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長街盡頭,一個中年文士邊唱邊行,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那中年文士頭髮蓬亂,
一身邋遢,衣衫污垢層層,黑中透紫,紫裡泛綠,早已辨不出本來是甚麼顏色。
中年文士行到一家酒店門口,踏步走了進去。那店伴見他進店,頗為不喜,只道:
「西門秀才,咱們店裡今天可要來大財主,你還是另找個地方喝兩盅吧。」中年文士嘿
嘿冷笑兩聲,道:「大財主使的銀子是銀子,我使的銀子卻是破銅爛鐵嗎?」店伴指指
他身子,道:「也不是說你,就你這副尊容,除了本店,誰還敢招惹你!」
中年文士不在意地搖搖頭,從懷中掏出塊一錢重的碎銀,接過店伴手裡的小酒壇,
將銀子塞給店伴,喃喃道:「原來這小鎮要來大財主了。」他提著酒罈,在酒店旁側一
個沒開門的綢緞莊門前台階上坐下,拍碎泥封,咕嘟灌了一大口酒,兀自吟哦道:
「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
那店伴早不答理中年文士,一邊打理著生意,一邊探出頭來向北張望,似乎在焦急
地等著甚麼。
到得午時過後,酒店中陸陸續續來了一些武糾糾的江湖漢子,泰半腰懸刀劍,來到
店中,大剌剌地一坐,店伴急忙上前招呼。
又過了一個時辰,大道上「得得」聲響,北邊四個漢子簇擁著一個胖子騎馬奔近。
那五騎靠近酒店時,店伴喜出望外,走出門來,朝胖子抱拳道:「丘大爺,小的早已恭
候多時。」
那胖子五十來歲,花白頭髮,臉露微笑,道:「肯賞臉來的朋友,倒也不少吧?」
說罷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店伴道:「蘭坪『風雷斬丘英』這五個金字招牌,方圓五百里內誰個不知,哪個不
曉?那少年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招惹丘大爺您,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麼?」丘
英踏步入店,見店中群豪濟濟一堂,心下頗喜,說道:「丘英這廂有禮了。大夥兒肯賞
老夫這個面子,老夫感激不盡。」
店中聚了十八九個江湖漢子,見丘英作揖行禮,忙紛紛起身還禮。一個三十來歲的
漢子朗聲說道:「有咱們這麼多兄弟在此,還怕個鳥兒?不管是哪個王八蛋吃了熊心豹
子膽,敢來捋丘大爺的虎鬚,咱們管叫這龜孫子有來無回。」另有一個五十餘歲的矮小
老者尖著嗓子道:「丘兄弟,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敢在蘭坪撒野?」
丘英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領著四個隨從撿張桌子坐了下來,續道:
「老夫少年之時,曾在綠林中混過,但早已金盆洗手,這件事眾位兄弟也是知道的。五
日之前,老夫宅門上忽然被人釘了一張紙條,上面寫道:『今春暴雨,瀾滄江洪水氾濫
,百姓遭殃,民不聊生。聞君財源廣進,富甲滇北,敬請捐銀五萬兩賑災。』未落下款
,不知此人到底是誰。老夫一氣之下,將那條子扯得粉碎。發了水災,自有朝廷派調撥
錢糧、派賑災大員下來賑濟,干老夫一介草民甚麼鳥事?況且老夫身家……也……也值
不了五萬兩。」一大漢道:「不錯,奶奶個熊,就算有銀子,又幹嘛要去賑甚麼災?咱
們的銀子,都是刀頭上舔血得來的,這人說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丘英道:「老夫確如郎兄弟這般打算。豈料到了第二天半夜三更,後院忽然驚叫聲
起。老夫尋聲而去原來,原來此人心機歹毒,竟將犬子與老夫的小五剝了衣服,綁在一
起。他們被點了穴道,作聲不得,虧是我兒媳半夜裡起身上茅廁,經過後院,才無意中
見到。
「老夫見得犬子身邊有一頁白紙,揀起一看,上面寫道:『敬奉令郎暨尊如夫人共
二,彼等勾搭成奸,已然三載,在下恐君未嘗獲知,特將此綠帽子一頂鬻君,以抵五萬
白銀。若略嫌貨闕,明晚有添。』
「第二天夜裡,老夫手持風雷斬,候在大門外。三更時分,一個白衣少年在昏黃月
色下仗劍前來。老夫喝問道:『尊駕便是難為老夫之人麼?』那白衣少年笑道:『丘老
爺子果真還嫌在下所賣的貨物值不上五萬兩銀子麼?』老夫更不答話,持著風雷斬攻了
過去。
「那少年長劍斜指,順勢撩起,使的招式似是崑崙派『黃庭劍法』中的一招『燒香
接手玉華前』。老夫邊打邊喝問道:『尊駕可是崑崙派玉樹道長門下?』那少年搖頭道
:『玉樹道人做我徒孫都還不夠。』老夫心中先前暗想,若少年是玉樹道長門下,老夫
將他擒拿下來,交到崑崙山由玉樹道長發落便是。豈料他竟如此胡言亂語,自不是崑崙
門下了。老夫便也再無顧忌,施展開六六三十六路『風雷斬』,左攻右突,卻始終被少
年用劍擋住了去路。
「老夫聽那少年嗓音尖銳,知曉他年紀並不甚大,久戰不勝,心中焦急,當下心想
:『我丘英稱霸江湖數十年,今日竟連一個稚齡少年都拚鬥不過,日後傳了出去,在江
湖中還有甚麼面子?』孰料心念甫落,那少年厲聲喝道:『好,這一招「風雷震九州」
使出,三十六招「風雷斬」便算是結束了。』長劍使出一招『口銜靈芝攜五星』,竟不
知怎的,劃在了老夫胸口。這一下驚得老夫魂飛天外,知道縱是崑崙派掌門玉樹道長親
臨,也不能如此便勝了老夫,心中只道:『鬼魅、妖怪!』」丘英說到這裡,解下袍子
,眾人只見他胸口橫排著五個如指頭般大小的五星傷痕,均想:「此人劍術之高,真要
取丘英性命,自是易如反掌。」
丘英又道:「那少年收劍在手,說道:『丘老爺子若仍嫌值不了五萬兩銀子,咱們
三日後申牌時分到雷盤山藍竹林再做買賣。你若怕自個一人收受不了貨物,多叫上幾個
江湖朋友作作見証也無妨。』說罷身形一動,已然飛步遠去。老夫心灰意冷,本想就此
認輸,又嚥不下這口氣,便致函眾家兄弟,今日在此相聚。老夫料想,此人跟老夫往日
無怨,近日無仇,如此做法,定是故意跟咱們滇北江湖道過不去。今天找的是老夫,明
天找的只怕便是各位兄弟了。」
眾人心道:「此人劍術高超,明明是看不慣你平日橫行鄉里,魚肉百姓,出手教訓
。你卻往我們身上一推六二五,哼!叫咱們給你做替死鬼麼?」
先前那五旬老者道:「丘兄弟放心,前日你只因一個不小心,著了那少年的道兒,
論真功夫,他哪是你的對手?老哥替你作個見証便是,不要叫人家說你以大壓小。」眾
人紛紛道:「正是,咱們替你作見証便是。」
丘英心下一涼,暗道:「『樹倒猢猻散』,果然不假。這些江湖中人平日裡與老夫
稱兄道弟,此時一聽少年武功卓絕,均是……唉!老子拚死一戰便是。」當下冷笑道:
「眾家兄弟肯替丘英作個見証,丘英且先謝過。」眾人唯唯喏喏,佯裝不解丘英話中譏
嘲之意。
那店伴見眾人舉動,大為氣憤,高聲喝道:「丘大爺,我龍三的性命是你在『追魂
指』年大廣手下救來的,今日便捨命與你赴會,讓那些貪生怕死、見風使舵的奸佞小人
瞧瞧,江湖中的英雄好漢是何等模樣!」丘英豎起拇指讚道:「好兄弟,丘英此生得此
知己足矣!」
眾人裝聾作啞,只當並未聽見龍三所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且看餘人做何打算
。
忽然有人長嘆一聲,說道:「一群自命不凡的酒囊飯袋,貪生怕死尚不足形容,冠
以『行屍走肉』可矣。」那聲音說得有氣無力,似乎說話之人中氣不足,但此時店中靜
悄悄地,竟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
店中群豪聽得丘英、龍三諷嘲之言,心下已然大惱,一肚子氣全沒渲洩處,一聽此
人說話,急忙尋聲找去。
卻見客店旁側坐著一個窮酸潦倒的中年文士,兀自捧著酒罈暢飲。
群豪三三兩兩,出店圍住那中年文士。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喝道:「兀那窮秀才,
剛才是你在放屁麼?」那中年文士奇道:「放屁?閣下在放屁麼?」那漢子大怒,便要
揮拳去打中年文士。先前那五旬老者扯住他衣袖,道:「熊老弟且先息怒。」向那中年
文士道:「尊駕可知適才何人在此大放厥辭、胡說八道。」中年文士喝了一口酒,道:
「我罵那淫蕩妖姬楊玉環,誤國奸賊楊國忠,下流閹狗的高力士,無道昏君李隆基。這
四人,害得亙古大才李太白,落拓江湖成遺恨……」
大漢熊龍生罵道:「落拓你奶奶個頭。」揮拳便向中年文士面門擊去。忽然一人喝
道:「欺凌弱小,也算是好漢所為麼?」眾人抬頭望去,大街上已多了一個二十來歲的
少年乞丐。
那乞丐衣衫襤褸,面目被污得紅黑不分,右手拿著一根寸徑短棍,正怒目瞪著熊龍
生。
熊龍生道:「欺你奶奶個頭。你不是弱小,老子便先教訓教訓你。」一招「玄霸擒
龍」,陡沖而起,雙掌劈向少年乞丐。那乞丐木棍橫斜,竟將熊龍生雙掌來勢封住。眾
人見他手持棍末,知他使的不是刀法,便是劍術,而不是使棍術、棒法。
熊龍生身形落地,雙掌復又掄上,呼呼數掌,逼向少年乞丐。那少年乞丐使的果然
便是一路劍法。但以他武功,顯然不敵熊龍生,擋不數招,已是左支右絀。熊龍生得勢
不饒人,雙掌連連搶攻,見那少年乞丐閃動身勢,心道:「就憑你這點狗屁本事,還想
來打抱不平?」喝道:「小兔崽子,束手受死吧!」一招「敬德掛鞭」,右掌由少年乞
丐短棍下穿過,直襲少年面門。
眾人見少年乞丐閃動之際,身法遲滯,料來必定要傷在熊龍生這招功夫之下。
驀地裡颼的一聲,一粒石子破空飛來,正打在熊龍生右「肩井穴」上。熊龍生肩頭
中石,大叫一聲,立時動彈不得。少年乞丐木棍掃下,「啪」的一聲,竟將熊龍生右臂
骨生生敲斷。
群豪還沒完全回過神來,忽聽見一人說道:「丘老爺子,這些人可都是你請來的『
見証』?」群豪心想:「這少年乞丐無干緊要,如今正主兒到了。」
丘英道:「尊駕好厲害的『彈指神通』。」
眾人抬起頭來,只見西首五丈開外立著一個二十餘歲,面皮白嫩,看起來弱不禁風
的白衣少年。卻聽那白衣少年道:「我生平嫉惡如仇,最見不得有人恃強凌弱,胡作非
為。丘老爺子,咱們申牌時分在藍竹林中見個真章便是。」
龍三忽道:「且慢,我龍三想領教領教尊駕蓋世絕學。」跨步而上,揮拳便欲擊出
。那白衣少年冷笑兩聲,左手揮出,中指輕輕一彈,颼的一聲,一粒石子破空向龍三飛
去。二人相距五丈,若以常理論之,石子便是能彈到龍三身旁,也早已無力傷人。龍三
冷冷道:「如此功夫,也想來滇北橫行。」一招「楓林穿魂」,向左跨出兩步,朝白衣
少年飛撲過去。他身形甫動,突覺腰間「大橫穴」一麻,竟沒避開石子,被封閉了穴道
。那白衣少年冷冷道:「沒的污了我的手。」轉身掠起,翩翩飛動,猶如蝴蝶穿花般飄
逝在長街盡頭。
群豪瞧得清楚,紛紛叫道:「凌空點穴,好厲害的功夫。」「端的不可小覷了這少
年。」眾人暗自慶幸沒有貿然答允幫助丘英,不然的話,自己必是大遭其殃、大倒其霉
了。
坐在牆角的中年文士眉頭一皺,喝了一大口酒,將酒罈放在地上,朝少年乞丐道:
「好娃兒,唉,良材美質啊……古來才大難為用……」起身飄然而去。
丘英伸手在龍三身上推拿數下,竟無半點功效,無計可施,心道:「『彈指伸通』
點穴功夫奇特,萬萬不可動彈,不然定會經脈崩斷而死。」眼見除熊龍生外,群豪都已
進了酒店,那少年卻站在那裡發怔,暗道:「這少年出言頂撞熊龍生,頗有些俠肝義膽
,比那般所謂的英雄豪傑可是遠勝百倍。」心下慘然,自忖一生行事,多不得天道人心
,此番定是在劫難逃,心道:「老夫反正將死,憑這少年那幾句話,結交他一番,也不
枉了。」當下走過去對少年乞丐道:「老夫請教小兄弟尊姓大名,若蒙不棄,便請店中
一飲。」
少年乞丐心道:「這胖老頭似乎跟那白衣少年結了仇,我正尋思那白衣少年武功從
何學來,緣何這般高明,胖老頭多半也知曉白衣少年來歷了。」便道:「在下免貴姓易
,雙名水寒。」丘英道:「原來是易兄弟。」二人相攜入店,換個遠離群豪的位子坐了
。
此時龍三被封住穴道,店中無人照應。丘英逕自尋了罈酒來,滿滿斟了兩碗,朝易
水寒道:「老夫丘英,江湖上有個稱呼,叫做『風雷斬』的便是。」易水寒也不知「風
雷斬」是何等人物,只道:「原來是丘老英雄,咱們乾一碗。」二人舉起酒碗,互相道
聲「乾!」便咕嘟咕嘟地喝了個碗底朝天。
易水寒放下酒碗,說道:「丘老前輩似乎跟那使『彈指神通』的白衣少年有仇,在
下卻不知那人是何等身份?」丘英搖頭道:「老夫委實不知此人究係何等身份?」當下
也不隱瞞,便將與白衣少年之間的恩怨又敘說了一遍。
易水寒心下頗感失望,但轉念想到:「申牌時分二人便有一戰,這丘英老前輩必定
鬥不過那白衣少年。我且跟去瞧瞧,若是有機會,便與那白衣少年結識一番,學學精深
武學。」便不再提白衣少年之事,只與丘英你一碗,我一碗地喝將下去。丘英到此境地
,早將生死置之度外,見得這少年乞丐氣度豪爽,更不推辭。二人你來我往,直至醺醺
大醉。
易水寒酒醉之後,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覺醒來,但見店內漆黑一片,也不見掌燈
,高聲叫道:「丘老前輩,丘老前輩。」直起身來,轉眼一看,店中更無一人。易水寒
心道:「申時早過,丘老前輩與大夥兒定是去藍竹林尋白衣少年決戰去了,也不知那白
衣少年走了沒有,我且趕著追上去瞧一瞧。」摸索著打開店門,但見天昏地暗,無星無
月,朦朧中依稀辨得大街上立著兩個人影,正是穴道未解的龍、熊二人。
易水寒暗道:「藍竹林在這蘭州鎮鎮西相去二十餘里的雷盤山下,疾步而行,小半
個時辰即可到達。」踏步往西便走。
天上烏雲翻滾,似欲壓將到地面上來。快至藍竹林之時,「喀喇喇」一個炸雷,閃
電過後,竟落下瓢潑大雨來。易水寒奔走山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沒個避雨之所,
頃刻間已渾身濕透。他心中想:「左右衣衫也打濕了,我也不用避雨,須得盡快趕到藍
竹林才是。」正疾走間,忽然腳下被甚麼物事絆了一下,一跤跌在地上。
泥水浸體,難受至極。易水寒倒要看看是甚麼物事絆了自己,彎下腰來,伸手摸去
,觸手軟綿綿的,似是肉體。忽然天上一個炸雷,旋即電光一閃,易水寒藉著電光看清
那物事,哎喲一聲驚叫,被嚇了一跳。
那物事赫然便是午間酒店群豪之中那位五旬老者!
易水寒伸手一探老者鼻息,早已沒了。收回手掌,掌緣無意中在老者嘴角帶過,但
覺入手甚黏,心下驚道:「是血,是血!」正自驚愕之際,天上又是一道閃電。易水寒
這才看清,原來老者頭部七竅流血,只因斃命多時,血跡多半已被雨水沖涮掉了。易水
寒心下駭然,暗道:「七竅流血!這老者難道是被人用內家掌力震死的?」
這時他已行到藍竹林邊緣,心中狐疑,逕往林中走去。那藍竹林因地勢僻處滇北,
氣候特殊之故,方圓十餘里堪堪圍著一個小山頭長滿了藍色竹子,與各地綠竹大異,是
以得稱此名。
易水寒到了山腳下,但聞雷聲震耳,雨聲簌簌,卻不曾聽得拳腳勁風,金鐵交鳴,
心道:「莫非已經比過了?或是因為大雨,另約了比武時間?」
忽然山腰疾掠下一道白影來。易水寒欲待辨認,電光卻又沒了。過了一會,「轟」
的一聲巨響,炸雷過後,閃電照得方圓十數里內明如白晝。這道電光持續甚久,易水寒
藉著電光遊目四顧,不由吃了一驚,一股懾魂寒意由心頭升起。
原來在那山腳之下,竟然橫七豎八地擺了二十來具屍體,匆匆一瞥,依稀便是日間
小酒店中那二十來個江湖漢子。
易水寒竄了上去,等了半晌,又是一道閃電過後,這才看見丘英的屍身靠在西邊一
塊石頭上。易水寒奔了過去,雙手托住丘英,大聲叫道:「丘老前輩,丘老前輩!」但
那丘英早已死透多時,卻哪裡應得?易水寒叫了半晌,心念一動,伸手拭了拭丘英口鼻
之間,果是黏乎乎的。易水寒內心震驚:「七竅流血!七竅流血!又是被同一人用內家
掌力震死的。這下手之人恁地心狠手辣,二十餘人,竟一個也不放過。」忽然想到:「
若是我與他們一道上得山來,只怕……只怕……」心中委實不敢再想下去,但覺此事慘
絕人寰,卻又令人匪夷所思。
忽聽得背後一人脆生生地叫道:「喂,小叫化,你還在這裡作甚?」易水寒回過頭
來,隱隱約約見得身後數尺之外立著一個乳白色身影,聽口音便是午間那白衣少年。
易水寒更無懷疑,提起小棍,一招「春風化雨」,直擊白衣少年「胸鄉穴」。那「
胸鄉穴」位在左乳稍上,也是人身大穴,若被擊中,立時倒地。卻聽白衣少年喝道:「
無恥之徒,卑鄙下流!」身形一閃,由易水寒棍舞隙縫之間穿過,伸出左掌,啪啪啪啪
,閃電驚雷般地連連在易水寒雙頰打了四個耳光。
易水寒一棍擊出,已知白衣少年武功勝己十倍,這一擊十有八九落空。忽見少年奔
了上來,便扔了小棍,受了白衣少年四掌之後,已轉到白衣少年身後,大聲喝道:「我
掐死你!」抱住白衣少年,雙手便掐在白衣少年脖子上。白衣少年只覺遍體酥麻,一股
軟綿綿的感覺由心頭升起。易冰寒一擊得手,雙臂使力,虎口狠狠掐住白衣少年脖子。
白衣少年叫道:「你幹甚麼,你快放手!」一記肘錘,打在易水寒小腹。
易水寒小腹吃痛,不由自主地放開了少年。白衣少年也不追擊,反而向後掠出丈餘
,喝道:「你瘋了不成?」易水寒義憤填膺,目眥欲裂,暴喝道:「你好毒辣的心腸,
這裡二十餘人,都被你用內家掌力震死。易某技不如人,你多殺我一個又有何妨?快動
手吧!」
白衣少年怒氣沖沖地道:「你這小叫化子好生蠻不講理,你親眼看見我殺人了麼?
」易水寒一呆,忽道:「你約了丘老前輩在此決鬥,兇手若不是你,還會是誰?」白衣
少年道:「這姓丘的不過是個土豪劣紳,我讓他拿出五萬兩銀子救濟災民。他死活不肯
,因此約定在此決鬥。便是我殺了他又怎樣?你這小叫化子,當真是不可理喻。」不再
理會易水寒,轉身便走。
易水寒森然道:「殺人償……」「命」字未出口,忽見白衣少年折轉過身,風馳電
掣般掠了回來。易水寒正自詫異,那白衣少年猝然出手,左手食指伸出,封住了易水寒
「啞門穴」。
易水寒穴道被封,暗道:「這小惡賊心狠手辣,不知又要怎生整治我。」心念甫落
,卻聽白衣少年柔聲道:「子時已到,不要說話。」抱著易水寒鑽進了竹林之中。
白衣少年將易水寒放在一塊千鈞巨石之後,伏在他身邊,悄悄探出頭去,朝著小山
頭張望。易水寒與白衣少年靠得甚緊,兀自感到白衣少年火熱的身軀陣陣悸動,似是緊
張之至,心下暗道:「他要搞甚麼鬼?」
忽然「仙翁、仙翁」兩聲輕響,一陣陣琴聲夾雜在風雨聲中遙遙傳來。那琴聲由遠
而近,由低而高,和諧之音漸漸變成了殺伐之氣。琴聲殺氣甫現,「嗆」的一聲巨響,
東面傳來劍嘯之聲。那劍嘯之聲陡然而起,宛若晴天霹靂,山崩地裂,卻於高亢之中不
失溫潤之意,似乎是一個縱橫四海、傲視天下的英雄在長歌感慨、悲憫蒼生。劍嘯琴鳴
,琴聲凶戾之氣愈升,劍聲柔和之意便也愈強。此起彼起,此伏彼伏,似乎揮劍之人,
定要以心中莫大慈悲化去撫琴之人胸中戾氣。
琴劍之聲由東西二方響起,彈琴、揮劍之人相向而行,聚在一處之時,琴劍之聲嘎
然而止。易水寒心中暗奇:「揮劍彈琴之人,均是天下難尋的武林高手,這兩人冒著大
雨,來到這荒山野嶺,卻有甚麼緊要之事?」由大石後探出頭去,山上黑漆漆的,一無
所見。俄頃,一道閃電出現,易水寒才看清小山山頂東西兩方分別立著兩塊巨大岩石,
此時兩塊岩石上各自坐著一人。易水寒只因與那二人相距甚遠,瞧不清兩人兩目,但是
甫然瞧見二人衣著,卻著實令他大吃了一驚。
原來東首巨岩上端坐之人,竟是日間自己捨身護衛的那中年文士。
易水寒暗道:「這人原來是絕世高手,我卻去保護人家。嘿嘿,易水寒呀易水寒,
你當真是失眼了!」聽他劍嘯之聲,只怕自己終此一生也不能將內功練到那般渾厚境地
。轉頭瞥見白衣少年神色緊張地望著山上,心中已然明白:「這白衣少年約丘老前輩來
到藍竹林,便是想在自己比武之後,再看這兩位使琴劍的高人比武。他為了不洩露自己
的行藏,竟殺了……」驀然省道:「是了,是了,這些人多半不是他殺的。這些人日間
得罪了那中年文士,被中年文士一一殺了。」心中正自以為是,忽然感到白衣少年緊貼
住自己的身軀一顫,情知山上有變,急忙掉頭向山頂望去。
中年文士與那彈琴之人靜峙片刻,忽道:「獨孤兄,難道這十年之中,在那刀山火
海般的地方苦煉了這麼久,你的凶戾之氣竟然還沒有完全消磨殆盡麼?」彈琴之人桀桀
笑道:「西門無淚,十年不見,你還是這麼婆婆媽媽的。這幾個肖小之輩吃了熊心豹子
膽,竟敢上藍竹山來驚擾你我約會十年的比武,難道不該殺麼?」中年文士西門無淚長
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二十餘條人命,在你的心目中,竟及不上你我一場拚鬥重
要!獨孤兄,因我而傷了這麼多人,我實感問心有愧。」
彈琴之人大怒,喝道:「惺惺作態,又何必呢?殺這些人還不跟捻死幾個臭蟲螞蟻
一樣?你西門無淚當年害死的人,比我獨孤我尊殺的又少得了多少?」
易水寒腦中轟鳴,驚詫不已,暗道:「原來這二十餘人是被彈琴之人撫琴震死!我
此時縱是能夠行動自如,又敢去伸張正義,尋他拚鬥麼?以我的功夫,便是有一百個,
也教他一掌打死了。」
卻聽西門無淚道:「獨孤兄,便不肯聽我一言麼?」獨孤我尊怒道:「誰還聽信你
的花言巧語?哼,當年便是聽你一言,一顆爛藥叫我耗去了十年光陰,吃盡了萬般苦楚
,事到如今,你還有臉來說這種廢話。」西門無淚搖頭道:「若為你一人獨霸江湖,而
使萬千生靈塗炭,我又於心何忍?大丈夫有所必為,給獨孤兄吃下毒藥,西門無淚實是
情非得己。」獨孤我尊冷冷道:「大丈夫有所不為,你既使出了這種小人之計,還算甚
麼大丈夫?武林之中,又有哪一個不是沽名釣譽之徒?做偽君子,未必比真小人光明正
大多少。西門無淚,我來這裡卻不是想跟你做無謂的口舌之爭。你用毒藥害了我十年,
今日咱們便把這筆老帳算個清清楚楚。」說罷,七絃琴脫手朝西門無淚砸去。
西門無淚長劍橫伸,擋住七絃琴,琴劍相碰,「噹」的一聲脆響,聽來那琴似是用
鋼鐵鑄成。獨孤我尊早從巨岩上彈起,身在半空,伸手抓住鐵琴,呼呼呼呼,掄起鐵琴
向西門無淚連砸數下。西門無淚長劍左攔右擋,後發先至,看似軟綿無力,卻將鐵琴攻
招一一封住。
獨孤我尊喝道:「好逞強的狂妄之徒,竟敢坐著招架我的伽陀邏琴?」招化「鯤鵬
展翅」,古琴橫掃,人已踏足在西門無淚所坐的岩石上。西門無淚劍作龍吟,人已鶴沖
而起,噹的一聲,琴劍又是相撞。獨孤我尊喝道:「劍聖琴魔之戰,不死不休,西門無
淚,好好招架吧。」更不留情,鐵琴直擊橫掃,勁風呼嘯。西門無淚也自不敢怠慢,長
劍舞動,劍氣衝霄,手中施展開絕學「黃庭劍法」,與獨孤我尊拚在一處。
這二人確是武林中不世出的武學奇才,武功之高,可謂當世武林之泰山北斗。兩人
劍術琴招,練得登峰造極,此際發揮得淋漓盡致,雖然雷雨交加,天威發作,但也不能
掩二人之勢,反助其聲威,使得二人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更加驚世駭俗。
暴風驟雨之中,時而閃電出現,照見「劍聖」、「琴魔」二人飛高縱低的身形,雖
然看不清二人拚鬥招式,易水寒已感深為震驚,暗道:「這兩人如此武功,委實鬼神莫
測,我又何時才能學到這般本事?」瞧見白衣少年目不轉睛地望著琴劍二人,又想:「
這少年難道是同我一般打算,想學到這『劍聖』、『琴魔』的絕世武功麼?」
「劍聖」、「琴魔」二人,對彼此武功路數甚是熟稔,便是閉上雙目,也能在黑暗
之中拆解對方招術,所以二人只管使開看家功夫,卻不去理會週遭情況。那「琴魔」獨
孤我尊在這十年之中,為了化解自身劇毒,被迫住在一個險地,無暇練武,十年來武功
倒無多大進境。「劍聖」西門無淚卻自知獨孤我尊重現江湖之日,便是天下浩劫之始,
若無人能克制住他,此人肆無忌憚,為害武林,不知又要造多少殺孽?所以日日勤修苦
練,欲要在武功上勝過獨孤我尊一籌。十年之前,西門無淚功夫本不是獨孤我尊敵手,
但這十年來一滯一進,此時二人的武學修為,竟是難分軒輊。
獨孤我尊久戰不勝,暗道:「這西門無淚以毒藥害我,今日武功竟已與我在伯仲之
間,若是今日不除去他,日後定是我報仇稱霸的剋星。」左手抓過鐵琴,右手拂弦,彈
開一曲自譜的「天風神殺之曲」,藉以擾亂西門無淚心神。西門無淚見獨孤我尊邊彈邊
攻,有條不紊,暗道:「他竟能琴音琴招一併運用,委實不負『琴魔』之名。」略一分
神,耳中聞得曲子,心中殺念鬥起,凜然一驚,一招「太乙流珠安崑崙」,長劍挑開鐵
琴。
易水寒聽到琴聲,忽然想到:「這白衣少年武功比我高強,擒住了我,要殺便殺,
要剮便剮,為何將我穴道封住?如此奇恥大辱,委實可恨。若然我穴道解開,非殺了他
無以洩憤。」轉念又想:「爹爹媽媽都是江湖中響噹噹的人物,為何又說甚麼『自古雄
才多磨難,從來紈褲少偉男』,讓我一個人來江湖上歷練。哼,大哥不也是紈褲子弟麼
,怎的又在門中把持權勢?一定是大嫂在爹娘面前惡意中傷我,讓我吃這般苦頭……」
心中殺念鬥起,卻不知已步入琴聲的魔道。
那「天風神殺之曲」乃是獨孤我尊窮其六年之功譜成。獨孤我尊一生學冠天人,聰
睿多智,實是天下罕有曠世奇才,但他只因一念之差,墮入魔道,便將那一番心血花在
稱尊武林的念頭上。自古以來,文武之道,本無邪正之分,正如刀劍用意:持之在手,
既可用來行俠仗義,又可用來殺人行兇。文武之術,墮入人手,便成了一件工具,莫非
那奸詐曹瞞、暴君嬴政,便無經天緯地之術麼?獨孤我尊這苦心孤詣譜製出來的曲子,
倚仗著內功彈奏出來,其感染之魔力,委實不亞於《高山流水》、《陽春白雪》那等千
古絕唱。
白衣少年聽慣了這「天風神殺之曲」,定力比易水寒自是不知強了多少倍,當下暗
運內功,便不再受琴聲干擾迷惑。
易水寒耳聞琴曲,心中諸般念頭紛至沓來,但覺一生成敗得失、榮辱際遇,不遂順
事十之八九,蒼天世人,待己無不刻薄之至,非得殺盡天下之人,才會胸臆大快。正自
尋思,忽聞西門無淚一邊招架鐵琴,一邊誦道:「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
溪,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卻是西門無淚誦念玄門
寶笈《道德經》的第二十八章《反樸》來抵禦「天風神殺之曲」。西門無淚誦到最後一
句「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又即重新誦起第一句,翻來覆
去,也不知唸了多少遍。
易水寒心道:「人生在世,便是注定要死,所以一個人一生所作所為,無不是在逆
天行事。既曰『逆天』,又豈會事事遂心?若然都想報復,於人於己,又是何利之有?
不錯,『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在心中一字一句,跟著西門無淚念誦起來
。誦過六、七遍時,心神已然寧定,再無半分殺伐之意。
獨孤我尊愈彈愈疾,忽然叮叮數聲,使力過巨,琴弦竟自斷了。
易水寒心道:「人的一生,豈不正如這琴弦一般,若要事事強求過激,定然會自己
斷了。命若琴弦,斷弦難續。」一時之間,竟有無限感慨。
西門無淚笑道:「獨孤兄,你這曲子,始終亂不了我的心神。」一招「共入太室璇
璣門」,長劍直刺過去。獨孤我尊心中沮喪,鐵琴擋在胸前,孰料西門無淚長劍一挑鐵
琴,陡然左手化掌,啪的一聲,正擊在獨孤我尊小腹。
獨孤我尊大叫一聲,一口鮮血狂噴而出,身形被震退四五步,潛運內功定了下來,
說道:「好厲害的『逍遙神掌』。」
西門無淚道:「獨孤兄只要肯放下那稱霸武林的邪念,我西門無淚便與獨孤兄相安
無事。」獨孤我尊呸了一聲,冷冷道:「你以為我鬥不過你麼?西門無淚,有甚麼看家
本事,儘管使出來吧。」話音未落,揮琴又上。
西門無淚一招「高奔日月吾上道」,左足跨出,長劍點向獨孤我尊雙目。獨孤我尊
心道:「你來得如是之近,正是牛羊跑進屠戶家,一步步往死道來,可怨不得我心狠手
辣。」雙手使力,右手一撥斷弦,錚錚錚錚錚錚錚,七根琴弦俱被他的強大內勁震成數
百點寒星,左手振腕,數百點寒星便向西門無淚打去。這一招有個名目,喚作「弦外之
音」,正是獨孤我尊的絕招之一。
「轟隆隆」雷炸電閃,但見天空繁星耀目,便要將西門無淚打成馬蜂窩。西門無淚
號稱「劍聖」,武功劍術,自有獨得之祕,這時眼見得數百點寒星籠罩身周,急忙舞開
長劍,將全身護個風雨不透。
獨孤我尊喝道:「好一招『壁立千仞』。」鐵琴直向西門無淚心窩搗去。西門無淚
長劍圈回,封住鐵琴,忽然小腹傳來一陣劇痛,竟然吃了獨孤我尊一腳。耳聽得獨孤我
尊哈哈笑道:「去吧!」身軀已不由自住地向後倒飛過去。
獨孤我尊這一腳使力甚巨,西門無淚身軀飛出十餘丈,半空中一個「猛龍翻身」,
翻落下來,凝神站住,暗道:「唉,西門無淚,你竟是婦人之仁,禮義廉恥這些字眼,
還打動得了獨孤我尊麼?」他前時始終不肯狠下殺手,中了這一腳,終於決定不再相讓
。
獨孤我尊見西門無淚被自己一腳踢落山腰,持琴追了下來。西門無淚一招「隱藏華
蓋看天捨」,長劍直指敵手「上膈穴」。獨孤我尊鐵琴橫摔,猛砸長劍。西門無淚喝道
:「撤手!」長劍宛轉,點在鐵琴上,一股內勁朝獨孤我尊鐵琴壓將下去。獨孤我尊無
計可施,只得鬆開鐵琴,忽然道:「你也撤手!」飛起左腳,踢在西門無淚右腕「外關
穴」上,西門無淚右腕一麻,長劍已然脫手。二人沒了兵刃,揮掌戰在一處。
二人此時在山腰拚鬥,距易水寒與那白衣少年藏身巨岩尚有十數丈,易水寒卻覺勁
風凌厲,令人呼吸為之一窒,暗道:「『劍聖』、『琴魔』,好厲害的武功,我卻怎的
從未聽說過?」扭頭見白衣少年面目間神色甚是焦急,暗自尋思:「這少年若是跟場中
二人誰人有些瓜葛,盡可出手。為何他既不出手,又顯得焦躁不安?」
西門無淚一招「野馬塵埃」,雙掌一錯,鼓起掌風,劈向獨孤我尊。獨孤我尊見他
使出「逍遙神掌」厲害家數,急忙雙掌迎上,左右撥動,一招「鐘鼓齊鳴」,將西門無
淚掌力化開。
西門無淚笑道:「劍聖琴魔,向以琴劍稱著江湖,今日便讓『逍遙神掌』會會『逆
天神掌』,且看看若以掌法而論,卻是誰高上個一招半式。」
二人此時已鬥過千招,每招每式,在易水寒看來無不是驚心動魄,二人武功之高,
更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直是無法想像。易水寒心道:「這二人若不相互拚鬥,試
問天下,可有第三人是二人之敵麼?」
卻見獨孤我尊一言不發,一招「黃鐘毀棄」,雙掌左右拍擊,劈向西門無淚。他使
的這路掌法,專走偏門,創此掌法之人曾云:「吾之掌法倒行逆施,異於天下矣。」所
以命名為「逆天神掌」,使開來當真弄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西門無淚見他雙掌拍到
,暗道:「這『黃鐘毀棄』雖說是一招,實是半招,他下一招定是要使出『瓦釜雷鳴』
。」早有防範,一招「東西跳梁」,身形晃動,讓開這一掌,對手果然使出「瓦釜雷鳴
」來。西門無淚雙掌一翻,早將對手空門封住,令其後手再也使不出來。獨孤我尊但覺
西門無淚掌力排山倒海般壓將下來,雙膝一曲,禁不住跪在地上。西門無淚笑道:「獨
孤兄,你還是輸……」
驀地裡北方天際一道閃電忽現,西門無淚正對著那電光,雙眼眼皮不由一霎。忽然
「嘩」的一聲,眼前登時一片模糊,心中正自驚駭無比之際,只聽得獨孤我尊暴喝道:
「『手揮五弦』。」啪啪啪啪啪,前胸被獨孤我尊一連拍了五掌,不由得身形暴退,撞
在了一塊大石上。
原來獨孤我尊見得西門無淚眼皮一霎,心中喜道:「天助我也!」雙掌擊向地面。
暴雨未歇,那地上積水頗多,這一掌擊出,登時將地上積水擊得飛濺數尺,無數水花飛
落在西門無淚臉上。獨孤我尊眼見機不可失,揚手五掌,盡數拍在西門無淚身上。
西門無淚嗷嗷數聲,口中連連噴出鮮血,情知無倖,怒吼一聲,一招「斤斧所向」
,雙掌亂揮,掌風起處,一川碎石隨之飛起,亂石穿空,土坍樹折。
白衣少年見易水寒呼吸不暢,拍開他的穴道,說道:「快運內功抵擋這掌風,不要
亂動。」二人運功抵抗那掌風,但聽得劈劈啪啪一陣亂響,萬千碎石飛擊在二人隱身的
大石上,若無這大石蔽身,二人早已葬身在那亂石飛射之中了。易水寒聽得沒了聲響,
心道:「西門前輩自忖無倖,這一掌將畢生內功全散了開來,的是驚天動地,卻不知他
怎麼了。」睜開雙眼望去,卻見西門無淚頹然坐倒地上,在這剎那間忽然兩鬢霜白,似
乎老了十歲,行將大去。
獨孤我尊桀桀笑道:「哈哈,西門無淚,你終是鬥我不過。『劍聖琴魔』,從今而
後,世上再無『劍聖』西門無淚這號人物。」緩緩上前,輕舉右掌,便要將西門無淚擊
斃。
易水寒伏身石後,於二人今夜之戰,一一觀見,早為西門無淚的一身凜然正氣所動
,正自惋惜西門無淚之敗,突見獨孤我尊要趕盡殺絕,再也忍耐不住,一招「魚躍龍門
」,縱身飛向山腰。他輕功不佳,一口氣飛出三四丈之後,卻須換氣飛昇。
獨孤我尊聽到耳後生風,回頭一看,一個少年正向山腰奔來,喝道:「甚麼人鬼鬼
祟祟的?」易水寒發勁奔到山腰,朗聲道:「獨孤前輩,西門前輩一時三刻之間便要西
去,你又何必相逼過甚?」獨孤我尊雙眉一豎,喝道:「你這臭小子,膽子倒不小。老
夫前時一曲『七弦斷魂之曲』竟沒將你震死,倒也算是有些能耐了。你道老夫便不能伸
手殺你麼?」易水寒道:「前輩名重武林,豈能出手殺我一個無名小輩。」獨孤我尊縱
聲笑道:「琴魔獨孤我尊,委實名重武林,他殺人如麻,你卻沒聽說過麼?」
西門無淚呻吟一聲,低聲道:「少年人,你快走吧,獨孤我尊從來不受人激,多說
無益,枉自傷了性命。」易水寒朗聲道:「西門大俠,你是為了天下蒼生運命,才重創
在獨孤前輩之手,在下今日得睹西門大俠高風亮節,仰慕不已,但覺此生足矣!人生在
世,來如流水逝如風,生又何歡,死又何苦?」西門無淚不答,黯然搖了搖頭。
獨孤我尊道:「少年人,你姓甚名誰?」易水寒道:「在下易水寒。若是前輩這一
掌非拍出不可,在下願代西門大俠受此一掌。」自知獨孤我尊這一掌威猛無儔,中者必
死,但瞻得西門無淚行事,胸中一股浩然之氣立時升騰起來,再無所懼。
獨孤我尊冷冷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易水寒,好名字。老夫
便一掌將你送上西天。」右掌一振,便要拍擊過去。
突然一人大聲叫道:「爹爹住手!」
易水寒尋聲望去,只見一人朝山腰奔來,卻是那白衣少年。易水寒心中一震:「原
來這白衣少年竟是獨孤我尊之子。」
獨孤我尊望著白衣少年,長嘆一聲,凝空一爪抓起鐵琴,轉身竟朝山下行去。
白衣少年奔到易水寒、西門無淚二人身前,由懷中掏出一粒藥丸,塞到易水寒手中
,說道:「西門前輩身受我爹爹的『逆天神掌』重創,只怕已然無救,唯有用這『回天
丸』給他吞服,或可保得一時三刻。」語音未落,拔步向父親追去。
易水寒苦笑暗道:「『回天丸』,『回天丸』,當真是『回天乏朮』了。」將藥丸
遞到西門無淚口唇之下,說道:「西門大俠,你將這藥丸吃了吧!」西門無淚張口吞下
藥丸,喘了幾口氣,說道:「易兄弟,你能在此觀得我與獨孤我尊的比武,也算是機緣
湊巧。唉,運命惟所遇,循環不可尋。我生前得見此等少年,心已足矣。」易水寒道:
「西門大俠,你且先調息養氣,不要分神。」西門無淚搖搖頭,嘆道:「天意如此,不
必強求。你叫我『西門大俠』,我這一生,卻當得起這『大俠』二字麼?我懷中有一本
《黃庭劍經》,便算是送給你的見面禮,也算是我留給你的唯一紀念之物。」易水寒雙
目蘊淚,說道:「西門大俠可有甚麼難了之事,在下縱是冒了生死奇險,也要替大俠完
成。」西門無淚道:「我有甚麼難了之事?我有甚麼難了之事……我學的是道家清淨無
為的玄門正宗養身之功,卻因天生一顆仁俠之心,落得如此運命。但我西門無淚今生卻
是無怨無悔!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忽然站起身來,悵然吟道:「今子有大樹,患其
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之下?不夭斤
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苦哉」二字出口,再無聲息,一代劍豪
,就此西逝。
易水寒喃喃念道:「安所困苦哉,安所困苦哉?若然一個人窮其一生無所作為,但
求樗木以全,卻真枉了在這世上走這一遭了。我易水寒今生若然到此境地,才真是『苦
哉、苦哉』了。」沉思有頃,拾起西門無淚遺下的寶劍,但見刃如秋水,清光閃爍,劍
柄上鐫著「紫薇軟劍」四個豆大小字。易水寒運劍如風,在山腰間泥土鬆軟處掘了個土
坑,從西門無淚懷中掏出《黃庭劍經》,將西門無淚屍身埋葬了。他在西門無淚墳前磕
了三個響頭,轉念想道:「西門大俠贈我《黃庭劍經》,我日後學了上面所載劍法,也
算是西門大俠的傳人了。」又磕了九個頭,方道:「師父,弟子下山去了。」拾起西門
無淚的紫薇軟劍與劍鞘,插在腰間。
天邊露出魚肚白,一夜大雨也終於停歇下來。易水寒下得藍竹山,驀地裡想起一事
,大叫「糟糕」,由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來,但見信封信頁字跡模糊,早已辨不出上面寫
的是甚麼字了。易水寒心中暗自叫苦,直道:「師父的《黃庭劍經》非金非帛,不怕雨
淋水浸。我早時卻怎麼沒有想到這封書信,唉,這可如何是好!」他兩年前離家南來之
時,其父便叫他乞討為生,歷滿兩年之後再去大理,並封了一封書信,吩咐他到大理後
,便將那封書信送交大理國雍王段子珍,不料昨夜冒著大雨上山,書信竟是毀了。
易水寒將書信揣入懷中,下得山來,到了蘭州鎮上,買了幾個燒餅,朝龍三的小酒
店走去。大門依然洞開,門口昨日被封住穴道的龍、熊二人早已不見影蹤。
易水寒走進酒店,吃著燒餅,想到昨日午間還在這店中狂歌歡笑的二十來個江湖豪
客,此時竟然均已橫屍荒野,不禁惻然,暗自嘆了口氣,心中只道:「江湖道上,當真
是如此殘酷險惡麼?」
正沉思間,卻聽有人嬌聲叫道:「店家,快端些飯菜來,餓死人啦。」
易水寒心道:「這店家此刻未死,卻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也不抬頭,只顧吃著
燒餅,口中喃喃念道:「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嘿嘿,舟楫失墜,坐船的卻還有得
性命麼?」
突然間颼的一聲,一隻白玉般的手掌已探到自己身前。易水寒大吃一驚,暗道:「
甚麼人竟來暗算我?」左手伸出,駢起食中二指,點向襲來那人的「太淵穴」。那人頗
為遲疑,似乎料想不到易水寒會得武功,驚惶之下,手掌疾忙往下沉落。易水寒左手化
爪,順勢一撩,已將那只白玉般的手掌抓住了。
那人嬌喝道:「你幹甚麼呀?還不快鬆開我的手,我,我叫我爹爹殺了你。」易水
寒冷笑道:「尊駕先出手偷襲於我,也算得上是光明正大麼?」抬頭一看,忽見自己抓
住的竟是一個十七八歲、穿著紅衣的美貌少女,心中一驚,急忙鬆手。
那少女身後站立著個身著綠衫的美貌少女。綠衫少女見得紅衣少女被易水寒抓住了
手,驚喝道:「好兇惡的店家,本姑娘今天就把你這黑店燒了。」抽出腰間長劍,向易
水寒刺去。
易水寒傖促之際,早已退到牆角,眼見綠衫少女長劍削來,急忙將握著燒餅的右手
揚起,擋住來劍,白光一閃,那一劍竟將剩下的三個燒餅都刺穿了。紅衣少女也躍上前
來,向綠衫少女道:「高姊姊,這店家一定是個採花大盜,咱們今天便要為民除害,殺
了這淫魔。也叫江湖中人知道咱們……咱們……『京城二女俠』的厲害!」二人掌劍齊
伸,便欲攻出。
易水寒喝道:「我跟你們無怨無仇,為何出手暗算於我?」紅衣少女哼了一聲,道
:「你這個淫魔,在此地開了這家黑店,此刻想是在盤算怎生去害人。我大理國境內,
容不得你這種肖小之輩胡作非為。」
易水寒聽得一頭霧水,心中奇道:「淫魔?我是淫魔?」只感啼笑皆非,便道:「
我不是店家。」紅衣少女道:「你不是店家,店家卻哪裡去了?」易水寒搖搖頭。
紅衣少女秀眉一揚,說道:「那店家分明是被你謀財害命,毀屍滅跡,不知弄到何
處去了,這種鬼蜮伎倆,也想誑過我們『京城二女俠』?」說話間一招「推波助瀾」,
掌風呼呼,已劈向易水寒。易水寒喝道:「無理取鬧。」一招「滄海橫流」,身子一扭
,讓開少女雙掌,伸出右手食指,點在紅衣少女後背「貫胛穴」。
那綠衫少女喝道:「惡賊大膽!」長劍一捲,削向易水寒右臂。易水寒右手疾回,
雙足點地,從綠衫少女頭上掠過。綠衫少女陡然不見了敵人影蹤,正自驚異,「肩井穴
」一麻,已被敵人封住。綠衫少女大怒道:「淫魔,你想幹甚麼?」
易水寒暗道:「就憑你們這點稀鬆平常的本事,也敢號稱甚麼『京城二女俠』,當
真是大言不慚。如此沒來由的便向我出手,豈能不治治你們。」瞧見二女貌美如花,心
中一凜,佯裝嘻戲道:「哼,本少爺既是淫魔,要幹甚麼,兩位大言炎炎、俠膽『熊』
心的女『大俠』還不知道麼?」
紅衣少女見易水寒面上儘是不善之色,暗道:「啊喲,這人是個淫魔,一定不會放
過我們,這可糟了。」易水寒瞧她面目表情,已知端的,撲上前去,說道:「這位姑娘
容貌可美得緊呀!」那紅衣少女平時若是有人讚她貌美,自是欣喜萬分,但是此刻給這
「淫魔」一讚,卻是大糟特糟之事。當下急得眼中流下淚來,忙道:「求求你放過我們
,我叫我爹爹給你一千個美女,給你一萬個美女……讓你做大官……」
易水寒面色一沉,冷冷道:「姑娘那一掌,若將我打死了,再饒上一千個人,一萬
個人,我又活得過來麼?」紅衣少女道:「我進了店門,看見這裡只有你一個人,卻,
卻忒也無禮,只顧自個低頭吃著燒餅,也不答理人。心想你定是店家,便想拍落你手裡
的燒餅……」易水寒冷冷道:「不答理人,便該出手傷人麼?」紅衣少女本是父母的掌
上明珠,深受雙親溺愛,更因父親手綰兵符,身周之人,無不對她百依百順,因此早養
成了驕縱的性子。這時苦於受制於人,直感一生之中從未受到過如此委屈,小嘴一撇,
道:「人家又不是真想出手傷你,幹麼對我這麼凶霸霸的?我見你抓住我的手,只道你
是個大壞蛋,想圖謀不軌……」
易水寒森然道:「我便是個圖謀不軌的大壞蛋。」轉身走到綠衫少女身前,道:「
你妹妹不答應,我便先對你動手了。」綠衫少女雙頰飛紅,旋即寧定,緩緩道:「我爹
是大理國鎮國公,這位楊家妹妹的爹爹是大理國輔國公。只要你敢動我們一根寒毛,便
叫你死無葬身之地!」她一邊說,一邊卻顯得甚是驚惶。
易水寒道:「原來兩位『女俠』是公卿千金。哼哼,兩位俠女久闖江湖,想必知道
我這個『大淫魔』是怎樣毀屍滅跡的吧?二位跟家中早沒了聯繫,我將二位殺了,埋在
這酒店地下,二位定是『死有葬身之地』了。」
紅衣少女朝綠衫少女埋怨道:「高姊姊,都是你,說甚麼先來這偏僻之地躲一躲,
不要讓爹爹和高叔叔找回去了……嗚嗚嗚……」說到後來,竟哭了出來。
綠衫少女道:「還不是你說甚麼江湖上好玩,騙我跟你一同出來闖江湖,到此境地
,又來怨我。」紅衣少女哭道:「你說你高家武功如何了得……,甚麼狗屁武功,若是
真的厲害,怎麼一個回合便被人家擒住了?」綠衫少女長嘆一聲,向易水寒道:「你要
是敢對我們無禮,我立即咬舌自盡,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易水寒瞧著她們說得認真,聽完二女對話,立時明白二女出生官宦,竟挖空心思地
想闖蕩江湖,心中失笑,佯裝嘆了口氣,道:「唉,我易水寒總是心腸太軟,就是見不
得人哭。楊姑娘,你也別哭了,我放過你們便是。如若不然,鎮國公、輔國公率領千軍
萬馬齊開過來,我易水寒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麼?」伸手拂開二女穴道。
二女穴道解開,已知是場誤會。綠衫少女道:「易……易大哥,對不住,妹子高芳
向你陪罪了。」說罷盈盈一拜。紅衣少女撅嘴道:「陪甚麼罪,捏得我的手現在還疼呢
。」綠衫少女高聲道:「蘭妹妹,是咱們誤會了易大哥,自己先出手的。」紅衣少女沖
易水寒大聲道:「姓易的,對不住。」
易水寒見她無禮,也不理她,只向高芳道:「高姑娘不必多禮。你這個『懶妹妹』
忒也無禮,懶得連陪禮都不會了。」他意在激那紅衣少女,果然聽得紅衣少女怒道:「
甚麼懶妹妹勤妹妹,我叫楊蘭馨,你就不會叫聲楊姑娘麼?」易水寒奇道:「你既不肯
說,我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算卦先生,當然不知你姓楊了,聽得高姑娘叫你……」楊蘭馨
嬌喝道:「再胡說八道,亂嚼舌頭,本姑娘將你的舌頭割下來。」
易水寒伸伸舌頭,說道:「不敢,不敢!」楊蘭馨哼了一聲,道:「你以為你勝得
十分光彩麼?若是我施展出師父教我的絕學來,十個『易大哥』也死了。」她說道「易
大哥」三字時朝高芳做了個鬼臉,意在譏諷高芳對易水寒叫得這般親熱。
易水寒心下冷笑道:「就憑你一個小姑娘,又能使出甚麼驚人絕學?」便道:「有
甚麼厲……」後面的話還未出口,卻聽得「颼」的一聲,身後掌風撲來,抬頭一看,只
見楊蘭馨左掌向前斜劈,跟著右掌向前斜劈,轉眼之間,一連劈出七八掌,出掌形雲流
水,瀟灑之極。易水寒不料楊蘭馨又施偷襲,心中大驚,急忙驚鴻掠影般向左閃開,但
終於還是被楊蘭馨一掌拍中衣襟下擺,那衣襟上頓時掉落一塊掌形的布片,只須慢得片
刻,必是喪身之禍。
易水寒驚道:「『五羅輕煙掌』,你師父是段家那位前輩?」他離家之時,其父曾
將大理段氏武學一一介紹給他知道,並囑咐他定須乞討兩年之後,才准去大理國持信尋
找雍王段子珍。此時兩年期滿,他方才南下,欲趕至大理。這兩年之中,他由錦衣玉盒
的世家子弟淪為街頭乞丐,歷盡千辛萬苦,心中卻對父親用意百思不解。這「五羅輕煙
掌」乃是大理皇族段家的家傳絕學,父親曾詳細說過,所以一見便知。
楊蘭馨從未使出過「五羅輕煙掌」,此時學成之後第一次使出,自己也不知這掌法
究竟有何等威力,她本無傷害易水寒之意,不料絕學出手,迥異尋常,心中大叫糟糕,
以為易水寒閃避不過,定要受傷,忽見他施展巧妙身法閃開,不禁對他有些佩服,見得
有驚無險,懸在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下,立時笑靨如花,洋洋得意地道:「臭小……姓易
的居然有些眼光,倒認識姑娘的蓋世絕學『五羅輕煙掌』。」易水寒道:「令師是大理
段家哪位前輩?」楊蘭馨笑道:「瞧在你連問兩次這般猴急樣兒,姑娘便告訴你,我師
父乃是大理國雍親王、保國大元帥、三軍都統長段子珍。」易水寒喜道:「雍親王段子
珍?」
高芳奇道:「易大哥認識段王爺麼?」易水寒道:「我便是要去找段王爺。」楊蘭
馨眼珠一轉,道:「你打不過我的『五羅輕煙掌』,想讓我師父傳你……」說到「你」
字之時,目光停留在易水寒臉上,忽而驚訝萬分,似乎見到了晝月夜日的奇異景像一般
,嬌臉上露出錯愕而又難以置信的神色,只道:「真像,真像!」回頭想問高芳,卻見
高芳的目光也從易水寒臉上移向她。二人異口同聲地問道:「你說他像誰?」
易水寒見狀愕然不解,忽地心中頓生促狹,故意問道:「難不成我像段王爺麼?」
高芳搖頭道:「不是。」楊蘭馨道:「芳姊姊,咱們不要跟他說,讓他來求咱們。」高
芳道:「蘭妹妹不要瞎說。」
易水寒見二人不答自己,便道:「兩位姑娘『武功高強』,可是要闖蕩江湖,只怕
……只怕還得回去學些江湖中的規矩才是。我也要去大理,咱們三人正好結伴而行。」
楊蘭馨呸了一聲,笑道:「臭美!誰跟你結伴而行?」高芳想不到二人出了大理,甫在
這蘭州小鎮上第一次與人交手,便雙雙失手被擒,而且瞧這「敵人」身手也不像是甚麼
武林高手,登感意興闌珊。她二人平素與人交手,對方知她們是豪門閨秀,自己一介江
湖草莽哪惹得起?佯裝拆了幾招便招架不住,大聲告饒。二人便以為江湖中人,武功都
不過如此,因此雄心勃勃出來「闖蕩江湖」,想在江湖之中「揚名立萬」,讓人家瞧瞧
自己並非等閑之輩。這時高芳心中卻想:「我和蘭妹妹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也幸好是遇
上了易大哥,若真碰到了壞人,不吃大虧才怪呢?」便道:「蘭妹妹,易大哥說得對,
我們還是先回大理去吧。」
易水寒正色道:「不錯,『京城二女俠』神功蓋世,揚名立萬,也不爭在一時。」
楊蘭馨道:「狗嘴裡總算吐出象牙來了。喂,芳姊姊,你左一個『易大哥』右一個『易
大哥』,可是……」嘴上雖硬,心中卻也明白易水寒同行之言全是一片好意。
高芳為人端莊沉穩,言詞拙訥,羞紅了臉,作聲不得。
易水寒道:「好啊,楊姑娘,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楊蘭馨無可辯駁,伸
伸舌頭,道:「姓易的小子厲害!本姑娘投降了。」
三人出了店,易水寒見得門口石柱上繫著一青一紫兩匹駿馬,知是高、楊二人坐騎
。
高芳道:「易大哥,我和蘭妹妹騎她的紫電神駒,你騎我的青霜馬吧。」楊蘭馨笑
道:「羞羞羞,馬兒都讓給別人了。」
易水寒道:「如此甚好。」三人翻身上馬,驅騎往東南疾行。
雨後初晴,天高雲淡,官道在山間穿梭來去,倏忽之間,柳暗花明,幽香陣陣。三
人邊行邊聊,午時前後,已過了喬後井。青霜紫電二駒奔馳神速,眼見晚間便可趕回大
理。
忽聽得前面山間有人長聲吟道:「皇天久不雨,既雨晴亦佳。出郭眺西郊,肅肅春
增華。青熒陵陂麥,窈窕桃李花……」那人音嗓洪亮,遙遙傳來,兀自響徹山林,定是
個內功修為極高之人。
高、楊二人面色大變。高芳道:「我們自己悄悄回去,不要讓朱叔叔知道了。」楊
蘭馨點點頭,朝易水寒道:「姓易的小……大哥,你的坐騎沒了,只怕得用腳走山道了
。」
易水寒點頭道:「正合我意。」躍下馬來。高、楊二姝也翻身落馬。高芳道:「易
大哥,我們牽著馬到山裡去躲一躲,前面來人問到,你便推說不知。」易水寒暗道:「
原來是來尋你們的人。」當下點點頭,便瞧著二姝牽馬入林去了。
易水寒方前行數十步,又聽那人吟道:「……顧慚昧所適,回首白日斜。漢陰有鹿
門,滄海有靈查……」這時只見一匹棗紅馬由山角緩緩轉出,馬背上一個三十七八歲的
中年文士,那文士紮了個白布頭巾,一襲青衫,唇上已有兩道髭鬚。中年文士遠遠瞧見
易水寒,朗聲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小兄弟,且等一等!」縱馬疾馳過來,
在距易水寒丈餘外翻下馬來,問道:「小兄弟在這裡行走,可曾看見兩個跟小兄弟年紀
相仿的小姑娘麼?」
易水寒搖頭道:「在下一大早從蘭州鎮遠道走來,不曾瞧見甚麼姑娘。」那中年文
士道:「學生朱兩書,小兄弟稱呼一聲朱大哥便是。小兄弟遠道而來,坐騎放到哪兒去
了。」易水寒道:「在下徒步趕來,並無坐騎。」
朱兩書先前瞧得這乞丐般的少年說話間神色不對,因此有「坐騎」這一問,聽得易
水寒說道並無坐騎,暗道:「這少年說話果然有些不盡不實,若無坐騎,他徒步行了這
百來里雨後泥濘的官道,雙足為何沾泥甚少?」易水寒昨夜趕回酒店,已將鞋子用清水
沖過,並不顯得甚臟,朱兩書因此推斷,也是極對。
朱兩書牽著馬韁逕自走了上來,忽然看清易水寒面容,凜然一驚,說道:「小兄弟
可是由寧遠府而來。」易水寒心中暗奇,問道:「朱……朱大哥怎麼知道?」卻無疑是
承認了。
朱兩書忽道:「接招!」一招「黃鶴一去」,右掌劈向易水寒面門。易水寒使出家
傳絕學「正氣掌」第四招「蒼穹日星」,左掌架向對手右掌,右掌由對手右臂下穿過,
拍了出去。
朱兩書本只欲試試他招式,當下不運內功,招化「白雲悠悠」,扭身讓開易水寒,
左肘一記肘錘,擊向易水寒前胸。易水寒急變「九州河岳」,雙掌舞得一陣旋風般護住
胸口。此招原在朱兩書意料之中。朱兩書左足伸回,一招「飛流直瀉」,連連踢出三下
,每一下疾若閃電,真有「飛流直瀉三千尺」之勢。易水寒不意敵人有此變招,暗道:
「這中年文士跟我初次相逢,無怨無仇,卻為何對我狠下辣手?當真是無可理喻。」眼
見朱兩書踢向自己腰間,卻再也閃避不開,乾脆凝住不動,直如羔羊待宰。
朱兩書腳尖堪堪踢到離他腰部寸餘處便收足不發,三腳踢過,心下更不懷疑,朗聲
笑道:「哈哈哈哈,果然是寧遠府易家的功夫。小……我有些急事,先往前去了,隨後
便回大理。」說罷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縱是易水寒聰慧過人,也難猜度出朱兩書忽去之理,當下愣了半晌,瞧見朱兩書去
遠了,才向林中大聲叫道:「高姑娘、楊姑娘,那位中年文士已經去了。」
高楊二女在林中應了一聲,牽著馬走了出來。高芳奇道:「朱叔叔跟你交手了麼?
」易水寒道:「朱大哥出手……咦,我明明打不過他,他卻忽然走了。」楊蘭馨插口道
:「甚麼,你叫那人『朱大哥』,豈不是白白佔了我們的便宜?哼,以後不准你再叫他
朱……朱大哥。」
三人兩騎又行了個把時辰,來到鳳羽郡,便到一家酒店去吃午飯。楊蘭馨點了過橋
米線、松花皮蛋、野火燒雞等四五個菜,說道:「看在你這叫化子模樣的『易大哥』一
路上陪著我和芳姊姊,也餓得辛苦了,便點幾個菜犒勞犒勞你。」
易水寒笑道:「我這叫化子模樣的『易大哥』倒是吃了幾個燒餅的,只怕兩位大小
姐卻要餓暈了。」店伴邊上菜邊道:「咱們這窮鄉僻壤,難得有像三位這般豪綽的大客
官點這些名菜,嘿嘿,三位可要來壺上好米酒麼?」心中尋思道:「這兩個官家姐兒多
半是被這叫化子給誆了,偷偷瞞著家裡跟他私奔,這種人不知疾苦,銀子倒容易敲得緊
。」敲敲竹槓,倒也是店伴的拿手功夫。
楊蘭馨道:「幹麼來一壺,要來便來個三大壺。你們這裡叫鳳羽郡,將來我芳姊姊
可是要做皇后的,皇后不正是鳳凰麼?這鳳凰若是一毛不拔,此地倒是名不符實了。」
店伴暗道:「這小叫化扯瞎話可也真是絕了,居然說要做皇帝,將來封這兩個姑娘做皇
后、貴妃?這可是欺君大罪,殺頭之禍啊。」不敢再接口,只唯唯喏喏地道:「是,是
,小的這便去拿三壺上好『金絲銀線』米酒來。」
酒店中另有十數位客人,斜眼乜見易水寒三人,均是暗暗稱奇。
店伴上了米酒,楊蘭馨斟了一杯,遞給易水寒,道:「易大哥,這米酒並非常物,
乃是將金花鼠與銀狐兩種動物的油脂熬煮大米七天七夜而釀成,其稠如絲,流動如線,
所以大理人把它叫做『金絲銀線』。」易水寒飲了一杯,但覺涼熱之感同時浸透五臟六
腑,竟是說不出的舒暢,讚道:「『金絲銀線』,果然名不虛傳。」
忽然有人道:「人說擺夷丫頭長得漂亮,果然名不虛傳。」
易水寒等三人聽那人話語乃是故意學舌,轉頭望去,只見十數人簇擁著一個二十來
歲的貴介公子走進店來。那貴介公子面容俊美,銀衫上淡淡繪有八九條龍影,竟是馳名
天下的蘇繡。那貴介公子隨從之中,有九人衣著打扮雖已換了大理服飾,但面目黝黑,
仍可看出並非大理人氏,而是西域番人。
十數名隨從各自找位子坐下,那貴介公子卻逕自湊到易水寒等三人的桌旁,說道:
「小生葉貰,叨擾三位了。」也不待三人招呼,便在西首空椅上坐了下來。
楊蘭馨心道:「這姓葉的好生無禮。」拍案而起,嬌喝道:「喂,姓葉的,誰讓你
坐在這裡了?」那十數名隨從聽得拍案聲,唰地一齊站起,望著楊蘭馨,目光中大有敵
意。葉貰恍若無事地笑了笑,朝眾隨從一擺手,朗聲道:「幹甚麼?幹甚麼?本公子與
三位好友在此飲酒,你們自便便是了。」易水寒見那公子神色不善,冷冷道:「我們可
交不起葉公子這樣的朋友。」葉貰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當今天下五分,那也
只是肉食者操心的事兒,咱們可不能因此有了生分,倒真叫人見笑了。」
易水寒朝高楊二人道:「楊姑娘、高姑娘,此地人多眼雜,咱們走!」三人站起身
來,便要結帳離店。
葉貰緩緩起身,道:「三位若嫌此處不夠清靜,在下倒可替三位找個清靜之所,任
由各位『尋歡作樂』。」言罷縱聲長笑。
楊蘭馨嬌喝道:「找死。」右掌劈向葉貰面門,倏料未及伸出兩尺,小腹「腹哀穴
」一麻,竟被葉貰後發先制,點了穴道。高芳振腕便欲出手,忽被易水寒一把拉住,易
水寒低聲道:「楊姑娘半招間便被敵人擒住,你絕不是他的對手,快找個機會搬救兵。
」此處離大理已近,鎮國公府、輔國公府派來尋高楊二人回去的高手,定已在這鎮上。
葉貰笑道:「常言道:『恭敬不如從命』,三位敬酒不吃吃罰酒,小生多有得罪。
」易水寒向楊蘭馨苦笑道:「楊姑娘,你們二人一直要誅殺淫魔,當真遇到了淫魔,卻
只有聽天由命的份兒了。」嗆啷一聲,拔出「劍聖」西門無淚所使的紫薇軟劍。
葉貰見那長劍猶如一泓秋水,定是一柄鋒利的寶劍,不禁讚道:「好劍!」易水寒
森然道:「在下初得此劍,只怕葉兄便要先讓它飲飲鮮血。」葉貰笑道:「寶劍贈烈士
。這劍立時便要易易主,也未可知。」雙手疾伸,逕抓長劍劍鋒。易水寒暗道:「來得
正好。」一招「風捲殘雲」,劍刃一翻,削向葉貰雙腕。他的劍快,葉貰出手更快,雙
手隨著長劍上翻,驀然一合,將長劍夾在了掌心。易水寒但覺一股強大勁道由劍柄傳來
,右手險些便拿捏不住紫薇軟劍。
葉貰見他不肯鬆手,笑道:「朋友,跟我比拚內功麼?」運起五成「天道神功」,
源源不斷由劍刃傳去。易水寒右手受力不住,只得鬆開劍柄。餘力未消,蹬蹬蹬退了三
步,方才站穩,忽聽高芳叫道:「你放手。」轉頭一看,高芳已被那九名番人中唯一的
女番制住。
易水寒彷徨無計,暗忖:「這姓葉的氣度不凡,並非尋常貪花好色之徒。他竟敢得
罪輔國公、鎮國公的千金,恐怕也不是大理人。」當下朗聲喝道:「葉兄,我勸你趕快
鬆手,不要惹火上身。這兩位姑娘乃是大理國鎮國公、輔國公的千金,你擄走她們,不
消一時三刻,便有千軍萬馬揮師而來,葉兄自信可有抵禦之策麼?」
葉貰尚未答話,已有一名隨從冷冷哼了一聲,道:「便是大理國公主,又待如何?
」那葉貰總共帶了十三名隨從,除了九名黑面番人外另有四個武糾糾的漢子,答話這人
似乎便是其中之首。
忽然北首暗處一桌七人拍案而起,一人喝道:「大膽狂徒,在我點蒼山下,也容得
爾等胡作非為?」
葉貰轉頭望去,瞧見那七人皆是青衫白巾,說話之人略為年長,心中一凜,問道:
「尊駕是哪位?」那人尚未答話,旁邊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早已叫道:「我師伯『翻雲
劍』趙一平威震江湖,你卻不知曉麼?趕快把那位少俠的寶劍交過來,饒你不死。」
趙一平喝道:「朝兒,不得胡說。」又向葉貰道:「這鳳羽郡便在我點蒼山下,若
是鬧的事傳了出去,我點蒼派之人還有甚麼面子在江湖上混?」葉貰冷笑道:「原來是
點蒼派趙老師。」點蒼派其時弟子眾多,威震天南,但那葉貰音下之意卻頗為輕蔑。點
蒼眾弟子憤憤不平,先前那少年喝道:「在下項朝,領教尊駕絕學。」長劍一揮,招出
「長虹經天」,直刺過去。
葉貰四貼身隨從之首那人喝道:「你也配?蕭然,叫他知道劍是怎麼使的。」四貼
身隨從中閃出一人,道:「遵武帥之命。」右手抽出腰帶,呼的一聲,腰帶彈了出來,
卻是一柄軟劍。
那蕭然好生了得,眼見項朝人在半空,軟劍抖開,喝道:「看清楚了。」雙足點地
,也飛上半空。眾人只瞧得白影晃動,劍風嗤嗤,須臾之間,蕭然、項朝已雙雙落到地
上。那蕭然臉上堆滿笑容,很是得意。項朝卻是呆呆地愣在那裡,手持長劍,一動不動
。
眾人心下奇道:「這二人出手奇快,難道這眨眼之間,已分出勝負了麼?」
點蒼派中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說道:「朝兒,回來。」踏出數步,雙掌推出,便要
攻向蕭然。
點蒼派眾人忽然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那漢子掌風過處,項朝身上衣衫突然化作十
數塊碎布片隨風飄落,全身上下,僅剩下一條內褲還在身上穿著。點蒼派那漢子大驚,
卻覺得項朝早已沒了脈息,竟是被蕭然擊斃了。那漢子心中瞿然驚道:「『百變千幻衡
山雲霧十三式』,這蕭然端的了得。」不敢托大,問道:「蕭兄可是衡山派門下?」蕭
然嘿然無語。那漢子抱起項朝屍身,走到趙一平身前,用傳音入密的功夫道:「趙師兄
,這姓蕭的明明是衡山派高手,卻肯委身替那葉公子作僕。瞧來那九個番人,武功更在
此人之上,咱們暫且退下,再作計議。」
趙一平聽得師弟之意,自忖並無勝算,當下道:「葉公子網羅了不少高人呀,若有
膽子,明日午時便請點蒼山玉局峰一戰,今日葉公子人多勢眾,我等恕不奉陪了。」憤
然拂袖,領著五名同門,那漢子抱了項朝屍身,七人便即離店。
那九名番人中突有一個左手持劍,右手卻拿著帶有黑旗長槍的番人哇哇大叫起來。
葉貰道:「蕭瓊,杜大師說甚麼?」四貼身隨從中走出一人,道:「杜大師說,王
……公子為何放走這幾個青衫白巾客,只消他一人,便可宰了這幾個狂妄之徒。」葉貰
道:「本公子自有妙計對付他們。」
高芳喝道:「姓葉的卑鄙小人,你到底要幹甚麼?」葉貰揮手道:「蕭瓊,本公子
最不喜有人囉嗦,你封住她『啞門穴』。」蕭瓊應了聲「是」,疾步竄前,點了高芳「
啞門穴」。
葉貰朝易水寒道:「這位兄弟不知如何稱呼,你本是無關之人,若是願投到葉某帳
下效命,葉貰自是歡迎之至。」
易水寒運了半天內功,才化解開葉貰的「天道神功」,此時收了內功,冷冷道:「
葉兄瞧我易水寒長得可像趨炎附勢,看人眉睫之輩?」葉貰笑道:「葉某不敢。正所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想那文武全才若李靖輩,也只有投效
唐太宗李世民,才建得一番豐功偉業出來。」易水寒聽出葉貰話中端倪,心下大駭,暗
忖道:「此人年紀輕輕,口出此言,分明是哪一國皇子。他挾持高楊二女,自不是大理
國皇子。此時大宋天下未平,安定本部尚且自顧無暇。黨項混戰連連。此人隨身侍從姓
蕭,而那九名番人又似吐蕃人模樣,則此人若非遼國皇子,便是吐蕃皇子。此人遠道大
理,並非使節行事,定然另有圖謀。」
葉貰見易水寒沉思良久,只道他心中在猶豫是否投靠自己帳下,便道:「易兄年少
有為,跟著我建功立業,將來榮華富貴,自是少不了你。」易水寒搖頭不答,心道:「
此地高手如雲,我便是捨了性命也救不了兩位姑娘,不如覷個機會趕快逃離此處,再作
安排。」
葉貰道:「易兄打定主意了麼?」易水寒笑道:「佛要金妝,人要衣妝。葉兄居然
不以貌取人,委實難得。兄弟這一身叫化子般打扮,承蒙葉兄不棄,本是值得萬分慶幸
之事。不過葉兄舉動,卻也忒難取信於人。」
葉貰縱聲長笑,說道:「易兄可真心思縝密。」知道易水寒銜著長劍被己奪走之恨
,將劍遞給易水寒,道:「物歸原主。」易水寒伸手接過。
忽然一個店伴端著一壺酒走了過來,向易水寒道:「客官,你要的酒來了。」易水
寒心下奇道:「我甚麼時候要酒了?」忽然覺得這店伴嗓音尖銳,似乎極是耳熟,心中
省起,凝神一看,果然便是獨孤我尊之子,昨夜藍竹林中那白衣少年。
易水寒心道:「這少年對我似無惡意,此舉必有所用意,我先應承下來。」便道:
「美酒來了,倒是好得很啊。」
葉貰暗道:「這店中眾人一見我們動手,早已躲藏起來,哪裡又來了這麼一個毛手
毛腳的店伴?哼,本王手下眾多高手在此,哪怕你耍得了奸去。」當下道:「易兄,你
我之間再無半分芥蒂,葉某禮賢下士,望尊兄且莫推辭。」
易水寒正尋要找言辭搪塞,忽見那少年輕輕面對著他點了點頭,便道:「既然葉兄
一片誠意,易某更無話說。」那少年接口道:「二位客官要歃血為盟,小的這便給二位
斟酒。」
葉貰心下起疑,暗道:「難道酒中有毒?」那少年見他不答,已知端倪,便向易水
寒道:「你先飲一杯吧!」易水寒笑道:「前時飲了那一杯『金絲銀線』,尚覺不大過
癮,好,你先給我來一杯。」他不知少年作何打算,只是順著少年的話說下去。
葉貰道:「易兄既有酒興先飲一杯,咱們便歃血為盟。如此豈不甚好?」
那少年走到易水寒身邊,道:「客官小心了。」易水寒知他一語雙關,便點頭答道
:「這酒性子猛烈,我自理會得。」那少年忽然掀開壺蓋,將酒壺迅速向葉貰等人擲去
。
葉貰也並不當真信得這店伴,見他用酒壺擲來,喝道:「如此微末之技,也想在本
王手下救人?」生恐酒壺有毒,遙遙一掌拍了開去。但聽轟的一聲,酒壺被掌風擊中,
炸裂開來,店中立時白煙滾滾,將眾人籠罩其中,目不能視。
卻聽窗戶啪啪作響,有人躍了出去,其中一人叫道:「葉公子,那火藥裡混了『七
魄離身散』,你們自己慢慢解毒吧!」自是那少年店伴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