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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這慧定禪師是少林上代高僧玄澄大師座下首徒,在同輩之中無論佛學武功,均 稱佼佼。三年之前,少林方丈玄渡大師圓寂,其餘玄字輩的老僧無心寺內雜務,便將這 方丈之位傳了於他,紛紛入定靜修去了。這次丐幫信陽大會,可說是關乎天下武林氣運 的大事,少林向來是武林之中的泰山北斗,慧定卻又豈能不來?   說來真是造物弄人,便在這方寸之間的小小信陽城內,少林與明教這素有罅隙的天 下兩大幫派竟然碰上了頭。方臘和慧定遠遠望見對方,心下都不免是微微一翻。究竟慧 定禪師閱歷豐富,見此情境,當下低聲囑咐身旁的師弟慧方慧輪二人道:「二位師弟, 此時天下群雄,非比尋常,你們切勿讓弟子們輕舉妄動,免得毀了我少林數百年清譽才 好。」說話之間,兩隊人已然照面,慧定忙搶上前去,向方臘身旁的林劍然單手合十─ ─原本僧侶行禮多用雙手合十,但少林自用單手,這其中倒有一段掌故:傳說菩提達摩 一葦渡江,布道中土之後,僧人神光曾數日立於雪中向達摩求道,達摩為試其是否心堅 ,曾說非得天降紅雪,方可傳道,慧可聞言,當即揮刀斬斷自己右臂,鮮血噴湧之下, 雪地上一片殷紅。達摩感其誠摯堅定,當下許以經書衣砵,命其改法號慧可,是為禪宗 二祖(至今在嵩山少林寺內仍有立雪亭遺址,便是當初慧可立雪斷臂之處)。為紀念此 事,少林僧便以紅袈裟披於右肩,合十時只出左手,久而久之,也便成了慣例。   且說慧定向對面朗聲道:「阿彌陀佛,老衲少林慧定,這裡見過華山林先生了。」 林劍然忙還禮道:「不敢不敢,林某見過大師。」慧定點了點頭,又轉向方臘等人道: 「歐陽左使,方右使,這次丐幫大會群雄,怎麼貴教汪教主卻沒到麼?」「你……」鄭 魔王環眼一瞪,便要發作,一旁上官寒雲的一隻手卻早似鐵鉗般扣住了他的腕子,用眼 色示意他不可莽撞。鄭魔王素服上官寒雲之能,當下重重地吐了口氣,強自忍下了。   原來其時江湖勝傳「明教丐幫少林派」之說,即言江湖門派以少林為領袖,幫會則 以丐幫居首,而明教卻是勢力最大的教派。因此論起來,明教雖不似少林般響譽武林, 但名頭至少也比華山派來得大。而慧定反其道而行之,先問華山而後問明教,便擺明了 是看輕明教眾人了。   方臘一拱手,朗聲道:「回大師的話,敝教汪教主最近教務纏身,一時走脫不開, 故而命我等先至信陽……卻不知大師找敝教教主有何見教?這裡人多眼雜,本不是講話 的所在,不如由敝教作東,請大師和諸位高僧和在下等一同投宿,待安頓下來之後再說 不遲。」「這個……」慧定一時語塞,暗道:「好個厲害角色!」其實關於華山事變之 事,他在雁門關時便早聽木婉清和鐘靈等人提過,也知道汪孤塵此次失蹤,是去尋找夫 妻出走的聶嵐和百花兒母女,他如此問,不過是欺方臘年輕識淺,想給他個難堪而已。   哪知方臘這一番回話非但對汪孤塵失蹤以及少林與明教之間嫌隙等事毫不提及,反 而待之以禮,而且將話頭留給了他自己,弄得他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挑明也不是, 不挑明也不是,頗有三分騎虎難下之勢。   但慧定畢竟是堂堂少林一派掌門之尊,是以呆了一呆,當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 ,方右使美意,老衲心領。出家人戒五葷三厭,與諸位一路恐怕多有不便。這信陽城中 自有寺院,老衲等當可掛單,就不勞方右使費心了……至於咱們門派之間之事,還是等 丐幫大會之後再談不遲。老衲等就此告辭了!」他本來想將周桐未死之事說與林劍然與 方臘知曉,但想到此刻少林、明教與華山三派的精英幾乎畢至,而以今日少林與明教的 關係,一句話說錯都有可能引起一場軒然大波,便在心裡暗暗說了句「來日方長」,便 領著少林眾僧尋找寺院掛單去了。   方臘靜靜立在那裡,看著少林僧眾從他身邊走過,卻猛然看見一個身穿灰步僧衣的 青年僧人甚是眼熟,略一思索,登時想起他便是當年在雁門關外與林劍然月下談經,大 吃狗肉的空靈和尚。他正欲向空靈招呼,空靈卻似也看見了他,但卻立時將臉別了過去 ,腳下加緊,與方臘、林劍然等人擦肩而過。   「其實本是一場誤會,何以鬧得兩派間嫌隙若斯,連從前的老友也不願相認了…… 」林劍然望著慧定、空靈等人的背影去得遠了,這才幽幽地歎了口氣,低低地道。方臘 點了點頭,回頭一望身邊的邵雲馨,卻見她一雙眸子之中,已是淚光瑩然。他心中不由 一酸,伸手攏在妻子肩上,邵雲馨默然不語,輕輕將頭靠著方臘的前胸。不一時間,方 臘胸前的衣衫卻已濕了一片……   不幾日後,便是四月初三丐幫大會的正日子了。方臘等人趕了個大早,便出了信陽 城,來至丐幫總舵的所在。卻見人頭攢動,不少武林人士已經先自到場,皆由丐幫弟子 接引,在台下各歸各位,每派前面皆有旗號昭示,是以群豪人數雖多,倒也不顯得雜亂 無章,不禁讚了一句:「丐幫這天下第一大幫果真是盛名非虛!」「這兩位位可是明教 方副教主和華山林先生麼?在下丐幫執法長老孔彥舟,奉陳吳二位長老之命,特來迎接 眾位英雄。」一個乞丐卻早迎了上來,拱手道。方臘抬眼一看,見此人年紀不過三旬, 身材瘦削,容貌清秀──要不是看他衣襟上的三塊補丁和肩頭的八隻布袋,決計看不出 他是丐幫門下──當下還禮道:「不才正是方臘。」林劍然也向那青年瘦丐拱了拱手。   「孔兄弟!」司馬行天叫了一聲。「司馬幫主也來了,彥舟這廂有理,您和楊大哥 的傷可大好了麼?」孔彥舟忙賠笑道。司馬行天哈哈一笑:「托兄弟的福,咱們的傷已 然無礙,倒勞煩兄弟惦記了。」「司馬大哥客氣了。」孔彥舟向司馬行天一笑,又轉頭 對方臘和林劍然道:「方副教主,林先生,請和諸位移駕,隨我到看臺東廂就座。」孔 彥舟說著,轉身引領眾人向看臺東面明教和華山兩派的旗號走去。   一邊走,孔彥舟一邊向歐陽漠和司馬行天道:「歐陽少莊主、司馬大哥,白駝山莊 和王船幫乃是明教旗下,就請座於方副教主身側。貴教旗下的黃山天都派呂掌門和百花 幫方幫主已到多時了。」「什麼?百花妹子也到了?」孔彥舟這一句話,在方臘等人聽 來,無異耳邊響了個炸雷一般。因為有孔彥舟在旁,眾人也不便多說,當下腳下加緊, 來至東廂,卻見百花幫旗號之下,一群美貌少女花團錦簇之中,一個紅衣女郎亭亭而坐 ,卻不是百花兒又是誰?   眾人方一照面,百花兒卻早和呂師囊雙雙站起身來,向方臘拱手道:「屬下等見過 副教主。」「快快免禮……」方臘應付一句,忙向百花兒道:「百花妹子,你……你也 來了。」百花兒盈盈一笑道:「這次丐幫大會廣邀天下武林人士,妹子又豈能不來呢… …大哥,當日在華山之上,妹子使了些小性兒,弄得大家為我擔心,還請大哥原來妹子 年少任性之罪。」方臘窘然一笑道:「妹子這是什麼話……是了,教主他老人家下山尋 找你和你……聶老前輩,你可遇見他二老了麼?」百花兒卻將手一揚,正色道:「大哥 ,此事容後再提,今日這裡龍蛇混雜,還請大哥小心。」說著,玉手一抬,向看臺西廂 一指。   方臘心頭一凜,忙順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卻見西面赫然是四川青城派、五台山清涼 寺、福建一字慧劍門、山東蓬萊派、陝西六合刀、太湖飛魚幫、遼東金頂門等各派的旗 號,孟無痕、神山上人、劍神卓不凡、魏保榮、孫繼遷、余英、竇天等等當初隨萬俟元 忠奇襲華山的武林人物,均自坐在掌門席上。   「這些人在當年華山之事以後,大多已經隨神霄派銷聲匿跡,今日陡然在武林大會 上現身,卻不知是何緣故……」上官寒雲見狀,不禁眉頭深蹙,沉吟道。可此時,方臘 身邊的邵雲馨卻早漲得滿臉通紅,纖手緊緊握著劍柄,美目含恨,死死地盯著西首神山 上人等人。   「弟妹」金劍先生李助見狀,忙走上前來,向邵雲馨一拱手,低聲道:「今日老哥 哥我本不該多嘴,可還是忍不住要和你廢一句話:今日丐幫大會,天下群雄畢至,所謂 來者不善,各懷居心,是以咱們的一舉一動都可能關乎武林氣運,因此還請弟妹以大局 為眾,無論多大的血海深仇,也請先放一放。待到時機一到,與這些武林敗類清算之時 ,老哥哥我拼了這條老命不要,也要用我掌中這口金劍給你摘幾顆人頭回來!」邵雲馨 一言不發,含著淚點了點頭。鄭魔王卻看不過眼,大聲道:「三哥,你未免也過於怕事 了,這些跳樑小丑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就是把他們一掌一個盡皆打死,我看卻也不多呢 。周兄弟多麼好的一個人……」他還待說下去,喬道清卻見邵雲馨神色陡然大變,當下 將雙眉一豎,喝了一聲道:「四弟,你如何說也是個武林中數得上的人物,卻怎麼如此 沒有規矩!」須知這位回龍道長喬道清雖然是個出家的道士,平素少言寡語,可性子卻 端的是外柔內剛,加之行事手段也往往出人意表。四大法王之中,鄭魔王最敬的是大哥 上官寒雲,最畏的就是這位二哥喬道爺。是故此時喬道清一發話,他登時便住了口,再 不敢多說半句。   「喬道長,你不必動怒,鄭大哥……他也是為了我好。」邵雲馨雙唇顫抖,斷斷續 續地吐出了這幾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緊緊地咬著朱唇。她身旁的百花兒見她如此, 不禁心頭一緊,便伸臂將她輕輕摟在懷裡,自己的一雙美目之中,卻也怔怔地淌下了兩 行清淚。方臘呆呆望著自己旁側的兩個少女,心頭不知是什麼滋味,想要出言安慰,卻 也不知說些什麼好。   不一時間,除了大理國和靈鷲宮之外,江湖各大派的掌門、各大幫的幫主以及各大 鏢局的總鏢頭均自到了。其中諸如司空文等不少人皆是明教和華山的至交好友,見了面 ,自不免寒暄幾句。正說話間,卻聽一個丐幫的通傳弟子高聲道:「本幫陳長老、吳長 老到!」群豪忙抬眼看時,卻見一胖一瘦兩個老丐正登上了看臺,正是丐幫九袋長老吳 長風和陳孤雁。只見吳長風健步如飛,走在前面,銀髯飄擺,滿面紅光,雙目如電,顯 得分外的精神矍鑠。相較之下,後面的陳孤雁到略略顯得有些頹唐老邁的樣子了。   歐陽漠扯了扯身旁司馬行天的衣襟,低聲問道:「司馬兄弟,你曾說彼時丐幫中人 向你求救,說吳長老遭人偷襲,身中降龍十八掌,性命幾乎不保,是麼?」司馬行天沉 吟道:「當時孔兄弟來給我報信,確實是這麼說的……可現在看吳長老的狀況,真不像 是百日之內受過如此內傷樣子呢。」「我也正是存此疑慮……」歐陽漠點頭道。」歐陽 大哥,我看你未免也太有些多疑了。」一旁的隨司空文而來的江上風插口道:「給吳長 老療傷的是號稱『閻王敵』的薛神醫,他老人家的醫術,咱們武林中人無有不服……據 說當日喬幫主的心上人被少林上代方丈玄慈大師的渾厚內力所傷,又耽擱了甚長時間, 結果經薛神醫一治,還不照樣是復原如初麼?」「江兄此言也不無道理」方臘緘默良久 ,此時卻猛然開口道:「今日這大會看似平靜,實則危機四伏,咱們既然遠來是客,行 事便須謹慎,不到萬不得以之時,切切不可貿然行事。」眾人知道方臘此言不虛,當下 紛紛點頭稱是。百花兒卻附在邵雲馨的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什麼。邵雲馨臉色登時一 變,忙拉了拉方臘的衣角,而後便又附著方臘的耳朵嘀咕了兩句。方臘也不禁一皺眉, 但旋即神色復原,只微微點了點頭,卻不再說什麼了。   此時陳吳二位長老已然登台,後面跟著的是丐幫的執法長老孔彥舟、傳功長老鐘相 、掌棒掌砵二龍頭以及大仁、大義、大禮、大智、大信五舵的舵主,皆是丐幫的首腦人 物。只見吳長風輕輕痰嗽一聲,一抖袖子,向台下一抱拳,方欲開言,卻聽遠遠地傳來 了一陣兵刃相交之聲,接著卻是一聲驚慌地男子喊聲:「方兄弟……林先生……救…… 」剛喊了這半句,卻便沒有聲音了。   「方兄弟,聽著聲音是喊你和林先生了。」歐陽漠低聲道。方臘點了點頭,站起身 來,向台上吳長風一拱手,朗聲道:「二位長老,既然外面有人呼喚,方某便只有冒昧 向您告個罪兒了。」吳長風微一皺眉,隨即道:「方右使、林先生請便……執法傳功二 長老,你們隨方右使和林先生前去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膽,敢於今天群雄畢至之際, 在丐幫山門之外滋事械鬥!」「是!」鐘相、孔彥舟二人齊聲答道,隨即身形一飄,悄 沒聲息地落在了東廂方臘林劍然等人身旁,拱手道:「方教主、林先生請!」方臘一皺 眉,心下只覺這其中似有莫名的三分古怪,但又想不出原由,正遲疑間,外面又傳來一 聲女子的尖叫聲。   「是韓姑娘的聲音!」江上風騰地一下子跳起身來,不由分說,便一溜煙搶了出去 。方臘和林劍然生怕江上風有失,不敢怠慢,當下向台上陳吳二位長老一拱手,飛身跟 了出去,鐘孔二人隨後而出。   原來自從江上風見到韓冰的那天起,他心中便已暗暗戀上了這個俏皮伶俐的姑娘, 後來接觸日多,這思慕之情卻也日深。只是他知道韓冰的心裡就只有張叔夜一個人,所 以也只得把這片情藏在心底。今日他聽到韓冰的叫聲,卻怎麼能再奈得住性子?   他心中牽記著韓冰的安危,不知哪來的力道,箭步如飛,把武功遠在他之上的方臘 和林劍然都遠遠甩在了後面。他往前奔了不遠,就看清原來是四男二女拼成一團,外圈 的二男一女,一僧一道一俗,卻是贊布喇嘛、芙蓉仙子崔綠華和上次闖華山的靈噩道人 ,裡圈的三人身著宋軍官衣,手中俱是擎著一柄斷劍,均是傷痕纍纍,竟真的是張叔夜 和韓氏兄妹!   「韓姑娘,我來助你!」江上風喝了一聲,揮劍縱了上去。」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靈噩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反手將火龍神劍一揮,錚的一聲,江上風的長劍頓時只 剩了個劍柄。韓冰聽到江上風那一聲喊,不禁又驚又羞,一分神間,贊布喇嘛獰笑一聲 ,一個大手印「呼」地向她肩頭拍了下來。   「韓姑娘小心!」「冰兒小心!」江上風、張叔夜、韓世忠三人見韓冰遇險,異口 同聲地大喝一聲,三枚劍柄,齊齊擲向贊布喇嘛那滿是肉包的禿頭。贊布聽腦後風響, 慌忙撤招,胖大的身軀向旁一閃,隨即狂吼一聲,一掌向張叔夜面門拍去。張叔夜身形 一轉,輕輕避開。   韓冰逃過一劫,正是驚魂未定的當口,猛一抬眼,卻見靈噩手中火龍神劍一揮,已 然斬向張叔夜的背心。而張叔夜正凝神與贊布喇嘛拆招,全無防範。「張大哥!」她心 下大急,想也沒想便飛身過去,盡全力將張叔夜的身子向旁邊一推,救了他一命,可一 不留心之間,左臂卻被火龍神劍的凌厲劍氣掃中,登時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不禁痛得 「呀」了一聲。「韓姑娘!」江上風見韓冰受傷,不禁一呆。   須知高手比武,講的就是「全神貫注」四字,稍一分身便有性命之虞。芙蓉仙子崔 綠華見江上風出神,嬌笑一聲,素手一抖,三柄飛刀成一條直線連珠射出,直射江上風 的小腹。「江兄弟小心!」忽聽一聲大喊,原來是方臘等人趕了上來。   江上風聽到方臘發聲示警,大驚之下,慌忙向上一縱,避開了這三柄飛刀。但崔綠 華的連珠飛刀的確神乎奇技,他身體剛然下落,又是三柄飛刀分上中下三路射來。「不 好!」江上風極力一閃,只覺下身一陣劇痛,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方臘和林劍然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方臘見江上風重傷倒地,張叔夜等三人也 是傷痕纍纍,心下大急,當下抽出腰間的大夏龍雀寶刀,虎吼一聲,加入戰團。林劍然 見到神霄派的仇人,更是怒不可遏。他畢竟經驗老到,自上次與靈噩一遇之後,便知道 靈噩手中火龍神劍厲害,自己拿劍無異徒勞,當下運起紫霞神功,臉上紫氣大盛,雙掌 飄飄直攻了過來。   「大哥,掌門師兄!」張叔夜等三人又見有生力軍相援,心中一喜,也顧不得地上 受傷之人,強打精神迎戰。其實方臘等人武功本就不低,加之靈噩又對手中這柄無堅不 摧的大夏龍雀寶刀頗為忌憚,是以此長彼消,對方武功雖強,卻也只與他們打個平手而 已。   正打得不可開交之際,後面忽然有人喝了一聲:「幾位請停手,聽我等一言!」卻 是鐘相、孔彥舟二人趕上來了。但這裡幾人正殺到眼紅耳熱的地步,竟是誰也不肯停手 。鐘相眉頭一皺,厲聲喝到:「方右使、林先生、靈噩真人,今日丐幫大會,三位俱是 本幫的貴客,如此在丐幫山門之外尋仇械鬥,是不是不將咱們叫化子放在眼裡了?」「 好!」靈噩長嘯一聲,手中火龍神劍連挽三個劍花,將方臘等人逼退幾步,自己隨即縱 身躍出圈外,將火龍神劍一背,左手一揚,贊布喇嘛和崔綠華便似得了軍令一般,登時 也止助了攻勢。   「鐘長老說得不錯,今日我神霄派來赴武林大會,也是接了吳長老的英雄帖的,若 不是耳等再三尋舋,本少掌門也是決計不會出手的……」靈噩微微冷笑,似是自言自語 般說了這幾句,又向鐘、孔二人一稽首道:「鐘長老,孔長老,既然您二位在此,貧道 也自不會與此等妄人一般見識……煩請二位為我等引路。」孔彥舟賠笑道:「謝靈噩少 掌門抬舉,少掌門大駕光臨,足令敝幫蓬蓽生輝,請隨我等來……」說著,同鐘相轉身 便走,竟將方臘等人拋於腦後,再不管了。「崑崙派那小子還有氣在,速速醫治還能保 命……」靈噩似笑非笑地甩下這一句,便和贊布喇嘛、崔綠華一路,跟著鐘相和孔彥舟 轉頭走了。   「都傳說丐幫如何豪俠仗義,不想卻也是一群無恥小人!」韓冰緊咬銀牙,恨恨地 說了一句,便忙奔過去看江上風的傷勢。卻見江上風下身血肉模糊,早已昏死過去了。 「江大哥,……」她心中一痛,想要說什麼,兩行珠淚卻先滾了下來。   「韓姑娘,你還是迴避一下為好。」林劍然伸臂將韓冰攔在外面,隨即伸指為江上 風點穴止血,又把他傷處用「玉真散」敷好,略略包紮了一下。「林先生,江兄弟他… …」韓世忠關心,問了一句。   林劍然雙眉深蹙,緩緩地道:「飛刀來勢太急,縱使能夠保全性命,怕也要……怕 也要……」他顧及身邊有韓冰在場,不便再往下說了。「唉……」張叔夜歎了口氣道: 「江兄弟他……倒不如黃兄那樣,死得乾脆。」說罷向一旁一指。   眾人這才看清不遠處兀自仰面朝天僵臥著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三弟,這不是 當年在蘭州見過的黃裳黃秀才麼?方才呼救的便是他?他也遭了神霄派的毒手?你們的 怎麼好端端地帶他來趟這混水?」方臘驚奇,一連問了幾句。   「卻怎麼不是他……此事說來話長,待我慢慢地和你說……」張叔夜歎了一聲,默 默地負起黃裳的屍身,林劍然則背了江上風,幾人一同回返看臺。哪知剛走幾步,卻見 百花兒和邵雲馨二女做一對兒,呆呆立在道邊,皆是手握劍柄,滿面怒容,竟是被人點 中了穴道。   「又是他們幹的好事!」方臘恨恨地罵了一句,抬手在二女肩頭一拍,解了她倆的 穴道。「五師哥!」「大哥!」二人皆是滿懷委屈,穴道一解,都不自禁地欲往方臘懷 裡撲來,但旋即想起對方在場,一怔之下,登時雙雙愣在那裡,兩張俏臉卻均自紅了。   「五師哥……」邵雲馨道:「方纔我和百花姊姊擔心你們的安危,想要出來看看, 哪知卻碰上丐幫那兩個臭叫花子陪著神霄派那三個狗賊入內。我倆方欲殺那三賊報…… 報仇,不想那兩個臭叫花子竟伸指點了咱們的穴道……」「小師妹,今天這事看來蹊蹺 頗多,咱們先回去再說罷!」方臘只覺腦中一團混亂,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當下只 得搪塞了一句。邵雲馨點點頭,不再說什麼。百花兒卻問了一句:「張大哥,你們怎麼 也來了?」張叔夜邊走邊道:「那日我在華山接到公文,與良臣和冰兒進京,才得知是 受當朝監察御史侯蒙的保薦,受賜同進士出身,官封右司員外郎。與侯大人盤桓之間, 才得知黃兄弟已然金榜奪魁,高中狀元……唉!」說至此,張叔夜不由歎了口氣。韓世 忠接口道:「當今萬歲崇道之心頗盛,是以聽從那個什麼大國師王老志之言,命黃兄弟 收羅天下道學典籍,統編一部什麼《萬壽道藏》……」「看來這個皇帝也不是什麼好東 西!」百花兒恨恨地罵了一句:「那個什麼王老志是個什麼東西?竟然稱為『大國師』 ……這麼看來就一定有『二國師』了?說不定還有『國師』、『四國師』哩!」「百花 姑娘說的卻真不虛,當今萬歲一共有三位國師……」張叔夜歎道:「二國師名叫王仔昔 ,三國師名叫徐知常,皆是出家的道士。開始咱們也不過以為他們只是兩些妖言惑眾的 方士而已,可後來才知道他們的確大有來頭,這也是我們這次急急趕來的緣故。   「咱們到文華殿見了黃兄弟,聞說他剛剛把開封府之內大小道觀的千餘卷典籍編閱 殆盡,便得了三位國師的訊息,說皇上夢應東華帝君之邀,上天游了神霄宮。因此命黃 兄弟於四月初三趕奔信陽城,察訪一位什麼『神霄真人』,並取一部《三洞道經》收入 《萬壽道藏》。」「七師弟,你說是『四月初三』、『信陽城』、『神霄真人』?…… 這可當真古怪了……」方臘沉吟道。「何嘗不是!」韓世忠道:「咱們豈不知四月初三 丐幫要在信陽城大會天下武林名宿,商定丐幫繼任幫主的大事,可那三個妖人這麼說, 顯然對此也是瞭如指掌,非但如此,他們怕是連神霄派之來信陽也知道的清清楚楚,否 則又怎會讓黃兄弟來找什麼『神霄真人』?」「咱們聞得此信,生恐神霄派的這群狗賊 與王老志等妖人勾結,借助朝廷的勢力對今日到場的天下武林人不利,是以以保護黃兄 弟為名,向朝廷請了辭,急急趕了來,哪知……唉!」張叔夜口中說著,不覺之間,幾 人已經回至看臺下面,歐陽漠、四大法王以及司空文等人見到這副慘狀,不禁大驚失色 。其實自從鐘、孔二長老陪著靈噩等人一入場,這邊廂明教崑崙等派之人便已恨得咬牙 切齒,但想到今日是丐幫的場子,又有少林慧定禪師坐鎮,是以未敢輕舉妄動。此刻見 到黃裳斃命,江上風重傷,登時怒不可遏。司空文霍地站起身來,強壓怒火,向對面靈 噩道人微然冷笑道:「靈噩少掌門,今日我門下江師兄被貴派芙蓉仙子的飛刀重傷,這 話卻如何說?」「司空掌門」吳長風痰嗽一聲,拱手笑道:「貴派想是與神霄派靈噩真 人有些誤會,吳某原不該多話,但今日群雄畢至,是我丐幫大會的正日子,還請二位掌 門給我吳某個面子,多多擔待海涵,等過了四月初三,離了信陽城,司空掌門要打要殺 ,我丐幫絕不多一句話。江湖都說『明教丐幫少林派』,今日吳某便豁出這一張老臉, 與少林慧定方丈、明教方副教主一併做個擔保。不知司空掌門意下如何呢?」「這…… 」司空文一怔,沒想到這個平素憨直鹵莽的吳長風竟然說出這一番話來,一時僵在那裡 ,無言以對,無奈之下,轉頭向台下居中端坐的慧定禪師一望,看他做如何舉動。   「阿彌陀佛!」慧定面色沖和,緩緩地道:「司空掌門,我佛有言,貪、嗔、癡實 乃三毒,有百害而無一益。老衲倒以為吳長老所言不錯──今日天下群雄畢至,說不準 哪家與哪家之間就有夙仇深恨……」說著用餘光向旁邊方臘等人臉上一掃,隨即續道: 「只不過貴派與神霄之間怨恨稍新而已。倘若都要在今天這大會上象司空幫主一般要討 個說法的話,一來不免喧賓奪主,壞了丐幫的正事,二來更免不了一場流血廝殺,又不 知有多少人枉送性命……司空掌門倘若能以大局為重,老衲當盡我少林盍寺之力為江施 主療傷,卻不知司空掌門意下如何?」還未等司空文回話,慧定卻又轉頭向方臘道:「 卻不知方副教主鈞意如何?」其實慧定此來信陽,所抱的宗旨便是「息事寧人」這四個 字,惟恐挑起武林紛爭,造出萬般無端殺戮。方纔他這一番話,軟中帶硬,明著是說給 司空文,實則是暗示方臘:我少林此來並非是為了與你明教爭高下,論是非,而是要全 力維護武林正道的公義。   方臘行走江湖這許多年,這些意思又怎會聽不出來?他聽慧定說罷,當下抱腕當胸 ,朗聲道:「慧定大師抬愛,方某一介晚生後學,又怎敢與二位前輩比肩?不過既在其 位,便謀其政……一切但聽大師和吳長老吩咐。」「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方副教主 慈悲,實乃天下武林之福!老衲先行謝過。」慧定說著,知道方臘已然會了他的意思, 不禁暗暗點頭讚許,「虛觀,去將江施主背過來,容老衲驗看他的傷口。」「多謝慧定 大師慈悲。」司空文見慧定和方臘都如此說,也再不能有什麼說辭,只得謝了一句,將 江上風的身體輕輕抱起,負在了虛觀背上。江上風原本腰懸長劍,一番打鬥之後,劍雖 被靈噩削斷,劍鞘卻尚在腰間,可經過這一陣顛簸,懸鞘的繩鉤早已鬆脫,是以司空文 這一抱之間,劍鞘刷地劃落下來,重重打在了下面仰臥的黃裳屍身的胸口之上。   「哎喲!疼死我也!你這是幹什麼?」卻聽黃裳大叫一聲,猛地翻身坐了起來,以 手揉胸,連聲呼痛。「鬧鬼了!」邵雲馨、百花兒和韓冰三女不約而同地尖叫了一聲, 倒把個黃裳嚇得一跳多高,跟著叫道:「鬼在哪裡?鬼在哪裡?」他這一叫,三女更是 害怕,尖叫不絕,這一下更嚇壞了百花兒帶來的十數名百花幫的少女,一時之間,東廂 之下鶯叱燕吒,好不熱鬧。可對面西廂之下,用大手印一掌打「死」黃裳的贊布喇嘛, 此時那一顆肥禿的肉頭之上,已然汗水涔涔,連眼皮也不敢抬一下,手捻佛珠,口中叨 叨唸唸地念著藏經,生怕黃裳的「冤魂」過來朝他索命。   「黃兄,你現下覺得身子可有不適?」張叔夜關切,問了一句。黃裳伸伸腰,踢踢 腿,滿面疑惑地道:「沒有啊……我見你們一見面便舞刀弄劍的好不嚇人,想起你們曾 經和我言到這次武林大會之上,方兄弟和令師兄林先生必定參加,便忙不迭地大聲呼救 ,哪知那個大喇嘛不由分說便拍了我一掌,我頭一昏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他一抬眼 ,望見了伏在虛觀和尚背上的江上風,不禁大驚,「這不是當初在華山腳下相救於我的 江兄麼?他怎麼傷成這副樣子?」「還不是他們下的毒手?」韓冰卻已然知道眼前這黃 裳並不是什麼詐屍鬧鬼,略略緩過一口氣來,聽他一問,當下恨恨地指著西廂下靈噩一 夥人罵了一句。「大膽!」黃裳聽罷,登時將臉一板,朗聲道:「對面奸人聽著,我黃 裳黃晟仲,乃大宋朝崇寧三年殿試第一甲第一名,當今萬歲御筆親點的新科狀元公,今 奉當朝聖上旨意,來至信陽尋訪神霄真人,取《三洞道經》,位同代天巡狩,卻豈容得 而等在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之下當道殺人,草菅人命……」他這裡兀自喋喋不休地說下 去,在場的武林群豪卻早已笑得打跌──這裡雖不乏飽讀詩書,文武雙全的奇人雅士, 但卻儘是風雲來去,不將朝廷放在眼中的慷慨豪俠,今日在這天下武林大會之上無端端 聽到黃裳這一派一本正經的迂腐官腔,又豈能忍得住笑?加之黃裳本是閩南人士,雖然 隨張叔夜在開封住了幾年,可這中原口音終不純正,尤其此刻一怒,語速加快,談吐間 更帶出幾分鄉音,嘎□□地直如啃蘿蔔相仿,更添了幾分滑稽。   張叔夜和韓世忠卻早看出台上吳長風臉上已有不悅之色,無奈之下,只得輕拉黃裳 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在說下去,可黃裳卻是犯起了讀書人特有的牛脾氣,偏不停口。   「黃狀元請了」那邊廂靈噩道人卻似笑非笑的答話道:「貧道便是你奉旨尋訪的神 霄真人,當今萬歲的應夢神仙,《三洞道經》也就在貧道身上。其實貧道早知你的身份 ,故此才命贊布活佛輕輕一掌將你打暈,以免本派與華山的恩怨爭鬥之中刀劍無眼,傷 了狀元貴體,也辜負了當今萬歲和三位國師統編《萬壽道藏》的一片苦心……今日是武 林大會,卻沒有尊駕黃狀元說話的地方,既然黃狀元是明教、華山、崑崙幾派的朋友, 便請靜坐觀禮,等大會之後,貧道自會擇日進京朝見天子,順便奉上《三洞道經》,至 於我手下門人弟子,或有不檢之處,到時也自當一併交與狀元公,交赴有司定罪。卻不 知狀元公鈞意如何?」「這個……」黃裳一聽他如此說,倒不禁呆住在那裡,一時無法 答言──他稟性原本便是正直中帶著三分迂腐,是以方才才敢拚著自己的身家姓名不要 ,以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儒生,便敢於天下武林人之前與武功深不可測的靈噩道人 論理;但此刻聽靈噩說他便是應夢神仙,這「君命不可違」五個大字便立時如同五座大 山一樣呼地壓在了他的心頭,登時就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林先生,方副教主」那邊坐在靈噩身後的卓不凡見黃裳語塞,以為他是被那「應 夢神仙」四字嚇得呆了,當下站起身形,痰嗽一聲,朗聲道:「對面列位想來也聽得真 了,本派少掌門靈噩真人天縱英才,得神仙垂憐,授以五雷正法及火龍神劍,乃是當今 聖上的應夢神仙……」「卓老兒!」卓不凡正自說得性起,對面邵雲馨卻忽然挺身站了 出來,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方才口口聲聲說你身邊這個靈噩妖道是你們的 什麼『本派掌門』,小婦人不才,卻要當著天下武林人請問你一句──究竟是他靈噩道 士高攀入了你福建漳州一字慧劍門呢?還是你堂堂卓大劍神屈尊枉駕,投入了他神霄派 呢?」「這還用問,卓某投入神霄派,江湖上人所共知……」卓不凡被邵雲馨打斷話頭 ,心中正自惱怒,聽她一問,也沒聽清她話裡「屈尊枉駕」四個字,想都沒想,這句話 便脫口而出。可話一出口,卻見身旁靈噩道人早已面沉似水,登時醒過神來,心頭一寒 ,打了個激靈,急急向靈噩賠罪。靈噩卻雙眉深皺,哼了一聲,將臉別了過去。   「自從數年之前二弟蒙難至今,小師妹性子大變,終日裡皆是少言寡語,只是對著 二弟臨去前留給他的那管簫呆呆發癡,卻還真沒見過她像今日這般伶牙理齒呢。」方臘 呆呆望著邵雲馨,不禁暗自忖道。   那邊卓不凡卻早受不住了,數年之前,他在華山之上,也是著了邵雲馨這張利嘴的 道兒,因此才被周桐用一招「心劍」擊得口吐鮮血,今日又遭她搶白,卻如何還能忍耐 ,一張老臉禁不住漲得通紅,當下雙眉一挑,罵了聲:「好丫頭!」手一揚,寒光閃處 ,七柄飛劍登時直向邵雲馨射去。   原來卓不凡自從在華山敗於周桐之後,連傷帶氣,足足病了半年有餘,此後雖知周 桐已然在雞公山落魂崖命喪萬俟元忠之手,但心下依然氣憤難平,於是再下苦功,潛心 鑽研武學,並與飛刀聖手「芙蓉仙子」崔綠華相互切磋,以自己成名江湖數十載的一路 「周公劍法」交換了崔綠華的連珠飛刀神技,自己又打造了三十六柄純鋼小劍,貼身攜 帶,日日常思找另外兩個仇家──林劍然和邵雲馨復仇。今日與邵雲馨碰面,又遭她言 語戲弄,自然要使出自己的新創絕學了。   這七柄飛劍呼嘯之間,劍光已然罩住了邵雲馨週身諸處大穴,猶比當年華山之上崔 綠華偷襲邵雲馨的連珠飛刀狠辣數倍。下面明教諸人之中,歐陽漠、喬道清皆是使用暗 器的大行家,金劍先生李助更是以囊中一十二柄黃金小劍成名江湖。見了這七柄小劍的 來勢,此三人不約而同地大呼一聲「不好!」欲發暗器射掉這七柄飛劍,眼睜卻已遲了 。   可就在此時,只聽「鏜鋃鋃」幾聲脆響,七柄小劍應聲落在塵埃,卻已折成了數節 。東西廂下各位高手均是一驚,定睛看時,才見擊斷小劍的竟是一把砂石,不禁大大奇 怪,循聲望去,卻見中間少林群僧之中,一個其冒不揚,身穿灰布僧衣的青年僧人兀自 站著弓步,右手平伸,五指平平張開,手心上皆是砂土的痕跡。「空靈師父!」林劍然 和方臘卻早將他認了出來。   「和尚,你……你這是什麼暗器手法?」卓不凡又羞又怒,一張老臉漲得紫紅,頜 下白鬚顫抖,氣急敗壞地問了一句,已經全然失卻了平素溫文爾雅的模樣。空靈卻似是 被他嚇了一跳,慌忙收招,向卓不凡一合十,笑嘻嘻地道:「阿彌陀佛,卓老施主,小 僧武功低微,哪裡會得什麼暗器手法,不過施主暗箭傷人,總不是什麼高明手段,輸了 倒也應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胡說!……」卓不凡怒道:「不用暗器手法 ,胡亂扔一把砂石便能打落我的七柄飛劍,這卻如何講得通呢……」他正牢騷滿腹之際 ,忽聽對面歐陽漠朗聲笑道:「卓老兒……枉空你自稱什麼劍神,七柄飛劍竟被這位師 父用一招『迎面砂』便輕輕易易地打落了,自己還如墜五里霧中,真令我可發一笑啊, 哈哈哈……」「……『迎面砂』……?歐陽漠,你說這招是『迎面砂』麼?不可能的, 怎麼會呢?……」卓不凡滿面通紅,渾身栗抖,雙眉緊縮,彷彿自言自語般道。「阿彌 陀佛」一旁空靈面帶微笑,向卓不凡合十道:「歐陽施主所言不錯,小僧剛才所使的, 的確僅是本寺『羅漢拳』中的一招『迎面砂』而已,並無什麼手法……佛說貪、嗔、癡 為君子三毒,卓老施主又何必為了這一招武功執著呢?」原來少林寺自北魏時菩提達摩 祖師一葦渡江,在少室山面壁九年,開宗立派以來,經數代高僧研創,至今共有絕技七 十二門,其中拳腳刀棍,奧妙不同,但也有簡繁難易之分,而其中最為淺顯的,乃是三 十六路羅漢拳,也便是少林僧眾一入寺便要修習的入門功夫。而剛才眾人口中說的這一 招『迎面砂』,卻正是這羅漢拳中的救命一招──說穿了,不過就是在危機時刻,猛然 俯身抓一把砂土揚向對方雙目,以求自保脫身之意而已。   須知武林之中向來以暗箭傷人為恥,而抓沙子、撒石灰迷人雙目的招數,更被人視 為「下三流」,天下不齒。少林乃是名門正派,武林泰斗,是以雖然羅漢拳中有此一招 ,不到性命交關的當口,也不許弟子使用,以免玷污了少林的名譽。何況只修習了羅漢 拳的少林低輩僧人,通常也只能在寺裡挑柴打水,等武功稍有進境,學至韋陀掌、伏魔 棍等功夫時,也便不需迎面砂之類的功夫保命了。   卓不凡畢竟是一代武林名宿,平素自視甚高,怎容得自己的絕技被一個少林低輩小 僧以下三流的手法破解?他曾在縹緲峰頭吃過虛竹的大虧,今見對面的空靈又是個低輩 的少林僧,只當他也似當年虛竹一般深藏不露,當下將心一橫,長嘯一聲,陡然出劍直 刺空靈的心窩。   這一下出招既狠且快,在場眾人皆無防範,少林方丈慧定禪師更是大驚失色──他 知空靈雖在少林寺修行十餘年年,但因他向來不肯淨心打坐參禪,更不首清規戒律,常 常喝酒吃肉,因此到是戒律院的常客,頗不得寺內高輩僧人的喜愛,更無人傳授他什麼 精妙武功,所精擅的也不過就是這一套羅漢拳而已。這次所以帶他下山祭拜蕭峰並到信 陽參加丐幫大會,無非是因為十年前雁門關大戰他也有份參與,並與方臘、林劍然以及 吳長風等人皆有舊交的緣故而已。   本來慧定見空靈出手義救邵雲馨之後,心中驚詫之餘,也暗暗讚歎空靈除魔衛道的 慈悲之心,自悔從前拘於皮相小道,耽誤了他佛法和武功的修為,更打算回寺之後好好 指點於他,可不料卓不凡會如此不顧身份,對空靈突施殺手,心下不禁一寒,暗暗念了 聲:「罪過!罪過!」眾人紛紛提心吊膽,哪知空靈卻叫了聲:「卓施主,你要開殺戒 ,小僧不讓……」說著將身子向下一矮,雙腿成歇步一盤,上身一屈,頭一偏,左拳枕 於左太陽穴下,卻已然避過了卓不凡這來勢洶洶的一劍,同時右拳貼地擊出,「呼」的 一聲直搗卓不凡的兩踝。   此一招,名喚「羅漢臥地睡」,仍是羅漢拳中的招式,本也平平無奇,但在場的眾 多武林好手卻從沒見過江湖晚輩用這等粗淺招式與武林名宿相搏的場面,一面暗暗以為 這是卓不凡自高身份,有意相讓,一面卻又紛紛回頭教自己的門徒弟子要刻苦用功,莫 嫌招式粗疏,一旦練得純熟,便如這江湖上人人看輕的三十六路羅漢拳,也能有如斯威 力。   卓不凡一劍刺空,只覺腳下罡風迅疾,知道這一拳內力充沛,來者不善,慌忙拔身 而起,避過了空靈這凌厲一擊,心中卻暗自納悶:「看著小和尚年紀輕輕,怎的卻又有 如此渾厚的內力……十餘年前出了個虛竹,今日又是這小和尚,難道少林寺的低輩僧人 都是如此深藏不露麼?」說時遲,那時快,卓不凡這一想,也就是電光石火之間之事。 他一縱之後,身體自然下落,哪料地上團身而伏的空靈陡然間雙足一用力,長腰而起, 雙腿半弓半馬,左拳收於腰際,右臂一舒,呼地一拳直擊卓不凡的胸口,使的卻仍是羅 漢拳中的一招「側身開弓」。「不好!」卓不凡暗叫一聲,知道來者不善,慌忙吐氣吸 胸,空胸緊背,向後一縱。哪知空靈右拳擊出,未待著數用老,當下化出一招「連環捶 」,雙臂掄動,連環三擊,連擊卓不凡的左右肩胛。卓不凡大驚之下,使個「倒踩七星 」,連退三步,空靈卻也跟進了三步。   卓不凡究竟是一代武學大家,在這百忙之中,心念電轉,便趁著倒踩七星這一轉身 的工夫,右手使個蘇秦背劍式,左手猛然間一個「二龍戲珠」,直插空靈的雙目。哪知 空靈登時馬步一扎,使一招「單手插香」,左掌一立,架住卓不凡的迎面二指,右掌卻 自下而上一挑,直擊卓不凡的襠部。   卓不凡大驚,欲待抽身而退,卻只覺這小和尚的左掌之上罡氣熾熱渾厚,倒似有一 股強大的吸力將他夾緊空靈手掌的兩根手指吸住一般,動彈不得。但下身危機,他不得 已之下,將背劍在後的右手向前一橫,護在身前,想已劍鋒去迎空靈的右掌。哪料空靈 陡然之間變掌為抓,來個「金絲纏腕」已然緊緊扣住了卓不凡的右手脈門。   卓不凡只覺一股渾厚剛強的內力自右手經脈湧入,登時週身一酸,右掌一鬆,噹啷 一聲,長劍落於地上。他大驚之下,慌忙勉力運功,以自身內力相抗,一張老臉登時漲 得通紅。   「阿彌陀佛,卓老施主又何必如此呢?」空靈卻依舊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雖然制 住了卓不凡雙手,卻仍渾若無事一般,「小僧早說君子有貪嗔癡三毒,叫施主不必執著 ,施主就是不聽……都說是氣大傷身,卓施主千萬不要發怒,看您的臉都紅成什麼樣子 了?還是早早皈依三寶才是正途。」卓不凡聽著,心頭又急又怒,但此刻大穴受制,用 內力維持自己不致癱倒於地已然勉強,卻哪裡還敢開口說話,只得做「啞巴吃黃連,有 苦說不出」了。   此時旁邊明教、華山、崑崙等派群俠早已笑得打跌,台上丐幫弟子除了陳、吳、鐘 、孔四長老臉色木然之外,其餘弟子也紛紛竊笑,就連一直不苟言笑的慧定禪師也不禁 莞爾,雖然納罕這空靈哪來得如此深厚的內力,但見他制住了卓不凡,挫了神霄派和靈 噩道人的銳氣,心下卻也頗為滿意。旁邊靈噩道人卻已氣得臉色鐵青,鬍鬚微微顫動。   「禿驢好大膽!」忽然有人罵了一聲,眾人一看,不禁轟然大笑,原來罵人的竟是 那個喇嘛贊布,真可謂「和尚罵賊禿,自己罵自己」了。贊布喇嘛卻一時沒轉過這個腦 筋來,見眾人皆在取笑他,氣得一張胖臉上肥肉亂顫,不知所以,當下怒吼一聲,一個 大手印直向空靈的背後印去。   「糟了,小和尚性命休矣!」眾人見狀,不禁心頭一寒。只聽咚地一聲,一個人軟 軟倒了下去,不是空靈,卻是卓不凡。只見空靈依舊笑嘻嘻地,雙手合十連稱「罪過」 ,贊布喇嘛頭上的僧帽卻已然落地,正用手撫著自己那顆又圓又肥的禿頭,若有所思一 般,茫然立在那裡。   原來方才贊布喇嘛一掌印去,卻被空靈使了一招「順風扯旗」,雙手將卓不凡向懷 中一帶,隨之上身前傾,避開大手印的同時,以頭錘撞中卓不凡的胸口,右腿向後飛起 ,踢飛了贊布喇嘛的僧帽。   在場眾人見這樣一個少林低輩弟子轉瞬之間僅以一套入門功夫羅漢拳便連敗神霄派 兩大高手,不禁紛紛喝彩,讚歎少林寺不愧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慧定禪師雖然有些不 明就裡,但見空靈為少林增光,也覺得臉上飛金,禁不住頷首微笑。   靈噩道人早以氣極,正擬發作,忽聽台上吳長風輕輕痰嗽了一聲,他往台上往往, 隨即冷冷的叫了聲:「你們兩個無用的東西,還不速速回來,要丟臉丟到什麼時候才是 ?」「是……」贊布見少掌門發怒,不敢再多說半句,當下唯唯地應了一聲,俯身抱起 昏在地上的卓不凡,默默的回歸本座。空靈卻也知趣,輕輕念了聲「阿彌陀佛」,便也 回到少林席前,再不多出一言了。   台上吳長風待群豪略略平靜之後,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諸位武林同道,今日是 我丐幫推定新幫主的大日子,卻不是天下英雄的比武大會,勞煩諸位給我吳某人一個面 子,待大會之後再行彼此切磋,不知各位鈞意如何?這位小師父又有什麼說法?」說著 ,眼光向台下冷冷一掃,盯著空靈看了許久。眾人只覺一陣心寒,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卻見空靈滿面皆是迷茫之色,不禁紛紛暗想:這小和尚方才僥倖勝了卓不凡,大概已然 脫力,現在被吳長老一唬,登時呆了,看來是嚇出了什麼毛病來了。   卻聽吳長風續道:「自從十餘年前我等誤信讒言,將蕭大俠逐出本幫之後,本幫便 一直群龍無首,在武林中的地位聲譽也均是江河日下,近日更有幫眾因爭奪幫主之位械 鬥至死之事,實在令人痛心疾首……」台下張叔夜卻一皺眉,正欲和方臘說些什麼,卻 見邵雲馨正附在方臘耳邊低語,不一會二人抬頭,與張叔夜目光一對,三人均自搖了搖 頭,再看一旁的林劍然時,見他眼中卻也儘是疑惑之色。張叔夜嘴唇略略動了幾動,想 說什麼,卻又忍住了。一旁韓冰好奇,拉拉張叔夜的衣襟,以眼神相詢。張叔夜卻一言 不發,神色凝重,向她微微搖了搖頭以示阻止。韓冰會意,伸伸舌頭做了個鬼臉,便轉 頭去聽吳長風的說話了。卻聽吳長風道:「本幫諸位領袖之中,自蕭大俠以下,馬副幫 主、徐、白、宋、奚四長老均為奸人所害,如今幫眾地位最高的,就是陳孤雁陳長老了 ,如今這幫主之位,自然非他莫數,卻不知陳長老意下如何呢?」「這便奇了……難道 咱們都想錯了?」張叔夜雙眉緊皺,眉間的豎紋聚成了一個「川」字。「張大哥,你說 什麼錯了?」韓冰忍不住問了一句,張叔夜卻仍是一言不發,彷彿沒聽到一般。韓冰無 法,也只得作罷,仰頭向台上看去。   陳孤雁自上台之後,一直表情漠然,無論台下亂做如何,都是低垂著眼皮不甚理睬 ,反而一直哈欠連天,顯得頗不像個練武之人的樣子。而今見吳長風向他發問,這才緩 緩向前邁了兩步,身體略略搖晃,顯得腳下頗為不穩。一旁鐘相、孔彥舟二人忙扶住了 他的兩臂,彷彿怕他就此跌倒一般。   台下上官寒雲等久與陳孤雁相識的群豪見狀,不禁紛紛搖首歎息──真是光陰如流 水,似陳長老般當初叱吒風雲的武林豪傑,看今日龍鐘之態,卻也已是廉頗老矣。再環 顧四周,見少林、明教、華山、崑崙諸大派頭領也均已換了新人,老一代人物如玄慈大 師、玄渡大師、汪孤塵、林庸、章汝言等等或是亡故,或是失蹤,今日一見,豈不悲哉 。就連神霄派中的神山上人等老一輩人物也不禁有些悲涼之感。   陳孤雁未曾開口,卻先是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這才緩緩地道:「老朽……老朽年老 德薄……加之近日……近日體弱多病……風燭……」說著卻又打了個哈欠,深深地吸了 兩口氣,這才續道,「風燭殘年,怎能……怎能擔當統領……統領這些丐幫兄弟的重… …重任……依老朽愚見,這幫主之位,還是……還是……」說到這裡,卻似疲累之極一 般,連連喘氣,再說不出來什麼。   「陳長老,如你所言,那麼還是如何呢?」吳長風雙目炯炯,直直逼視著陳孤雁, 一張胖臉上神情似笑非笑,緩緩的問了一句。陳孤雁卻似沒聽見般,兀自呼呼地喘著粗 氣,便像在積聚氣力一般。此時台上台下眾人見到吳長風如炬如電的目光,心頭都不禁 一凜。剎那間,整個丐幫大會會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陳吳二長老的 臉上,等著二人的下文。   如此沉默了良久,陡然之間,只聽陳孤雁一聲長嘯,猛地雙臂一分,只聽「□彭」 兩聲悶想,在他身側相扶的鐘、孔二人卻軟軟地倒了下去。只見此時的陳孤雁鬚髮皆張 ,二目噴火,滿面通紅,手指著吳長風嘶聲罵道:「老匹夫!我把你這個禍亂武林的狗 賊,老夫英雄一世,豈能甘心受你擺佈,將大好的一個丐幫基業交到你這魔頭手裡?今 日老夫拼了一死,也要殺你為武林除害,為九泉之下的吳長風兄弟報仇雪恨……」說著 狂吼一聲,揮拳奔吳長風面門便打。   吳長風胖大的身軀一轉,輕輕巧巧地避開了這一拳。陳孤雁一拳打空,立足不穩, 咚的一聲直直撲在了台上。」陳長老,你……你竟瘋了不成麼?吳某明明好端端在你眼 前,竟說要殺我為我復仇……」吳長風望著地上的陳孤雁說了幾句,見他一動不動,不 禁顯得有些慌張,以眼神向少林慧定禪師相詢。慧定會意,飄身越到台上,俯身一歎陳 孤雁的鼻息,一皺眉,念了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願陳施主早登極樂。」說著, 盤膝坐下,喃喃地念了一遍《往生咒》,便一言不發,逕自下台去了。   在場群豪見一世英雄的陳孤雁竟落得個年邁昏聵發瘋致死的淒涼下場,不禁紛紛黯 然,丐幫弟子更是哭聲一片。吳長風跪地痛哭道:「陳長老,今日群雄際會,吳某原指 望由你擔當丐幫幫主之任,帶領本幫兄弟共創基業,誰知天不假年,你竟就如此去了… …」眾人見吳長風哭得傷心,正欲上台解勸的當口,卻忽聽頭頂幽幽地傳來了一縷簫聲 ,吹的卻是一曲《薤露》,倒似是給陳孤雁的輓歌一般。眾人只覺得這簫聲清幽之中帶 著三分悲涼、三分不平,不禁均是怔怔地立在那裡,頗有幾分離神淨心之感。   不知過了幾時,簫聲漸柔漸弱,似幽幽遠去般漸漸終了。可緊接著卻有一個聲音冷 冷地道:「台上這位『吳長老』,陳孤雁既死,尊駕又何必白流這許多眼淚,由尊駕坐 領丐幫幫主之位,昭告天下群雄,借此立威,再圖稱霸武林,不正是尊駕今日之宏圖大 志麼?」此言一出,群雄嘩然,吳長風更是陡然站起,大聲道:「哪個不知死活的小子 ,暗地裡胡言亂語,詆毀吳某清譽,還不速速與我站了出來!」與此同時,明教、華山 、崑崙等派群豪聽了這個聲音,卻均是心頭狂跳,屏息凝神不敢多言,細細地聽這個聲 音。惟有方臘身邊的邵雲馨卻早兩眼一翻,登時昏了過去,向後便倒,好在方臘眼疾手 快,長臂一伸,將她一個嬌軟的身子攬在了懷裡。   只聽那聲音依舊冷冷地道:「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尊駕自以為計劃周詳,可 以一舉吞併丐幫,卻不想仍然留下十大破綻……」「一派胡言……」吳長風欲待插嘴, 那聲音卻毫不留空隙,自顧自說道:「吳長老稟性粗豪,大字不識幾個,只會說什麼『 胡說八道』、『老天不開眼』之類的俗話,尊駕卻談吐文雅,說什麼『一派胡言』、『 天不假年』之類,大易吳長老本性,此破綻之一也。」「這……」吳長風言語一滯,那 聲音卻又道:「吳長老平素自稱老叫化,抑或只稱吳長風,而稱蕭峰大俠為喬幫主,尊 駕卻滿口『吳某』、『蕭大俠』,此破綻之二也;眾所周知,丐幫奚長老乃是當年在聚 賢莊混戰時為蕭大俠錯手誤殺,尊駕卻說他為奸人所害,此破綻之三也;尊駕以言語相 逼陳長老將丐幫幫主之位相讓,眼光急切,此破綻之四也;陳吳二長老共掌丐幫多年, 不分彼此,武功亦在伯仲之間,尤其此刻陳長老病重,吳長老原該不加防範,他那臨終 一擊又是雷霆萬鈞,而吳長老遭降龍十八掌重傷初癒,故此尊駕即便閃開這一擊,也不 該如此輕巧靈便,此破綻之五也。」此刻到場群豪聽這聲音一說,也覺得有些不對頭, 紛紛議論,可惟有吳長風立於台上,雖然眼露凶光,臉色卻還是紅潤如初。下面方臘和 張叔夜二人卻是眼含熱淚,如醉如癡般喃喃地道:「果真是你回來了麼?」「陳長老倒 地之後,基於丐幫兄弟情誼,吳長老理應立刻俯身看視,而尊駕卻彷彿知他必死一般, 看也不多看一眼,逕直請慧定禪師上台驗看,此於情理不和,想來無非是一來脫去害死 陳長老的干係,二來怕他臨終再施殺手,此破綻之六也;丐幫素為武林正道,今卻延請 神霄邪教,並任之與名門正派分庭抗禮,此破綻之七也;丐幫幫主信物打狗棒失落十年 ,此乃丐幫第一大事,尊駕陳述之時卻毫未提及,此破綻之八也;吳長老稟性憨直,喜 怒皆形於色,尊駕聞得如此辱罵侮辱,臉色不喜不怒,不青不白,依然紅光滿面,吳長 老斷無如此涵養,顯然為易容之假面,雖則手段高超,卻仍不能隨心變色,此破綻之九 也。」說到這裡,那聲音卻住了。   此刻台上台下早已騷亂不堪,紛紛對台上的吳長風起了疑心。可吳長風卻沉默良久 ,陡然間仰天一陣狂笑,震得在場群豪心神不寧,笑畢卻撫掌讚道:「好,好……那吳 某請教閣下,這第十大破綻卻又是如何呢?」「尊駕視十餘年前於雁門關外同食狗肉、 嘗肥雞、飲烈酒、縱豪氣之故人如無物,反而冷眼相對,如此負情背義,非吳長老所為 ,分明是尊駕絲毫不知前情,此破綻之十也!」話音方落,台前一棵古松的樹冠之上忽 然有一道青光「倏」地疾閃而下,勢挾勁風,奔吳長風天靈直擊而下。   「來得好!」吳長風長嘯一聲,陡然之間飄身而起,伸手一撥一帶,已然化去了那 物事的勁力,隨即輕輕一捏,握在手中,定睛一看,卻是一根晶瑩碧綠的竹棒,他當下 哈哈一笑,將竹棒高高舉過頭頂,朗聲喝道:「丐幫弟子聽者,本幫聖物打狗棒在此, 我便是丐幫的繼任幫主,還不速速與我參……」他話沒說完,只見眼前白影一閃,面前 已然多了個眉清目秀,丰神俊朗,腰懸長劍,肩插玉簫的中年儒生,再瞧手中的打狗棒 ,卻不知何時已被這儒生輕輕巧巧地奪到了手中。只見那人哈哈一笑,向吳長風道:「 你也配拿這丐幫聖物打狗棒麼?」說罷轉頭向台下方臘等人一抱拳,朗聲道:「大哥, 三弟,掌門師兄,諸位武林同道……小弟周桐回來了!」此言一出,不亞於晴天打了個 霹靂一般,除了事先早知周桐未死的少林慧定禪師之外,餘者卻登時亂做一團。方臘等 人雖然早聽出是周桐的聲音,但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現在看到周桐神采奕奕地站 在大家面前,無不心神激盪。「二弟!」「二哥!」方臘和張叔夜再顧不得別人,抖身 上台,便與周桐緊緊抱成了一團,均是熱淚盈眶,泣不成聲。哪料旁邊吳長風見三人分 神,陡然間一躍而起,五指箕張,奔周桐蓋頂抓來。   「小心凝血神抓!」台下歐陽漠、李助二人同時大喊一聲,三支銀蛇飛梭和五柄黃 金小劍卻早向吳長風射來。吳長風身形一閃,避開了這八枚暗器。旁邊的回龍道長喬道 清卻雙手連揚,一時之間,飛刀、飛鏢、袖箭、金針、飛蝗石等種種暗器便如滿天花雨 一般直射吳長風,吳長風身法如電,連連閃開,可對周桐的攻勢卻也消了。   此時台上的方臘、周桐、張叔夜三人均是武學的大行家,分神也不過是片刻之事, 一旦回過神來,登時長嘯連連,將吳長風圍在了當中。吳長風卻哈哈一笑,大聲道:「 好,好!明教華山幾大高手同時出手,莫非要當著天下群雄的面,剷平了我丐幫不成? 好大威風,好大的威風啊,哈哈哈哈……」這句話果真極有份量,丐幫弟子聽了周桐直 指吳長風的那十大破綻,原本已經對吳長風生疑。但吳長風在丐幫數十年,威信素著, 今日又以丐幫存亡相論,眾弟子登時群情激憤。   「兄弟們,結打狗陣!」旁邊倒地的鐘相、孔彥舟二人不知幾時爬了起來,厲聲叫 了一聲。群丐聽聞,應聲而起,以手中打狗竹棒頓地,口唱蓮花落,便要結陣困住明教 華山諸派群豪。靈噩道人等神霄派眾人此時卻是負手閒立,冷眼旁觀,臉上似笑非笑, 卻看得出有幾分得意之色。   「本幫打狗棒在此,見棒如見幫主,兄弟們還不速速住手,聽我一言!」周桐眼見 情勢緊急,高舉打狗棒,斷喝一聲,群丐見他手中果真是丐幫聖物打狗棒,一時也不敢 亂動。旁邊鐘相見狀,長嘯一聲,亮出一柄彎劍,飛身來奪周桐手中的打狗棒,周桐卻 只用棒兒輕輕一撥,鐘相手中彎劍隨即飛上了天去。鐘相一愣之間,周桐的竹棒已然點 在了他胸前天突穴上,內力一吐,鐘相便再動彈不得,如木雕泥塑一般立在當場。   「周兄,鐘兄弟是寬厚之輩,不可傷了他的性命。」台下的鐵弓大俠司馬行天素來 與鐘相交情莫逆,見他受制,當下叫了一聲。」鐘兄,薛神醫,這個鬍子還是留與二位 罷。」周桐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卻向樹上叫了一聲,樹上兩人應聲而下,一個白髮蒼蒼 的老者,正是「閻王敵」薛慕華,另一個則是個魁偉胖大的乞丐,卻活脫脫又是一個鐘 相。   「怎麼出了兩個鐘長老?」丐幫弟子一陣迷惑。只見新出現的這個鐘相卻朗聲笑道 :「我把你個西域鬍子,鐘相縱橫江湖這多年,幾時使過彎劍這等兵刃了?」說著手一 揚,嗤拉一聲,已然揭去了被周桐制住的假鐘相的面具,眾人一見,無不大吃一驚── 原來假冒鐘相的這人,瘦臉黃須,高鼻深目,卻正是神霄派中的那個西域獨腳大盜「活 見鬼」忽爾莫徹。   周桐見群豪驚疑萬分,當下對方臘和張叔夜道:「大哥,三弟,咱們兄弟之情,過 後再續,待我先解了眼前之事……煩勞你們與明教諸位前輩和少林諸位高僧看住了神霄 派的狗賊,照顧好丐幫兄弟和馨……」說到這不禁一頓,「和小師妹等同門弟子,眼前 之事,交給周桐便可。」方臘與張叔夜見狀,知道眼前事關重大,便也不再多說什麼, 各自跳下台去。張叔夜與林劍然、司空文、韓氏兄妹護住了邵雲馨、江上風和黃裳等人 ,方臘卻右手亮出大夏龍雀寶刀,左手擎出一支聖火令,朗聲道:「明教弟子,速結光 明聖火陣困敵!」「謹尊副教主號令!」明教群豪聽聞,一聲答應,頃刻之間,已然按 五方八面站位,將靈噩道人等人困在了當中。與此同時,慧定禪師一聲令下,百餘少林 僧登時也結成羅漢大陣,將台下丐幫弟子和其餘各門派、鏢局的武林人互在了當中,已 防靈噩等人忽然發難,衝破明教重圍對武林群豪不利。   此時,一直蟄伏在旁的孔彥舟陡然越起,揮刀直砍鐘相,周桐卻早運起他自創的那 一路「彈指神通」的功夫,信手彈出一塊小石,只聽一聲清響,火花四迸,孔彥舟手中 的鋼刀卻早斷成了兩截。他一呆之際,周桐身型一矮,打狗棒貼地一揮,隨口念了一句 :「棒揮掠地施妙手,橫打雙獒莫回頭。」只聽「喀喀」兩聲脆響,孔彥舟和僵立一旁 的忽爾莫徹脛骨早折,站立不穩,咚咚兩聲跌在了地上。   「這是咱們喬幫主他老人家的打狗棒法!」丐幫之內身份較高的幾個七袋、八袋弟 子見狀,不禁脫口叫了一聲。」不錯,「周桐笑道」喬幫主留下的這一招『棒打雙犬』 ,今日正好用來教訓這條冒名頂替,傷天害理的西域胡狗和這個賣友求榮,欺師滅祖的 敗類畜生……眼前卻還有一條老狗要打。」說著將打狗棒在手中輕輕轉了兩轉,向對面 默然而立的吳長風道:「閣下,事到如今,你還不肯以真面目視人麼?」「哈哈……」 吳長風仰天一笑,卻陡然間換了一種聲音,這聲音低沉蒼老,卻又似金鐵交鳴一般,「 老夫的真面目,又豈是你們這等螻蟻之輩看得的?況且如今毫無對證,老夫便就是吳長 風,你們又能奈我何?老夫只需殺了你們這一干人,丐幫便依舊是老夫的天下,只可惜 你們看不到了。」「是你!」歐陽漠一聽這聲音,猛然想起了當初血洗金風莊時出現的 那個黑衣蒙面的怪人,知道他便是當年用凝血神抓殺害自己父親歐陽敬山的元兇,不由 怒火中燒。但此刻他正在光明聖火陣中主持,一時卻哪裡有閒上台復仇,只得緊握手中 蛇杖,高聲向周桐喊道:「周兄弟,這老傢伙便是當年血洗金風莊的主謀,也是神霄派 的掌門人。他武功超群,你可要多加小心了!」這倒大出周桐的意料之外──十數年來 ,神霄派在江湖上走動,其首腦人物,無論是從前的萬俟元忠或是今日的靈噩道人,都 只以少掌門自居,卻不料眼前假冒吳長風的這人便是十數年來禍亂江湖,引出無數腥風 血雨的神霄派的掌門人。   「不錯,不錯!」只見那假吳長風拊掌笑道:「歐陽漠,你這小蛤蟆耳音好,記性 強,腦筋也快,的確十是像極了那老蛤蟆歐陽敬山了……相較起來,無崖子那老狐狸的 後人卻是一輩不及一輩,到了他的徒孫一輩,鬍子都白了,親自驗看老夫的傷勢數天, 竟也沒看出來這個吳長風卻是個冒名頂替的假貨,就憑這點眼力還稱什麼神醫,還叫什 麼閻王敵,倒也真可笑之極了……」說著,掃了一眼立在鐘相身邊的薛慕華。   薛慕華滿面通紅,顫聲問道:「你……果真是你殺了吳長老……那你背上那招『神 龍擺尾』……」「不錯,那就是那個老叫花子的臨終傑作,看來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 吳長風本領低微,想不到臨死也能傷我一掌。我讓你診治,無非是要你說出這『降龍十 八掌』五個字,再添幾分混亂而已,你若是當時便看出端倪,怕也活不到今日了。」薛 慕華沉默半晌,黯然道:「你說得不錯,薛某是不配稱什麼神醫,否則在與你治傷之時 ,便該下毒毒殺了你,為武林除卻大害……師父!徒兒薛慕華一生鑽研醫道,卻仍是學 藝不精,而今大錯鑄成,江湖上再無薛某的容身之地……什麼閻王敵,什麼神醫蓋世, 到頭來也不過如此……哈哈,哈哈,哈哈……」說著,仰天大笑三聲,登時口噴鮮血, 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薛神醫!……」周桐萬沒料到薛慕華如此剛烈,忙蹲下身去將薛慕華抱在懷中。 此時的薛慕華,已是氣若游絲,嘴唇微微動了兩動,似是想說些什麼。周桐見狀,慌忙 用左手扣住他的脈門,一股渾厚的陽剛內力汩汩而入。薛慕華精神一振,斷斷續續地道 :「周公子,老夫經脈盡斷,回天已然乏術……周公子,據……據老夫看……陳長老和 投入神霄派的諸位掌門,是服了阿……阿……」一句話沒說完,頭一歪,就此氣絕。   眾人見一代神醫薛慕華竟然就此羞憤自盡,不禁一陣大嘩──江湖上不少人都受過 薛慕華的重生之恩,是以紛紛慨歎。周桐也不知薛慕華所說的「阿」字是何意思,但情 勢緊急,也遍再顧不得這許多,緩緩將薛慕華的遺體平放在地,站起身來,向面前的假 吳長風冷冷一笑道:「這位前輩,如今一切昭然,你還要當這丐幫幫主不成?」假吳長 風哈哈一笑,陰惻惻地道:「這是自然。」「那請問前輩可知歷代丐幫幫主的兩大神功 為何?」周桐步步緊逼,追問了一句。「自然是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假吳長風淡 淡地道,神情之間頗不以為然。「這兩門功夫雖稱丐幫絕學,但老夫昔年從汪劍通那老 花子手下見識過,卻也沒什麼太了不起的……」「大膽狗賊,竟敢辱罵咱們丐幫的老幫 主和鎮幫神功!適才周公子以一招『獒口奪杖』搶下你手中的打狗棒,你尚無反應,此 刻卻來這裡胡說八道,辱沒我丐幫威名,好不要臉!」鐘相氣不過,罵了一句。   假吳長風卻毫不動怒,只是仰天笑道:「無論你如何巧辯,如今汪劍通和蕭峰均已 亡故,這世上怕也再無精通這兩門武功之人了……」說罷轉頭向周桐冷笑道:「姓周的 小輩,適才老夫確實見了你的幾招打狗棒法的皮毛,這丐幫的降龍十八掌,卻不知你會 也不會?」周桐卻是一言不發,緩緩地將打狗棒別在了腰間,凝立良久,猛然間左腿一 屈,右掌劃個圓圈,猛然向那假吳長風當胸推去,卻正是降龍十八掌中的第一勢──亢 龍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