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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台上假扮吳長風的那人被周桐揭破身份,眼見此刻明教、少林、華山、崑崙四 派聯手,丐幫弟子也不聽他的號令,自知唯今之計,只有速速擊斃周桐,奪下打狗棒, 降伏丐幫弟子,再借丐幫盍幫之力,與神霄派眾高手合力將方臘、慧定等人一舉成擒才 是萬全之策。   他見周桐一出手便以一招「獒口奪杖」拿下了自己手中的打狗棒,又看了他那幾手 打狗棒法,已知周桐來者不善。他深知這套棒法精深奧妙,自己雖然不是無法破解,但 卻也不是三五十招之內便能取勝的,是以才已言語逼周桐棄棒用掌,想以自己數十年的 深厚功力謀求速勝。   哪知周桐一出手,便是降龍十八掌中的一招「亢龍有悔」。好在他早有防備,騰身 一躍,避過了這雷霆萬鈞的一擊,但也覺出周桐這一掌之中內力雄渾剛猛,熾熱逼人, 心念一動,脫口說了一句:「如今《天缺神功》和大夏龍雀寶刀重現江湖,看來廖天樞 和沈韻秋這對狗男女竟還有後人傳世,這便奇了。」這句話聲音不高,但在周桐耳邊聽 來卻真似響了一串炸雷一般,他猛然憶起了沈韻秋遺書中分明便有「余夫婦亦因此為謀 奪此經之東瀛忍者服部忍雄及中原武林敗類萬俟神霄重傷」之語,登時心下一震,暗道 :「聽他聲音蒼老,言語間又曾提及無崖子、汪劍通等上代武林人物,如今又他深知廖 大俠夫婦的結局,看來他必然是出手相害廖大俠夫婦的服部忍雄或是萬俟神霄二人之一 了。看他言語流暢,所使又不是扶桑忍術,歐陽左使又說他是神霄派的掌門,莫非…… 」但這般高手之間的生死相搏,又豈容周桐有多想的功夫?他只這一閃念間,那人卻已 呼嘯一聲,雙掌齊揮,呼呼三聲,三股火熱的罡氣登時向他襲來。「這是西域大輪明王 的火焰刀神功,周施主仔細了!」台下少林慧定禪師猛然叫了一聲──當初鳩摩智造訪 少林之時,他也在當場,曾經見識過這一手絕學,是以忍不住發聲提醒。   周桐被慧定這一聲喝喊之下,登時回過神來,他見那人三掌火焰刀來勢洶洶,當下 不敢怠慢,呼地騰身而起,避過了這三股凌厲的罡氣,隨即趁勢使一招「飛龍在天」, 直擊那人的當頂,口中卻喝了一聲:「老狗萬俟神霄,大俠廖天樞夫婦向你索命來也! 」「姓周的小輩,你如何知道老夫的姓名?莫非姓廖的那對狗男女尚在人間?」那假吳 長風聽周桐如此一說,眼中登時凶光暴射,轉身避開周桐的掌力,隨即又是三招火焰刀 疾劈周桐的當胸。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周桐身型閃處,冷冷地吐出這十個字,再不多言, 雙臂一舒,又一招「雙龍取水」,直擊那假吳長風──萬俟神霄的左右肩胛。「好功夫 」萬俟神霄低低讚了一聲,猛然變掌為抓,十指宛如鋼鉤一般,以「凝血神抓」的功夫 直叼周桐雙掌。   周桐知道這門陰毒武功的厲害之處,眼見自己的雙掌便向他雙爪上遞了過去,知道 倘若強行收招,自己必然為天缺神功的內力反震受傷。總算他武功已深,頭腦又靈活機 變,百忙之中一拔腰眼,長身而起,從萬俟神霄頭上越了過去。如此雖然雙掌擊空,卻 也總算逃過一劫。   萬俟神霄卻似收招不及的樣子,向前衝出丈餘,再一回身,手中卻已然多了一條丈 許長的長鞭。只見他目露殺機,陰惻惻地道:「姓周的小子,老夫不知你對老夫的往事 還知道幾何,但以你如今所知,老夫卻也再不能容你存於世上…… 老夫這條龍皮七星 鞭塵封四十餘年,今日重見天日,自然要些生人之血來喂。你武功堪稱卓越,老夫就讓 你見識一下老夫的這路『黃沙萬里鞭法』,你便死了,也可瞑目了。」說罷,陡然間怪 嘯一聲,長鞭一抖,便如一條怪蟒一般,直點周桐胸口。   「不好!」周桐暗叫一聲,連忙將身一側,讓過鞭頭,左手向他鞭身一抓,同時右 掌反背擊出一招「神龍擺尾」,以天缺神功的渾厚內力凌虛傳勁,直擊萬俟神霄胸口。 萬俟神霄閃避之餘,慌忙將右手一抖,長鞭猛然拐彎。周桐一抓落空,這一條龍皮七星 鞭的鞭梢卻已然纏在了他的腰間。這一下凶險無比,對面萬俟神霄只須內勁一吐,周桐 便定然骨斷筋折,命喪當場。   此刻周桐心中卻是一片空明,只有取勝一念,見腰間被纏,更不多想,便趁方才轉 身之勢,身如陀螺般連轉三圈,同時腳下跟進,手上毫不怠慢,「見龍在田」、「魚躍 於淵」、「潛龍勿用」三掌隔空劈出,一掌緊似一掌,直襲萬俟神霄的上中下三路。   萬俟神霄沒料到周桐能有此一招,雖然龍皮七星鞭在周桐腰上越纏越多,但他忙於 應付周桐剛猛無儔的掌力,卻哪裡來得及發力傷敵。七星鞭鞭長丈二,如今在周桐腰間 纏了數圈,周桐便已然攻到了他的面前,陡然長嘯一聲,雙掌齊出,發一招「龍戰於野 」,直擊萬俟神霄的前胸。   原來丐幫這套「降龍十八掌」的本意取於周易六十四卦的卦象,本以剛猛雄渾見長 ,可這招「龍戰於野」卻取於至陰至柔的坤卦的最末一爻:「上六,龍戰於野,其血玄 黃。」《象傳》有言:「龍戰於野,其道窮也。」是以此一招,便是以至柔化為至剛, 在窮途末路之下拚死一搏之意。萬俟神霄大駭,情急之下無法變招,只得鬆開右手的七 星鞭,低呼一聲,以自己的雙掌硬生生接住了周桐的這兩掌。只聽「砰」地一聲悶響, 萬俟神霄與周桐四掌相抵,各運內力,登時僵在一處。   台下群雄見狀,不禁「啊」了一聲──須知武林高手過招,最凶險的便是此等硬生 生比拚內力,往往必然是二虎相爭,必有一傷。靈噩道人等人卻暗暗一喜,自知萬俟神 霄功力深不可測,當下劍拔弩張,只待周桐一敗,便準備突出光明聖火陣的包圍。方臘 與張叔夜等人更是擔心周桐的安危,但局勢緊張如此,卻也容不得他們分身相救。   此時四掌一接,周桐心頭不禁一寒──這萬俟神霄的掌力竟是恁般吞吐閃爍,變幻 不定,時而熾熱如火,時而陰寒如冰,諸般內勁雜於一處,連連向自己體內猛攻,欲待 逐一克制,又如何來得及?   究竟他頭腦靈便,登時想起《天缺神功》中曾有言道:「他自狠來他自惡,我自一 口真氣足。」當下收攝心神,抱定了以不變應萬變之心,再不管萬俟神霄的掌力如何變 幻,只是自顧自地將渾厚真氣佈於掌心,逐漸加強力道,向萬俟神霄直壓過來。萬俟神 霄只覺周桐的內力陡然增強,心下暗暗一驚,暗道:「這小子年紀輕輕,怎的有如此渾 厚無儔的內力?」他可不知此刻周桐天缺神功既已大成,又將體內修煉了十餘年的紫霞 神功的內力並入,而且彙集了萬俟元忠、慧定禪師以及段譽和虛竹子的部分真氣,加上 他身懷鎖鼻飛精術的奇功,內功的進境數倍於常人,是以非但已然不可同數年前雞公山 頭的那個周桐同日而語,而且環顧當世武林,也極少有人再能與他相較。此刻他凝神據 守,雖然仍是不能取勝,可萬俟神霄若想將他立斃掌下,卻也是難上加難。   此時,台下卻是鴉雀無聲,少林、明教、華山等各派群豪以及神霄派眾高手均自凝 神觀看臺上二人的比鬥,在場眾人均是武學行家,又怎生不知此時雙方均是最怕有人擾 亂自己的心志。張叔夜和歐陽漠等聰明機變之士也曾想過出聲相擾萬俟神霄,上官寒雲 更動過彈奏鐵琵琶的念頭,但無奈投鼠忌器,生怕如此一來周桐反而受擾,是以也均不 敢妄動。   恰在這個緊要當口,適才昏迷過去的邵雲馨卻幽幽醒了過來。原來她方才聽到那一 曲簫聲,早已是芳心亂跳,腦中儘是周桐的影子,再聽到了周桐的聲音之時,心中可謂 百感交集──又喜又悲,又驚又怕,真不知該做何打算,是以登時胸中氣血翻湧,這才 昏倒在地。此刻一經醒轉,方才微微睜開眼睛,口中便已然低低地喚了一聲:「桐哥, 真的是你回來了麼?」「邵姊姊!」她身旁一直仗劍護持的韓冰原本也自凝神看著台上 的局勢,可此刻聽邵雲馨這一聲低喚,慌忙轉身摀住了她的口,同時向她連使眼色,向 台上指了指,又對她連連搖手,示意她不可出聲。邵雲馨是何等聰明之人,當下住了口 ,只是張大了一雙美目,癡癡地望著台上周桐的身影,眼圈兒卻登時紅了。   可此刻周桐內功既深,耳音自然絕佳,又豈能聽不見這一聲呼喚。邵雲馨聲音雖低 ,還是被他聽了個真而切真。他只覺心口猛地一縮,不自主地回頭望去,眼中所見的卻 正是邵雲馨那一雙盈盈淚眼。「馨妹……」周桐失口叫了一聲。邵雲馨緊緊咬著下唇, 眼淚卻早如斷線珍珠一般,止不住地滴了下來。   可在這生死交關的當口,又哪裡容得周桐如此分神?萬俟神霄一見周桐如此,猛然 覺得周桐手上力道一虛,知道這是自己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當下冷笑一聲,手上內勁一 吐,一陰一陽兩股真氣陡然從周桐雙掌掌心的「勞宮」和「少府」兩處大穴壓了進去。   台下結陣困敵的諸派高手也均看出苗頭不對,欲待出聲示警,可陣內靈噩道人卻一 聲長嘯,帶領神霄派諸人大舉反撲,大有一舉擊破光明聖火陣的勢頭。群雄無奈,只得 凝神抵擋,卻也顧不得台上周桐究竟如何了。唯有邵雲馨兀自呆呆地望著周桐流淚,彷 彿對身邊之事彷彿渾然不覺一般。   可此時周桐的情形卻著實凶險之極──須知這「勞宮」、「少府」兩處大穴乃是手 厥陰心包經和手少陰心經的要緊穴位,倘若被萬俟神霄一擊得手,周桐立時便會心脈盡 斷。可周桐此刻一心一意全在邵雲馨身上,又哪裡有心運功禦敵?好在他體內天缺真氣 渾厚之極,自然而然地形成一道屏障,與萬俟神霄的陰陽兩股內力相抗。但萬俟神霄的 功力招式太強,是以工夫不大,周桐左臂手厥陰心包經中的陰寒真氣已然攻到了臂彎「 曲澤」穴,而右臂手少陰心經中的熾熱真氣更糾纏在上臂「青靈」穴。   萬俟神霄不禁暗暗懊悔──方才只需將兩股真氣合二為一,直突周桐一側的經脈, 那周桐體內的真氣必然早已抵擋不住──但此刻悔亦無及,只得全力運功,以求在周桐 回過神來之前突破所餘的「曲澤」、「天泉」、「天池」、「青靈」、「極泉」等寥寥 幾處穴道,以期一舉震斷周桐的心脈,除卻這一心腹大患。   恰在這個千鈞一髮的當口,周桐只聽耳邊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局勢緊迫,凝神 對敵!」聲音雖然低沉,卻十分清晰,顯是以「傳音入密」的法門將聲音以高深內力送 入他耳中無疑。周桐一聽之下,陡然間回過神來,才覺出形勢不妙,不禁心頭一凜。可 就在這一瞬之間,他只覺「曲澤」、「青靈」二穴同時一下劇震,心知又為萬俟神霄的 內力所破,當下忙以一口真氣護住心脈,進而凝神運功,在左上臂「天泉」和右腋「極 泉」兩穴,以自己的純陽真氣與萬俟神霄的異種真氣纏鬥起來。   「該死!」萬俟神霄一覺有變,不禁暗暗罵了一聲,但他此刻與周桐內力相拼,已 然勢成騎虎,欲罷不能,況且他眼見大功垂成,即便有收手的機會,卻又叫他如何甘心 ?就在他一閃念之間,內勁一弱,真氣卻已然被周桐渾厚無比的天缺真氣逼退至了雙臂 前端的「通裡」、「間使」二穴。但他不愧為一代武林大宗師,當下低喝一聲,內力如 長江巨浪般一波波攻至,就在這二穴處與周桐再次相持不動。   這一進一退之間,看似平平無奇,可周桐卻著實是在鬼門關前打了一個來回。而萬 俟神霄雖然佔得周桐數穴的便宜,卻也因此內力大耗。是以現今雖則仍是平手,卻已然 更比先前凶險數倍。二人不免心下焦急,但想要謀求速勝,卻是勢比登天。   可就在這當口,只聽「嗤嗤」數聲,數道寒光從周桐與萬俟神霄處身的高台前的大 旗刁斗中激射而出,勢挾勁風,直襲萬俟神霄後背幾處大穴。萬俟神霄聞得風聲,心下 大駭,心念電轉之間,陡然發力向周桐一攻,趁他退守之際,雙掌猛然往懷中一帶,同 時身形一轉,藉著手掌上與周桐內力相搏的吸力,竟然將周桐的身體平平領向自己身後 。   周桐眼尖,卻早已看清那暗器乃是扶桑忍者慣用的星形銀鏢,心知此物淬有劇毒, 凶險無比,當下借萬俟神霄一帶之力,陡然凌空掠起,使一招降龍十八掌中的「羝羊觸 藩」,雙掌平平向前一推,印向萬俟神霄的胸口,同時雙足一蹬,已然化解了身後銀鏢 的來勢。   萬俟神霄適才首先撤力,已落下風,況且這一轉身,雙臂已成十字交叉之狀,不便 發力,顯然明吃三分虧。見周桐來勢如此兇猛,無奈之下,只得拼盡全力,將內力貫於 掌心,硬接周桐一掌,同時吐氣吸胸,盡力向後一縱。饒是他武功極高,卻也避不開周 桐這雷霆萬鈞的一擊,只聽「□□」數聲脆響,萬俟神霄雙手腕骨齊斷,身形一落之間 ,已然「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台下靈噩等人欲待相救,但被武林群豪結陣相困,又 如何脫的開身?   這幾下快似電光火石,台下眾人均是一驚,不禁停下手中的招數,呆呆朝台上望去 。只見萬俟神霄啐了啐口中血沫,恨恨地道:「好!好個孝順的賢侄女,竟然用你師父 所傳的忍術偷襲老夫……好!好!」「住口!我卻哪裡有你這種不肖的世叔!」只聽刁 斗之上一個蒼老的女子聲音罵了一句,隨即嗖嗖兩聲,一個黑衣尼和一個白衣僧早如大 鵬展翅一般,從刁斗之上飄然而下,長衣飄飄,凝立台前。「爹,娘!」台下百花兒卻 已早哭叫一聲,撲上台來。   周桐定睛一看,只見那黑衣尼一身緇衣麻鞋,腰懸一柄墨鯊魚皮鞘的東瀛長刀,看 容貌雖然徐娘半老,卻掩不住那一段天然風致──姿容儀態,分明與台下的百花兒全無 二致,只是一對眉毛確是白如霜雪──卻正是彼時在華山之巔現身大戰方臘的那老婦人 ,亦即百花兒的生身母親聶嵐!只見她雙目含恨,死死盯著萬俟神霄。而她身邊那個白 衣老僧身材魁偉,生得劍眉闊目,銀髯飄擺,卻正式失蹤多日的明教教主──汪孤塵。   台下明教群豪見汪孤塵現身,再顧不得許多,自方臘、歐陽漠、上官寒雲以下,登 時呼拉拉跪倒一片,齊聲道:「屬下等參見教主!」而被困於光明聖火陣中的靈噩道人 等人一得喘息,登時縱身躍上高台,將萬俟神霄團團護在中央。   汪孤塵望著台下的明教兄弟,不禁一陣心神激盪,眼中淚光盈然,當下將手一揮, 台下登時鴉雀無聲。他隨即轉向萬俟神霄,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萬俟老施主,一 別數十載,如今卻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真面目?」萬俟神霄仰天打了個哈哈 ,聲音中卻帶了三分酸澀,「汪孤塵,你這小娃兒倒也好笑得緊──想當年炮打萬林谷 之時,爾等在那萬林谷中埋下如此多的地雷火炮暗算老夫,將偌大一座萬林谷生生炸塌 ,大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老夫能逃出生天已屬萬幸,如今卻哪還能有什麼真面目在 了?」「萬俟老狗!你好冤枉麼?」聶嵐美目含恨,死死盯著萬俟神霄,彷彿要噴出火 來一般,「若不是你這老狗野心勃勃妄圖併吞武林,數十年前江湖上卻又哪來這許多腥 風血雨?若不是你這老狗東渡扶桑棲霞島巧言誘我師父動心,我和塵哥有哪裡會有今日 的苦果?……沒有你這老狗,我又怎會一夜白頭,怎會忍辱偷生,奉師命潛伏西夏扮作 什麼小梁太后,攪得天翻地覆……沒有你這老狗,我那苦命的……苦命的百花孩兒又怎 會孤零零的在那絕情谷中過了整整一十七載無父無母的苦日子……」「娘……」百花兒 再聽不下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隨即咕咚一聲僵僵地跪坐在台上。「百花妹子……」 方臘見她如此,只覺心中有如刀割般地一痛,當下便欲上台安慰,可一轉頭,望見身邊 淚眼盈盈的妻子邵雲馨,登時身子僵住,輕歎一聲,將臉別了過去。   一旁裘日新卻早忍不住,飛身躍上高台,向汪孤塵拱了拱手,便單膝跪在百花兒身 旁,柔聲道:「百花妹子,你……你別哭了……」「裘大哥……」百花兒抽泣一聲,「 我不想呆在那個絕情谷,現在爹爹、媽媽出家了,方大哥……方大哥他……」說著,她 回頭望了方臘一眼,生生的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只說得一句,「這世上再沒人要我 了!」跟著便哽咽一聲,軟軟地暈倒在了裘日新懷裡。裘日新默默地將她嬌軟的身子橫 抱懷中,起身躍下高台,一言不發,只朝方臘望了一眼,便回歸自己本位去了。   台上周桐目睹此情此景,又忍不住望了望方臘身邊的邵雲馨,只覺心如刀絞,鼻子 也不禁一酸,當下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免當眾落淚,跟著便轉頭向汪孤塵和聶嵐朗聲道 :「小子周桐,多謝汪教主和聶前輩的救命之恩。」言語之間,才發現汪聶二人眼中卻 也是淚光盈然。   只見汪孤塵雙手合十,朗聲道:「周施主差矣。汪孤塵也好,聶嵐也罷,如今已然 化為塵土,盡歸往事……老衲孤塵僧。」「貧尼尊說。」一旁聶嵐亦向周桐合十為禮。   「嘿……」只聽一旁有人陰惻惻一笑,卻正是靈噩道人,「昔日裡叱吒風雲的明教 堂堂汪大教主,今日改了裝束,剃去頭髮,來至這信陽丐幫大會,便成了什麼孤塵僧。 依貧道看來,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罷了……汪教主,貧道且請教閣下一句,既然賢伉儷看 破紅塵,一心長伴青燈古佛,逍遙天下,老死林泉,那今日為何又會在此現身,對家師 突施暗算?以汪大教主這般大宗師的身份,如此出而反而,豈不要令天下人恥笑麼?」 一旁聶嵐聽靈噩如此一說,不禁眼中噴火,當下手按刀柄,沉聲道:「我把你這死牛鼻 子,你壞事做盡,卻來這裡胡言亂語……咳咳……指摘咱們的不是……貧尼縱然容得了 你,你且問問……咳咳……你且問問貧尼腰間這口東瀛第一名刀『名物大典太』,看看 這寶刃是否想要嘗嘗……咳咳……嘗嘗你頸中的污血?」說話之間,又連連咳了數聲。 汪孤塵不禁側頭望了聶嵐一眼,眼光之中滿是關切之情。   哪知靈噩聽聶嵐如此一說,確是不怒反笑,仍是陰惻惻地道:「汪夫人……」一開 口,聶嵐臉上便不禁一紅。只聽靈噩續道:「以家師與令師昔年之交,貧道便該尊你一 聲師姊才是。更何況當年師姊奉家師鈞命,在西夏籌組一品堂,為本派立下過汗馬功勳 。是以今日之事,貧道不願與你交手。再者,您與汪教主既已剃髮出家,身處方外,又 何苦在此妄動無名,玷污三寶……退一步說,倘若師姊真的欲與貧道較量,貧道倒也不 懼──雖則令師內外雙修,無論內功、劍道、忍術俱臻化境,冠絕東瀛,但畢竟是旁支 末流,又怎欲我堂堂中華武術相較?您手中的這柄『名物大典太』,貧道也略略有所耳 聞──此物與『數珠丸恆次』、 『童子切安綱』、『三日月宗近』、『鬼丸國綱』四 刀並稱『天下五劍』,乃是東瀛鎮國之寶,令師在日,苦心孤詣,將『天下五劍』五得 其三,貧道的確佩服得緊。當初令師只留排名第四的『三日月宗近』自用,更只將排名 第五的『鬼丸國綱』傳與令師兄森羅武藏,卻將這堪稱東瀛天下第一名劍的『名物大典 太』傳於師姊,顯是對您寄予厚望。可如今師姊卻以此物與師門為敵,阻我師徒大事。 令師今日若在,怕也難免痛心疾首,後悔收了師姊這樣一個好徒弟……今日倘若師姊仍 是執迷不悟,一意孤行,那貧道卻也只得對九泉之下的服部師叔說聲不敬,要替他老人 家清理門戶。師姊,『名物大典太』雖是東瀛神兵,貧道手中的這柄火龍神劍卻也是中 原利器,到底你我誰的青鋒染血,卻也猶未可知呢。」「賊道,你大膽!」聶嵐滿面通 紅,怒叱一聲,方欲猱身而上,卻被汪孤塵一把拉住。汪孤塵以目適意聶嵐不可妄動, 隨即踏前兩步,望了靈噩一眼,卻是不嗔不怒,神色如常,仍是雙手合十,朗聲向台下 道:「眾位施主,貧僧與尊說師太已然決意遁出江湖,本不該再理紅塵俗事,無奈尚有 一段俗緣未了。今日此來,無非為了這段俗緣而已……台下少林方丈慧定禪師請了,貧 僧這廂有禮。」慧定一呆,當下還禮道:「不敢。孤塵長老今日召喚小僧,不知是否是 為了數年前的那段無頭公案呢?」言語之間,陡然飄身一縱,卻已然輕飄飄落上高台, 氣定神閒地立在汪孤塵和聶嵐的面前。   汪孤塵坦然一笑:「大師果然明鑒。五年之前,貴寺玄渡方丈在日,江湖之上曾有 傳言,說老衲曾經潛入少林,放走被囚的星宿老怪丁春秋,還出手傷了玄生、玄滅二位 大師。其後,丁春秋率眾攻打雞公山王船幫總舵,力盡被擒,被貴寺玄覺、玄悟二位高 僧擒回少林。不知是也不是?」慧定聽罷,微微頷首道:「孤塵大師所言不虛。事後玄 悟師叔帶丁春秋回返鄙寺,之後也曾多次向方丈師叔提及此事,說觀汪教主不似行兇為 惡之人,希望方丈師叔詳查。丐幫陳吳二長老也曾致書本寺,所說也是此意。而後玄覺 師叔回寺,還曾言到他曾在雞公山斷腸崖前得一位女施主指點,隨即趕赴姑蘇金風莊救 急。除此之外,尚約了大理的延慶居士等人……那位仗義報訊的女施主,怕就是今日的 尊說神尼罷?小僧在此一併致謝了。」說罷向聶嵐深深打了一躬。   「阿彌陀佛。」聶嵐合十道:「蒙大師抬愛,貧尼愧不敢受。彼時貧尼……咳咳… …貧尼身在惡田,力有未逮,況且為三毒所擾,心魔甚重,行事……咳咳……行事亦是 亦正亦邪,多有得罪諸位大師之處,還望見諒。」言語之間仍是氣喘不定。   可剛說到此處,台下卻忽然「哇」的一聲──原來邵雲馨聽到「雞公山斷腸崖」六 個字,憶起當年辛酸之事,再也抵受不住,登時放聲哭了出來。她身邊的方臘見狀,心 下憐惜,當下伸臂將她輕輕攬到懷中。忽聽身邊一聲輕歎,方臘一瞥之間,才發現方才 昏厥的百花兒不知何時已然幽幽醒轉,正自雙手抱肩,似乎很冷的樣子,蜷在一棵樹下 ,一雙盈盈淚眼癡癡地望著自己,眼波之中似有說不出的委屈悲苦。方臘只覺心頭刀割 般一痛,卻哪裡敢再多看半眼,只得將頭別了過去。   而邵雲馨這一聲哭泣,於台上的周桐聽來,卻更無異如五雷轟頂一般。他只覺天地 就此停滯,眼前只有邵雲馨的影子,耳畔也只有她的哭聲。他呆呆地,彷彿墜入萬丈深 淵一般──不錯,就從那摩天高聳的斷腸崖上……驀地,他又憶起了桃源谷中的那個靜 夜,憶起了那時天上那一輪皎如銀盤的明月,更一起了那個映著月光,雙手托腮,靜靜 地聽自己吹簫的小姑娘。他彷彿聽到那個小姑娘也在哭,彷彿看到她週身浸在池中,淚 流滿面地叫著他那個一去不返的大哥哥……一霎時間,兩雙少女的淚眼在他眼前交織, 每道眼光都彷彿是一柄利劍,直插進他的心窩;兩個少女的哭聲卻也在他耳中纏在一處 ,每一聲哭叫也便似一塊千斤巨石貫頂而下,砸得他墜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周桐呆立台上,只覺丹田一熱,一口鮮血湧了上來,"噗"的一聲噴出好遠,隨即身子 一晃,向後便倒。好在台下張叔夜眼明手快,登時飄身上台,伸臂將他穩穩扶住。而台 下的邵雲馨卻也是哽咽一聲,軟軟地昏在了地上。「阿彌陀佛。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老衲無意之間勾起施主的傷心舊事,真是罪過罪過。」慧定霜眉一皺,深深向周桐打了 一躬。「大師……又何必如此,這怕也是……也是周某的定數……」周桐擦擦口角的鮮 血,慘然一笑,想要還禮,卻只覺週身散了架一般,再無法動轉分毫了。台上台下眾人 見此情景,也不禁心下慘然,紛紛唏噓不已。   汪孤塵待群豪略一平靜,當下話續前言:「慧定大師好氣度,老衲佩服之至。此事 之後,老衲幾次欲親赴少林與諸位高僧對質,但苦於真兇始終毫無頭緒,深恐對質不成 ,反因一時嗔念妄動殺業,於是只得將此事擱置,同時全力追查真兇。而後玄渡大師圓 寂,玄字輩眾高僧也紛紛入定清修,更是求對無門,而明教與少林卻漸生嫌隙。此事全 是老衲一人之責,今日一併致歉。」慧定心頭一震,知他言語之間漸入正題,當下合十 道:「孤塵長老哪裡話來?小僧身為少林方丈,此事更是小僧之過,不必再題也罷…… 然聽長老言下之意,此事真兇看來已有眉目,還望長老指點一二。」汪孤塵雙目微微一 合,淡淡地道:「世間萬物,眾生色相,終歸是空虛縹緲。縱有通天徹地之能,巧奪天 工之妙,舉手之間可幻化出萬般異相,到頭來也仍是這區區一副臭皮囊,隨生而來,隨 死而歿。千般雄心壯志,萬種血海深仇,輪迴一至,卻又能如之奈何?萬俟老施主,經 過了這許多年,難道你還看不清麼?」此言一出,台下群雄登時一陣大嘩。台下歐陽漠 高聲道:「汪教主所言不錯。台上假扮吳長老的這個萬俟老兒精擅易容之術,已為天下 人所共見。當初定是你這老兒假扮我家教主潛入少林,毀我明教聲譽……」話音未落, 卻聽一陣冷笑,萬俟神霄緩步踱出,冷冷地道:「歐陽小蛤蟆,卻也真似一隻蛤蟆一般 ,在此聒噪……你父親老蛤蟆歐陽敬山和你家教主汪孤塵都尚且低我一輩,我們這些江 湖前輩之事幾時由輪得你來插口?」說著轉頭向汪孤塵道:「小娃兒,縱使你說得頭頭 是道,可終究是空口無憑……這世上精擅易容之術之人甚多,你那嵐妹的易容之術也是 人所共見,若說老夫身有嫌疑,你那嵐妹卻又如何呢?如今少林派在世的玄字輩的老僧 俱已歸隱,陳孤雁和吳長風也已經魂赴陰曹。你空口一說,便稱老夫是什麼元兇,怕是 只能讓人笑掉大牙而已罷!」「萬俟老狗,你胡說八道!」聶嵐雙眉倒豎,二目圓睜, 罵了一句。萬俟神霄頭也不回,陰森森地道:「聶嵐,我看在你師父的分上,一直對你 容讓有加。你若再如此目無尊長,老夫怕也容不得你……」「老狗!我哪有你這樣沒廉 恥的尊長了?」聶嵐怒罵一句,陡然間將身略略一伏,右手往肋下長刀「名物大典太」 的刀柄上一搭,扶著刀鞘的左手拇指一直,「錚」地一聲,彈出了一段冷森森的刀鋒。   「大膽!」一旁靈噩高叫一聲,陡然之間青鋒出鞘,身形一略,就似一隻銀鷹一般 直撲過來,手中火龍神劍直向聶嵐劈面刺來。這一下迅若奔雷,旨在趁聶嵐刀未出鞘之 前取她性命,可謂既狠且毒。群雄見狀,不禁都「哎呀」一聲。   哪知靈噩眼見即將得手之際,聶嵐卻冷冷一笑,將身形略略一偏,火龍神劍的劍鋒 已然擦身而過。靈噩一招走空,不禁驚駭萬分,低低地「啊」了一聲,卻已然身不由己 的合身向聶嵐貼了過來。只聽「倉啷」一聲,寒光一閃之間,聶嵐手中的「名物大典太 」陡然出鞘,斜斜向上一撩,刀鋒所及之處,卻正式靈噩的胸口。「不好!」靈噩低呼 一聲,知道再無可避,登時萬念俱灰。   可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間,忽然灰影一閃,靈噩只覺身後有一股巨力將他向後平 平拖出,這才避過了聶嵐這疾風迅雷般的一擊。可這「名物大典太」不愧是東瀛第一名 劍,雖然一擊不中,可刀鋒上凜凜的罡氣卻還是在靈噩的胸口之上斜斜地掃出了一條尺 許長的口子,登時鮮血迸出。而與此同時,聶嵐的長刀已然還鞘,依舊是方纔那個姿勢 ──腰身微伏,身體略側,左手扶刀鞘,右手握刀柄,便似絲毫未動一般。   台下群雄寂靜片刻,登時是掌聲雷動。方臘卻是暗暗驚歎:彼時在西夏王宮和華山 之上,聶前輩曾與我過招百餘回合,不分勝負,卻也沒見她有如此手段,看來此人真是 深藏不露。想來那時她如果向今日一般出手,恐怕我早已成了她的刀下亡魂了罷。   方纔出手相救靈噩的那人卻正是改扮吳長風的萬俟神霄。他將靈噩放在一旁,叱了 一聲:「沒用的東西,與老夫學藝這許多年,卻還是如此大意……你一死雖不足惜,卻 白費了老夫的一番心血!」「是……徒兒無用,請師父……請師父責罰 ……」靈噩斷 斷續續地道。萬俟神霄從懷中掏出兩個瓷瓶,拋給靈噩,淡淡地道:「紅丸內服,白丸 嚼碎外敷。」「是……謝師父……」靈噩接下藥瓶,默然退至一旁療傷去了。   萬俟神霄卻轉頭向聶嵐冷笑道:「好漂亮的一招『袈裟斬』!……聶嵐,想不到服 部兄當真對你這丫頭寵愛有加,非但將愛刀『名物大典太』與忍術絕學《萬川集海》傳 了與你,就連他當年隱姓埋名,投師林崎甚助重信門下十年方始習得的『神夢想流』絕 技『居合十式』竟也對你傾囊而授。」聶嵐卻仍是冷冷地道:「老狗,方纔我招數一出 之際,劍勢……咳咳……劍勢已死,彼時你若發掌攻我小腹,恐怕……咳咳……恐怕此 刻我已死多時了……如今我與你勢同水火,也用不著用……咳咳……用不著你對我手下 容情!出招罷!」言語剛落,卻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萬俟神霄卻仍是淡淡地道:「丫頭,當初你在西夏王宮受得任得敬的一招『凝血神 抓』,是老夫傳了你破解的法門,你才得以揀回這一條性命……可惜究竟遲了幾日,終 究落下了個血氣不順之症,平常言語之間尚且咳嗽不斷,適才你剛剛發了一招,又還哪 來得力量與老夫相搏?」「哼……你老狗給得我這條性命,我卻早不想要了!」聶嵐罵 得一句,便待出招,那料想身旁白影一閃,汪孤塵卻早一言不發,飛身攻到了萬俟神霄 面前,雙掌一飄,直拍萬俟神霄的面門。   「來得好!」萬俟神霄飛身一避,冷笑道:「汪孤塵,老夫今日就接一接你乾坤大 挪移的功夫!」說著回手一掌,疾劈汪孤塵的背心。原來他趁方才混亂之際,早將被周 桐擊斷的腕骨接好,此刻已是靈動自如了。   「汪教主,我來助你!」周桐在一旁得張叔夜襄助,調息片刻,已然緩過一口氣來 ,見汪孤塵勢危,當下發一聲喊,便待上前相助。「誰也不得插手,今日此時終該有個 了斷!」汪孤塵口中說了,身形「哧溜」一轉,便似游魚之滑,繞到萬俟神霄背後,做 個矮架,左掌一摟,使一招「海底撈月」直擊萬俟神霄襠裡。   萬俟神霄忙將身形一長,平地躍起丈許高,隨即落下,以足尖直點汪孤塵。汪孤塵 卻又一轉身,雙手改做虎爪之形,借萬俟神霄身形一落之際,直抓萬俟神霄左右兩腎所 在。「好毒的功夫……」萬俟神霄一邊還招,一邊陰森森地道:「可惜剛才我腕骨折斷 之時你未曾對我施此殺手,否則老夫還說不准真會敗在你這小娃娃手上!」「現在也為 時不晚!」汪孤塵手上絲毫不讓,「方纔你胸口受了周公子一記重擊,心脈大損,內力 早已不濟。咱們雖已青春遠去,可貧僧畢竟小你二十年,氣血充盈許多,況且又有乾坤 大挪移的神功護體,時日一長,定然耗得你油盡燈枯!」說話間,又是連環三擊,所攻 之處卻皆是萬俟神霄的要害。   台上卓不凡、崔綠華等等神霄派眾人聽汪孤塵如此一說,不禁刷地圍了上來,想要 給萬俟神霄援手。可黑影一閃之間,聶嵐卻一人一劍擋在了眾人身前,一言不發,滿眼 煞氣,擺的卻仍是「居合斬」的架勢。神霄派眾高手想到方才靈噩道人的慘狀,心知自 己的功夫相去靈噩甚遠,是以均各躊躇不前,只是死盯著局勢的變化。   此時慧定、方臘、林劍然、司空文以及鐘相等各派帶頭之人均知今日台上之人事關 重大,是以紛紛號令,不一時間,少林、明教、華山、崑崙諸派的好手以及丐幫群弟子 已然將偌大一座高台圍了個水洩不通。而跟從卓不凡等人而來的一些門人弟子見勢不妙 ,早已轟然而作鳥獸散了。   萬俟神霄見狀,心下不免焦急──原來汪孤塵所說不虛,方才與周桐的一場劇鬥, 他心脈已然受損,幾次想提起真氣凌虛出掌均告不能。尤其此時周桐元神已復,只是礙 於汪孤塵之言,不便以二敵一而已,但有如此強敵虎伺在旁,又怎教他不加忌憚?   他略一凝神,自思今日唯有速戰速決方可化險為夷,當下將心一橫,怪嘯一聲,右 臂一探,一掌向汪孤塵肩頭拍去。汪孤塵將身一側,左掌「呼」地拍出,只聽「□」地 一聲悶響,雙掌登時膠於一處,汪孤塵只覺週身的內力如長江倒瀉一般,順著自己左掌 奔湧而出,而隨即銷於無形。   汪孤塵雖是早有防備,可仍不免心頭一凜,當下拼盡全力提起丹田之中一股真氣, 盡力向旁側一越,右臂一舒,啪地一聲,已然伸三指做鷹爪之形叼住了旁側神霄派隊中 青城派孟無痕左腕的脈門,使一招「乾坤大挪移」中的「移花接木」,將萬俟神霄的攻 勢傳了過去。孟無痕察覺內力一失,登時慘叫連連,跟著便渾身抽搐起來。孟無痕手刨 腳蹬之間,右掌無意中與身邊蓬萊派的魏保榮一觸,魏保榮只覺週身內力奔瀉而出,驚 恐萬狀之間,只叫得一聲:「化……化功大法!」便週身俱震,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這一聲喊不打緊,在場諸人無論正邪均是寒毛直豎──畢竟星宿老怪丁春秋的這「 化功大法」乃是當年震怖江湖的邪功,不知多少江湖人士因此變成廢人。站在魏保榮和 孟無痕身側的卓不凡等等神霄派高手驚叫連連,紛紛退開。汪孤塵再想借力,卻已無人 可借,暗叫一聲「不好!」當下將心一橫,全力使出乾坤大挪移神功,片刻之間,最遠 端的魏保榮已然軟軟地癱倒在地,狀似虛脫一般。而萬俟神霄卻毫不手軟,冷冷笑道: 「汪孤塵,即便多幾人陪葬也好,今日老夫也要廢你武功,以雪當日萬林谷中的深仇大 恨!」汪孤塵心知自己所剩的時間已然不多,當下拼盡全力,大聲道:「慧定禪師,貧 僧方才說萬俟神霄才是闖入少林,放走放走星宿老怪的真兇。如今您見了這化功大法, 該知……該知老衲所言不虛了罷?」說到後來,孟無痕的內力也已然被萬俟神霄化盡, 汪孤塵只覺週身內力疾速外瀉,登時便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萬俟神霄一呆,方才明白汪孤塵方纔如此捨身強攻,原來只是為了迫他使出化功大 法,從而揭穿那一樁無頭公案的一招險棋而已,心下不禁又惱又恨,當下手上加力,只 求快些化去汪孤塵的內力,以洩心頭之恨。   慧定也是一呆,方才想起玄悟解丁春秋回寺之後,玄渡大師審問丁春秋之時,曾聽 他說起當初為汪孤塵所救之時,汪孤塵曾以拔除他身上的生死符為交換,要他以化功大 法相授之事,登時心下冰釋,忙對汪孤塵道:「善哉!如今汪教主以身為證,老衲哪有 不信之理?」汪孤塵只覺內力疾速離體而去,但聽慧定如此一說,仍強笑著點了點頭道 :「如此便好,明教與……與少林數年的……數年的恩怨……終於也……」說至此,已 然是上氣不接下氣。「塵哥!」聶嵐再顧不得許多,撲上前來,哭道:「塵哥,我來救 你……」說著「錚」的一聲抽出了腰間的「名物大典太」長刀,高高舉起,銀牙一咬, 便欲往汪孤塵腕上斬去。   旁邊周桐、張叔夜以及台下方臘等人均知聶嵐是取法「壯士斷腕」之意,想要借斬 掉汪孤塵一腕而使他脫離如此險境,雖然心下不忍,卻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周桐、 方臘、上官寒雲以及慧定禪師等人武功雖高,但對化功大法這等邪功卻是一籌莫展。歐 陽漠、喬道清、李助等等暗器大行家手中早自捏了自己的獨門暗器,卻是怎麼也打不出 去──萬俟神霄粘住汪孤塵,佔盡先機,況且他武功又是奇高,是以就相當於有了一面 人肉盾牌,無論是什麼暗器打出,萬俟神霄只要手臂微微一牽,暗器都勢必會先往汪孤 塵身上招呼。   哪知汪孤塵卻微微向聶嵐搖了搖頭,費力地道:「嵐……嵐妹,不必如此……這般 結果,我是……我是早就想到了的……這卻……這卻也是我心所願……當初……當初倘 若沒有這身武功,你我……你我又何致如此……那該……我和你……那該多好……"說 到後來,真氣將盡,卻已然氣若游絲。   「塵哥……你終於又肯叫我一聲嵐妹了。」聶嵐珠淚如雨,手一軟,長刀落地,隨 即含笑道:「你卻說得也是……我又怎忍心斬掉你的手來著?」說話之間,猛然運雙掌 向汪孤塵背心一按,內力便也透過汪孤塵的身體疾瀉而出,聶嵐不禁霜眉一皺,但卻一 聲不吭,勉力將自身的內力向汪孤塵體內輸去。她身後神霄派眾好手幾次欲待上前將汪 聶二人亂刃分屍,可懾於化功大法的厲害,卻沒一個人趕靠近他們半步。遲疑之間,慧 定一聲令下,慧輪、慧方、空靈等少林僧眾已然飛身上台,將汪聶二人護在了當中。   「嵐妹,你又何苦如此……」汪孤塵得了聶嵐的些許真氣,精神為之一振,低聲道 :「塵哥,我知你還有話對他們說……咳咳……我也撐不了太久……你快說罷……」萬 俟神霄見狀不禁呵呵冷笑,陰森森地道:「想不道你們這對狗男女竟也如此癡情……也 好,廢了你這對狗男女的武功,老夫數十年來所積的怨氣卻也能化解一二。也算老夫慈 悲,成全你們做一對同命鴛鴦罷。」「爹,娘!」始終在下面癡癡發呆的百花兒見此情 狀,尖叫一聲,猛然撲上前來,分開少林群僧的陣勢,便欲拉開汪孤塵與萬俟神霄膠著 在一起的手掌。「丫頭,退開!」汪孤塵和聶嵐大驚,慌忙齊聲喝止,可百花兒卻似瘋 了一般,卻哪裡聽得進去?陡然之間白影一閃,方臘卻早飄身上台,叫一聲「妹子,不 可!」隨即伸指向百花兒背後一點,百花兒低呼一聲,回頭呆呆望了方臘一眼,隨即軟 軟地倒了下去,兩行清淚,卻也唰地一聲淌了下來。   汪孤塵朝方臘微微點了點頭,眼光之中滿是嘉許之意,隨即向台下明教群雄道:「 明教兄弟們聽著,從今而後,聖火令和乾坤大挪移交由方臘接掌,此後……此後方臘便 為本教第二十六代教主……」「汪教主,此事萬萬不可……」方臘呆了一呆,雙膝一軟 ,向著汪孤塵跪了下去,「方臘年輕識淺,又怎能當此大任?」汪孤塵望著方臘,強笑 道:「方兄弟,老夫已是廢人了……你的雄才韜略均在……均在我之上,天資又高,前 途不可限量……由你統帥明教,定然可以帶著……帶著教中弟兄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 事業,為天下……天下蒼生謀福……如此……老夫死也瞑目了……」方臘還待多言,下 面明教群豪自歐陽漠及四大法王以下,卻早跪倒在地,雙手交叉胸前做火焰飛騰之狀, 齊聲道:「謹尊汪教主鈞命,屬下等拜見方教主!」原來方臘行事豪俠仗義,武功又高 ,在教中威望隆盛,明教群豪均已心服,知道日後教主之位非他莫屬。是以今日見了此 情此景,已知再無更改,當下紛紛跪拜。   方臘無奈,只得向群豪一揮手,道一聲:「諸位弟兄請起。」隨即向汪孤塵深深拜 了下去,朗聲到:「方臘多謝汪……汪公老佛錯愛。」他原本想說「汪教主」,但想到 閒暇自己一是明教教主,當下把話頭一改──既然汪孤塵已經出家為僧,尊一聲「汪公 老佛」既顧及他的身份,又標明他的地位,卻也是再貼切不過了。   明教群豪先是一呆,隨即便明白了方臘之意,當下又向台上汪孤塵叩拜道:「屬下 等參見汪公老佛!」汪孤塵見狀,微微笑了一笑,想要說些什麼,卻忽覺真氣一竭,回 頭望了一眼盤坐身後的聶嵐,便就此昏了過去。他手上的真氣也隨之一絕,登時從萬俟 神霄手上軟軟地滑落下來。「塵哥!」聶嵐低低地叫了一聲,便也軟軟地倒在了汪孤塵 身上。   萬俟神霄見此情狀,當下狂笑一聲:「汪孤塵,聶嵐,如今你二人武功已廢,老夫 非要親手取你們性命方能解我心頭之恨!」說話之間,五指箕張,便往汪孤塵頭頂抓落 。「老狗,你好大膽!」方臘怒罵一聲,火光閃處,大夏龍雀出鞘,挾著一股凌厲的罡 風,直削萬俟神霄的手腕。   「大夏龍雀刀!小子,你是廖天樞和沈韻秋的什麼人?」萬俟神霄大驚之下,身形 一轉,避開了方臘這一刀,低低問了一句。可話音未落,只覺背後一股凌厲的勁風直襲 而來,慌忙一閃避開,回頭一看,卻見張叔夜手擎長劍,橫眉暴目,立在自己身後。   「這是『先天遁神劍』第三十二勢『東城度柳』,小子,看來你倒得了林庸老兒得 真傳呢。」萬俟神霄讚得一句,方待還手,卻只聽旁側一聲怒喝:「老狗萬俟神霄,廖 大俠夫婦要我取你性命!」隨著話音,一股勁風直奔他兩踝掃至,卻正是周桐的打狗棒 法。萬俟神霄深知這棒法的利害之處,當下雙足點地,將身體直直拔起一丈餘高,隨即 一個觔斗,頭朝下腳朝上,雙掌以上勢下,直按周桐頂梁。   哪知周桐並不硬接,卻將打狗棒一豎,使個「撥」字訣,在萬俟神霄雙腕之上輕輕 一帶,便將他領至了自己身後,隨即低喝一聲,左臂向後一劃,反背拍出一掌「神龍擺 尾」。萬俟神霄縱橫江湖多年,卻還未見過這般打狗棒法與降龍十八掌同用的招式,大 驚之下,知道這一招已然避無可避,當下橫下一條心,將真氣運於背上,只聽「啪」地 一聲,硬生生接下了周桐這一掌,隨即一口鮮血噴出,重重地摔在了台板之上。   「這一招『神龍擺尾』,是為冤死的吳長老報仇雪恨!」周桐恨恨地說了一句。萬 俟神霄卻苦笑道:「好……好功夫,周桐小子,你雖然得了廖天樞那對狗男女傳了《天 缺神功》,但若不是有旁人相助,你卻也早死在老夫手下多時了……老夫雖是心狠手辣 ,可卻是憑著自己的本事,一拳一腳地在江湖上開疆立業,可不似你這般武林正道,專 憑以多勝少,暗箭傷人。當年如此,今日卻也一樣……不過時至今日,當初害我的那些 人死的死,廢的廢,後人也是一輩不如一輩,老夫縱死九泉,怕那幾把老骨頭見了老夫 還要臉紅……想來這倒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哈哈……哈哈……」他笑了這幾聲,自覺 胸中氣血翻湧,心知今日難脫一死,索性把眼一閉,任憑方臘周桐等人處置。與此同時 ,旁邊人影連閃,歐陽漠卻早同上官寒雲、呂師囊搶上台去,把汪孤塵、聶嵐以及被方 臘出手點倒的百花兒抬了下來。幾人意欲為百花兒解穴,但方臘內功既深,點穴手法又 甚是奧妙,因此眾人試了幾次,卻均是無能為力。上官寒雲無奈之下,只得先自同了其 餘三大法王,合力為汪孤塵和聶嵐運功療傷。   此時台上張叔夜見萬俟神霄如此,想起方臘、周桐以及邵雲馨、百花兒等人這許多 年來的苦楚,不禁怒火中燒,紫霞神功運處,臉上紫氣登時大盛。他恨恨地罵了一句: 「老狗,你惡貫滿盈,今日死到臨頭,卻還嘴硬!」隨即左掌一立,呼地一聲直拍萬俟 神霄的前額。   可驀然之間青影一閃,靈噩道人卻早如鬼魅一般傳過少林眾僧的圍阻,擋在了萬俟 神霄身前,雙掌一合,死死地夾住張叔夜的左臂,二目圓睜,死死盯著張叔夜。張叔夜 目光與他一觸,心頭不知怎地卻忽然一顫:「這眼神好熟……」一呆之間,手竟然軟了 下來。   靈噩卻仍不放手,啞聲道:「張……張大人、黃狀元。貧道乃是你家萬歲夢中尋訪 之人,萬歲要的《三洞道經》也便在貧道身上,今日……今日倘若在這裡有個一絲半毫 的差錯,你們……你們卻如何向皇上交待?再者,即便你們將我們神霄派趕盡殺絕,恐 怕也是……也是於事無補。」他說話之間,聲音有些發顫。原來方纔他以重傷之身,拼 盡全力硬接了張叔夜一掌,胸口被聶嵐以「名物大典太」掃中的刀傷卻早金瘡迸裂,鮮 血涔涔而出。「這……」張叔夜心頭一縮,登時有些不知所措。「張兄,他說的不錯… …」一口閩南口音,卻原來黃裳不知何時卻已順著台口的梯子緩緩爬了上來,大聲道「 周兄,方兄,各位英雄豪傑,黃某一介書生,本來不知江湖恩怨。可黃某信的是天理國 法,他們戕害無辜固然不對,可你們今日倘若傷了他們的性命,卻又豈不是與他們一樣 ?」「書獃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哪裡用得你來多嘴?你再多說半句, 看我一掌打你個腦袋開花!」下面鄭魔王鄭雄大聲吼道,這一聲巨吼聲如霹靂,直震得 台上塵土簌簌而落。   可黃裳卻是面無懼色,依舊高聲道:「台下這位仁兄,你即便要殺我也好,這話黃 某依然是要說的。俗話說得好,冤冤相報何時了。他們殺了你們的親人朋友,你們就殺 他們報仇,可他們又如何沒有親人朋友,他們的親人朋友也當然會再殺你們報仇。再者 說,你們行走江湖,又有誰沒有害過別人的性命,倘若這些遇害之人的親人朋友都來殺 你們尋仇,你們又有幾人能活到如今?如此一來,不過是以暴易暴,弱肉強食,誰的武 功好,誰便可以肆意殺人,誰的武功不好,誰便惟有等死的份了。」張叔夜聽黃裳如此 一說,禁不住心頭一凜:「不錯!當初我兄弟在雁門關前向蕭大俠立誓之時,我便立志 要匡扶社稷,做忠君愛國的楊家將。如今我大宋朝政昏聵,內憂外患,民不聊生。倘若 天下百姓皆似我等一般,要殺便殺,要斬便斬,這天下卻又成了什麼天下?」想到這裡 ,壓在靈噩頭上的掌力卻漸漸撤了。靈噩卻也呻吟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   他正自沉吟之時,卻聽一旁少林方丈慧定緩緩地道:「阿彌陀佛,善哉!黃施主此 言不虛。倘若江湖人士都有黃施主這一份慈悲之心,武林中不知要少得多少腥風血雨。 」鄭魔王更是被黃裳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大張了口說不出話來。歐陽漠卻氣不過,大 聲道:「黃兄,你此言雖然不錯,可我爹,還有吳長老、陳長老等等被他們所害的江湖 人士卻白死了不成?」「歐陽兄。」張叔夜卻向台下一拱手,朗聲道:「小弟雖然身在 公門,卻是出身江湖,大家的心思張某又豈能不知?彼時家師在日,曾對小弟講過,咱 們身處江湖,卻仍要已正道公理為先。所謂俠者,並非是手持三尺青鋒,以武犯禁之俠 ,而應該是扶危濟困,救國救民之俠。行兇違法之人,自有有司量刑定罪,自有國法懲 治,卻又豈能……」「三弟!」方臘一把抓住了張叔夜的手腕,虎目圓睜,大聲道:「 你既如此說,那我問你,師父一代儒俠,一生縱橫江湖,劍下又有沒有殺過奸盜邪淫之 輩?」「那是自然。」張叔夜道:「可師父所殺之人無一不是王法不管,天理不容的惡 徒。對似萬俟神霄這般濫殺無辜的江湖匪類,師父還不是通通廢了他們的武功,再將他 們交付官府定罪,這卻是也不是?」「是又如何?送交官府?官府裡就果真有公理麼? 」方臘忿忿地道:「惡人進了官府,花個千把兩銀子,自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買回一條性 命,出來之後,還不是更加有恃無恐?三弟,你在官場中這許多年,卻怎麼還不明白呢 ?」張叔夜滿面通紅,大聲道:「大哥,如今宋室雖然朝綱不振,卻也還有種師道、種 師中、李若水、宗澤、侯蒙等等赤膽忠心的賢臣良將。小弟雖然無德無才,可既然身在 朝廷,也定然要與諸位大人同心協力,竭盡綿薄之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非但小弟 如此,黃兄,還有朝野之間千千萬萬的有識之士也均是如此。只要我等還有三寸氣在, 也決不容得這些奸佞之徒肆意妄為,為禍蒼生!」「不錯!」黃裳道:「我也正是此意 。至於今日神霄派的一干人等,我與張兄自會將他們交付開封府嚴加懲辦。」「三弟, 你也是如此說麼?」方臘二目圓睜,直直盯著張叔夜,聲音也是漸漸提高。   張叔夜想也不想,雙眉一挑,一字一頓地道:「大哥,今日倘若在場的各派兄弟當 真要私殺神霄派諸人,便請先斬了張叔夜之首!」說罷,只將雙目一合,便再不多言半 句。「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因為那妖道是狗皇帝的寵臣,你們為了保住頭上的烏紗帽 ,所以不敢動他!」一旁鐘相大聲道:「這萬俟老狗害了本幫陳長老和吳長老的性命, 今日倘若有誰非要庇護這群狗賊,我丐幫上下數萬弟子,一輩子與他沒完沒了!」此言 一出,台上台下的丐幫眾弟子登時群情激憤,一時之間,喊殺之聲此起彼伏。   張叔夜雙眉一蹙,朗聲道:「當今朝政昏亂,王老志、王仔昔、徐知常等妖道蠱惑 聖聽,這靈噩妖道更不是什麼好東西。張叔夜有生之年,定將借王法之刀,斬他狗頭! 若有半句虛假,誓同此樹!」說著臉上紫氣一盛,凌虛拍出一掌,只聽「□吧」一聲, 不遠處一棵碗口粗細的松樹應聲折斷,上面的樹冠一下子飛出老遠。   「哼,好了不起麼?」鐘相仍是恨恨地道:「咱們叫化子們吃盡百家飯,不靠天, 不靠地,更不靠什麼皇帝老子。咱們只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今日被你一番大道理 救了他們去,他們就果真不再害人了麼……張兄弟,你為官也好,可究竟還與方教主, 周兄弟一樣,也是咱們江湖兒女。咱們又怎麼能看著你被利慾蒙心,做出此等為江湖人 不齒的行徑?」「鐘大哥,你別說了!」陡然之間一聲嬌叱,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女陡然 如一隻乳燕一般飛身上台,擋在了張叔夜身前。「冰兒,你……」張叔夜不禁一怔。   來者卻正是韓冰。只見她淚眼盈盈,顫聲道:「鐘大哥,方大哥……你們,你們就 別再為難張大哥了好不好,冰兒在這裡求求你們了……」說著猛然一轉身,抽泣一聲, 撲到了張叔夜的懷裡,低低地道:「張大哥,就算別人都不明白你的心,冰兒也明白的 ,從見到你的那一天我就一直明白的。你這麼做,心裡一定比誰都難受……你放心,就 算死一千次一萬次,冰兒也會陪在你身邊……」說到此處,再忍不住,將頭伏在張叔夜 的肩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方臘鐘相等武林群豪看在眼裡,心頭也不禁為之一酸。   「冰兒……」張叔夜心頭一熱,只覺週身熱血上湧,當下將心一橫,嗤的一指點處 ,韓冰呻吟一聲,軟軟地靠在了他身上,逕自昏了過去。他輕輕將她的身子平放在地上 ,隨即將身一挺,雙目圓睜,朗聲道:「大哥,在場的眾位武林同道,張叔夜身為江湖 人,卻又在朝廷為官,本想以一己之力,匡扶社稷,救萬民於水火。可如今面對武林公 敵,殺之則有違國法,不殺則悖於道義,實在難於取捨,倒害得大家為得張某勞心傷神 ,實在無面目再立於天地之間……當張某一片丹心,天日可表,如今百口莫辯,唯有一 死明志!」話音一落。陡然見寒光一閃,長劍出鞘,直往頸中刎去。   「三弟!」方臘周桐齊聲大呼,不約而同的伸指一彈,只聽錚錚兩聲脆響,長劍斷 為三截,但張叔夜出手太快,長劍罡風過處,仍在頸中劃了一道淺淺長長的傷口,登時 鮮血迸出。「張大哥!」下面韓世忠驚叫一聲,飛身搶上台來。黃裳也搶上前來,急急 的道:「張兄弟,你這又是何苦?」張叔夜苦笑一聲,身子一軟,卻早被周桐扶在了懷 中。   方臘直直瞪了張叔夜半晌,猛地將腳一跺,重重歎了一聲,轉頭問周桐道:「二弟 ,你怎麼說?」「不錯。」鐘相也插口道:「周公子,你是咱們丐幫的大恩人,況且又 有打狗棒和丐幫兩大神功在身,自然就該是咱們丐幫的新任幫主……今日之事,說實話 我也難以決斷,只聽你一句便了!」此時的周桐早已是面如金紙。他與萬俟神霄劇鬥許 久,本有內傷在身,方才又拼盡全力傷了萬俟神霄一掌,卻哪裡還能保得無恙?方纔他 聽得張叔夜和黃裳的一番話,心頭百感交集──他自幼飽讀經綸,又得沈括、林庸兩位 大儒調教,當然知道張叔夜與黃裳方纔所言自是句句在理,可今日要他饒過萬俟神霄一 干人等的性命,卻也著實令他頗覺不甘──畢竟廖天樞夫婦、吳長風、陳孤雁、薛慕華 等等諸人之死是神霄派一手而為,而他所以與邵雲馨落至如此局面,神霄派眾人更是脫 不了干係。他前思後想,頗難決斷,又見方臘與張叔夜爭得如此如此,想起從前弟兄三 人親密情狀,不禁心下慘然。直至張叔夜揮劍自刎,他情急之下出手相救,看著懷裡張 叔夜頸中鮮血淋漓的樣子,更覺胸中氣血翻湧,不知如何是好。   聽得方臘和鐘相一問,周桐愣了半晌,方才緩緩的道:「大哥,當初在雁門關時, 我就說過,周桐平生所願,不過是做一個武林人,浪跡江湖,如今之事……小弟唯有兩 不相助。」「唉……」一旁鐘相聽周桐如此說,長歎一聲:「如今之事,搞得我頭昏腦 脹,卻也分不清誰對誰錯。既然周公子如此說,丐幫上下今日便暫且饒過這群神霄狗賊 便了!」「阿彌陀佛,善哉,老衲也正有此心……張施主,你便帶了他們去罷。」慧定 插了一句,轉頭向方臘等人道:「方教主,林先生,司空掌門,你們卻如何呢?」司空 文默默點頭,以示同意,林劍然卻緩緩地道:「林某自當遵從大師美意……七師弟,神 霄派與我華山有不共戴天之仇,林某別無所求,只望你不要忘了今日之誓,更不要辜負 了天下蒼生的殷殷之托……」說罷問方臘道:「五師弟,你怎麼說?」「也罷!」方臘 沉吟半晌,轉頭向張叔夜道:「三弟,你我兄弟這許多年,若說你今日之舉是為了一己 私利,那便是打死我也不信……今日事已至此,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之上饒了這群狗賊的 性命,將他們交與你和黃兄弟送交官府論刑。縱使被他們逃脫,那萬俟老狗武功已廢, 想也無法害人,倘若下次再讓我遇見他們為惡,我掌中這口大夏龍雀寶刀,定要取了他 們的狗頭!只是我要勸你一句,當年師父在日,不也教過咱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 濟天下』的話麼?如今奸佞橫行,似你這般以國家為重之人絕無出頭之日,倒不如掛冠 高去,同了紅顏知己……」說著低頭望望倒在地上的韓冰,「便老死在華山之上,也比 你這樣來得逍遙快活……三弟,方臘言盡於此,還望你留心斟酌……你們走罷。」說罷 將頭一別,背過身去,左手一揚,台下明教群雄登時分開左右,閃出一條道來。   張叔夜卻萬沒想到方臘等人會如此寬容,當下勉力起身,直直地跪在台口,大聲道 :「張叔夜多謝諸位高義!」隨即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起身,將韓冰橫抱在懷中 ,轉頭向方臘和周桐道:「大哥,二哥,今日你我弟兄團聚,小弟喜出望外,不想如今 便要分別了,你們各自珍重……大哥,朝綱本就昏聵,倘若所有忠臣良將俱都獨善其身 ,隱遁山林,這天下怕就不是天下了……小弟就此告辭,保重!」說罷轉身下台,卻不 自禁地一個趔趄,方才站穩腳跟,緩步而去。   韓世忠長劍一揮,冷森森地架在靈噩道人頸上,厲聲道:「妖道,還不走?」靈噩 一言不發,將萬俟神霄負在背上,緩緩地跟在了張叔夜的身後。其餘神霄派諸人卻也老 實,跟在靈噩身後,魚貫而行,再無半分反抗,丐幫的九袋長老孔彥周竟也一言不發, 與同樣被周桐打斷脛骨的忽爾莫徹相互攙扶著,跟在神霄派眾人後面。黃裳也向大家打 了一躬,緩緩扶梯而下,走在最後。   經過這一番劇鬥,不知不覺之間,卻已然是日暮西山。周桐以打狗棒拄地,呆呆望 著張叔夜一行人的背影。蒼黃的夕陽之下,一群人蹣跚而行,漸行漸遠,背影漸漸地模 糊,只有身後那一條條影子,拖得好長好長……目睹此情此景,周桐不禁心下一酸,兩 行清淚奪眶而出。   就這麼過了許久,忽聽台下一聲微微的呼喚:「方教主……請借一步說話。」方臘 一呆,低頭一看,原來台下得四大法王合力救治的汪孤塵和聶嵐卻不知何時已然幽幽醒 轉,適才那一聲呼喚,卻正是聶嵐所發。他慌忙飄身下台,搶步來至二人面前,直直地 跪倒在地。   上官寒雲扶著汪孤塵坐直身子,汪孤塵低低地道:「方兄弟,看來老衲沒有看錯人 ,憑你的氣度、韜略和武功,明教日後定然大有所為。如今老衲卻是再無牽絆,可以安 心禮佛去了……只是這個百花丫頭,卻還要托你照顧,你先幫她解了穴罷……」方臘這 才想起百花兒的穴道仍然未解,當下點了點頭,凌虛一指,百花兒嚶嚀一聲,幽幽醒轉 。方臘望著她的一雙盈盈淚眼,柔聲道:「好妹子,累你受苦了。」百花兒咬著嘴唇, 微微搖了搖頭。   聶嵐低聲道:「乖女兒,是爹娘作孽,害得你如此……如今我們遁入空門,日後與 佛祖之前,也必日日為你祈福……」說著將腰間的長刀解下,又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 冊子,「這名物大典太寶刀和這本《萬川集海》,本是為娘的師父傳與我的,你那個黑 心的師叔森羅武藏做夢也想要這兩樣東西……可是倘若給了他,武林之中又勢必會多出 一番腥風血雨。為娘把這兩樣東西給你,也算是護身之物……方才為娘重傷那妖道的『 居合十式』也附在書後,你若是喜歡的話便一併修習……畢竟以後你無依無靠,武功好 些,倒還聊以可以自保……」「我不要武功,不要刀,我只要你們和我在一塊……」百 花兒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汪孤塵撫了撫她的頭髮,柔聲道:「傻丫頭,緣起緣滅,人生 無常,又怎是咱們能左右的……」說著扶著聶嵐緩緩起身,將兩根手指放到嘴中,一聲 哨音響處,一頭花驢從不遠處的樹林裡應聲踱出。   汪孤塵扶著聶嵐跨上驢背,跟著自己也跨了上去,隨即緩緩地向眾人道:「方兄弟 ,百花丫頭,諸位施主……老衲就此告辭,日後有緣,定會相見……」說著在那驢臀上 輕輕拍了一掌,那驢將頭搖了兩搖,打個響鼻,隨即四足點地,朝西徑直去了。   此時明教群豪自方臘之下,卻早長跪在地,面朝西方,目送二人的身影漸漸熔化在 那落日的餘暉之中。「爹,娘!你們真的不要我了?」百花兒哭叫一聲,望著二人漸漸 去遠,頹然坐倒在地。   方臘見百花兒哭得傷心,當下走上前去,輕輕按住她的肩頭,嘴唇動了兩動,方欲 說些什麼,百花兒卻猛然將肩一縮,刷地站起身來,止住悲聲,淡淡地道:「教主這是 何意?方百花是你的妹子,又是你的屬下,男女之間收受不親,還請教主自重……」說 著深深吸了口氣,將聶嵐留下的「名物大典太」長刀懸於腰間,又將《萬川集海》收到 懷裡,便奔到一旁昏迷不醒的邵雲馨跟前,背朝著方臘蹲下身子,將她輕輕扶起,低聲 道:「嫂嫂,你醒醒吧……大哥好擔心你呢……」說話之間,眼眶中兩顆晶瑩的淚珠再 忍不住直落下來,打在了邵雲馨蒼白的臉頰之上。   「桐哥,你哭了……?」邵雲馨秀目緊閉,喃喃地道:「我……我真的好後悔…… 當初在大理,木姊姊就曾經教過我,可我卻一直不忍心……倘若在那個下雪的夜裡,我 一劍把你殺了,然後再橫劍自刎……死在那麼漂亮的雪裡也好,死在房裡也好,至少可 以死在你懷裡……那樣的話,就沒有今天的苦楚了,我也就可以和你永遠抱在一起,再 不分開……」說話之間,眼淚早流了下來。   百花兒知她神志模糊,但聽了她這麼一說,心頭更是酸楚無比,眼淚直如斷線的珍 珠一般,一對對滴下來,滴到邵雲馨的臉上。這兩個傷心女子的眼淚,便在邵雲馨的臉 上並做一片甘霖,一同滴到地上。   「馨妹……」周桐雖有內傷,但內力既強,耳音自是極好,將方纔邵雲馨的囈語聽 了個十足十,登時覺得胸口一翻。低低呼喚一聲,一口鮮血早湧到口邊,順著嘴角直淌 下來。   這聲「馨妹」聲音原本極低,可邵雲馨卻似聽見了一般,陡然睜開雙眼,這才發現 自己正被百花兒扶著,不禁臉上一紅,低低說了聲:「好姊姊,謝謝你,你別哭了。」 隨即站起身來,向台上周桐望了一眼。她這回眸一瞥之間,正和周桐的眼光一交。看著 他口吐鮮血的憔悴神情,邵雲馨不禁秀眉一顰,一雙眸子中似有千言萬語一般,但隨即 將頭一低,逕自走到方臘身邊,默默地挽住了方臘的手臂。   「小師妹……」方臘呼喚一聲,看看邵雲馨,又望了望周桐,方欲開口,卻已然被 邵雲馨攔下,「五師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行!我既嫁了你,那麼生是你的人, 死是你的鬼,也便再無更改……此間丐幫大會已然終了,咱們卻也該走啦……」「這… …」方臘一呆,不知如何是好。邵雲馨卻又搶著道:「想來也是,你與六師哥分別這許 多年,自然有好多話要說,卻怎麼催著你走呢……不過我的身子有些不適,就先回客棧 等你們罷……」說著將長髮一甩,轉頭便走。   「小師妹,你就沒什麼話對二弟說麼?」方臘急急地問了一句。邵雲馨卻是頭也不 回,只淡淡地道:「該說的,五年前便早說盡了,如今我已然是你的妻子,又怎能再和 別的男人多說?」說話之間,聲音有些發顫,當下徑直跑了下去。「嫂嫂!」百花兒叫 了一聲,也再不管別的,頭也不回直追了下去。   沉了半晌,一旁慧定忽然道:「阿彌陀佛,方施主,周施主,既然丐幫大會已畢, 老衲卻也不便在此久留。何況江施主傷勢嚴重,老衲需要將他帶回少林,再加救治…… 」說著轉頭向司空文道:「司空施主倘若有暇,還請與老衲等共赴少林,為江施主療傷 。」「多謝大師慈悲,司空文敢不從命!」司空文應了一聲,將江上風負在背上,轉頭 向方臘和周桐道:「方兄弟,周兄弟,你們兄弟團聚,本是天大的喜事,又何苦如此嗟 歎……江師兄傷勢嚴重,在下無法久留,唯有祝二位一切平安……日後得暇,還請去崑 崙山座座。在下就此告辭。」「阿彌陀佛,老衲等也告辭了……」慧定向方週二人行了 一禮道,「二位施主,這世間聚散,原只是個『緣』字使然,卻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二位俱是武林中出類拔萃的才俊之士,想來也自不用老衲多說。只盼二位施主心結早釋 ,各歸本位,便是我武林之福了。」說著又深深施了一禮,帶著慧輪、慧方、空靈等少 林眾僧,同司空文等人一道,直奔少林寺方向去了。   可此時的方臘與周桐卻是各懷心事,滿腹牢騷,有如木雕泥塑一般呆立不動,於慧 定與司空文的說話竟似沒聽到一般。就這麼呆立良久,天卻漸漸黑了。二人正自出神之 間,忽聽身旁鐘相大聲道:「丐幫眾弟子,還不快快與我參見新幫主?」一聲令下,登 時火把高挑,將一座高台映得通紅透亮。台上台下千餘名丐幫弟子登時跪倒在地,齊聲 道:「丐幫群弟子參見幫主!」叫喊之聲,登時響徹雲霄,直驚得樹林中棲宿的寒鴉燕 雀「噗啦啦」直向空中竄去。 (全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