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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丐口裡說話,猝然疾竄而上,呼的一掌向獨孤求敗推來。獨孤求敗腳成箭步, 左手斜斜而出,擋住老丐。老丐心道:「我這武功以威猛無儔而名聞於世,你出手臂要 跟老叫化比拚內勁,可不是自尋死路?」轉念想到這少年既出比招,只怕另有後手,右 手屈起食中兩指,半拳半掌,向對手胸口打去。   獨孤求敗先前手忙腳亂的以阿寶教的擒拿手第三式封住老丐,忽見老丐變招奇速, 匆忙中不及細想,伸手便向老丐右手抓去。這一招毛手毛腳,已不屬於天下任何武功招 式,實是無法之法,死馬當做活馬醫罷了。那老丐乃是鼎鼎大名的武學高手,他初學了 幾招擒拿手,豈能便擋住了老丐凌厲的攻勢?   老丐見他出此招式,心中一愕,驀地裡想起一事,收回右手,笑道:「果然有兩下 子,嘿嘿,逍遙派獨孤大掌門,當真了得。」   獨孤求敗見他收手不攻,也自疾忙回手,說道:「晚輩不會武功,怎是前輩對手? 」老丐怒道:「你不會武功,咱們另外比一樣本事,這本事可與武功全無干係。」獨孤 求敗道:「晚輩不敢!」   阿寶冷哼一聲,道:「獨孤求敗,你既沒本事,狗屁不通,又是膽小如鼠,畏人如 虎,你當真是個孬種。」老丐拍掌叫道:「罵得好,罵得妙,這小子連跟我這不中用的 老叫化都不敢比試,確是沒有出息。阿寶,你再罵兩句,讓老叫化替你搖旗吶喊。」   獨孤求敗忽聽阿寶開口胡罵,奇道:「阿寶,我哪裡得罪你了?」阿寶呸了一聲, 道:「你這沒爹沒娘沒人教的臭小子,幹麼叫我的名字?『阿寶』兩個字也是你叫得的 麼?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狗熊樣,阿寶,阿寶,聽你叫得兩聲,本姑娘只怕噁心 得要死,從此不再用這兩個字作名字了。」   獨孤求敗正不解她為何發怒,忽聽到「沒爹沒娘沒人教」這句話,心中一酸,勃然 怒道:「阿……姑娘,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請姑娘自重。」   阿寶眼中淚光盈盈,叫道:「臭小子,誰愛理你?」雙足點地,掠上馬鞍,篷的一 聲,竟將繫在樹上的馬韁扯斷,高聲催馬,直奔出林。   獨孤求敗沒來由的讓她罵了一場,心中惱怒,看也不看她一眼,心道:「你罵我, 我也不跟你介意,竟然罵我爹爹媽媽,難道我獨孤求敗,便是真的這麼下賤?」   那老丐故意朝著阿寶去的方向瞅了兩眼,眼角斜睨獨孤求敗,故作驚惶的叫道:「 哎喲,走啦走啦,人影兒都不見了。獨孤兄弟……人家跑了,你還不趕快去追?」獨孤 求敗心下煩燥,粗聲道:「愛走便走,誰又管得了誰?」那老丐歎了一聲,點了點頭, 道:「這也說是的,誰又管得了誰?咦,獨孤兄弟,你幹麼不早生三十年,來指點指點 老叫化。『誰又管得誰』?有理,有理!確實有理!誰又管得了誰?」   獨孤求敗聽那老丐翻來覆去的說著這句話,猶似在嚼咀一根甘蔗一般,似是大覺回 味悠長,不禁臉上一紅,心中忽然省道:「我獨自在荒谷之中,心靜如止水,連爹爹媽 媽的慘死,也是偶爾想起,方覺哀傷不已,為何阿寶與我僅僅相處了半日,她說了兩句 我便惱了起來?」心底隱隱覺得自己並非真的奉信「誰又管得了誰」,而是覺得似乎有 一根藕絲般的繩子,將自己與這位倏忽而來,倏忽而去的少女系在了一處。   他搖了搖頭,小聲叫道:「荒唐,荒唐!」他這兩句「荒唐」是責罵自己胡思亂想 ,純是自氣自語。但那老丐內功精深,早已聽到,忙道:「真是荒唐!獨孤兄弟,你是 一語驚醒夢中人。哈哈哈……老叫化又何必要逃三十年?」   獨孤求敗回過神來,聽那老丐隨口搭上自己言語,奇道:「甚麼逃三十年?」老丐 搖頭道:「不提也罷,不提也罷。獨孤兄弟,人家讀書考官兒的人,有句俗話,叫作: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叫化聽你一說,當真是:『聽君一句話,勝逃三十年 !』唉,春去也!多謝洛城人。」   獨孤求敗不通世務,有感而發;那老丐感慨良深,癡氣大作。一老一少,胡裡糊塗 扯了半天,獨孤求敗卻始終不解老丐所云。   獨孤求敗道:「前輩……」那老丐擺手道:「別叫我前輩,你我似有師徒之緣。」 獨孤求敗奇道:「甚麼師徒之緣?你要作我師父麼?」   那老丐嘿嘿笑了兩聲,說道:「你可知剛才老叫化使的那兩招功夫叫甚麼名目?」 獨孤求敗不會武功,於武學可說全無見識,哪裡知曉哪是甚麼武功?搖頭不答。老丐道 :「先一招叫作『亢龍有悔』,後一招叫作『潛龍勿用』。」   獨孤求敗喃喃的道:「『亢龍有悔』?『潛龍勿用』?沒聽說過,從來沒聽說過。 」那老丐自忖名滿江湖,獨孤求敗定然知曉,縱不認得,亦會從這兩招並世無雙的武功 上去識破,不道說了半天,獨孤求敗仍是不解,這才悟到:「他不會絲毫武功,自非江 湖中人,這一切只是機緣,哪會知道我的身份?」當下道:「老叫化這掌法,共有十八 招,合起來便叫『降龍十八掌』。」   這「降龍十八掌」五字說得響亮異常,似是十分得意。獨孤求敗登時憶起七八年前 ,外公攜著自己在荒野露宿,夜裡狂性大發,擊斷大樹,第二日曾言道:「劈空掌」、 「降龍十八掌」、「鐵掌功」也能劈斷那大樹。忙道:「『降龍十八掌』能劈斷大樹, 我是知道的。」他想到外公武功天下無敵,武學見解高人一等,所言自是不假。   那老丐見他沉思半晌,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心想我這功夫威震當世,豈只劈斷 大樹而已?登感哭笑不得,暗道:「這小子完全不知江湖中的事,跟他說了他也不懂。 」縱聲笑道:「哈哈哈哈,『降龍十八掌』的是能『劈斷』大樹。獨孤兄弟,咱們不談 這個了。比武你這逍遙派掌門是勝不過老叫化啦,咱們來比第二樣。」   獨孤求敗見這老丐隨和,也願與他結交,心中暫時放下對阿寶的掛念之情,說道: 「前輩的本事比晚輩高了百倍,那也不用比了。」   老丐道:「胡說八道,我又還沒說比甚麼,你又怎生知道老叫化比你厲害百倍?豈 有此理,豈有此理!」獨孤求敗忙道:「前輩不要生氣,晚輩錯了便是。且問前輩要比 甚麼?」   老丐摘下負在背上的大葫蘆,輕輕搖晃數下,聽得裡面嘩嘩作響,喜道:「這玩意 兒還有不少,夠啦,夠啦,只怕灌不到一半,你這臭小子早已趴在地上動不了啦。」   獨孤求敗道:「灌甚麼?」那老丐揚了揚大葫蘆,說道:「老叫化寧可一生無肉, 不可一日無酒。這葫蘆裡是五十斤上好『蘆花白』,老叫化喝了一點,約莫還剩個三十 餘斤,這第二項功夫,咱們來比一比喝酒。」   獨孤求敗見那大葫蘆體塗朱紅漆,葫蘆肚宛如三歲孩童肚腹一般大得出奇,又聽說 裡面裝的儘是美酒,不禁奇道:「咱們兩人喝下三十多斤酒?」   忽聽一人遠遠叫道:「有好酒麼?先別忙喝,等一等我,等一等我!」只聽得一陣 踢踢噠噠之聲,林中疾奔出一人。   老丐聽得那人行走間腳步之聲奇重,似是不會輕功,但這人話聲遙遙傳來,又是極 為宏亮,心中一凜,見那人奔出,打量過去,卻是個四十餘歲,身穿白衣的僧人。那僧 人白衣之上滿是油穢污漬,襯得格外顯眼。   那僧人奔到老丐身前,瞧見老丐手中的大葫蘆,喜道:「果然有好酒。哈哈哈,人 見好酒,豈有不飲之理?」竟不停步,仍自竄上,右手一探,逕向大葫蘆抓去。   老丐眉頭一皺,尋思:「莫非是少林寺的和尚?」想起少林寺戒律森嚴,哪容得有 如此胡鬧之人?心想這人不會武功,倒不必傷了他,當下潛運內功,想震開那僧人。不 料那僧人右手虎口一分,抓住大葫蘆頸口,一把奪了過去,老丐不但未震開他,反覺右 臂酸麻,呼吸為之一窒,心中一驚,暗道:「這是甚麼功夫?」他早時聽聞獨孤求敗的 北冥神功,已感驚詫不已,這時斜刺裡又出來這麼一個古怪和尚,居然另有一種奇門武 學,不禁想到天下之大,果真是無奇不有。   卻見那中年僧人搶過葫蘆,若無其事的舉將起來,口唇對著葫蘆頸口,咕嘟咕嘟喝 了下去,猶似牛飲一般。   老丐自忖此時若是出手,自能奪回葫蘆,但想到以自己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卻是 不能出此手段。   獨孤求敗看著那中年僧人奔至、奪葫、飲酒,一氣呵成,便如行雲流水,全然不受 任何阻礙,心道:「『逍遙』二字,得送給這位老兄才是。」卻見那中年僧人兩腮緊凹 ,朝著葫嘴吸了兩口,葫蘆中卻無酒水流出,原來便在這片刻間,三十來斤「蘆花酒」 美酒,竟是皆盡流入了僧人腹中。   那中年僧人罵道:「奶奶的阿彌陀佛,竟然沒有了。」隨手將大葫蘆朝地上擲去。   大葫蘆乃是老丐飲酒法寶,老丐豈能讓它摔碎於地?跨上奔出,左手一伸,輕輕在 葫蘆肚上一帶,葫蘆下墮之勁立消,登時滑入了老丐手中。老丐抓住葫蘆,大聲罵道: 「哪裡來的瘋和尚,喝了老叫化的酒,還要把這葫蘆摔了,當真是豈有此理!」   那中年僧人叫道:「阿彌陀佛,佛說要『戒嗔』,你跟我吵,豈不是犯了大錯嗎? 」老丐心下恚怒,也不知這中年僧人是裝瘋賣傻還是性本如此,喝道:「戒嗔?難道佛 祖又教你搶人家的物事了麼?」那中年僧人嘻嘻笑道:「大宇圓融神物我。甚麼搶不搶 ?」忽然一拍腦門,叫道:「我……真是阿彌陀佛,你又不是少林寺的老和尚,我幹麼 跟你說這一套?」   獨孤求敗聽到「少林寺」,忽然想起展長老向其餘三大長老陳敘在棗陽郊外為人打 傷,多虧一個瘋僧相救之事,忙道:「原來是你救了展長老。」那瘋僧奇道:「甚麼粘 長老,糊長老?我不認識,不知道阿彌陀佛認識不認識。」   老丐見這瘋僧神情不似作偽,心道:「原來這瘋僧是真瘋。」聽到瘋僧救過展長老 ,奪酒之事便也不放在心上,問道:「你叫甚麼法名?是不是少林寺來的?」那瘋僧道 :「法名麼?是了,我師父福居大師說了,如來佛賜我姓釋,法名明白,就是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的那個『明白』。」   老丐尋思福居乃是當今少林寺住持方丈宣悟大師師祖一輩,這瘋僧若真是「明」字 輩,反比宣悟高上一輩,也不知這瘋增所言是真是假,只道:「原來你叫明白和尚。老 叫化聽說少林派『明』字輩的高僧都已圓寂了,怎麼還剩下你一個?」   明白道:「老叫化胡說八道,這事兒明明白白,是阿彌陀佛把他們接去西天了,這 叫作『涅般』,老叫化偏偏不懂,你搞不明白,你讓我明白給你說個明白。」   獨獨求敗聽這明白和尚說話纏夾,想起昔日那個糊塗,不由啞然失笑,說道:「從 前我見到過一個糊塗學士,與這位明白大師,倒也真像親生兄弟一般。」老丐嗯了一聲 ,道:「糊塗乃是華山派的一代武學大宗師。行事大智若愚,名滿江湖,想不到你竟然 見過他。」   那明白忽然叫道:「老叫化,還有沒有好酒,有就拿出來,讓我喝個阿彌陀佛。」   老丐笑道:「糊塗學士真明白,明白和尚反糊塗。哈哈,難得糊塗,難得糊塗。明 白,美酒老叫化多的是,不過老叫化問你幾句話,你必須回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才有酒喝,如若不然,老叫化寧可把酒倒來洗腳,也不給你喝。你可聽得清清楚楚、明 明白白了?」他聽這僧人自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感其趣,便也順口學舌。   明白道聲「是」,居然乖乖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老丐將大葫蘆負在背上,道:「你先把怎麼跑出少林寺的事說一說。」明白點了點 頭,道:「我自小呆在少林寺,也不知住了多少年,後來師父、師伯、師叔、師兄、師 弟,大家都一個個讓阿彌陀佛接得一乾二淨,只剩下我一個。我心裡想,要讓阿彌陀佛 接到西天去,見到師父,師父又要來管我了,因此跑到大雄寶殿,將阿彌陀佛的神像砸 了個稀巴爛,這下阿彌陀佛生了氣,一定不會來接我了。」   獨孤求敗啊了一聲,道:「我聽外公說,你們和尚是拜佛的,砸了阿彌陀佛,還拜 甚麼佛?」   明白搖頭道:「拜個狗屁。寺裡的那些大和尚、小和尚、不大不小的中和尚,聽得 大雄寶殿裡稀裡嘩哩一陣震天價響,還以為是佛祖誕辰放鞭炮呢,齊刷刷的奔了過來, 東一個,西一個,將我圍在中央。」   老丐心想:「少林寺雖是禪宗,口中罵佛也是不忌,但這番胡鬧,卻定要嚴懲不貸 了。」又聽明白道:「宣悟這個老和尚叫了一聲『阿彌陀佛』,又道:『小師叔,你是 寺中至尊,但如今犯下了如此大罪,我也難庇護於你……戒律院宣憶師弟、宣忉師弟, 宣懺師弟、宣憂師弟,此事為我少林開派以來,從所未有,四位師弟且看如何處置?』   「宣憂那老和尚道:『欺師滅祖,實乃大罪。不過明白師叔這個腦子……有些那個 ……似乎不大能領悟佛法,咱們也不必太……那個……』這老和尚說了半天,我簡直聽 不懂他在亂七八糟的說些甚麼。」   老丐心想,原來這明白和尚生性如此,倒不是裝瘋賣傻,獨孤求敗歷事不多,只覺 明白說的有趣,忙道:「後來怎麼樣?」   明白哈哈一笑,道:「宣憶、宣忉兩個老和尚交頭接耳說了半天,宣忉大聲道:『 小師叔身有妖邪作祟,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宣悟師兄,依我之見,便以鐵鏈鎖住師叔 法體,令那妖邪不得任意妄為。』宣憶接口道:『然後請將小師叔法駕暫移山頂達摩洞 ,由我祖師無邊佛法化去師叔身上魔力。』   「宣悟點頭道:『為今之計,唯有如此。宣憶、宣懺、宣懷、宣懌四位師弟,小師 叔身上妖邪力強,小師叔全然不由自主,你們四人出手鎮住妖邪。』那四個老禿驢也真 是快,宣悟話還及說完,四人分由四角撲上,颼颼颼颼,在我身點了四下,封住了我『 天池』、『神藏』、『環跳』、『章門』四穴。」   老丐暗道:「這明白和尚武功奇高,心禪四老出手封住此四穴,令他四肢不能動彈 ,自是不能出手傷人,委實見識奇高。」   明白續道:「我動不了啦,一個小和尚背著我上了達摩洞,從此鐵鏈束身,整日對 著達摩老祖打哈欠。那宣悟說我身上有甚麼妖邪,我怎的看不出來?反正阿彌陀佛不來 找我,我不去西天,也沒事可做,忽然想起那本怪書還沒看完,急忙翻開來看。」   獨孤求敗奇道:「又有甚麼怪書了?」老丐自知那「怪書」云云與瘋僧武功大有干 係,忙道:「甚麼怪書?」自是想弄清瘋僧奪走葫蘆憑的是甚麼蓋世奇功。   明白懶洋洋的由懷中掏出一本書,道:「就是這本書。」老丐伸手接過,只見卻是 一本黃紙的小冊,封皮上寫著幾個彎彎曲曲的奇形文字,心道:「原來是梵文。」獨孤 求敗湊上去,也不識得那本書上寫的是甚麼字。   老丐將那書本塞給明白,道:「這有甚麼古怪了?」明白將那書塞進懷中,又道: 「這本書叫《易筋經》,上面的字我都認識。師父說這種字叫梵文,也不知是不是。當 年他老人家坐在地上,對著這本書看著看著,忽然兩眼一閉,口裡就沒氣了。我那時正 趴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想這下阿彌陀佛接了師父去,可沒人再來管我了 。我跳到屋子裡,抓起這本怪書,見上面說得有趣,便即看了下去,直看了一大段。後 來在達摩洞忒也聊了,穴道一解,急忙掏出這怪書來看。也不知過了多少時侯,我身上 的鐵鏈嚓嚓幾聲,全都斷掉了。   「我心裡高興,抬頭一看,洞裡守著我的兩個小和尚早走了,心想多半是身上的妖 邪讓達摩老祖嚇跑了,那幾個老和尚不來管我了。將書揣在懷中,奔下山來,在山腰撞 見一個和尚,那和尚開口叫我『師叔』。我一看,和尚原來是認識的,不過卻有一件十 分奇怪的事情。」   獨孤求敗問道:「甚麼事?」   明白道:「那個和尚就是宣懷,不過昨天下午他們捉我的時候,他的鬍子還是黑黑 的,現在居然變成白鬍子了,你說奇怪不奇怪?」獨孤求敗想了半天,不解其中道理, 忙道:「確是奇怪之至。」   老丐見多識廣,早已領悟:「原來這明白犯了少林律法,被囚於達摩洞,竟練成了 少林派至高無上的絕學《易筋經》,他心思單純,只道僅花了一天功夫,卻不知已在達 摩洞中住了數十年。怪不得江湖中均道少林派『福明』二輩高僧盡已逝世,這位明白大 師貽羞少林,他的事情,少林寺自是不能外洩。」   明白嘻嘻笑道:「我揚手一個巴掌把宣懷打暈了。跑下山來,到處閒逛。真他媽的 阿彌陀佛,我在山下喝到第一口酒,才知道這半輩子、幾十年算是白活了,原來天下竟 有這種好東西。跑到哪裡,見到有酒有肉,抓起就大吃大喝。」   老丐嘿嘿笑道:「你到處搶人酒肉,不是與人家打了架麼?」明白笑道:「不礙事 ,阿彌陀佛不要我,再說我跑得快,一溜煙就不見了。」   老丐心想,易筋經乃是少林派至高無上的內功法門,據傳自少林立派以來,除了創 派祖師達摩而外,從無一人練成,這和尚空有一身內功,卻是不會武功,與獨孤求敗一 身內功倒成了一時瑜亮,便道:「你們兩位親近親近。」   獨孤求敗見他神情,猜出「親近」含有比拚之意,忙道:「我不跟人打架。」明白 直叫道:「老叫化,有屁就快放,放完了好請我喝他個一佛出世,二佛涅般。」   老丐忽然想到有此二人,心中憂慮盡得全消,哈哈一笑,道:「袖裡乾坤大,壺中 日月長。日子長得很,咱們趕到北邊去,一邊走一邊比喝酒,怎麼樣?」   明白嚷道:「去哪裡?快說,快說,只要有酒喝,有肉吃,管他甚麼阿彌陀佛都扔 到地上去。」   獨孤求敗心想反正無事,跟著這二人同去倒也不錯,忽然想到:「若是阿寶與我同 行,豈不更勝於此?」轉念想到:「阿寶脾氣壞得很,她不喜歡跟我在一起的。」   老丐面色一正,說道:「丐幫與人家在南陽有個約會,咱們瞧瞧熱鬧去。」獨孤求 敗道:「原來前輩也知道?」老丐嘿嘿笑道:「我不知道又有誰知道?」明白更不管去 向何方,只要不去少林寺,有酒喝就行了,一時卻沒想到少林寺便是在北方,只是嚷道 :「反正老叫化不許賴帳。」   獨孤求敗解下馬韁,牽著馬兒,跟在老丐身後,三人便朝北行去。   老丐輕功高明,獨孤求敗與明白內功深厚,白馬又是大宛良駒,三人一馬疾行了個 把時辰,便即來到官道。老丐見道旁有家酒店,進去沽了一大葫蘆好酒,奔了出來,拍 了拍葫蘆肚,笑道:「滿滿一葫蘆酒,夠咱們三人比一比的了。」   明白見得美酒,哪裡還管他事?忙道:「怎麼比?怎麼辦?老叫化,趕快劃出個道 兒來,我應著便是。」   獨孤求敗見山腰有塊大石板,長寬盈丈,平坦光滑,叫道:「咱們到大石板上去。 」三人奔了過去,各自坐下。明白心癢難搔,不住催促老丐。   老丐笑道:「咱們比酒量,若是一人一口,如同黃牛飲水喝個乾淨,倒也不用比了 。咱們須得想個新鮮花樣才是。」獨孤求敗從沒喝過酒,也不知道酒是甚麼味道,但見 老丐與明白都是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暗想這酒總不會多麼難喝,我拼著喝下去便是。   明白叫道:「甚麼新鮮花樣?我看你們先給我嘗一口,嘗一嘗這酒是好是壞,若不 是好酒,咱們好另外買上一葫蘆。」他明白大師這一口,自能將五十餘斤好酒喝個涓滴 不剩,此言一出,其中用意獨孤求敗與老丐自是十分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老丐笑道:「若是比拳腳功夫,暗器輕功,你們兩人都不是老叫化敵手。若是比內 功,也只有你們兩人比,老叫化乾瞪眼的份了。除了武功,老叫化也沒讀過幾年書,自 不能來比作詩填詞寫文章了。」他原本是要與獨孤求敗比試酒量,後來明白摻進來把半 葫蘆酒喝光,這時的賭賽早將比酒量變成了搶酒喝。   獨孤求敗搖頭道:「我從來沒喝過酒,若是前輩與大師喜歡喝酒,你們兩人喝了便 是。」老丐瞪起雙眼,喝道:「不行,不行!老叫化定要想個公平的法子,勝了你這『 逍遙派掌門』,不然老叫化可是睡不著覺,吃不下飯。   獨孤求敗心道:「原來前輩像糊塗一樣爭強好勝。」說道:「我認輸好啦。」   老丐道:「還沒比幹麼先認輸?可是瞧不起老叫化麼?明白,你說說這是甚麼道理 。」明白聽到獨孤求敗撤出賭局,心想少了一人,酒便可多喝一些,本想說獨孤求敗大 對特對,忽然想到這酒終是老丐的,若是獨孤求敗大對特對,老叫化不給自己酒喝,我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可就是大慘特慘了,忙道:「老叫化說得有理。」   獨孤求敗不解老丐之意,欲罷不能,便道:「前輩出題目吧。」老丐沉吟半晌,緩 緩說道:「明白,咱們兩人年紀大,這位獨孤兄弟年紀小,比這項本事,他自是佔了一 點便宜,不過你我二人既是前輩,總得讓著晚輩一些罷。」   明白瞅了瞅獨孤求敗,不解的道:「他佔甚麼便宜了?」老丐哈哈大笑,道:「獨 孤兄弟,你是『逍搖派』掌門,這事兒跟你『逍遙派』還當真有些干係。」獨孤求敗被 阿寶「封為」「逍遙派」掌門,恰好讓這老丐聽到,這老丐便一直以此揶揄取笑。   獨孤求敗大是尷尬,忙道:「前輩莫要取笑。」老丐笑道:「有甚麼取笑不取笑了 ?以你資質,只要走入正道,絕不誤入岐途,將來開宗立派又有何不可?我丐幫興自大 唐僖宗年間,乃是冤句人黃巢起義之初,派出千餘人,由武林高手『紫面煞神』莊義方 率領,大會天下群雄於君山所創立。後來黃巢兵敗,莊幫主傚法古賢魯仲連,義不帝唐 ,自刎而死。而這丐幫卻傳了下來,其後武林中多有仰慕丐幫俠義風範者,慨然入幫, 是以本幫立幫雖僅百餘年,卻已成為天下第一大幫。遠的不說,便說如今武林中赫赫有 名的華山派,立派也不過數十年,男兒漢大丈夫,怎的不可成為一代宗師?獨孤兄弟, 老叫化決非取笑於你。」   獨孤求敗聽得這一段武林掌故,胸中豪氣陡生,慨然笑道:「哈哈哈哈……前輩說 的極是,求敗知錯了。」老丐聽得阿寶稱呼獨孤求敗作「獨孤公子」,本不知他名字, 這時一聽,不禁笑道:「獨孤求敗!好名字!姓的好,取的名也好。獨孤兄弟,老叫化 相信你不會負了這麼一個名字。」   明白聽他二人聊天,全然不感興趣,大叫道:「老叫化、小兄弟,你們叫甚麼獨孤 求敗也好,獨孤求勝也罷,我可不管,我若取個名字便叫『獨孤求酒』,老叫化快說比 賽的事吧!」   老丐笑嘻嘻的由懷中摸出一本小冊,說道:「明白,你身上有書,老叫化身上也有 書,不過咱們的書可都不是用來做學問的。這本書乃是一門拳法,共有六六三十六招, 合天罡之數,名目叫做『逍遙游』。」轉頭向獨孤求敗道:「咱們三人不比武功高低, 只來比學武功的快慢,老叫化這本書乃是無意得來,到手方有月餘,一來事兒太忙,二 來老叫化太懶,還未曾翻上一翻,看上一看,至於這三十六招『逍遙游』拳法怎麼練, 更是全然不知。獨孤兄弟,你是『逍遙派』掌門,學了這門拳法,可就有點名符其實了 。」   明白叫道:「少林寺的大和尚、小和尚、不大不小的中和尚才練武功,我可從來不 會練,阿彌陀佛說,練武功的早登西天。」   老丐搖了搖頭,又道:「這本拳譜咱們三人都沒練過,如今便來比一比,誰先學會 了第一招,便可喝一口酒,學會了第二招,再喝第二口酒,三十六招學完,三人喝了一 百零八口,這酒也就差不多了。若是哪位太笨得緊,一招也學不會,對不住,他可就沒 酒可喝了。」   明白喜道:「阿彌陀佛一定保佑我先學會。」獨孤求敗但隨二人之意,更無異議。 當下老丐攤開逍遙游拳譜,明白與獨孤求敗內功俱是深厚,書上所指穴位更是清楚,不 過於許多武學名稱半分不懂,那老丐便在一旁解釋,往往隨口又牽強附會,說道這一招 與哪門哪派甚麼招式相似,或與哪門哪派甚麼招式相剋。後來愈說愈寬,提到哪一門派 ,便將那一門派的淵源、武學精要提出來說。他胸中所知甚廣,獨孤求敗與明白都聽得 津津有味。   解釋已畢,老丐歎道:「傳聞昔日江湖中兩大高人『劍聖琴魔』之中,劍聖前輩會 得一門『逍遙神掌』,不知與這『逍遙游拳法』相較,卻是孰高孰下?」明白忽然大叫 道:「老叫化,我們可上了你的大當。」老丐奇道:「甚麼大當?」明白道:「你盡給 我們說些不相干的武林江湖之事,自己卻去記下這拳譜,這比試真他媽的不公平。廢話 少說,加緊兒練拳吧。」   老丐心道:「甚麼不相干?老叫化另有深意,又豈能讓你這和尚知曉?」獨孤求敗 經過這半日時光,聽得老丐所說,於江湖中的事故也知道了不少,再不像當初一般一無 所知了。   那套「逍遙游」拳法,乃是唐代一位文武兼修的武學名家研讀《莊子》「逍遙游」 篇之時,忽然心有所感,因而窮半生精力創成。其拳法講究拳術與輕功並攜,旨在「若 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游無窮」十七字要訣。莊子雖是非道非佛,但其言旨 頗近道流,是以後世多以「老莊」並稱,其言「天地之正」,那位武學名家便在這門武 學中極力推崇「氣」之一物,蓋「天地有正氣」也。獨孤求敗與明白二人雖然不會絲毫 武功,但一人練的是天下第一蓋世奇功「北冥神功」,且已吸得吐蕃九德傑與丐幫三大 長老小半功力,合來不下百載修為,苦於不能融會貫通,運用自如,其中威勢,卻也堪 稱冠絕古今;另一人學的是少林七十二絕藝之首的「易筋經」,武林中識見高明之人曾 云:少林武學,獨憑一門「易筋經」,即可戰無不勝,不須七十二絕藝。由是可見這本 絕學端的非同小可。二人仗著深厚內功,習練這「逍遙游」拳法,便如一個力拔山河氣 蓋世的英雄,一生雖然從未使過勁道,一下子去撿一塊小磚頭,自是輕易之至了。天下 武學,均是殊途同歸,常言道:「一法通,萬法通。」老丐武學造詣精深,連武林中剛 猛第一的「降龍十八掌」都是精通嫻熟,學這「逍遙游」拳法,更是毫不費力。   獨孤求敗悟性奇高,第一個學會了第一招。老丐笑道:「喝酒吧!」獨孤求敗道: 「喝酒便喝酒。」一把抓起大石板上的葫蘆,咕嘟一口灌了下去。他生平從未飲過一滴 酒水,登時只覺入口辛辣之至,忙將葫蘆放回石板,過了一會,卻覺腦中似是被甚麼物 事一激,直感精力大盛。便又去學那「逍遙游」拳法第二招。   忽聽明白大聲叫道:「我學會了。」抓起葫蘆,喝了一口。   老丐知這二人內功之深遠在自己之上,暗想:「我在江湖之中,已被稱為奇人,這 二人豈不比我更奇上百倍?」那「逍遙游」拳法,他實是一看即通,不過不願佔了先而 已。   三人便在這山腰學此拳法,過得兩個時辰,均各熟通拳勢去路了。三人揮舞開來, 但見田塍之上,猶似三隻大蝴蝶般翩翩起舞。三人從頭到尾,將這「逍遙游」拳法使了 一遍。老丐收起拳譜,哈哈笑道:「葫蘆裡的酒已讓咱們三人灌光了,好在武功也學完 了。」   獨孤求敗生平第一次飲酒,五十來斤酒更有十餘斤下肚,不禁眼花耳熟,意氣霓生 ,哈哈一笑,道:「原來武學之中,尚有如此妙諦,我只道那些惡人害死我父母,憑的 是武功,武功一道,便是天下至毒之物了。」老丐道:「前朝唐太宗李世民這皇帝老兒 教訓他兒子,曾說道:老百姓是水,皇帝是船,『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武學一道又 何嘗不是這樣?獨孤兄弟,這路『逍遙游』拳法,講究『乘天地之正』,即是法天順自 然,便如舟行水中一般了。你學了武功,你便是舟,武功便是水。只消牢牢記住皇帝老 兒這句話,實是可免去諸多煩惱。」獨孤求敗連聲稱是。   忽聽得南邊腳步聲響起,卻有四五人施展輕功疾奔而來。初時身形尚小,奔得近時 ,獨孤求敗才見得來人竟是韓志剛與韓劉二女。   獨孤求敗欣然大喜,叫道:「韓大哥。」奔上官道,逕向三人迎去。韓志剛雙足點 地,掠出數尺,喜道:「是獨孤兄弟麼?」這時二人距離已近,二人各自奔出數丈,相 擁一處,甚是親熱。   韓劉二女與那兩丐也奔了上來。韓靜奇道:「獨孤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了?那個 牛總舵主沒難為你麼?」獨孤求敗便將逃出山神廟的經歷簡略說了,又道:「我與前輩 、明白大師二人在這裡學武喝酒,正高興之際,忽見你們疾奔而來,真是歡喜,韓兄弟 ,我給你們引見引見前輩與明白大師。」回過頭去,但見石上空空,更無一人,老丐等 二人已不知去了何處。   韓志剛見他面色尷尬,忙道:「他們是前輩高人,不願與我們俗人相見,那也罷了 。」獨孤求敗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忽而想到那老丐說甚麼「我丐幫」云云,必是丐幫 中人,卻又為何不願與丐幫弟子相見?劉潔道:「時光不多了,咱們一邊北行,一邊敘 舊吧。」當下四人沿著官道北行,韓志剛便將別後情形對獨孤求敗說了。   那日牛彈琴擄走獨孤求敗,卻出乎意料的放了那三人,三人大感驚奇,韓志剛當即 領著韓劉二女趕往丐幫鄧州分舵,想邀丐幫鄧州分舵舵主賀雄聖相助,三人到得鄧州, 賀雄聖聽說對方乃是龍虎會雲龍總舵主,不敢擅專,說道次日稟明四大長老,方能行事 。韓志剛在丐幫中僅是三袋弟子,身份卑微,自是不敢有違賀雄聖之令。三人無計可施 ,只好奔回荒山跟蹤牛彈琴。不料到得山中,更無一人。三人心下頹然,韓志剛道:「 後日便是南陽大會之期,牛彈琴必然要去赴會,咱們趕去南陽,丐幫人手眾多,自能救 下獨孤兄弟。」三人主意已定,便即往北而來,卻無巧不巧,撞上了獨孤求敗。   獨孤求敗聽罷,心道:「原來韓大哥尚且不知他們幫中四大長老要我……作代幫主 一事,若是我告訴了他,他豈不是成了我的屬下?那可不妙。」又想到在鄧州城中遇到 與「北丐幫」相鬥那乞丐之時,那乞丐曾道:丐幫中以身攜布袋排定班輩,幫主乃是十 袋,除了掛名弟子,最低便是一袋弟子。暗道:「我其實做這個幫主,事屬從權,卻也 並非假冒,少說也該有個八袋九袋,韓大哥僅有三袋,輩分卻是比我低得多了。」想到 布袋之事,心中恍惚起來,似乎觀見了甚麼緊要之事,仔細尋思,卻又想不起來。   傍晚時分,四人行至穰東,韓志剛想到「丹霞雙鳳」乃是少女,四人在野外露宿極 不方便,當下便投了一家客棧。次日四人又向北進發,下午到得南陽,韓志剛道:「獨 孤兄弟與兩位姑娘都不是外人,我領你們去敝幫南陽分舵吧。」   出了南郊,行不一會,前方有一座荒廟,韓志剛見廟門關閉,知道有人,朗聲道: 「襄州三個補丁韓志剛,一雙赤腳走遍千山萬水,來至南陽,求個歇腳之地。」韓靜笑 道:「甚麼三個補丁、五個補丁?」劉潔道:「這是丐幫的暗語,韓師妹不要多問。」   只聽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二十餘歲的少年乞丐奔了出來,叫道:「韓老弟也來 了。」韓志剛微微一怔,忽見那少年英氣虎虎,認了出來,喜道:「原來是馬大哥。」 二人相互擁抱,良久方才鬆開。   韓志剛道:「馬大哥,你可比小弟多了兩個布袋了。」那少年笑道:「不過是運氣 好,多管了幾件不平之事。聽說韓老弟這次為了『丹霞三鳳』中翟姑娘的事,懲處了龍 虎會一名弟子,多半可以添一個布袋了。」   韓志剛與那少年是總角之交,多年未見,一時忘形,聽他提到「丹霞三鳳」,心中 一凜,說道:「馬大哥,忘了向你介紹幾個新交的好友了。」當下將「丹霞雙鳳」與獨 孤求敗姓名說了。那少年聽說「丹霞雙鳳」便是眼前這兩位少女,笑道:「救人救到底 ,送佛送到西。韓兄弟可是要將兩位姑娘送到丹霞山麼?」韓志剛臉上一紅,不敢答話 。   那少年道:「在下馬猛,乃是丐幫岳州分舵五袋弟子。」他聽得獨孤求敗之名,心 中不由自主的冒起一陣敵意,暗想:「獨孤求敗,獨孤求敗,當真狂妄得很。」   五人行進破廟,只見廟中團團圍坐了五人,正在指手劃腳商議甚麼要事。獨孤求敗 見得其中四人竟是丐幫四大長老,心下暗奇:「四大長老找不到我,竟趕到南陽來了。 」四大長老正與西首那五十來歲的老丐議事,一時也沒留心進來之人。獨孤求敗見西首 老丐肩上有八個布袋,暗道:「原來是南陽分舵舵主。」   忽見韓志剛奔了上去,大聲叫道:「爹爹,你老人家和三位叔叔也到了。」卻見韓 長老抬起頭來,嗯了一聲。   獨孤求敗心道:「韓大哥是韓長老的兒子,怎的又僅是個三袋弟子。」他卻不知丐 幫之中,無論親疏,均只能積功提升。   韓長老忽然見到獨孤求敗,心中一喜,說道:「獨孤……幫主,你也來了。」他說 到「獨孤」二字,忽又想起此事須得瞞住丐幫眾弟子,因此叫了聲「幫主」。   韓志剛一驚,叫道:「獨孤兄弟……你,你甚麼時候成了本幫幫主?」獨孤求敗本 想否認,忽見韓長老使了個眼色,心道:「外公替我取這個名字,便是叫我要做個頂天 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那位老叫化前輩更是多方開導於我。此時丐幫有難,望著我來 排難解紛,若是我矢口否認,豈不是置丐幫只危難於不顧?我獨孤求敗也是堂堂六尺男 兒,豈是那種畏縮退讓的小人?」當下點了點頭。   韓長老喝斥道:「剛兒,沒上沒下的,甚麼兄弟姊妹的,這是本幫第五代幫主獨孤 求敗獨孤幫主,還不趕快拜見?」   那南陽分舵舵主曹天鵬也是一驚,不知四大長老何時另立了幫主,忽然瞥見獨孤求 敗腰插本幫傳幫至寶打狗棒,急忙站起身來,道:「丐幫南陽分舵八袋弟子曹天鵬拜見 幫主。」馬猛與與韓志剛也忙躬身拜見。   韓劉二女行走江湖已有數年,素知丐幫威風,忽聽得一路同行的這少年便是丐幫幫 主,更是驚訝的張大了小嘴,再也合不攏來。   屈長老掃了二女一眼,緩緩的道:「韓賢侄,這兩位料來便是『丹霞三鳳』中的劉 姑娘、韓姑娘了。」劉靜聽到「丹霞三鳳」四字,心中一酸,垂下淚來,說道:「翟師 妹身遭不幸,多虧韓大哥相助,我們才算是替翟師妹報了仇。」屈長老哦了一聲,又道 :「剛兒、猛兒,你們領著兩位姑娘去南陽散散心,千萬不要惹事生非。明日便是南北 丐幫南陽大會,你們多加留意了。」那馬猛乃是馬長老之子,四大長老情同手足,屈長 老便叫他「猛兒」。   韓志剛知曉四大長老等人另有要事相商,不便與聞,便道:「劉姑娘、韓姑娘,這 南陽城大大有名,咱們玩玩去。馬大哥,你早到多時,路徑極熟,便作個嚮導吧。」馬 猛嘻嘻一笑。劉、韓二女也知端的,四人便出去了。   獨孤求敗見五人均是席地而坐,便也坐下,暗道:「我做了幫主,須得聽從四大長 老吩咐才是。」   過了半晌,屈長老才道:「明日便是南北丐幫大會之期,本幫謝幫主仍是俠蹤未現 。唉,依我之見,謝幫主這幾年行蹤全無,只怕早已……」長歎一聲,卻不再說。   展長老道:「我們早時央請獨孤兄弟冒任幫主,實是惟恐謝幫主把功夫擱下了,鬥 不過甚麼『北丐幫』幫主。如今看來,屈三弟所言恐是中矢無疑,依我之見,獨孤兄弟 的是可以繼任本幫第五代幫主。」   曹天鵬這時才知獨孤敗求敗尚不是幫主,心道:「這少年有甚麼厲害的本事,四大 長老要推他為本幫幫主?」大感納悶不解。   韓長老忽道:「本幫自立幫以來,均有四項傳幫法寶,兩樣是武功,兩樣是物器, 獨孤兄弟身上這『打狗棒』,便算是其中一件。但是其餘三件都在謝幫主身上,若是謝 幫主當真不幸遇難,只憑一樣法寶而繼任幫主,只怕……」馬長老在四大長老中排名最 末,卻是脾性火爆,當下嚷道:「規矩也是人定的。韓大哥,雖然歷來如此,但咱們四 大長老就不能變通變通麼?若是敵人用甚麼陰謀鬼計暗算了謝幫主,學了那兩項絕學, 又有了那件物事,他身上有三件法寶,比獨孤兄弟自是多了兩件,咱們卻去立他做幫主 麼?」他這一番話雖是設想,但也絕非全無不可能,三大長老聽他說得有理,倒也不能 辯駁。   獨孤求敗聽得四大長老當真異口同聲相舉自己作丐幫幫主,忙道:「不成,不成。 晚輩庸碌無能,全無學識,一定做不好貴幫幫主的。若是貴幫有難,晚輩一定相助,真 要晚輩做幫主,將來只怕比那位謝前輩還更糊塗。」馬長老嘿嘿笑道:「幫主此言差矣 !獨孤幫主春秋鼎盛,仁俠為懷,非傻非呆,怎會比謝幫主差了?你做了幫主,我們四 大長老自是鼎力扶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獨孤求敗心道:「做幫主麼?我瞧那位老叫化前輩武功高明,精明強幹,做幫主最 是合適不過了,不過也不知人家願意不願意。」說道:「晚輩聽得貴幫有難,才答允暫 代貴幫幫主與那『北丐幫』幫主比武,是生是死,也是聽天由命罷了。唉,不敢相瞞四 位前輩,晚輩與那位裴幫主已經比過一場了。」   那南陽分舵舵主曹天鵬本不將獨孤求敗放在眼裡,忽聽此語,不由吃了一驚。四大 長老看看獨孤求敗並無受傷跡像,一齊咦了一聲。展長老道:「那位裴幫主可是敗在了 獨孤幫主手上?」   獨孤求敗搖了搖頭,道:「阿寶教了我幾招功夫,那裴幫主似是難以抵擋,他忽然 使出一門掌法,倏忽退去,阿寶說那門掌法陰毒至極,叫作『玄冥毒掌』。」   四大長老見多廣。韓長老點了點頭,道:「『玄冥神掌』這門陰毒武功,我也只是 聽說過。」馬長老卻叫道:「幫主,『阿寶』是誰?」獨孤求敗經過老丐一番開導,較 之當初雖是曠達,但聽得比問,也不由臉上一紅,只道:「阿寶是位姑……姑娘。」   四大長老心想:「原來是幫主的意中人。」屈長老尋思:「這位阿寶姑娘居然識得 『玄冥毒掌』,卻不知是何人門下。」見獨孤求敗兀自臉色紅脹,忙道:「天鵬,那姓 裴的用『玄冥神掌』這邪門武功也傷不了咱們幫主,本幫自是必勝無疑。你叫幾名兄弟 到西郊佈置一下會場,莫讓江湖中人笑話咱們丐幫忒也寒酸。」曹天鵬聽得這位少年「 幫主」擋住了「玄冥神掌」,心中也是將信將疑,暗想:「『玄冥毒掌』乃是北海玄冥 島秘不外傳的邪派功夫,向來也沒聽說有人練成,這位幫主若是真的能擋住『玄冥毒掌 』,武功之高,自是出神入化。」應了一聲,出門去了。   屈長老沉吟道:「擁立幫主之事,且待緩議,而今強仇將至,咱們明日且先退了北 丐幫再說。」當下三人吃過晚飯,俱在廟中宿了。   次日清晨,風和日麗,四大長老料得「北丐幫」來勢洶洶,除了兩幫幫主比武之外 ,必有其他手段,奈何己方一無所知,四人臉上陰沉沉的,卻與天氣大不相諧。獨孤求 敗暗想,那「北丐幫」弟子無法無天,當真吞併了丐幫,倒也不是好事。   忽聽門外腳步雜沓,語聲噪雜,不知出了甚麼事。四大長老正自驚疑,卻聽一人破 鈸般的嗓音叫道:「韓大哥,你們有這種大事,也不知會我一聲,不當我張文灼是朋友 了麼?」另一人叫道:「丐幫當年也幫過我『太行派』大忙,東野長風決非忘恩負義之 人。丐幫有難,便是我太行派有難。」   屈長老心道:「本幫與『北丐幫』南陽比武,僅是傳會幫中和各地分舵速速尋找幫 主,尋常弟子也不知曉,這些江湖朋友卻是哪裡得來的訊息?」疾奔上前,打開木門, 只見廟外立了三十餘人,大多是與本幫相熟的江湖朋友。   獨孤求敗聽得廟外有人自報姓名,心中一動,奔上前來,見得廟外當先數人之中, 果有當年害死父母的武林中人,心中一驚,暗道:「這些人難道都是來與我為難的麼? 」   這時韓長老等三大長老也行了出來,韓長老朝張文灼道:「文灼兄,你怎的知道本 幫有難?」張文灼罵道:「他奶奶的,我在伏牛山本自安安穩穩坐了幾年,前日忽有人 投書本派,說是『北丐幫』幫主約定『南丐幫』於本月二十五比武決勝,混一南北丐幫 ,特邀諸位武林名流觀摩指證。『北丐幫』這幾年在遼國崛起,我是知道的,不料他們 這甚麼狗屁幫主竟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我們大宋逞能,只道我大宋無人麼?咱們哥兒 倆數十年的過命交情,老弟給你們丐幫助拳來了。」   展長老見趕來南陽分舵的這三十餘人是友非敵,尋思:「『北丐幫』邀人觀摩,自 是還有他人了,卻不知又請了些甚麼人?」馬長老喝道:「獨孤幫主……」忽見屈長老 瞅了自己一眼,忙道:「么魔小丑,何足道哉,本幫自有辦法。」屈長老道:「兩幫比 武,定在正午,咱們趕快趕去吧。」當下一群人浩浩蕩蕩望西而去。   獨孤求敗跟在四大長老身後,心中惴惴不安,雖知這些江湖中人是來替丐幫助拳, 並非為難自己,卻想:「這些惡人害死我爹爹媽媽,大丈夫恩怨分明,我自當殺了他們 報仇。但他們人多勢眾,我又豈能報得了仇?」轉念想到:「當年在箕山害死我爹爹媽 媽的兇手,有正道,有邪派,總共不下百餘人,若是我把他們都殺了,這些人的家屬親 眷豈不又要來找我報仇?我便是不怕他們。可是……可是殺了這兩百餘人,又會給他們 更多的子女帶來不幸,冤冤相報何時了?」他心中遭逢這生平第一件大難題,一時竟只 覺茫然一片,多年來堅定不移的「報仇」信念,一下子動搖起來,變成了「報仇還是不 報?」想到羊有跪乳之義,鴉有反哺之恩,尋思:「我若是捨父母血海深仇於不顧,豈 非連禽獸也不如?不,我獨孤求敗一定要練成絕世武功,替父母報了這深仇大怨。倘若 他們的子女找我報仇,給人家一刀殺了便是。」   他心中諸般念頭激烈交戰,旁人卻是絲毫不知。同行群雄中,那幾位參與箕山聚會 的掌門人其時見到的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孩童,今日眼見這乞丐般的少年,自是聯想不起 是同一人,此刻在群雄眼中,獨孤求敗只不過是個跟隨四大長老的丐幫尋常弟子罷了。 而群雄當年箕山聚會之時,即已是成年之人,八年來面容並無多大改變,獨孤求敗於家 仇銘刻於心,當時遭遇生平激變,印象深刻,自已將群雄形象記下不少。   群雄繞著南陽城行了小半圈,來到西郊,但見西郊空闊坦蕩,北面壘起了一個十來 丈長、四五丈寬的土台子,高出平地約有丈餘。此時場中已有不少武林人物,群雄進入 場中,相熟之人立即出聲招呼。   曹天鵬奔到韓長老身前,低聲道:「韓長老,『北丐幫』已經來了。」韓長老朝北 首望去,只見數十人稀稀落落站在那裡,暗想:「『北丐幫』只來了這數十人,怎能與 我丐幫相比?」   獨孤求敗見得場中東一群,西一幫,共有千餘人,生平未曾見過如此場面,心想: 「那日在箕山聚會的武林人物不到今日之一成,可見武林之大,實是能人輩出,嘿嘿, 我又能報得了仇麼?獨孤求敗,獨孤求敗,外公取的這個名字倒也有趣。」   屈長老審時度勢,知道今日場中相助丐幫的武林英豪約莫有三四百人,其餘六七百 人,皆為看熱鬧而來,尋思「北丐幫」勢力強大,絕非易與之輩,自是另有制勝之法, 暗想:「今日若能善了便善了,不必另起爭端,本幫保得住百年威名也就是了。」   四大長老相互使了個眼色,屈長老、韓長老各自抓住獨孤求敗一隻手臂,四人呼的 一聲,掠上土台。此時四人武功已復,不過是功力之深厚,不復往日而已。   五人身形方在土台上站定,北首颼颼颼數聲,三道黑影有如三隻大鷹般點地飛起, 落到台上。屈長老見得左首一人乃是「快刀門」掌門柳花明,中間與右首二人皆是老者 ,卻不認識,尋思:「『北丐幫』處心積慮,這柳花明早已為『北丐幫』收買,那九名 番人,必是要來替『北丐幫』助拳的。」恍然悟道:「柳花明多半是想讓那九名番人擒 住我們四大長老,脅迫本幫推立北丐幫幫主作丐幫幫主,哼,他這手段倒成了竹藍子打 水一場空。」轉頭望向孤孤求敗,心中又多了一層感激之情。   獨孤求敗卻認得中間老者正是前日與自己相鬥過的「北丐幫」幫主裴志明,右首老 者,卻是與自己有血海深仇的點蒼派掌門趙一平。他漸漸長大成人,回想當日箕山之中 情形,懂得害死父母雙親,聚會眾人人人有份,這趙、柳二人扇風拔火,卻更是罪魁禍 首。   展長老雖見來人皆是敵非友,卻也不願失了禮數,忙抱拳道:「三位來到南陽,敝 幫有失遠迎,尚請恕罪。」柳花明哈哈笑道:「咱們是老朋友了,何必套些甚麼勞什子 的虛文?這兩位是『北丐幫』裴志明裴老師、點蒼派趙一平趙老師。」雙方既已成仇, 甚麼「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的話也不說了。   馬長老冷哼一聲,道:「咱們的名兒,想必裴老師與趙掌門也都聽說過了,大伙兒 既不是斯文人填詞作詩,故弄玄虛,老化子喜歡直來直去,有甚麼話趕快說出來。」   柳花明點頭道:「馬長老之言,在下深以為然。」頓了一頓,又道:「丐幫威震天 下,號稱『江湖第一大幫』,與少林寺同為天下武林泰山北斗,場中各位朋友,都是雄 霸一方的英雄豪傑,想必或是沒與丐幫打過交道,也必知丐幫大名的了。」場中群豪聽 他說到正題,安靜下來,各人心想:「只要在江湖上混,不知丐幫威名的,豈不瞎子、 聾子一般?」   柳花明續道:「丐幫初創於大唐僖宗乾府四年,其時少主童昏,權閹驕恣,人怨沸 騰,天變交作,東荒西瘠,餓殍載道,遂有濮州人王仙芝、冤句人黃巢樹起義幟,抗擊 唐廷。那黃巢善騎射,喜任俠,文武雙全,考了幾場科舉,卻不得一中,後來認識了王 仙芝,便與王仙芝一同販賣私鹽。王仙芝於乾府元年起義,次年義軍即有數萬人馬。黃 巢聞仙芝得利,也約有許多江湖英雄,竭竿而起。到得乾府四年,黃巢大軍被困於鄆州 沂州,黃巢忽然想到自己聯絡天下英雄,僅得中原豪傑相助,倒不是餘人不從,而是朝 廷隱瞞戰報,各地豪傑絲毫不知,於是派出手下大將『紫面煞神』發出武林帖,邀請天 下英雄聚會於長沙郡洞庭湖的君山,也即是今日荊湖南路的君山。   「這『紫面煞神』莊義方莊前輩雖是黃巢屬下,在武林中的武功威望,比黃巢卻是 高得多了。武林帖一出,是年七月十五,天下群雄君山大會,便創出了『丐幫』,這位 莊前輩,便是丐幫第一代幫主。」   四大長老心想,這柳花明於丐幫淵源竟然查知得如此詳細,端的有些本事。獨孤求 敗前日也曾聽那老丐說起過丐幫之事,卻不似柳花明說得這般周詳。   馬長老喝道:「我丐幫前輩是如何英雄有為,原不需旁人來添一隻舌頭。」柳花明 笑道:「馬長老此言差矣,今日南北丐幫合而為一,若不將其中源流說得清楚,縱是兩 幫幫主比武決勝,江湖朋友道來,也不過是恃強為勝罷了,卻試問何以服眾?」屈長老 道:「柳掌門似乎不是北丐幫弟子吧?」   柳花明微笑搖頭,知他話中所指,卻毫不理睬,只道:「丐幫第二代幫主武功卓絕 ,卻無多大建樹。直到第三代漢幫主,不但武功奇高,而且智計多端。漢幫主勵精圖治 ,大展鴻圖,這天下第一大幫的稱號,便是漢幫主率領丐幫威震江湖之時,江湖朋友相 贈的。」丐幫漢幫主逝世僅有二十餘年,場中群豪大多知道,紛紛稱是。   柳花明歎道:「常言道:『馬有失蹄,人有失慮。』漢幫主一世英雄,卻因識人不 當,慘遭奸人暗算。」此言一出,全場皆驚。韓長老等人心想:「漢幫主重病而亡,又 怎的慘遭奸人暗算了?」馬長老便要喝斥,忽見屈長老朝自己使個眼色,便按捺不發。 屈長老暗道:「北丐幫南來自是沒那麼簡單,且聽他胡說八道些甚麼?」   柳花明道:「漢幫主錯識了五人,將這五人視為自己最親信之人。不料其中一人得 漢幫主武學真傳之後,妄圖盡快得到丐幫幫主之位,利慾熏心,竟然將漢幫主迫害致死 。其餘四人在丐幫中位分尊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不但不緝拿真兇,反替兇手掩 蓋真相。哼,這四人圖的是甚麼?還不是那兇手當上幫主之後,對四人更加倚重而已? 這二十餘年來,這四人果真大權在握,丐幫幫主,便如五人同掌一般。眾位英雄請想一 想,若不是有人加害,漢幫主正值英年,武功深湛,怎會早逝?」他話中不指明那「五 人」是誰,實則句句針鋒,場中群雄,均知那所謂「真凶」,即是當今丐幫幫主謝漏, 那「掩蓋真相四人」云云,當是四大長老了,尤其是最後一句,倒真讓少數人大起疑心 。   當即有人喝道:「天意難度,顏回盜跖壽不齊,姓柳的卻在這裡胡說八道。」「四 大長老俠風義節,豈會替人掩蓋這等奸惡之事?」「丐幫幫主綽號『壺中日月』,向來 只圖糊塗醉,哪又甚麼『利慾熏心』?我看你姓柳的利慾熏心才是真的。」   柳花明嘿嘿冷笑道:「漢幫主在世之時何等威風?可是他老人家甫一逝世,丐幫中 有人便將在遼境內所有丐幫分舵盡數撤了,丐幫號稱『天下第一大幫』,不是『中原第 一大幫』,此舉豈非大違漢幫主生平之意?」許多尚在責難他的江湖人物一聞此言,立 時緘然無語,心中將信將疑:「難道漢幫主真是……」   原來漢幫主逝世之前,曾經遺言:「遼人殘暴,屢圖南侵,我丐幫以天下蒼生為己 任,遼人南侵之時,江湖中第一阻礙,便是我丐幫。因而遼主若是有識之士,必會先行 集中兵力,荼毒本幫在遼弟子,因此我死之後,丐幫北國數萬弟子,立時撤回大宋,從 此北方不立丐幫分舵。」這本是丐幫幫中秘案,四老自不能外洩,江湖中人當年見丐幫 數萬弟子忽然撤離大遼,皆是驚疑不定,百思不解。   韓長老見群雄起疑,大喝一聲,長哨子向柳花明劈面打擊。裴志明見狀,跨個弓步 ,呼的一拳劈向韓長老胸口。這一招攻其必救,韓長老疾忙回捧招架。二人拆了數招, 韓長老心道:「這姓裴的內功深厚,拳法精妙,果然遠勝於我。」   馬長老見大哥處於劣勢,便要出棒相助,卻聽柳花明冷冷的道:「丐幫的『英雄好 漢』,可是要殺人滅口?」屈長老心中一驚,一掌拍出,分開韓、裴兩人,朗聲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韓大哥,聽他們說下去。」   柳花明道:「好在漢幫主早在北方另外收下了一個弟子,傳其衣缽,便是這位裴志 明裴幫主。裴幫主得知先師不幸逝世,料知害死漢幫主的人勢力龐大,絕非其敵手,乃 承先師遺志,在北方另創丐幫。這兩年中,江湖中人將丐幫分為南北兩部,是為『南北 丐幫』。裴老師心想,先師冤情,若不白之天下,則讓惡焰囂張,好人蒙冤,因此假借 丐幫混一之際,特邀天下英雄來主持公道。在下忝為中原武林盟盟主,裴老師便先來找 到在下。丐幫原意,便在團結天下武林英雄,『北丐幫』弟子雖不是原丐幫弟子,但並 入丐幫,也不違了莊前輩創幫之義。」   獨孤求敗聽得柳花明說了半晌,叫道:「你、你胡說八道。」他久與四老相處,自 知四老為人,一時惱怒,一招「飛上青天」,疾跨而出,雙拳向柳花明面門打去,正是 新學「逍遙游」拳法中的一招。柳花明那日見他昏厥於地,只道已被吐蕃九德傑強大內 勁震死,今日一見,早已驚慌萬分,忽見他雙拳打來,右手一伸,單刀出鞘,嚓嚓嚓嚓 ,便是四刀。   獨孤求敗疾忙回手讓開刀鋒,一個掃堂腿疾掃而出。柳花明單刀下斫,斬向敵人大 腿。獨孤求敗招變「橫槊投壺」,左拳劈向敵人面門,右掌斜出,擊向敵人胸口。柳花 明單刀揮舞,護住週身,急忙後閃避開,心道:「這少年拳招生澀,並非高手,卻怎會 有如此渾厚內勁?」   展長老見柳花明揮刀之姿極是瀟灑,忙道:「你不是他的敵手?」獨孤求敗這才收 拳不發。二人交手三招,不勝不敗,但柳花明以堂堂中原武林盟盟主身份,與一個無名 少年交手三招,居然不勝,在群雄心中,卻是「敗」得一塌糊塗了。   屈長老亢聲道:「江湖中眾所周知,漢幫主威震武林,精通本幫『降龍十八掌』與 『打狗棒法』,這位裴老師若是漢幫主弟子,自是會使了。」群雄心中一凜:「不錯, 若不會使,多半是假冒。」   裴志明緩緩的道:「先師曾道:『前人能創出武林絕學,我為甚麼不能?』因而憚 精竭慮,創出了一門『伏虎八掌』傳與在下。屈長老,本幫『降龍十八掌』、『打狗棒 法』兩門武學,也得先師加以推繹,才有今日之威,是麼?」   漢幫主武功之高,尤勝丐幫前兩代幫主,四老自不能說他創不出甚麼驚奇武學。屈 長老道:「世間有無『優虎八掌』一物,老夫自是不得而知。『先師』一稱,請裴幫主 先行擱下。」長歎了一聲,又道:「裴老師南來,只為與本幫幫主比武,這位……」正 要說獨孤求敗乃是丐幫第五代幫主,忽然東邊喀喇喇一聲巨響,一株大樹倒將下來,似 是被人劈斷,只聽得一個宏亮的聲音罵道:「丐幫幫主謝漏在此,在下便領教領教裴老 師的絕學。」   群雄心中一驚,聽得此人自報姓名,心想那大樹自是被他用天下威猛無儔的「降龍 十八掌」劈斷。群雄向東首望去,只見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丐立在東首一株大樹下,端的 是威風赫赫。丐幫幫主俠蹤少現江湖,群雄多半不識,卻聽五人叫出聲來,四人異口同 聲,叫的是:「幫主。」一人叫的卻是:「前輩。」正是丐幫四大長老與獨孤求敗。   群雄心中一凜,暗想:「此人果是丐幫幫主『壺中日月』謝漏。」忽聽得又是喀喇 喇一聲巨響,謝漏身後三丈餘處一件大樹被人劈斷,倒將下來,群雄暗道:「難道世上 還有第二人會得這至剛至陽的『降龍十八掌』不成?」   卻聽一人哈哈笑道:「老叫化,你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我也劈斷了一株 大樹,葫蘆裡的酒一人一口。」一道白影閃過,卻是個四十來歲的僧人。此時場中數百 人,除了獨孤求敗,更無人識得那白衣僧人便是少林寺「高僧」明白「大師」,只想: 「這和尚也能發出這般渾厚無匹的內勁,是少林派哪位大師弟子?」眾人只道這和尚乃 是「宣」字輩眾僧弟子,卻不知此人乃是「宣」字輩眾僧師叔。   謝漏施展「逍遙游」身法,忽的盪開,身形疾閃,縱掠上土台。明白大叫一聲,也 掠了上去。群雄見這僧人所使輕功與丐幫幫主似是一路,更是驚奇。   獨孤求敗早時聽得韓志剛在南陽分舵自報丐幫三袋弟子,若有所悟,這時省起,眼 光一掃謝漏腰間,果見有得十條布袋,心道:「我早聽人說過丐幫以布袋分級一說,怎 的當時想不起來?」他卻不知初見這丐幫幫主之時,一心正牽掛在阿寶身上,哪裡顧得 上去留意其他?阿寶走後,只覺一切應當順其自然,更不會去矚目別人腰間。   謝漏十餘年來為查一件大秘,只因事關重大,是以幫中事務盡交四大長老。四大長 老難得與這幫主相會,只道幫主庸碌無為。謝漏早便知道「北丐幫」南犯一事,個中因 由,也早已打探清楚。他哈哈一笑,道:「韓展屈馬四位長老,這許多年來虧得四位了 。」   丐幫四大長老已有二十餘年未得與幫主相會,一見之下,想起他終是漢幫主弟子, 不由心神激盪。四老均想:「謝幫主雖然不理幫中大事,卻也沒有胡作非為,到得如此 緊要關頭,終於出來了。唉,漢幫主的弟子,果是……」四老見他適才劈斷大樹那一招 「亢龍有悔」,造詣已不下於當年漢幫主,料知他定能擊敗裴志明。   謝漏笑道:「裴幫主,十六年不見,當真是久違了。」裴志明見得他倏然出現,吃 了一驚,回頭看了柳花明一眼,柳花明神色間也甚是錯愕。   獨孤求敗眼見丐幫真正的幫主來到,自己這個冒牌貨可不必現醜了,摘下打狗棒, 說道:「前……謝幫主,這是你老人家的法寶。」謝漏接過打狗棒,插在腰間,冷凝的 目光又朝裴、柳二人掃了一眼,朗聲道:「兩位可想不到,這臭叫化中了『玄冥毒掌』 ,怎的還不去見閻王,這可不大對勁兒,是不是?」   馬長老道:「幫主,你已與這姓裴的打過一場了?」他聽獨孤求敗說這裴志明會得 「玄冥毒掌」,自是已與幫主交過手了。   謝漏笑道:「打是打過,不過不是與這姓裴的打過,而是裴幫主與柳老師聯手賜教 ,老叫化中了裴幫主三記『玄冥毒掌』,裴幫主也叫老叫化一招『時乘六龍』打斷五根 肋骨,暈倒在地。這位柳掌門想是不懂得殺人之法,一刀斬在老叫化後背,便以為老叫 化完蛋大吉,因而抱著這位裴幫主走了。不過老叫化福大命大,居然到閻王殿轉了一圈 ,又被判官叫了回來。」他這番話說得雖是輕描淡寫,群雄卻知那一場大戰,必是駭人 之至,凶險至極。   獨孤求敗奇道:「甚麼?謝幫主與這兩個惡人鬥過一場了,我怎的不知?」明白更 是哇哇大叫:「阿彌陀佛,他媽的太不公平,老叫化,幹麼不叫上我,兩個打兩個。」   柳花明見群雄多半信了,情知抵賴不了,他不知明白是何人,只朝獨孤求敗道:「 你這小子要見識那一場大戰,早生二十年還差不多。」謝漏道:「不錯,那一場大戰, 已有十六年了。」   屈離心想,北丐幫有恃無恐,原來卻是裴、柳二人只道本幫幫主已故,無人應戰, 自是必敗無疑,尋思:「十數年來我們總道幫主無能,不料他卻是遭了敵人暗算。幸得 天祐我幫,他老人家竟然得逃毒手。」   「北丐幫」中有人聽得幫主會使「玄冥毒掌」,登時喧嘩起來,紛紛道:「幫主, 你說你是漢幫主弟子,會得『伏虎八掌』,怎麼去學那陰毒邪門的『玄冥毒掌』?」「 啊喲,『玄冥神掌』乃是北海玄冥島絕學,非島主不傳,其非……」「呸,玄冥島為惡 江湖,怎能讓姓裴的做咱們的幫主?」「姓裴的雜種,老子叔伯三人都是被你們玄冥島 試練『玄冥毒掌』震死,老子要報仇。」隨即有人道:「喝鬧甚麼?裴幫主武功天下無 敵,定能成為南北丐幫的共主。」「裴幫主英明神武,怎會是玄冥島傳人,不要聽那老 叫化胡說八道。」「老叫化挑拔離間,咱們『北丐幫』怎能信了?」只聽得劈劈啪啪震 天價晌,「北丐幫」眾人各抽了兵刃,相互拚鬥起來。   此變原在謝漏意料之中。他捋了捋鬍須,臉露微笑。韓長老等卻想:「這『北丐幫 』於此時內訌,只怕內中另有蹊巧。」獨孤求敗暗道:「『北丐幫』弟子無惡不做,難 道,難道裡面真有好人?」場中群雄更是驚詫莫名,有人心想:「咱們只為瞧熱鬧而來 ,愈是好玩,愈有收穫,管他南丐幫、北丐幫合不合二為一。」有人更想:「丐幫向稱 江湖第一大幫,他們內訌之後,勢力大減,本派因而出人頭地也未可知。」   「北丐幫」兩年之中,猶如雨後春筍般蓬勃發展,而今已有數萬弟子,到場的都是 幫中精英,拼不多時,立時有人屍橫就地。裴志明左足跺腳,喝道:「鬧甚麼?」便欲 下台阻止。謝漏笑道:「裴幫主別急,老叫化倒想領教領教尊駕的『伏虎八掌』。」左 腿微屈,右掌劃個圓圈,平推出去,正是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這一招初推出 去看似輕描淡寫,但一遇阻力,能在剎時之間連加一十三道後勁,一道強似一道,重重 疊疊,真是無堅不摧、無強不破。當日他在鄧州城初會獨孤求敗之時,生恐傷了獨孤求 敗,這一掌便僅使出半招,這時卻是全力以赴。   四大長老與柳花明知道二人使的俱是至剛至陽、硬碰硬撞的功夫,旁人距離較近, 必被波及,當下退到台子兩端。獨孤求敗與明白卻兀自不動。展長老叫道:「獨孤少俠 ,快退開!」他見幫主出現,這個少年自然不能再代幫主,更是見獨孤求敗行事極有俠 風,當下改口稱為「少俠」。   獨孤求敗搖頭道:「這姓裴的功夫厲害,莫要讓他傷了謝幫主。」屈長老知他內功 比謝、裴二人強了數倍,便道:「展二哥放心,勁風傷不了他。」   明白立在那裡,卻是瞧著二人比武有趣,不肯退下。便在這時,謝、裴二人已交上 手。   那裴志明得為一幫之主,也非幸至,使開「大金剛掌」,迎戰「降龍十八掌」,這 兩門武學一門是丐幫傳幫奇技,一門是少林派絕學,均是威猛剛烈,二人拳掌相撞,轟 轟作響,直震得台下群豪心悸神動。   謝漏接了兩招,已知對手所使確是少林派「大金剛掌」無疑,心道:「果是不出我 所料。」一招「見龍在田」拍了出去。裴志明吃了一驚:「他中了我三記『玄冥毒掌』 ,不但未死,十六年來,功夫反勝當時。」雙掌一合,掌緣撞擊,兩股強大內勁化為一 處,陡地擊出,正是「大金剛拳」的絕招「鶴立花邊」。   台下有識之士,早已識得裴志明所使正是少林派七十二絕藝之一的「大金剛掌」, 心想這裴志明定非少林門下,怎會這門掌法?眼見謝、裴二人四掌交換中,夾雜著獨孤 求敗、明白二人的身形,更是大奇:「比武二人掌風勁道,渾厚無比,那少年與和尚怎 的不懼?」   丐幫四大大老之中,韓、展、馬三人注目本幫幫主與人相鬥,屈長老心思縝密,料 知獨孤求敗在旁,那「北丐幫」幫主不致傷了本幫幫主,那白衣僧人內功奇高,又與幫 主一道出現,自然是友非敵,這兩位大高手自不容裴志明傷人。他奇的是那「北丐幫」 內部為何爭鬥起來,朝北望去,卻見「北丐幫」人群中竄出兩個三十餘歲的漢子,武功 奇高,閃躍靈動,霎時間東奔西竄,擒住了二十餘人,封住穴道,扔在地上,一個大漢 大聲道:「咱們同幫兄弟,不得自相殘殺,這二十餘人乃是悲志明的心腹,大伙不要上 當。」北丐幫幫眾聽得那人說話,相互低咕了幾句,紛紛停手。   屈長老見那兩漢子一人兩道眉毛極長,另一人滿臉虯髯,暗道:「這兩個漢子在北 丐幫中似乎甚有威望。」他見北丐幫弟子衣飾整潔,只在肩頭打了幾個補丁,知道這絕 非是大遼沒有叫化,而且這些人都不是真叫化而已。正在這時,忽聞得台中「啊喲」一 聲,心中一凜,轉過頭去。   原來裴志明人雖然天賦奇高,但他分心二用,既研習至剛至陽的「大金剛掌」,又 暗練至陰至柔的「玄冥毒掌」,這兩路掌法截然相反,因此於「大金剛掌」的精鈍便大 有損減。謝漏雖在武林中並無多大名頭,卻非因為他武功不高,而是他另有大事,無心 寄意浮名,他若無絕高武高,又怎生懾伏幫中數十萬弟子?實則他於「降龍十八掌」造 詣之精深,確是冠絕當世,這倒不是「大金剛掌」與「降龍十八掌」兩種拳法孰高孰低 ,而是個人修為所限。   那裴志明一招「伸手拿雲」,右掌疾探謝漏胸口。這招功夫,乃是少林派創出「大 金剛掌」的高僧由「黑虎掏心」變來,其中威力,卻不可同日而語。謝漏情知二人內功 相若,不過對方多致力於「玄冥毒掌」,這「大金剛掌」遠不及自己所習「降龍十八掌 」精純,一招「密雲不雨」,雙掌揮舞,猶似一朵陰雲般層層密佈胸腹。「轟」的一聲 ,二人雙掌相撞,裴志剛但覺胸口劇震。屈長老聽到這聲「啊喲」,正是他受傷發出。   裴志明鎮定心神,心恐敵人乘勢攻上,猛一咬牙,招變「樹老無花」,雙掌揮出, 已是「玄冥毒掌」中的招術。謝漏見此良機,哪裡捨得?雙掌疾揮而出,忽覺冷風撲面 ,心知敵人使的是「玄冥毒掌」,啪啪兩聲,四掌已合在一處。   這一來,二人立時變成了比拚內功的局面。   獨孤求敗見得謝漏額頭冷汗涔涔,暗想謝漏既要對抗裴志明掌力,又要抵擋他掌間 毒氣,大為吃力,久必有損,便道:「謝幫主,我來助你。」右掌抵在謝漏背心「靈台 穴」,運轉北冥真氣,一股強大內勁輸入謝漏體內。謝漏一得此力,登時輕鬆,開口道 :「這邪門功夫,倒攪得老叫化有點手忙腳亂了。」二人內功合為一處,猶如一座大山 般向裴志明壓將過去。裴志明忽覺敵人內力陡然激增,吃力不住,蹬蹬蹬蹬連退了數步 。   明白不知其中究竟,他與謝漏賭酒成了習慣,當下大叫道:「可不能讓老叫化贏了 去。」他也不知如何使用內力,依葫蘆畫瓢,右掌伸出,抵在裴志明背心。裴志明於他 所說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暗奇,只覺傳來內息綿厚不絕,不同於天上各門各派內功,暗 道:「這和尚相助於我,卻不知哪一派的?」   獨孤求敗與明白的內功遠較謝裴二人為高,只是不會用於招數。二人內功一觸,立 時喧賓奪主,將謝裴二人內功迫擠了開去,成了「北冥神功」與「易筋經神功」較量。 他二人隔人傳功,謝裴二人心中大驚。謝漏心想:「聽說少林派易筋經號稱天下第一神 功,少林寺開派以來,除了達摩老祖,便只有這明白和尚練成了。求敗會得甚麼絕世神 功?這易筋經神功居然佔不了他絲毫上風?」裴志明卻想:「這和尚與少年俱是藉藉無 名之輩,內功居然如此了得,可見大宋高人之多,遠在預算之外。」   獨孤求敗喝道:「明白,他是壞蛋,你不要幫他。」明白嘻嘻笑道:「管他阿彌陀 佛的甚麼蛋,你幫老叫化,老叫化贏了,我可沒有酒喝。」獨孤求敗傲氣橫生,心道: 「難道我便怕了你?」運起「北冥神功」,欲將敵人內力吸過來,不料愈運內功,敵人 愈是強悍,那易筋經內力與北冥真氣便如兩個大磁石一般,竟然相互排斥。這情形乃是 獨孤求敗功成以來從未遇到,不禁尋思:「莫非明白練的也是北冥神功?二人內勁相吸 ,誰也吸不了誰?」忽然想到這門「北冥神功」乃是自己所創,旁人怎會知道。   殊不知這《易筋經》神功乃達摩所創,達摩西來龍象,一葦渡江,本意是濟世救人 ,使眾生得悟憚理,皆盡成佛。後來見眾弟子聽道日久,長日枯坐,精神萎蘼,便傳了 眾弟子強身健體之術,後世少林派所創絕學數不勝數,卻皆盡歸功於達摩,是以江湖中 人,皆盡言道:「少林七十二絕藝,盡創於達摩。」   那達摩佛法精深,武功絕世,見得眾弟子習武之後,卻有多人捨本逐末,棄佛法如 敝履,心有所動,因而獨上後山,面壁九年。後山面壁之洞,後世便叫「達摩洞」。   達摩九年枯坐,更悟武學要旨,乃創下這門《易筋經》神功。其中精髓,為後來少 林一切武學之根本。其功圜一身之脈絡,系五臟之精神,周而不散,行而不斷,氣自內 生,血從外潤。練成此經之後,心動而力發,一攢一放,自然而施,不覺其出而自出, 如潮之漲,似雷之發。練那《易筋經》,便如一葉小舟於大海巨濤之中,怒浪澎湃之際 ,小舟自然拋高伏低,不用半分力道。因之敵人內勁無論從何方何時發來,皆如施大力 於海上,發之力強則反彈力強,發之力弱則發彈力弱,大海本無力,自然將之蕩起,若 要去吸大海力道,更是無從吸起。   這「北冥神功」遇上了「易筋經神功」,端的無法可想。獨孤求敗此時欲求松手已 不可得,只消雙手一撤,裴志明得易筋經內勁之助,陰寒掌力便可拍在謝漏身上。   獨孤求敗正自心急,忽聞叮叮數聲,無數暗器向前胸打來,此際無論如何閃避退讓 ,必致謝漏於死地,心中一急,暗道:「難道便讓這暗器打死我不成?」只聽噗噗噗噗 數聲,十餘把飛刀正刺中前胸。   四大長老遠在西角,見得柳花明忽發飛刀襲向獨孤求敗,齊聲驚道:「賊子大膽! 」卻已不及相救。馬長老喝道:「我斃了這惡賊,替獨孤少俠報仇。」疾掠而去。   忽然一道人影由台下電射而出,那人身在半空,拔出長劍,唰的一劍南向柳花明小 腹刺去。柳花明眼見獨孤求敗前胸中刀,料想自己飛刀淬了劇毒,敵人必死無疑,忽見 長劍刺來,單刀一橫,一招「荊棘滿途」,左右劃圈,直向來劍削去。那使劍之人長劍 一斜,抹向敵人頭頸。這一劍輕快至極,饒是柳花明號稱「快刀門」掌門,也是心中暗 讚。柳花明疾忙後閃,忽然頦下一涼,知道山羊鬍子已被劃去半分,只消慢上一慢,大 好頭顱必已被這一劍割下。   那使劍之人一招得手,「唳天」、「警露」、「啄苔」、「舞風」、「梳翎」、「 顧步」,一路「靈鶴六劍」施展開來,劍若飛虹,舞得銀光四射。這時候柳花明已有防 範,單刀疾掃橫削,一路「快刀斬亂麻」也使了開來。他看清那使劍之人是個十六七歲 的少女,大聲喝道:「哪裡來的黃毛丫頭,竟敢與我動手。」但這「黃毛丫頭」使得如 此一手好劍,他手上卻不敢含糊了。那少女叫道:「你……你這惡賊害死了他,我要刺 死你。」   馬長老掠了過去,只怕那少女不敵,疾忙上前相助,右手鋼杖橫掃直擊,左掌化爪 ,展開家傳「鎖喉擒拿手」,攻向柳花明。柳花明招架二人,一時之間,狼狽萬狀。   獨孤求敗中了十餘柄飛刀,自分必死,忽聽得一陣亂響之後,身子安然無恙,這才 想到:「我身上穿有雕翎衫,刀槍不入,這飛刀自然傷不了我。」陡見一人飛縱上台, 揮劍柳花明攻去,認得是阿寶,他心神顫動,聽得阿寶說話,料得那個刺死了「他」的 「他」,捨我獨孤求敗更無旁人,心下暗喜:「原來阿寶並非真的惱我,從此不理我了 。」大聲喝道:「明白,你再不撤手,從此不給你好酒喝了。」   明白一聽到「酒」字,登時口中流涎,忙道:「我放手,我放手!」鬆開貼在裴志 明背心的手掌,獨孤求敗收起「北冥神功」,又運內力透入謝漏體內。只聽篷的一聲, 裴志明受不住如此大力,身形暴起,砰的一聲,摔落台上,胸口衣襟已被鮮血染紅,已 然暈了過去,不知生死。   獨孤求敗相助裴志明擊敗敵人,撤回手掌,忽聽一人叫道:「你……原來你騙我, 你沒死!」但見阿寶持劍奔了過來,揮劍便刺自己。獨孤求敗驚道:「你干甚麼?」阿 寶冷冷的道:「你……你……先刺死了你再說。」獨孤求敗見她當真舉劍刺來,忙展開 「逍遙游」拳法與她纏鬥,心道:「這大姑娘真是奇怪,看見我死了,要給我報仇,照 說看見我沒死,應當歡喜才是,怎的反而拿劍來刺我?」   阿寶本來怒氣沖沖,忽見他施展奇妙身法讓開,心下更惱,暗想:「你不用我教你 的武功,卻又跟誰學了甚麼功夫?」在她心中,料想這「不聽話」的獨孤求敗多半又是 跟哪位美貌少女學武功去了。心有此念,一劍劍竟是直指獨孤求敗週身要害。   獨孤求敗這門「逍遙游」拳法初學乍練,怎能抵擋天下武林中有名的「靈鶴六劍」 ?眼見長劍刺來,心下怒道:「你道我當真怕了你?」右掌拍向阿寶長劍,但聽「噹啷 」一聲,阿寶長劍齊中而斷。阿寶虎口劇震,棄了劍柄,哼了一聲,道:「獨孤求敗, 你……你,我……」想不出甚麼話,腳下一跺,縱身掠下台去。獨孤求敗伸手阻道:「 阿寶,你去哪裡?」閃身跟著追去。他不會輕功,躍下土台,篷的一聲,便如一塊大石 落在地上,濺得灰塵四起。   卻見人山人海,阿寶已不知鑽到哪裡去了。他心下頹然,竟覺這女郎一走,自己身 上猶似被她帶走了一件要緊之物,心中不解:「我為何這般記掛著她?她見我面便跟我 吵架,又有甚麼好了?」   群雄初見這少年相助謝漏,只道他武功甚是了得,卻見他跌落在地,十分狼狽,有 人更想:「這小子是個急色鬼,一見著美貌姑娘,便命也不要的去追。」有的在想:「 這小子穿得破破爛爛,那丫頭怎會對他有情義了?莫不是丐幫幫主的兒子?唉喲,不對 ,那丫頭叫他獨孤求敗,丐幫幫主姓謝,怎會是一家人?」   獨孤求敗回頭望向土台,只見四大長老已合力擒下柳花明,點了穴道。趙一平在東 角想要拔劍,伸了兩三次手,卻又終於縮回。   「北丐幫」那兩名漢子卻奔到台上。長眉漢子道:「謝幫主,這姓裴的假充貴幫前 任幫主漢興華漢前輩的弟子,在北方組建『北丐幫』,我等多是家中殷實,只因仰慕貴 幫俠義風範,一時為這賊子蒙蔽,誤入了『北丐幫』,而今還望謝幫主成全。」   謝漏道:「兩位可是江湖上有名的豪傑『劍吼西風』余生余大俠、『歸雁橫秋』賈 青山賈大俠?「那兩個漢子聽得丐幫幫主叫出自己姓名,暗自奇道:「這丐幫幫主與我 們從未見過,怎的知曉我二人身份來歷?「虯髯漢子道:」在下余生,這位是賈青山兄 弟。」   謝漏嗯了一聲,道:「兩位大俠名震燕雲十六州,老叫化心儀已久。」賈青山道: 「貴幫當年突然撤離北方,兄弟等好生不解。我們身在大遼,卻知自己是大宋子民,不 得為契丹人為虎作倀,後來這姓裴的登高一呼,自稱漢前輩弟子,立時從者雲集。在下 等身在北方,雖是江湖中人,卻也多受遼朝欺壓,便棄家加入了『北丐幫』。如今所謂 『北丐幫』云云,俱已是假,請謝幫主將我等收容麾下。」   四大長老見「北丐幫」前時內訌,已知個中別有隱情,一聽此言,心道:「昔日漢 幫主所言雖是,但本幫重立北方分舵,也未必被遼國一網打盡了。將來若是契丹南侵, 還可樹起義幟,與遼人對抗。」各自心中頗有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