急,大聲喝罵,與三名壯漢鬥了起 來。   阿寶奇道:「咦,我在天山,向來聽說丐幫乃是天下第一大幫,幫中弟子數十萬, 與少林派並稱中原武林泰山北斗,這幾個壯漢吃錯藥了麼?既冒充是丐幫弟子,又與丐 幫弟子拚鬥?」   獨孤求敗聽她不知「南北丐幫」原委,便將屈長老處聽來的話語全對她說了。阿寶 笑道:「他們打得天翻地覆才好玩。」獨孤求敗笑道:「丐幫弟子不是壞人,瞧來那四 個『北丐幫』弟子才是兇徒,咱們幫一幫丐幫弟子。」二人結了帳,奔出大門,獨孤求 敗朗聲道:「大夥兒不要打了。」   一個壯漢瞅了他與阿寶一眼,喝道:「你這臭小子也是丐幫的臭叫化麼?老子連你 一塊打。」一個箭步竄上。獨孤求敗不會武功,疾忙一閃,那壯漢卻早料到,一雙拳頭 直逼獨孤求敗小腹。   阿寶在樹林中見得獨孤求敗內功深厚,不信他不會絲毫武功,便立在一旁,看獨孤 求敗如何收拾這壯漢。忽見壯漢一雙鐵拳擊到,獨孤求敗卻已無法閃避,心中一驚,暗 道:「不好。」正要出手,卻見那壯漢一雙拳頭擊中獨孤求敗小腹,忽地向後倒飛出三 五丈,啪的摔在地上,竟是有出的氣沒進的氣了。   原來獨孤求敗內功深厚,那人拳頭雖然擊中,內功終與獨孤求敗相差得太遠,被獨 孤求敗內力一震,摔在地上,只覺五臟離位,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眼見活不了。   其餘三名壯漢武功高於三丐,早已佔了上風,忽見同伴斃命,掃了獨孤求敗等二人 一眼,情知不是二人敵手,三人相互使個眼色,一齊拋了對手,轉身北逃。   三丐得以脫身,奔上前來,那為首叫化抱拳道:「多謝這位兄弟相助,這位兄弟可 是本幫弟子?」他見獨孤求敗腰間無袋,只道多半是本幫掛名弟子,卻驚詫此人竟有如 此一身內功。   獨孤求敗道:「不是。這位大哥,貴幫的叫化怎麼讓人打傷了。」那叫化恨恨的往 地上呸了一口,道:「本幫律己嚴明,執法長老統率弟子又都是鐵面無私,因此在江湖 中頗有威望。最近四大長老傳訊下來,說是遼國有個甚麼『北丐幫』幫主把咱們叫作『 南丐幫』,聲稱要南北丐幫合派。我在幫中僅是個四袋弟子,哪有權去管問這些大事? 不過心想本幫謝幫主『降龍十八掌』與『打狗棒法』稱雄武林,也不怕他甚麼『北丐幫 』、『西丐幫』。可是到了近日,卻有許多北方大漢跑到咱們這裡來,到處惹事生非, 旁人問起,這些畜生便自稱是『丐幫』弟子。哼,這些人自是甚麼『北丐幫』所遣,用 意明明白白,便是要南北丐幫合一,到這遍地錦繡的南方來作威作福。」   獨孤求敗原本不知「北丐幫」是好是壞,此時親眼目睹,親耳聽聞,心想:「這北 丐幫若是勢力擴張到了南方,無惡不作,還怎生了得?」   那叫化續道:「我丐幫以肩負布袋排定班輩,幫中位分最為尊貴的幫主才是十袋。 更惱人的是,這北丐幫也以身攜布袋排定班輩,居然是最末弟子即是十一袋,聽說他們 幫主身攜二十袋,這不是衝著咱們丐幫來的麼?   「這四個漢子來到鄧州,在飯店裡吃了飯不給錢,反而動手打傷店伴、掌櫃數人, 本幫朱兄弟看不慣這種人,動手與他們拚鬥,卻被四人用重手法打成重傷。朱兄弟趕回 分舵途中遇上我們三人,我們聽他一說,登覺義憤填膺,追了上來。在下等武功低微, 若非公子相助,只怕……唉,這些惡徒……」   獨孤求敗愈聽愈是憤怒,見得那叫化十分激動,再也說不下去,哼了一聲,道:「 甚麼北丐幫,這等氣焰囂張,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獨孤求敗幫定丐幫了。」   那叫化聽他說得堅毅決絕,連聲稱謝,又道:「小的是丐幫鄧州分舵弟子,獨孤公 子有甚麼為難的事,儘管來鄧州分舵找我。」折身而去,朝著那個死去的壯漢恨恨吐了 一口痰,領著其他兩個叫化走了。   阿寶笑道:「獨孤大俠,你是要助丐幫打跑北丐幫幫主了?」獨孤求敗臉上一紅, 道:「姑娘不要笑,我可不是甚麼大俠。」阿寶嘆了口氣,搖頭道:「可惜啊,可惜! 」獨孤求敗奇道:「可惜甚麼?」阿寶道:「可惜咱們的獨孤大……哥是心有餘而力不 足。獨孤大哥,人家是北丐幫幫主,武功自是了得。你不會武功,只仗著一門吸人家內 力的功夫,人家閃上兩閃,你只怕不但吸不到人家內力,反而被人家一拳印在腦門,或 是一腳踢在小腹,嗚呼哀哉,一縷陰魂往九泉而去了。」   獨孤求敗正色道:「對付這種惡人,個人安危,自當置之度外。」   阿寶道:「此言差矣!獨孤大哥,你有一身強大內勁,當世之中,定已無人能及, 若是再學上幾手拳腳甚麼的,再去對付那個北丐幫幫主,還不如同捻死臭蟲螞蟻一般省 事。」   獨孤求敗一想阿寶所說甚是,點了點頭,道:「我與雕兒在山裡拚鬥,雕兒沒有拳 腳,又不會說話,自然不能教我武功。現在卻又到哪裡拜師去?」   阿寶格格嬌笑,叫道:「乖徒兒,你跪下給我磕上幾個響頭,本姑娘便教你上乘武 學。」獨孤求敗笑道:「你那幾招三腳貓的功夫,也配做我師父?」阿寶眼珠一轉,說 道:「好,獨孤大哥,我領你去風雲客棧找我師父。若是她老人家願意伸手指點一二, 可是真正的蓋世絕學了。」獨孤求敗當初跟著外公去,自能學成一身武功,這時候卻不 忍拂了阿寶好意,應了一聲。二人牽著駿馬在城中緩步而行,向路人打聽風雲客棧。   那風雲客棧乃是鄧州第一大客棧,尋個當地土著一問便知,二人弄清了客棧方向, 逕往城東而去,忽見一座五層樓矗立於彼,猶似鶴立雞群,便是風雲客棧了。   二人進了客棧,店伴牽走駿馬,正要開口詢問二人打尖還是住店,阿寶忽在那店伴 耳旁低咕兩句。那店伴一聽,大喜道:「原來是姑娘到了,請去見掌櫃。」獨孤求敗心 中一愕,暗道:「阿寶姑娘與風雲客棧的人原是熟人;她卻怎的不知這客棧位於此處? 」   那店伴忽道:「獨孤公子,請隨小的去天字號甲丑房。」獨孤求敗暗道:「莫不是 阿寶跟掌櫃的有甚麼要緊的話,旁人不便聽聞麼?」跟著店伴上了樓,店伴指著東面一 間小屋道:「便住在這裡了。」說罷退了下去。   獨孤求敗推門而入,但見屋中收拾得甚是整潔,暗奇道:「我與這位阿寶姑娘初次 相見,她怎的領著我到處奔走?難道真是有些緣份?」正自胡思亂想,忽見一人推門進 來,正是阿寶。獨孤求敗道:「姑娘可見到尊師了?」阿寶搖頭道:「家師已離開客棧 ,趕到河東路隆德府去了。」   忽然大門砰彭兩聲,似是被甚麼飛刀、袖箭一類物事擊中。獨孤求敗奇道:「甚麼 人?」門外一人叫道:「你們這對狗男女,有種就給老子滾出來!」獨孤求敗叫道:「 阿寶姑娘,是那個北丐幫的假叫化子。」阿寶點了點頭,道:「是他們自己找上門來, 咱們可不能再輕饒了這些鼠輩。」   又聽門外一人笑道:「二哥,這對狗男女一定在做那蠅營苟且之事,不肯出來了。 」另一人喝道:「他媽的,不出來咱們不能進去麼?」先一人笑道:「哈哈哈哈……小 兄弟,也分咱們一杯羹。」   獨孤求敗雖不明白二人在說些甚麼,隱約也覺得對阿寶甚是無禮,大聲喝道:「小 爺出來打爛你們的狗嘴。」阿寶心中更惱,二人推開木門,卻見眼前灰影一閃,三個壯 漢早已奔下樓梯,一人回頭叫道:「臭丫頭、渾小子,有種跟咱們到東郊去,叫你二人 見識見識咱們的武功。」   阿寶喝道:「難道本姑娘還怕了你們不成?」縱身追了上去。獨孤求敗奔下樓梯, 急運「北冥神功」,真氣運轉開來,雖然不會武功,卻也不落於後。   五人三前二後出了東城。若論阿寶輕功,自是早便可追上三人,但她心中卻想:「 不知三人有些甚麼陰謀鬼計,倒要見識見識。」眼見三人奔進樹林,獨孤求敗與阿寶也 跟了上去。忽見前方數丈外一塊大石上坐著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那三名壯漢奔到老者 身前,齊聲道:「幫主,那小妞兒與那臭小子被引來了。」   獨孤求敗心中一凜,暗道:「此人便是北丐幫幫主?」見那老者貌不驚人,便如一 個尋常鄉農,朗聲道:「尊駕可是北丐幫幫主?」   那老者正是北丐幫幫主裴志明,輕咳兩聲,道:「老夫向來在北方稱雄,不料你這 麼一個小小少年,居然也知老夫名頭,可見南丐幫必要歸入我幫,這正是眾望所歸。」   獨孤求敗見這老者大言不慚,冷冷的道:「尊駕既是堂堂一幫之主,卻為何縱容手 下,胡作非為?」   裴志明見這少年氣宇昂藏,氣度不凡,心中一凜,道:「便是你打死了本幫一名十 三袋弟子?」阿寶嘿嘿笑道:「裴老鬼,便是你親自出馬,也在獨孤大哥手下走不上十 招。」裴志明哈哈一笑,道:「小丫頭胡言亂語,老夫先收拾了你,再捉這小子。」身 形一晃,飛竄而起,雙手抓向阿寶。   阿寶見他來勢如電,心道:「這老頭能成為一幫之主,端的不同凡響。」口中兀自 強硬道:「糟老頭,這是甚麼功夫?可是北丐幫赫赫有名的『餓狗搶屎』麼?」手下卻 不怠慢,右手一伸,撥出背上長劍,刷的一劍刺了出去。   裴志明見她長劍刺來,身子左傾,讓開長劍,識得這一招名目,心中一驚,暗道: 「這丫頭原來是天山那婊子的弟子,倒真不敢傷了她。」左掌劈出,喝道:「去吧!」   阿寶眼見自己這招「警露式」並不奏功,心道:「師父傳我這門『靈鶴六劍』時曾 道,這門劍法輕快迅捷,世上無雙無對,這老頭竟能如此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委實是 個武林高手。」她初見那三名壯漢武功低微,心想這幫主也高明不到哪兒去,出招一試 ,才知先前所想大錯特錯。當下小心翼翼,施展開一路「靈鶴六劍」,與裴志明拚鬥。   裴志明早年曾吃虧在這路「靈鶴六劍」之下,豈不知這門劍朮厲害?但尋思阿寶年 紀青青,不知這門劍朮須以強大內勁作輔,方能發揮威力,心道:「這丫頭如何是我敵 手?念在她是那婊子弟子,讓她拆個三五十招,便即拿下她。」呼呼呼連劈三掌,把阿 寶迫退三步。   阿寶忙使一招「舞風式」,唰唰唰連揮幾劍,護住自身,奇道:「『大金剛掌』, 糟老頭,你怎麼會少林派的武功?」裴志明笑道:「小丫頭鼠目寸光,這是老夫所創『 伏虎八掌』,乃是用來與南丐幫幫主謝漏爭鋒所用,你回去問問你師父,可是少林派的 『大金剛掌』。」阿寶只聽師父說過,也沒當真見識過「大金剛掌」,心道:「師父說 『大金剛掌』乃是少林七十二絕藝之一,這姓裴的使的便算是『大金剛掌』,我也不是 他的敵手。」   裴志明心中卻是暗自欽佩,心想:「這婊子教的弟子果然了得,居然識得老夫所用 乃是少林寺的『大金剛掌』」。   實則他使的掌法,正是少林派「大金剛掌」。「大金剛掌」招式簡單,威猛絕倫, 並無複雜變化,全憑功力取勝,但他自知要用此功來對付丐幫「降龍十八掌」,稍嫌不 足,便對掌法略加改進,使出來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內中暗藏變化,有 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   獨孤求敗遠遠瞧著二人相鬥,但見裴志明掌風呼呼,直有排山倒海之勢,風雷夾擊 之威,阿寶猶似一葉輕舟,被捲在波濤洶湧的巨流急湍之中,給震得飄搖不定。他雖不 會武功,卻也知阿寶並非裴志明敵手。   那三名壯漢眼見幫主即將獲勝,在一旁叫道:「幫主『伏虎八掌』,天下無敵,打 得臭丫頭趴在地上,永遠爬不起來。」「臭丫頭竟敢與堂堂丐幫幫主動手,當真是老壽 星上吊,嫌命長了。」「幫主殺了這臭丫頭,再將那臭小子宰了,替繆兄弟報仇。」   阿寶這時已與裴志明拆了十餘招,情知這裴志明不知甚麼原因,終是手下留情,不 然自己早已落敗,忽然使招「梳翎式」,劍光匹練般的疾捲過去,見得裴志明閃開,急 忙退後數步,笑道:「裴幫主,本姑娘這幾天有點不舒服,咱們拼了十餘招,你也沒贏 ,我也沒輸,這便罷手如何?」   裴志明道:「小丫頭原來是龐女俠的弟子,老夫瞧在你師父面上,也不來為難你。 不過這少年殺了老頭一名弟子,可不能就此放過了他。」阿寶心中一凜,暗道:「這姓 裴的果是識破了我的來歷,故意讓著我,哼,不讓他難堪一番,我就不叫阿寶。」搖頭 道:「不行,你那弟子咎由自取。再說,你再收上十個弟子便是了,又何必可惜這麼一 個弟子。」   裴志明哈哈一笑,道:「這少年是你的情郎麼?居然這麼護著他。」   阿寶臉一紅,喝道:「胡說八道,裴幫主,你以為我當真怕了你不成?」心念一轉 ,說道:「你我拆了十八招,本姑娘瞧著你這三個幫徒跟在你身邊,不忍出你的丑,不 然當真以為姑娘打不過你麼?」   裴志明心下暗惱:「老夫怎麼說也是你的前輩,小丫頭竟敢如此無禮。」喝道:「 龐女俠又創出了甚麼蓋世武功,老夫倒想瞧一瞧。」他料想阿寶必是有甚麼絕招尚未使 出,想僥倖取勝。   阿寶哈哈一笑,道:「我師父乃是前輩高人,她老人家動一根手指,把你也捺死了 ,你能領教她的甚麼功夫?可笑!可笑!」   獨孤求敗見裴志明怒氣漸盛,忙道:「阿寶,不必太讓他難堪。」奔上前去,朗聲 道:「裴幫主,你的這些手下為非作歹,較之龍虎會弟子,實是半斤八兩,不遑多讓, 你若不好好管教,江湖中自有高人來出手教訓。」   裴志明冷冷的道:「你便是想出手教訓的『高人』麼?」他雖聽到三名手下說這少 年如何厲害,但見得獨孤求敗不會武功,遂也不放在心上。   獨孤求敗臉一紅,道:「在下並非甚麼高人。在下聽說裴幫主還要與丐幫爭甚麼位 子,想勸勸裴幫主,還是早些回北方去,大家各自相安無事,豈不甚好?」他不通世務 ,總想先勸說一番,若是人家不聽,再謀對策。   裴志明冷笑道:「嘿嘿,你是哪號人物?有甚麼本事叫老夫回到北方去?老夫與謝 漏爭雄,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得。」   阿寶忽道:「江湖之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若是他武功高於你,卻管得管不得 ?」裴志明道:「這少年若能擊敗老夫,當真是笑話奇談了。」   阿寶嘻嘻一笑,道:「裴幫主,這位獨孤公子,乃是我新收的弟子,我這便傳他幾 招武功,他本領雖小,料來對付你這個不中用的幫主,自是綽綽有餘了。」   此言一出,獨孤求敗與裴志明均是大吃一驚。   獨孤求敗心想:「阿寶讓我與這裴幫主動手,此人武功高強,似是不亞於『牛頭馬 面』,比四大長老還略勝一籌,他豈會讓我用北冥神功吸他內力?我定是必敗無疑。」   裴志明暗道:「這臭小子不會一點武功,你這臭丫頭這點微末之技,臨時傳人,還 想在老夫手下討得了好去?老夫若讓這小子走上三招,也當真大失面子。」   阿寶故意激道:「裴幫主可是怕了?」裴志明嘿嘿笑道:「你便是教他一百年,老 夫更有何懼?」阿寶聽他答允,叫道:「獨孤大……公子,你過來。」牽著獨孤求敗, 向東奔出四五丈,說道:「獨孤大哥,你一身內功強勁,已是天下無敵,不過得看看你 怎麼運用。這姓裴的內功不及你,你也不用怕他。」   獨孤求敗道:「但是我不會一丁點武功,怎麼跟他比?」阿寶道:「本門之中,有 一路『擒拿手』,僅有七招,我立時教你。你與那姓裴的比武之時,只要抓住了他,便 用你的北冥神功吸他內力,不用手下留情。」當下教了獨孤求敗七招擒拿手。那七招擒 拿手變招簡單,極易學會,乃是阿寶師門的入門粗淺功夫。獨孤求敗心思靈敏,不多時 便已學會。   二人奔回裴志明立身之處,阿寶道:「裴幫主,我這弟子天資奇高,以這幾招功夫 ,便可對付你了。」   裴志明內功深湛,運功聆聽二人說話,本只道阿寶要傳些甚麼絕學,不料竟是她門 中最為粗淺的擒拿手,心道:「你讓這臭小子來送死,日後你師父追究起來,與老夫可 是全不相干。」喝道:「少年人,老夫讓你三招,動手吧!」   阿寶故作驚奇咦了一聲,說道:「裴幫主,我天山派的武功威震天下,本想要弟子 讓你三招,不料你卻不領情,那誰也別讓誰了。」她教的這幾招擒拿手能守不能攻,讓 獨孤求敗先動手,反會吃虧。   裴志明冷冷的道:「瘌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身隨步轉,橫掌如刀,輕輕一 削,正是「大金剛掌」的絕招「夢幻泡影」。他已打定主意,定要在三招之內將獨孤求 敗斃於掌下。   獨孤求敗也不知自身內功有多高,眼見裴志明攻來,全然不懼,伸出右手,抓向裴 志明右掌。裴志明自忖內功深厚,心道:「你竟敢抓老夫手掌,可是活膩了麼?」獨孤 求敗與神雕拚鬥,身手早已練得極是迅捷,這招擒拿手雖是初學,但已得其精要,竟然 抓住了裴志明右腕。   裴志明正欲運功震傷獨孤求敗,忽然右腕「陽池穴」真氣源源不斷外瀉,心中一驚 ,急忙掙開獨孤求敗掌握,暗道:「這是甚麼邪門功夫?」獨孤求敗本已得手,但裴志 明反應奇快,右腕登時滑溜如魚的脫了開去,心知這擒拿手果然管用,更加不懼,一招 一式的旋展開去。   裴志明左劈一掌,右削一掌,掌風始終不能傷對手分毫,眼見對手雙手抓來抓去, 又不敢讓他抓中,自忖憑這一路「大金剛掌」敗了無數河朔英豪,今日居然栽在這無名 少年手下,日後還怎麼統治丐幫上下?惱羞成怒,掌勢一變,呼的一掌輕拍而出。   獨孤求敗只覺一股陰寒之氣撲面襲來,心中一凜,急忙後閃。   裴志明一掌逼開他,自忖:「我這路掌法尚未練成,多用於己身有損,且先饒了這 小子。」抽身便走。   那三名北丐幫弟子武功低微,只道幫主已勝,齊聲叫道:「幫主宰了這小雜種,替 ……」忽然砰砰砰三聲,裴志明閃到三人身前,三人天靈蓋各被拍中一掌,只覺寒氣攻 心,倒地即斃。裴志明擊斃三人,往林中飛縱而去。   阿寶奔前去,一探北丐幫三名壯漢鼻息,驚道:「原來他是北海玄冥島傳人。」獨 孤求敗見得裴志明將三名下屬擊死,心中大奇,他於江湖之事所知甚少,忙問道:「甚 麼北海玄冥島傳人?」阿寶道:「北海玄冥島有一種武功,叫作『玄冥毒掌』,陰寒無 比,極是難練,玄冥島島主世代相傳,從來不將這門絕學傳與外人。但百餘年來,也沒 聽說有甚麼人練成過『玄冥毒掌』。這姓裴的定是玄冥島島主,他既練成了玄冥毒掌, 又練成了少林派大金剛掌。一門是至陰至柔的功夫,一門是至陽至剛的功夫,了不得, 了不得。」   獨孤求敗奇道:「他練成甚麼玄冥毒掌就是了,幹麼又去練大金剛掌?」   阿寶道:「玄冥毒掌習練之時傷人害命,大干天和,他要做甚麼丐幫幫主,使這種 陰毒武功,人家自是不服氣。因此不知從何處偷學到少林派的大金剛掌習練,這兩門功 夫截然相反,武林中人見得他使得大金剛掌,自料不到他是玄冥島主。嘿嘿,玄冥島上 幾代島主為了習練這邪門的玄冥神掌,害死了不少武林人物,因此有不少仇家。若是人 家知曉他是玄冥島島主,還不找他報仇麼?」   獨孤求敗悟道:「原來他是敵不過這七招擒拿手,才被迫使了這玄冥毒掌,這人恁 地狠毒,竟連他的三名手下也殺了。」   阿寶道:「他怕咱們逼問這三人,這三人受熬不住,吐露了北丐幫的機密,因此殺 人滅口。」獨孤求敗嘆了口氣,道:「這位北丐幫幫主忒也心狠手辣,下次見到他,一 定不能放過了。」沒想到丐幫四大長老要自己冒認丐幫幫主與此人相鬥,自己才學到幾 招擒拿手,便與此人鬥了一場,忽道:「這人的玄冥毒掌厲害非常,我怎是他的敵手? 」   阿寶笑道:「獨孤求敗大俠武功高強,區區玄冥毒掌,何足道哉?」   獨孤求敗聽他似是取笑自己,沉聲道:「阿寶姑娘,不跟你說了。」阿寶格格一笑 ,道:「獨孤大俠這麼沒有容人之量麼?」獨孤求敗自創北冥神功,氣量自是宏大,當 下道:「他用玄冥毒掌,寒氣撲面而來,我無法靠近他身邊,自是不能吸他內力。」   阿寶道:「可惜沒見到我師父,若有她老人家在,自能收你做弟子,傳你武功。不 過沒有她,我也不能湊湊數做你的師父,獨孤大俠,咱們往北而去,一路上切磋切磋, 且看是我天山派的武功厲害,還是你……咦,你叫甚麼派?」   獨孤求敗初出江湖,哪知甚麼門派一說,忽然聽得此問,愕然搖了搖頭,道:「我 哪裡又是甚麼派?」阿寶在林中來回走了幾步,忽道:「獨孤大俠自創『北冥神功』, 厲害非常,北冥者,北方之海是也,《莊子》中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後面又 有『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你要做大俠,自 是要遊俠江湖,『以游無窮者』,這一篇叫作『逍遙游』,我看『獨孤大俠』這一派, 便叫作『逍遙派』吧。」   獨孤求敗讀過《莊子》,自知「逍遙」之意,低頭見自己一身破破爛爛,猶似一個 丐幫弟子,拂了拂袖,苦笑道:「阿寶姑娘,你看我可像是很逍遙自在麼?」   阿寶笑道:「獨孤大俠不必自卑,『至人無己』,又何必斤斤計較?」   獨孤求敗聽他仍用「逍遙游」的句子回答自己,恍然悟道:「正是。」阿寶道:「 我是從天山上來的,本也不是甚麼派,若有人問起,便稱為『天山派』,獨孤公子,你 便稱為『逍遙派』創派掌門,又有何不可?」   話音甫落,忽聽一人嘿嘿笑道:「名叫獨孤求敗,又是『逍遙派』創派掌門,了不 得,了不得。」忽聽呼的一聲,東首一株大樹上飄落一人,五十上下,鳩衣百結,竟是 個老叫化。   阿寶眼見這人早便潛伏大樹上,以自己內功修為居然聽不出來,她正在這裡與獨孤 求敗戲說,在旁人聽來那便成了厚顏無恥的自吹自擂,心中羞澀,臉上一紅,道:「堂 堂武林前輩,竟然來偷聽晚輩說話,羞也沒羞?」   那老丐哈哈大笑,道:「小丫頭,老叫化早就躺在這樹幹上睡大覺了,是你們過來 吵醒了老叫化,可不是老叫化來偷聽。」搖了搖頭,叱道:「小兄弟,這小丫頭說出十 句話倒有十一句不中聽,你跟著她早晚要吃虧,嘿嘿,天山派、逍遙派,老叫化生平初 次聽聞。」   獨孤求敗心想阿寶確是胡說八道,忙道:「這是阿寶姑娘的戲言,前輩不用放在心 上。」那老丐反手抓起負在背後的紅漆葫蘆,咕嘟一聲,喝了一大口酒,道:「你這小 子稱我為『前輩』,可知老叫化姓甚名誰,是何門派,莫不是想騙老叫化一口酒喝?有 奶便是娘,孺子不可教也。」   阿寶知這老丐定是武林高人,一時卻看不出他的來歷,呸了一聲,道:「獨孤大哥 是堂堂逍遙派創派掌門,豈能騙你的酒喝?老叫化,我瞧你這葫蘆裡的酒,更不知是從 那裡坑蒙拐騙得來的。哼,這叫作『賊喊捉賊,無恥之尤』。」   那老丐搖頭道:「甚麼逍遙派,沒聽說過,狗屁不值,狗屁不值。」   阿寶道:「胡說八道,分明是你孤陋寡聞,枉你長了一大把年紀,難道還不知『人 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老叫化,我看你還是跑回師門去,找到你師父,作幾年學 問出來,免得連武林中威風赫赫、大名如雷貫耳的逍遙派都不知道,落人笑話。」   那老丐道:「我師父是早死了二十年了,若是他老人家在世,當真聽說過甚麼逍遙 派,倒也說不定。」   獨孤求敗聽得阿寶與那叫化爭辯,早已羞得脹紅了臉,暗道:「阿寶與這位前輩開 玩笑,前輩卻信以為真。」忽聽那老丐叫道:「有了,有了,小兄弟,她既說你是逍遙 派掌門,你便用你逍遙派的武功與老叫化拆個幾招。老叫化捉蛇、打狗弄得多了,也粗 通一些武藝,咱們比一比,管叫你這個逍遙派掌門真偽立判。」   阿寶於江湖武林之事亦是所知甚少,一時猜度不出這老丐是哪位前輩高人,叫道: 「你老人家好意思占後輩的便宜麼?」   那老丐哈哈笑道:「老叫化喝醉了,哪管他甚麼前輩、晚輩,老人家、小人家?這 位小兄弟既是堂堂逍遙派掌門,老叫化跟他打一場,也算不上是以大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