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心
我坐在廚房中焦灼地等待。
貴族之家的廚房,和平民的比起來,顯得無比富麗堂皇。
這裡不是我家,我靜靜地等,等我母親從那人的房裡回來。
終於,她來了,我什麼都沒說,她就比了個讓我安心的手勢。
「少爺他很滿意。」
我呼出一口氣,繃在胸膛的緊張也跟著鬆懈開來。
「媽媽……」
母親在我身旁坐下,凝視了我好一會兒才說:
「每次少爺回來,都定要嚐嚐妳親手煮的咖啡還有法式肉凍,他吃
了那麼多年,還以為是我做的。」她的眼神驟然亮了起來,「他還跟我
說,在天空城辦公的時候,做夢都會想起我的手藝,唉,想到這孩子還
被蒙在鼓裡,真是有些對不起他呢!」
我忍著心中的急切,不著痕跡地問:
「他還好吧?身體看起來是否健康?」
母親握住我微微發顫的手說:
「他當然好囉,比起去年啊,看起來更英挺了呢!」
我的臉孔不由自主地發燙,母親接著說:
「妳不去看看他嗎?」
我驚跳了一下,慌忙說道:
「別……別開玩笑了!」
「妳的心事怎瞞得過媽媽,既然想念他,那去看看又何妨?」
我仍然搖頭,母親繼續說:
「雖然你們之間不可能有任何結果,不如把他當成一個夢吧!妳今
年十七歲,比誰都有資格作夢啊!」
明知是夢,又何必去做?夢醒的惆悵,我不想承受。
「媽媽,別勸我了,只要能讓他嚐到我親手做的點心,我就心滿意
足了。」
母親看勸我不動,只有無奈地笑笑。
我告別母親,走出廚房到外面的庭院,打算走佣人用的門出去。
每年皆如此,我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這是我接近他的唯一方式。
這時,我眼中閃過一個影子,那人正鬼鬼祟祟地翻牆進來,我嚇了
一跳,連忙躲在草叢中,仔細看那人。
是她!
即使她改扮成小男生的模樣,我仍一眼認出她來。
羅莎莉雅‧德‧卡塔爾娜。
他的未婚妻。
德‧卡塔爾娜家就在隔壁,他們兩家是世交。
從七歲那年遇到他們開始,羅莎莉雅在我的印象中永遠是高高在上
的模樣,她是名門淑女,出外都乘坐豪華馬車。
我正奇怪她怎麼會打扮成這樣,偷偷溜進自己未婚夫家中時,竟聽
到一個柔和清亮的嗓音在說:
「妳躲在那裡做什麼?」
我整個人呼地跳了起來,然後就僵在當地,我不敢回頭看那人,因
為那個人,是他!
「我……我……」
明知躲不過的,那我又必再躲。
我緩緩轉身,看見了他,起初,我只看見他整個人透出的輝華,那
光芒刺進我的眼中,幾要令我流下淚來。
「是妳,安琪莉可,好久不見了。」
他有禮貌地向我問候,我只覺得腦中空白一片。
「朱……朱……朱……」我真恨自己為何在此時結巴。
「妳不會連我的名字都忘了吧?」他的臉上什麼表情都看不出,那
就是他的一號表情。
「朱烈斯!」我好不容易叫出他的名字,叫出來之後整個人為之鬆
懈,也沒那麼緊張了。
嗯,該說些什麼好呢?
「你……還記得我?」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歉仄地說:
「怎麼會不記得,妳……還怕馬嗎?」
他之所以會那麼問,是因為我七歲那年,跟著媽媽到這裡,我好奇
的亂闖亂逛,沒想到竟撞上正在騎馬的朱烈斯,當時的情況只能用「人
仰馬翻」來形容,我差點被踩在馬腳底下,當年十五歲的他也摔得鼻青
臉腫,要他忘記我,恐怕很難。
「還是很怕,連遠遠看著都怕。」
「唉……」他幽幽一嘆,「如果我能常回來的話,一定幫妳克服這
種恐懼。」
以往他一年才回家一次,標準的工作狂。
他真是個絕世美男子啊!我微仰起頭來看著他。
以前就算看見他也只能遠遠瞧著,如今他就站在我面前,那樣高大
挺拔,金髮猶如黃金稻穗搖曳波動,寶石般澄澈的藍眼看起來是那樣的
迷人,雖然表情只有一種,但似這種純粹的美麗,又何需藉助其他表情
來增色?
美麗的人,怎麼看都是美麗的。
他和羅莎莉雅,確是一對璧人。
我搖搖頭說:「沒關係的,我也沒機會騎馬。」
騎馬是貴族才有的權利,對我這種平民來說,簡直是夢想,而我本
人怕馬怕的要命,那更不用說了。
「你……看見她了嗎?」我指著羅莎莉雅漸漸遠去的背影說。
「早就看到了,她大概要去馬廄吧!」他也看著那個方向,眼神並
無變化,仍舊透著一股漠然。
「你也要去馬廄吧?」
我知道他回來的一定會先去看他的愛馬,而今他卻為了我停下來。
「不去也無所謂,這次有朋友跟我一起回來,他先去馬廄了,那個
人才是真正的馬痴。」
溫和的話語,沒有表情的面孔,這是怎樣的機緣,我才能在此刻和
他說話?他可是「光之守護聖」啊!
「我……還有事,先走了。」
該走的時候,我絕不留戀,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就不要奢求能永
遠在一起。
即使,我多想再看看他;即使,他是別人的未婚夫。
他吃了我做的點心,陪我談了一小段話,我已經很高興了,我心中
還有什麼渴求?
七歲那年的午后,朱烈斯和他的小未婚妻練習騎馬時碰上了我,對
他們來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對我來說卻改變了我的一生。
母親在那年成為朱烈斯家的女侍總管,朱烈斯對她來說,是無上的
驕傲與光榮,而我,卻因為無法時時刻刻見到母親而心有不忿。
那天,我看著朱烈斯和羅莎莉雅並騎於陽光下,感覺就像是被捏出
來的兩個洋娃娃。
生平第一次明白,人與人之間,竟能有如此大的差別,一個在天,
一個在地。
那天,我闖入了他們之間,羅莎莉雅還小,應該已經忘了我了,可
是,朱烈斯還記得。
如果我們三人之間的命運有所分歧,會不會由那天開始?
我不知道。
十年了,我看著朱烈斯由青澀的少年變成一為穩重的男人,心中百
般說不出的滋味,沒人能明白。
羅莎莉雅能正大光明的徜徉在陽光下,而我,只能潛伏於黑暗裡,
隱隱窺視。
而光,是永遠不會眷顧黑暗的。
~to be continued~
那次的事,令我想起或許一直以來,我都看錯羅莎莉雅了吧!除了
大小姐外,她是否有另一副面孔呢?
但,我想這些又有何用?我和她沒有任何交集,我只是斯摩莉女子
學園的一個女學生罷了!而她則連學也不上,請家教在家裡教。
只因為她和他有關聯。
我是否在做一個愚蠢的夢呢?明知道不可能,腦子裡卻不斷奢想下
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和要說的話。
僅僅只是想而已,從未有將之實現的欲望。
我甚至已經規畫好我的人生,畢業後就工作,然後找個老實的男人
嫁了,生一窩可愛的孩子。
靜靜沈默於時間的流裡,數年後我將同歷史一起掩埋。
許多人不都這樣過了一生?
但命運卻不容許我有這樣的平靜,自天空城傳來的消息,我和羅莎
莉雅成為下屆女王的候選人。
母親知道後簡直興奮過了頭,她大概無法想像自己所生的平凡女兒
,竟能和貴族出生的羅莎莉雅競爭吧!
我當時只覺得內心被重重一扯,因為這意味著我將前往天空城市,
將再和他見面了!
平日所幻想的竟能成真,我深深覺得命運的不可思議。
依依不捨地告別親愛的家人,從他們期許的目光中,我知道他們希
望我能成為女王,為家裡爭一口氣。
沒有人希望靜靜死在過往裡,能將自己記錄在歷史中,是大多數人
夢寐以求的。
即使我的家人也是如此,但是我自己呢?一定得成為女王才能證明
我存在過嗎?我思索這個問題。
天空城市真是個仙境,這裡並不像其他行星般有無數的問題,永遠
四季如春,在這裡,時間彷彿靜止。
我又遇見了羅莎莉雅,很明顯地她已忘記小時候那場災難了,她上
上下下打量我,眼睛流露著傲然與銳利的目光,整個人透出一股拒人於
千里之外的氣息。
由於那天看到了不同面的她,我並不因此認為她是個很難親近的女
孩。我給她一個友善笑容,由於天性害羞,笑容看起來一定很畏怯吧。
只見她微微瞪大一雙漂亮的藍眼睛,眉頭緊皺,看來一副很困惑的
模樣,似乎為自己並沒有嚇退我而驚訝。
我和她在女王宮殿外等候晉見。
心臟,跳個不停;胸口,悶地發疼。
門,緩緩開啟,一陣強光襲來,似要將我吸入光幕之中,我的心魂
差點飛散,暈眩感陣陣襲來。
我強力抑制昏倒的念頭,睜大眼睛將前方看清楚。
九位散發著奇異光芒的男子排在兩旁,他們是和女王陛下一齊管理
宇宙的守護聖,也是全宇宙的人民所景仰崇拜的神祇。
說他們是神,一點也不為過。
其中,還有一個他。
廳堂內的氣氛肅穆隆重,令我覺得每一步踏下去都得小心謹慎。
羅莎莉雅面無表情地和我並肩走著,我注意到守護聖中有個髮紅似
火的男子,從我們一開始進來,冰藍的目光就緊盯著羅莎莉雅看。
但羅莎莉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挺直背脊無畏地往前走。
如果我料的沒錯,這名高大的男子應該是炎之守護聖奧斯卡,聽說
他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怎麼我感覺他和羅莎莉雅之間有種異樣的情愫?
羅莎莉雅是朱烈斯的未婚妻啊!
一時間我心中百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對待這些複雜的事情。
我們終於走到女王前面,站在兩旁的,一明一暗,正是光之守護聖
朱烈斯和闇之守護聖克萊維斯。
他們的目光同時看著全身裹得密不通風,臉龐遮起一半的女王陛下。
朱烈斯看著女王的眼神充滿崇敬與熾熱,克萊維斯的則滿是憂傷與
寂寞。
我的心咚地往下沈,因為隱隱察覺到不好的預感。
從來沒看過如此充滿活力的朱烈斯,他完美無瑕的臉龐充滿了生氣
,雙眸發出燦爛的精光,以往我看到的他,是靈魂尚在沈睡中的。現在
在女王面前,他終於甦醒了,此刻的他,光芒逼人的幾乎要刺傷所有的
眼睛。
只在女王面前呵……
我沈浸在自己的思維中,渾渾噩噩地聽完所有人的發言,迷迷糊糊
地走出殿堂,感覺就像死過又重生一般。
「……」
我感覺有人在對我說話,可是意識卻無法集中。
「安琪……安琪莉可……」
這幾聲喚回了我迷惘的神靈,我定睛一看,是朱烈斯!
他又變回那個靈魂沈睡的他,臉上是沒有表情的表情,我突然覺得
一股妒意在我體內竄燒。
為什麼只有女王能令他真正活著?
「妳快和羅莎莉雅回特別宿舍吧,別再發呆了。」
冷冷的語調,冷冷的聲音,他俯著頭看我的樣子像在看一株小草。
對他來說,我就像那樣吧!或者,在他眼中,除了女王之外,其他
人都並無二致。
我渾身又冷又熱,這兩股極端的感覺幾乎要撕裂我,深吸口氣,逼
回眼眶中搖搖欲墜的淚水。
我看著他,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我瞄到他手上的戒指,想到一件事。
「朱烈斯,你手上的戒指……」
他聽到我的話後微微一愣,舉起帶著指環的手來說:
「這是現任女王陛下即位時給我的『忠誠之戒』,有什麼問題嗎?」
他說的我早已知道,我搖搖頭說:
「我想知道戒指的模樣,可不可以拔下來讓我看看?」
朱烈斯困惑地望了我一眼說:
「這是不行的,忠誠之戒的緊度隨著我對女王的忠誠度而變化,只
要我一日忠於女王,它就會牢牢套在我指上,不可能拔下來的。」
原來如此!我望著那閃著光芒的戒指,突然有種妖異的感覺。
女王啊女王!妳已經用這戒指牢牢套住朱烈斯的心了。
我抬起頭來看著這個想了十年的男子,心中不斷嘆息。
他知道自己深愛著女王嗎?依他的個性,絕對不可能承認的,或許
他也在心裡騙著自己,把對女王的思慕解釋成忠心。
「朱烈斯,以後請多多指教了。」
我向他微微頷首,就逕自走向特別宿舍,他則愣怔地望著我離去。
才來這裡第一天,我就知悉了驚人的大秘密。
原來,朱烈斯和羅莎莉雅的婚約只是表面,他們竟然都各自有對象。
老實說,羅莎莉雅的令我驚喜,朱烈斯的則令我苦澀。
我來這裡做什麼呢?當女王候選人嗎?
不是的,此刻我已改變主意。
我來此地是要幫助朱烈斯的。
幫助他正視自己的心。
~to be continued~
每天晚上,我哭累了再沈沈睡去。
因為他,也因為我自己。
我很想在主星的家人們,想到他們對我的期望,心中就會陣陣疼痛。
再想到我對朱烈斯十年的相思,終於被迫成為泡影,我怎能不哭。
我痛苦地,壓抑地哭泣,千千萬萬不能被住在隔壁房的羅莎莉雅聽
見啊!
比賽開始後,我並不常建設我的星球,反而跑去找羅莎莉雅聊天,
我知道她覺得我很莫名其妙,但還是忍耐地招待我,如我所料,她的確
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我感覺她對朱烈斯和奧斯卡有強烈的不滿,但,究竟是為什麼呢?
我管不住自己的腳,要建設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走向朱烈斯的
辦公室,然後開始痛恨自己。
他很忙的,每次去都埋首於一堆文件之中,見我來了,才抬起頭來。
仍舊是冰冰冷冷的表情。
「我是來拜託你建設的。」
看他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即使他的心屬於別人,能看著他終究
是好的。
他看了我一會兒,突然說:
「這個星期天有空嗎?」
我嚇了一跳,他為何會這樣問?
「有、有空!」
在他面前我簡直像個白癡,因為他是握有我心魂的人嗎?為什麼我
不能成熟一點,端莊一點呢?他應該是那種喜歡溫和女性的人。
像女王那樣的,真正的女人。
「星期天請到我的公館來好嗎?」禮貌而客氣的邀請。
本來想問要做什麼的,但,知與不知有什麼差別?不如交由命運去
安排。
「好的,到時候見了。」
我緊繃著全身的肌肉僵硬而笨拙地走出他的辦公室,腦中亂轟轟地
鬧成一片。
他邀請我呢!朱烈斯邀請我星期日去他家。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哪!
我的心歡喜地要裂開了,對於他的主動邀請實在一點預感都沒有。
到底他找我要做什麼呢?
☆
「我不要!」
我在站朱烈斯公館外的馬房中,堅決地反對。
「妳必須克服對馬的恐懼。」他耐心勸我。
換上騎馬裝的他,金髮在後匝成一束,黑色的馬褲緊繃在他的大腿
上,更顯得他高大挺拔,俊美無儔,無雙無對。
沒想到他的身材竟那樣好,平常隱藏在袍子底下的竟是這樣充滿力
與美的結實體魄。
上天真是待他太寬厚了。
他要我騎馬?簡直要我的命啊!
「我……好怕。」我臉上的表情一定恐懼十足。
「有我在,妳不用怕。」
他以我從沒聽過的溫柔聲音說著,一時間我被蠱惑了,想不由己地
點頭時,一看見馬兒不安分地踢著蹄,熱氣嘶嘶地自鼻孔噴出來的模樣
,我又退縮了。
十年前那次的經驗實在過於慘痛,我差點慘絕於馬蹄之下呢!他實
在太強人所難了。
我拼命後退,頭搖如博浪鼓。
「不……不、不!」
他自背後抓住我的雙肩,將我反轉過來面對他。
「不要害怕,牠不會傷害妳的,要牠相信妳,妳必須先相信牠。」
我仰起頭來說:
「我為什麼要去相信一匹馬?」
他聽了我的話之後也搖頭嘆息,像是遇到一個不可教誨的人一般。
「妳不該去怕一個這麼善良的動物。」
我扁扁嘴說道:
「可是……人家就是怕嘛!」
「妳……」
他再不和我爭辯,拉著我就往馬的方向走去。
「啊──」我不淑女的尖叫起來,拼命抗拒。
他理都不理我,只一逕地拉我走向目的地。
「朱烈斯──放開我!」
我想死賴在地上不走,他瞪了我一眼,乾脆伸手圈住我的腰,將我
整個人抱起來。
我推他,掐他,打他,尖叫著:
「你這個壞蛋!」
他大概一輩子沒被罵過這種名詞吧,他臉上的表情微變,顯然被我
激怒了。
一向優雅,以紳士自居的他,竟被我弄得狼狽不堪。
隨著越來越接近馬匹,我的恐懼到達最高點,終於被逼的哭出來了。
「快放我下來……」
他根本無視於我的抗議,將我放在馬鞍上,自己也跟著躍上馬,坐
在我身後。
我一定要死掉了,恐懼將我平常的理智擊碎,我渾身顫抖,只能緊
緊抱著他。
「嗚……嗚……」此時的我,已近乎哀鳴。
我將頭埋在他寬大的懷中,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聽見他溫柔到不可
思議的聲音在說:
「妳人已經在馬上面了,還會那麼害怕麼?」
我愣了愣,感受到他的身上的熱度與平穩的心跳,似乎不斷不斷地
為我注入勇氣。
「我……」
鼓起勇氣抬起頭來,卻正好對上他朝下的臉。
眼對眼,鼻對鼻,我和他都嚇了一跳,迅速將臉轉開。
我脹紅著臉,仍不敢放開抓緊他的手。
「可以了嗎?」他輕聲問我。
我羞怯地點頭。
他雙腿一夾,馬兒就放開四蹄飛奔出去。
風,強勁地迎面而來,我正視著前方。
這時我是不害怕的,有他在身邊,強而有力的支持著我,恐懼早已
消失無縱。
我放肆地將臉靠在他的胸膛,感覺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這會不會是夢呢?我竟然和我心愛的人如此親密地共乘一匹馬,他
強壯的手臂將我圍在胸懷裡,對我那樣的保護。
如果是夢,那就不要醒來吧。
可是,現實終究是殘酷的。
馬,停了下來,騎了這麼一大段路,他仍舊面不紅氣不喘。
「我一直記掛著十年前那件事對妳造成的陰影,如今終於可以放心
了。」
也就是說,你我再也毫無瓜葛了,是嗎?
大概是風吹沙子進我的眼睛吧?
不然為什麼眼睛覺得好酸澀,好想流眼淚呢?
~to be continued~
在那之後的某個工作天,我「居然」在公園的徘徊之亭遇見了朱烈
斯。
會說「居然」,是因為不相信像他這樣的工作狂,也會有偷閒的時
候。
他斜臥在涼亭的椅子上,眼光注視著圍繞涼亭的一灣逝水,眼神是
朦朧的。
他看起來彷彿很累,可是這副鬆懈下來的模樣,仍漂亮的不可言喻。
單手支撐著額部,手上的指環映著水光,發出淡藍色的光芒。
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他,怕打擾了他的沈思,可是他敏銳得就像貓一
般,馬上意識到有人接近,隨即端正起身子來,冷冷的目光逼向我。
我迎著他的眼神,不知為何,他在我心中的影像越來越明顯,不再
像以前般模模糊糊,會是因為常常接近他的緣故嗎?
給他一個笑容,我淡淡地說:
「真難得在這裡看見你。」
大概是笑容稍減了他的武裝,他的肩頭微微鬆懈下來,但表情依舊
冷然。
「守護聖也是要休息的,工作是工作,娛樂是娛樂,休息是休息,
希望妳也能分的清楚。」
找機會就想教訓人了,平常都快被他唸得耳朵生繭了,這傢伙前輩
子一定是當老師的。
「是的,我會記得的。」我表面恭敬,肚子裡卻忍不住想笑。「可
以問你你在思索什麼重要問題嗎?為何表情這樣嚴肅呢?」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他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居然開始發紅。
我瞪視著這奇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咳……」他微咳了起來,「其實不是什麼嚴肅的問題,我
……」
他居然吞吞吐吐。
「朱烈斯,請你告訴我,讓我幫你分憂解勞。」我滿臉認真的表情。
他的臉更紅了,很困難地說:
「我……只是在想立摩朱太太的法式肉凍和咖啡,我好久沒吃了…
…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
這時我實在忍不住,低著頭嗤嗤笑。
「哈……原來……哈哈哈……」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惱怒,脹紅著臉說:
「別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不行不行,我實在控制不了自己,即使知道這有多不禮貌,即
使知道這樣會讓他很難堪。
「妳──」
他見無法制止我,迅速地站起來,手伸過來抓住我的手,將我拉近
他。
我差點跌進他的胸懷中,之後,他的另一隻手覆上我的嘴,禁止我
再笑下去。
「不要笑!」
這嚴厲又懊惱的聲音果然讓我止住了笑。
我的雙唇貼在他的手心上,他的手好溫暖。
我蠕動嘴唇想說些話,卻見他急忙將手縮回去,表情一臉愕然。
啊!在動嘴的當兒,我吻到他的手心了!
現在換我又臉紅又扭捏:
「我……咳……對不起……」
他的嘴角整個垮下來,法令紋深深地刻在鼻子兩側,看起來已經瀕
臨爆發邊緣。
我再笑了笑,恭謙有禮地說:
「我想邀請你這個禮拜天到我的宿舍來,好嗎?」
看他一臉遲疑,因為怕他拒絕我,我急急補充:
「你幫我克服對馬的恐懼,我理當報答你,而且,您如果不嫌棄的
話,我母親曾傳授我法式肉凍的作法……」
我邊說邊觀察他的臉色,只見他的表情越來越柔和,眼睛出現一抹
光。
但他仍不置可否,我懸著一顆心問:
「好嗎?」
多怕他拒絕我啊,我盯著他的頭顱看,深怕他搖頭。
而他,只是微微頷首說: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完他急急離開,感覺有點像在逃難。
他答應了,他「居然」答應了。
☆
我其實是個料理白痴,可是為了朱烈斯,我苦練法式肉凍這道菜。
十年一練,一練十年,此時的功夫已臻化境。
苦練和苦戀,這之間又有多少分別?
我向蒂雅借了廚房,專心一意地做這道菜。
這道菜裡面有我滿心的愛意,他吃得出來嗎?
星期天他準時到來,我端出盤子和精心調製的咖啡,看著他拿起刀
叉,切了一小口送進嘴中,緩緩咀嚼,然後,他就愣住了。
他,愣住了,怔怔地望著我,眼神充滿驚訝。
我緊張的心快從胸口跳出,忙問道:
「怎麼了?很難吃嗎?」我的作法沒有錯啊!
他還是不說話,慢慢地吞嚥,然後說:
「這是妳做的?」
「當然是啊!」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為何他不告訴我!
「實在是……太好吃了!」他說得連聲音都顫抖了:「簡直……簡
直……」
頓時我鬆了一口氣,還好他喜歡,這是我唯一會做的料理,如果連
這都做不好,那我也不要活了。
「妳……」
他依舊望著我,臉上的肌膚猶似活了起來,充滿生氣。
他看看那道菜,再看看我,彷彿驟然瞭解一件事般,深深地吐了一
口大氣,然後他說:
「謝謝妳,謝謝妳煮這麼好吃的東西給我,謝謝妳!」
他這幾聲誠懇的道謝竟讓我熱淚盈眶,無法自己。
他看著我的眼神從此多了一抹光亮,只是那時我渾然不覺。
~to be continued~
我發覺朱烈斯常會偷看我,照舊冷著一張臉,可是眼睛直視我。
有時我和他的目光正對,他也不將眼光移開,一點也不在乎被我發
覺。
那時我就會看到他原本澄藍的眼眸,變成霧藍藍一片。
他在看我什麼?我又有什麼好看的?
莫名其妙的當兒,主星上傳來消息,今年因為朱烈斯擔任守護聖滿
二十年,主星上的人決定為他舉辦一個盛大的慶祝會。
這種宴會多半是名流貴族才能參加的,我一介小小草民,還是不要
妄想,雖然我好久沒見到家人,有點想他們,但還是別自討沒趣的好。
和羅莎莉雅晉見女王的時候,我因為建設落後被帕薩罵了一頓,覺
得非常沒面子,之後,朱烈斯又叫住我,我想他也是要來教訓我的,於
是一臉恭敬的表情,希望他不要罵得太狠。
沒想到他一開口就說:
「這次的慶祝會,妳也來吧!」
「什麼?!」
我大大吃了一驚,他竟邀請我參加盛會,怎麼可能?
「我想……」他好像有點窘,「立摩朱太太也想看一看妳。」
一聽到他提及母親我忍不住眼淚直流。
啊!為什麼上天可以創造出這樣的人兒來?這樣完美無瑕又善解人
意。
「朱烈斯,謝謝你……」我邊哭邊說。
「妳就別哭啦……女王候選人哭成這樣不像話。」臨走他還是不忘
教誨一番。
我抹著眼淚看向他離去的高大背影,真的,此刻就算要我為他死我
也願意。
我轉身想走回宿舍時,看見羅莎莉雅在一旁饒富興味地看著我。
心中立刻警鈴大作,不好,畢竟她是朱烈斯的未婚妻啊!朱烈斯邀
請了我,不知她會不會介意。
她不置一辭,轉身也走了。
她究竟作何想法呢?
☆
回到主星家裡,大家都說我瘦了,可是實際上我卻胖了,在飛空都
市吃得那樣好,要不胖都很難。
他們那樣說,只是表達關心,所以才說我瘦了,如果說我胖了,我
可能當場翻臉。
宴會那天,我沒什麼衣服好穿,所以還是穿著制服去了。
可是我一進門,羅莎莉雅就好像瘋似了把我拖出去。
「妳怎麼穿這樣!」她表情看起來好兇。
我低下頭說:
「我沒有適合的衣服可穿。」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穿成這樣,會被參加宴會的人嘲笑的。
可是我心裡並不在乎啊,不管穿什麼,我永遠都是我。
衣冠禽獸到處都是,可見人並不會因穿著而改變本質。
她嘆了口氣,拉著我往她家走去。
不愧是貴族之家,裝潢高雅堂皇,和朱烈斯家不相上下。
她領著我往一間房裡走去,拉開衣櫃說:
「挑一件妳喜歡的吧!」
我看著衣櫃,愣在當地,呼吸有些困難。
富家小姐的衣櫥,果然有琳瑯滿目的衣服。
她拿出一件白色的小禮服說:
「喏,這件怎麼樣?」
我呆呆地望著她,現在才瞭解她的目的,為了不讓我蒙羞,她將我
帶來此地,將衣服與我分享,慷慨無私,這才是她真正的一面。
我熱淚盈眶,忍不住說:
「妳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她呆了半晌才說:
「妳喜歡朱烈斯是不是?」
她的問題讓我渾身一顫,急忙說道:
「不!我……我對朱烈斯那個沒意思,他是妳的未婚夫啊!」
無論有沒有女王梗在當中,我都不會對朱烈斯做非分之想的。
「我是問妳喜不喜歡他,跟他是不是我的未婚夫無關。」她表情認
真的說。
「我……」我頭低低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
怎麼會無關呢?人並不能活得不顧一切,理直氣壯,這世上有太多
太多要考慮的因素,太多太多的羈絆。
見我無言以對,這時羅莎莉雅突然說:
「嘿!我想像不到怎麼有人會喜歡那塊大木頭,他根本對女人沒興
趣嘛!有夠變態的,都二十五了竟然還對那檔子事不開竅,說不定他有
毛病呢!」
明知她故意激我,但我就是無法不為朱烈斯抗辯:
「妳不要這樣說他!妳是他的未婚妻,難道妳也不瞭解他嗎?他是
個以工作為重的人,生活都被工作給充滿了,就是因為這樣,他才無暇
去想別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是那麼的孤單……」
是的,人生來本孤單,然後任由寂寞蝕心,至死方休。
羅莎莉雅嘆氣說:
「妳真的那麼喜歡他啊?」
雖然瞞不了,但我仍繼續否認。「我沒有!」
繼續騙下去吧,事情還沒戳破表面時,或許還算得上美好,如果羅
莎莉雅知道朱烈斯對女王……停止!再想下去,我會瘋狂的。
羅莎莉雅聳了聳肩說道:
「算了,不和妳做無謂的言語爭論,快將衣服換上吧!」
我接過衣服,到更衣室裡,我聽到她在外頭說:
「妳這樣悶不吭聲,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
我能說什麼?她這個未婚妻居然慫恿我引起她未婚夫的注意?這不
是很怪嗎?
她繼續說:
「他會邀請妳來參加宴會,可見對妳和他人不同,但僅僅這樣是不
夠的,必須要想些法子讓他注意妳。」
朱烈斯對我不同嗎?我並不覺得,他對女王才真的不同。
我從更衣室裡走出來,羅莎莉雅一臉驚訝地瞪著我:
「現在他不看妳也不行了,妳太漂亮了!」
這樣誠心熱烈的讚美讓我羞紅了臉,我低低地說:
「無論我怎樣裝扮,他都不會看我一眼的。」
這是事實,朱烈斯的眼中只有女王。
她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漂亮的眼睛看著我。
「這件事交給我,我會讓他無法不看妳!」
不會吧,她為什麼要這樣做,莫非有其他目的?
難道她想擺脫朱烈斯,否則為何這樣撮和我們?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只能任由她把我帶進會場。
~to be continued~
羅莎莉雅排的戲是這樣的:她扮演一個壞女人,她欺負我的時候,
朱烈斯正好過來英雄救美。
真虧她想得出來。
她左看右看挑了個朱烈斯所在的附近,清了清喉嚨,指著我的鼻子
開口就罵:
「妳怎麼會在這裡?」
老天,她變臉變得真快。
「我……我……」嗯,我很努力地裝出一副很可憐的樣子。
羅莎莉雅繼續厲聲道:
「是誰要妳來這裡的?也不想想妳的身份配不配到這裡來?」
她的演技逼真,我幾乎要以為是真的了。
「是朱烈斯……」我囁嚅地說。
「朱烈斯?怎麼可能!他可是我的未婚夫耶!」
她裝作沒氣質的潑婦實在太像了,不知從何學來?。
朱烈斯終於注意到了,見我一臉恐懼,飛快地走了過來,炎之守護
聖奧斯卡也跟在他身邊。
我的心狂烈震盪,他關心我,這點我從他著急的模樣看出。
朱烈斯走到我身邊,對著羅莎莉雅說:
「是我邀請她來的,妳無權過問。」
羅莎莉雅立刻發飆起來:
「我無權過問?我可是你的未婚妻啊!」
朱烈斯瞪著羅莎莉雅,臉上露出嫌惡的神色。
「即使妳是我的未婚妻,也不可欺人太甚!妳看看自己,簡直像潑
婦,哪還有一個淑女的樣子!」
他說得好激動,將我護在他身後,為我抵擋狂風暴雨。
我和羅莎莉雅的目光相對,她的眼睛閃閃爍爍,我知道她的意思,
然後我看見她瞄了瞄奧斯卡,然後臉上的表情加凶惡了。
她隔著朱烈斯推了一把我,尖叫道:
「都是妳!如果不是妳,他怎麼會對我這樣?妳這個狐狸精!」
天哪!連狐狸精都叫出來了,此刻我實在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時奧斯卡抓住了羅莎莉雅的手,她瞪著他忿忿地說:
「你幹什麼?放開我!」
奧斯卡對朱烈斯說:
「這人會壞了宴會,我幫你請她出去!」
說完他將羅莎莉雅拖出大廳,我和朱烈斯留在大廳,面面相覷。
一直覺得羅莎莉雅和奧斯卡有什麼,現在終於證實了。
「朱烈斯……」我輕聲喚他。
他拉起我的手,引我走到他的書房中,大廳裡有許多人看向我們,
羅莎莉雅的目的好像要鬧得人盡皆知似的。
為什麼呢?
「妳還好吧?有沒有嚇著?」他一改平時冷漠的態度,關心地問道。
我搖搖頭,想也沒想就說出來了:
「這是我和羅莎莉雅排的戲,你錯怪她了。」
如果羅莎莉雅知道我馬上就告訴朱烈斯真相,一定氣得跳腳,因為
這樣等於白演戲了。
可是,我不能讓朱烈斯誤會羅莎莉雅。
「妳以為我不知道麼?」
他這句話嚇了我好一大跳,原來他是知道一切的。
「那你還那樣罵她?」
我實在不瞭解這些貴族,莫非是受教育方式不同,作法也有所不同?
「我不過稍加配合罷了,瞧,不是騙過所有人了嗎?」
可是,卻沒有騙到你……我在心中偷偷說著。
朱烈斯靜靜地看著我,我也默默地回視他。
「可是,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嗎?」
他回我的也是一句問話:
「難道妳不覺得她和奧斯卡很相配嗎?」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但,為什麼到現在才說呢?
第一次發現,原來他也可以藏很多秘密。
我呼一大口氣說:
「原來你是為了奧斯卡和羅莎莉雅兩人……」
我說到一半停住了,他也可能為著他自己啊,為了他和女王。
突然發現,我看朱烈斯的眼光越來越偏差,自從發現他喜歡的人是
女王後。
這是因為偶像的幻滅才引來我尖銳的想法嗎?抑或我根本沒喜歡他
深到我以為的程度。
他口氣誠懇地說:
「如果他們能在一起就好了……」
啊!我誤會他了,我怎會將他想成自私的小人?實在太糟糕了!
「對不起……」
他微揚挺秀的雙眉,「為什麼道歉?」
我搖搖頭說:
「我也不知道……」
「妳有時會說一些令人難懂的話,前往女王的路途上,還要多加磨
練喔。」
難得見到他和顏悅色的表情,是因為說到「女王」二字嗎?
深吸口氣,我決絕地說:
「朱烈斯,我不想當女王,將來也不會當上女王!」
「妳說什麼?!」他的表情猶如罩上一層寒霜。
「你聽到了,我不當女王!」
「那妳如何看待這次選拔?笑話一樁嗎?」他氣得臉色發白。
是啊,能讓他生氣,總比完全撩不起他情緒好。
「我不想當女王,殺了我我也不當。」
「妳──」
我感覺他正強忍著不要過來掐死我。
「妳簡直浪費大家的時間!」
「為什麼我要當女王?你們考慮過我的想法嗎?」
「妳的想法?安琪莉可,妳是女王挑選出來的候選人,為何不能好
好對待甄試呢?」
女王!終究是女王!為何還是女王?
我也忍不住激動起來,壓抑許久的不滿終將爆發,我失去理智尖叫
起來:
「女王!莫非我當上女王後,你就能和現任女王雙宿雙飛了?這才
是你的目的吧!」
朱烈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後手伸出來甩了我一巴掌。
「收回妳的話,我不准妳污辱女王!」
他並沒有打得很用力,可是我覺得臉頰熱熱辣辣的,腦袋也清楚了。
我在說什麼啊?竟然這樣胡言亂語!可是,難道這不是事實嗎?
我的眼淚瘋狂落下,一咬牙,轉身想走卻撞上書房的橡木大桌,文
具書本掉落一地,我也跌坐在地上,索性趴在地下哭個痛快。
不知哭了多久,有人將我拉了起來,將我擁在懷中。
「別哭了……」
這樣好聽的聲音溫柔地說著,除了朱烈斯還有誰?
我把頭埋進他寬大的胸懷中,含糊著聲音說:
「對不起,我不該說那種話……」
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下來,哭濕了他的衣襟。
「不,是我不好,怎麼樣都不該打妳的……」
是我聽錯了嗎,他的聲音聽起來竟有些哽咽?
我看向他環住我肩膀的手,竟發現他的忠誠之戒,不似以往般緊緊
扣著。
鬆了,卻還掉不下來。
~to be continued~
我一看到朱烈斯,就躲。
不似以往眼睛老是追著他的背影。
我怕了,怯了,原來我是那樣經不起考驗。
每次兩人遇上,他好像有滿腹的話要跟我說時,我一溜煙就跑掉,
一點機會也不給他。
有一次他再也忍無可忍,在我要溜的當兒捉住了我的手腕,緊緊鉗
住,不讓我再跑掉。
「為什麼要躲我?」
他低頭凝視我。
「我怕。」我靜靜說著。
他深吸一口氣,表情看起來竟像要哭了。
「相信我,我不會再對妳動粗了。」
「那麼請你現在就放開我好嗎?」
我冷漠的要求令他的臉色忽地變成煞白,他馬上鬆開我。
「要怎樣妳才不會怕我?」
「恐怕很難,現在一看到你的手稍微動一動,心裡就會很害怕。」
我老實說。
他握緊拳頭,看那樣子好像恨不得把手砍掉似的。
但那終究於事無補。
我最怕的是,女王在他心中牢不可破的地位,現在再怎麼做都沒用
了,我已打算放棄。
可是,我從來也不敢奢想朱烈斯會喜歡我,又何來放棄之說?
我搖頭笑笑,笑起來也一定很悽苦吧!
甄試什麼時候結束呢?
隨著女王舊宇宙的日漸崩壞,怪物入侵越來越見頻繁,常常見到奧
斯卡滿身是傷的回來,然後羅莎莉雅會一邊罵一邊為他上藥。
我很羨慕他們倆,至少他們能肆無忌憚地說話。
我應該已經醒了吧?從一個充滿陽光的美夢中醒來。
決定命運的那日,所有人聚集在大殿,剛剛擊退一批怪物的奧斯卡
滿身傷的請求女王早日決定女王人選。
羅莎莉雅緊盯著奧斯卡一個人看,一副恨不得衝到他身邊的模樣。
如果我心愛的人受傷了,也會像她一般著急吧?
我心愛的人……
情不自禁地看向朱烈斯,卻聽見他說:
「我推薦安琪成為女王。」
他看著我,表情是痛苦的,聲音卻如此穩定。
剎那間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成全奧斯卡和羅莎莉雅,推我當女王,所有的問題皆能迎刃而
解。
一時間我只覺得眼前的影像碎成片片,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好個朱烈斯,果然夠狠。
但是,奧斯卡並不照他的意思,他用盡最後的力氣,送羅莎莉雅當
上女王。
故事應當這樣結束了吧?
我收拾行李準備回家,成為女王的羅莎莉雅來找我。
「妳真的不願意留下來幫我嗎?」
我早就拒絕當輔佐官了,但她不死心,頻頻來勸我。
「我只想趕快回家。」
只有那個家,才是我最終的歸宿。
我覺得當上女王的她變了,到底哪裡變了,我也說不上來。
「那……妳和朱烈斯呢?」
「我和他?」我輕輕笑了起來:「我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這樣嗎?」她忽然詭譎一笑,「可是我看到的不是這樣喔!」
「妳看到什麼?」女王一定有特殊能力吧,她到底知道什麼呢?
她的藍眼流露精靈的神色,神秘地說:
「要不我送妳到未來看看,可能對妳有幫助喔!」
看看未來?她有能力送我到未來?
她的聲音似催眠般說著:
「來,閉起眼睛握住我的手,記住,妳看到的未來並不是一定的喔
。」
我照她的話做,再張開眼睛已身在一個遊樂場中。
「媽媽!媽媽!」
嬌嫩的小女孩呼喚著,我往下一瞧,她正張開雙臂等我抱呢。
這是我女兒?看起來三歲左右,一時間真有些錯亂,不知到底是真
是假。
我抱起她,鼻子聞到一陣乳香,心中感到十分溫馨,定是我女兒沒
錯了。
我看著她,金色波浪般的髮,寶石般藍色的眼睛。
我的瞳色是綠的,那她的藍眸由何而來?定是父系那邊的。
莫非……
我的心狂烈震動,不可能,怎麼可能是他?
正在妄想的時候,忽然聽見朱烈斯的聲音:
「安琪莉可!」
我渾身一震,抱著女兒轉過身來,不知這是現在的他,還是過去的
他?不不不,應該說不知是未來的他,還是現在的他?
總之,我腦中一團亂。
他緩緩走來,好奇地看看著小女孩,再看看我說:
「女王要我帶妳回去。」
這又是羅莎莉雅精心安排的吧?
「這小女孩是……?」
「我『未來』的女兒。」
我緊張的望著小女兒,只見她睜大一雙藍眼睛,看著朱烈斯。
突然發覺我和朱烈斯兩人都不知在期待什麼,等她開口說話。
「媽媽,那個人是誰?」她伸出胖胖的小手指著朱烈斯說。
我的心瞬間沈到谷底,原來他並不是我孩子的父親。
原來,這才是結局。
我依依不捨的放下她,我想,未來的我很快就會出現來帶走她了吧!
「媽媽!媽媽!」
她伸手過來要我抱,我也忍不住想抱她入懷,朱烈斯制止了我。
「該離開了。」
他又恢復成沒有表情的表情,為何如今看起來這樣冷酷?
他用雙手把我圈在懷中,輕聲說:
「準備好了嗎?」
我看向那小女孩,她還不停地呼喚我,我心中一酸,覺得彷彿再也
見不到她似的,淚水流了下來。
我才眨個眼而已,一瞬間已回到房間裡,羅莎莉雅早已不再,只剩
我和朱烈斯。
「妳們真是亂來,在時空中亂闖很危險的。」
他語氣中透露的關懷令我的心不可思議地柔軟起來。
因為知道了將來,我的想法忽爾大膽起來。
沒什麼好顧忌了是嗎?一切已成定局,為何不把握這僅有的片刻時
光。
過了今日,我和他將咫尺天涯。
第一次我主動抱住他,而他,被我的舉動嚇住了。
我拿起他那隻戴了戒指的手,將臉靠在上頭,輕輕地問:
「還拿不下來嗎?」
前一任女王和輔佐官蒂雅就像消失一般,再也不見她們的芳蹤。
「只要我忠於女王一天,戒指就永不掉落。」
他像發誓一般說著,我聽了後苦笑。
管他呢,都這種時候了,去理他真正愛誰已經沒有意義。
我伸手勾住他的後頸,將他的頭拉低,輕輕地,吻了他。
我沒閉上眼睛,看見他藍色的瞳孔在我眼前放大,滿是訝異的神色。
他常常緊抿著的唇,出乎意料地柔軟。
「永別了。」我輕輕說著。
不說再見,因為再見無期。
我終於告別十年的單戀,回到我溫暖的家鄉。
~to be continued~
婚禮那天,是個陰沈沈,雨霏霏的天氣。
我坐在新娘準備室裡,在梳妝台前瞪視著自己。
這個時候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裡,身為女孩的最後一刻。
我的新郎名叫查理,是個風趣活潑的年輕人,他來我們村莊賣東西
時認識了我,之後就常常藉故送我一堆有的沒有的東西。
每一樣我都細心收藏,打算老了的時候再拿出來取笑他。
我聽見開門的聲音,回頭一看,竟是羅莎莉雅。
「女王……」我站起來想行禮。
「不用了,妳我不用這麼多禮。」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把宇宙治理的有聲有色,很得民心,當然守護
聖也功不可沒。
她定定地看著我,忽然嘆了一口氣:
「我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
我提醒她,「結局妳不早叫我看過了嗎?」
「妳和朱烈斯該在一起的!那個小女孩是妳和他的女兒啊!」
即使穿著厚重的新娘禮服我仍驚跳了起來。
「妳說什麼?不可能啊!她連朱烈斯都認不得,哪有女兒認不出父
親的道理?」
「唉……」她再嘆氣:「那個朱烈斯因為忙著在飛空都市工作,根
本沒時間回主星看女兒,所以她才不知道父親長得什麼模樣!」
我蹦地一聲坐回椅子上,半晌做不得聲。
「那……我豈不把她害死了?」
如果我嫁給了別人,我和朱烈斯的孩子就會消失。
「不,這個宇宙是多重的,那個小女孩存活在另外一個世界,在那
裡,妳和朱烈斯是對幾年都見不上一次面的怨偶。」
聽了她的話,我竟然笑了出來。
怨偶?怎麼我們就是沒辦法好好相處?
羅莎莉雅接著說:
「妳現在改變心意還來得及。」
我想也不想就說:
「何必呢?既然知道有另外一個世界,我又何必再走上相同的路。」
而且,我不能背叛查理。
羅莎莉雅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說道:
「妳……難道不再愛他了嗎?」
「愛有很多種形式,正如這個宇宙有多個一般。」
這些年來,我想了不少,腦袋也靈活了。
我看著羅莎莉雅,忽然明白一件事。
「妳和奧斯卡,在另一個世界裡,是否也過著幸福的日子?」
她怔征地看著我,嘴角揚起一個微笑,眼淚卻掉了下來,她伸出手
來抱住我。
「是的是的,我和奧斯卡非常非常幸福。」
我與她相擁,不管世局如何變化,不管多久的時間過去,我和她的
友誼永遠存在,不會更改。
「快出去吧,外面有個人在等著妳。」她眼角猶有淚痕地說。
我拿起新娘捧花,疑惑地走到門外。
門外,細密的雨絲交織成網,猶如簾幕一般。
長廊下,站在幕前的,是朱烈斯。
我的心已不像少女時代一般易感,但看到現在的他,卻仍不由自主
地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他更加沈穩了,雖然以前就有人這樣稱讚過他,可是那時他還畢竟
年輕,總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現在他年紀也大了,穩重也變得名符其
實。
我少女時的夢啊,如今仍像一幅畫般展現在我眼前,竟讓我不知如
何反應是好。
我和他都不說話,靜靜地凝視彼此。
他的眼珠顏色變深了,藍得像大海一般不可預測,雙頰削瘦,金髮
仍舊耀眼無比。
這麼多年過去了,是啊,這麼多年了。
忽然覺得該說些什麼,我移開目光看向雨幕。
「天氣不太好呢……」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什麼也沒說,只揮了揮手,雨就停了下來,金色的太陽探出頭,
映照出一抹彩虹。
我驚訝地望著他,他凝視著我說:
「這是我送妳的禮物……」
呵……我握緊手上的捧花,禮堂中,我的新郎在等著我。
我快步走過他身邊,兩人錯身而過,不需要回頭。
這時,他捉住了我的手,一把將我攬入胸懷。
一瞬間,我又變成那個多年前的我,專心一意地追尋著他,單純的
世界裡,我多麼的幸福!
不想離開他的胸懷,不想長大……
教堂的樂聲響起,我和他都醒了。
他看著我說:
「祝妳幸福,安琪……」
我含笑點頭,心中漲滿了說不出的情緒。
踏出長廊,溫暖的陽光照亮了我。
在另一個世界裡,我和他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教堂的門緩緩開啟,此時此刻,我已了無遺憾。
FIN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