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adenza (裝飾奏)
看板KoreaDrama
標題[徵文] 最愛韓劇 -千日的約定(短劇)
時間Thu Mar 22 01:34:33 2012
所有的連續劇的結局都只有快樂的結局
反正是悲劇主導的世界
反正是痛苦到底的人生 難熬的青春
大家都知道那是生活的本質
何必在連續劇中體現這些？
──他們生活的世界
這段台詞一針見血地戳破了戲與人生中的那層薄膜，
就這點來看，《千日的約定》是一齣不合格的戲劇，
真正的現實讓你不忍卒睹，只想轉身就跑，
以為不看不聽也就無從知道，不知情那更不會受傷，
然而在秀愛的低沉嗓音和金來沅的陰鬱眼神中，一點一滴地，你轉了回來，
直面那些赤裸裸的、人生到底終有可能會上演的殘酷劇終。
容我先剪一段記憶的因緣當作楔子。
他們忘記字彙、鑰匙、母語、伴侶的生日，但卻記得第一個親吻和月亮的話語。
在失憶森林裡，她送給他最甜美的禮物──她的記憶。
這段簡介來自2002年上映的法國片《記得我愛你》（Se souvenir des belles choses）
一個因車禍失去妻子的男人出現了選擇性失憶的症狀，
在療養院裡遇見了柯萊兒──一個患有遺傳性阿茲海默症的美麗女子。
他們墜入愛河，當菲立普慢慢找回了記憶，柯萊兒卻也慢慢地不再記得他。
但即便是阿茲海默症的遺忘，也能有選擇的次序，
最後遺忘的，會是記憶中美好的事，
這部電影的法文原名意義正是如此。
這是大學時觀影經驗裡低迴良久的一部片子，
於是看到《千日的約定》劇情大綱時，
馬上就想起當年電影留在心中深深淺淺的漣漪。
但電影畢竟是帶有浪漫色彩的，
無常的可怖來自於無從準備，
當觀眾早被告知等在後方的結局，
一路看著，便更加珍惜這對戀人每一秒的交集。
命運再怎麼相刃相靡，把一切研磨粉碎，
仍然能從悲哀的濾紙下，嚐到人生苦中一丁點的甜。
記憶不在也不再了，至少那些「曾經擁有」還能帶來一些安慰，
《千日的約定》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打預防針。
沒有美好的事物可以留在最後忘記，
一千日，三年，這是記憶的有效期限，
逾期了？很抱歉，不只是狠狠把你忘記，
也不是重灌，而是報廢和銷毀。
放縱的交纏、奔馳的車速，
畫面交錯而片斷，急遽地把你丟進一對男女的糾葛中攪拌著，
沒有淡淡的初始心動，沒有甜美的相戀過程，
一開始觀眾就直接目睹戀情終結的現場，
敘事的方式就像是把拼圖揉碎後拋散，
只能隨著女主角在當下與回憶之間穿梭，
節奏是緩慢的，卻又毫不感覺拖沓，
因為一切隱然都在倒數計時，
某種令人焦慮的、像是指針走動的滴答聲不停地在心底響起。
這是《千日的約定》第一集。
那時有種感覺，繼續看下去，
好像會隨那個滴答聲逐漸翻滾墜落，
直至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暗谷底，
舒妍開車時隱隱帶著神經質的口白，
她的人似乎不在當場，而是在某個遙遠的他方瘋狂尋找著什麼，
當場景一回到現實，卻又變成被封印般呆滯的眼神，
滴答、滴答.....，那眼神已經開始了一切的不可逆。
舒妍曾經是一個，多麼用盡力氣在生活，
比誰都想掌控自己生命體系的女人。
母親丟下他們姐弟倆跑了，姑母表哥再怎麼疼愛都是寄人籬下；
舒妍從不示弱，她是工作上無懈可擊的組長，她是拉拔弟弟代替母職的姐姐，
表哥一路守護著她，什麼都看在眼裡：
「裝作若無其事，裝作一點也不累，裝作不受傷害，她從小就習慣了。」
把自己逼到極限，無非想證明：我一個人就可以。
──這樣就沒有人可以把我丟掉......
要談戀愛，她就選擇當一個知情的第三者，而且是一開始就清楚期間限定的關係，
看起來像交出了掌控的權力，實際上，她牢牢握住愛情結局的遙控器：
我就是要這樣結束，誰都不准換台。
與智亨的每次見面她毫不節約用愛，
一如沒有下次般的纏綿，以為既然每次都全梭了，
那麼要斷也就斷得乾脆利索，不會遺憾還有多少籌碼沒下。
在關係中，她所有的我行我素，像一隻高興就黏人無趣了又嫌人煩的貓，
一直在智亨的心底，柔軟地磨蹭著，卻又尖利地咬囓著，
他想抱緊卻會讓自己受傷，要轉身卻又無法邁開步伐。
只是既然選好結局，愛情自然會有終演的一天，
舒妍什麼都想過了，唯獨輸給時間的速度，輸給自己的心。
聽到智亨婚期訂好的消息，舒妍安靜地繼續喝咖啡，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自私的罪惡感讓智亨莫名氣憤起來，
氣自己放不下既有生活的懦弱，氣舒妍不哭不鬧的冷漠。
「不要在我面前那樣笑。」
要不然呢？沒有拉扯吼叫搧耳光尋死覓活，難道就比較不痛嗎？
從最後恩愛過的房間走向停車場，
舒妍的高跟鞋聲音清脆響亮，撐住她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驕傲。
但在她念咒般說著「可以的，我是狠毒的女人，」
卻又突然停步四顧，對世界茫然失措的那一刻，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
自尊常常將人拖著 把愛都走曲折
假裝了解是怕 真相太赤裸裸 狼狽比失去難受
她絕不容許自己的人生出現狼狽這個形容詞。
但是拚命撐住的高跟鞋，終究還是斷了。
當自尊在愛情裡倒塌時，命運的骨牌啟動。
結束了第三者的生活，還清所有的借貸，工作上依然得心應手，
三十歲的人生看起來一點也不壞，甚至有種煥然一新的氣象，
但只有觀眾收集到一點一點開始崩解的碎片，
電腦沒存檔、爐火沒關、失約、忘記點過的菜、講不出簡單的詞彙......
所有可以歸檔為舒妍的細節逐漸模糊漫漶。
她用最後的自尊去拒絕和掩蓋罹病的事實，
強迫式的背誦詩句，像小學生一樣重複每天使用的物品字彙，
依然是想要一個人就可以，不連累姑母、在民表哥、文權......還有智亨。
但裂開的縫隙越來越大，她再也沒有收拾的力氣。
當舒妍的生命體系分崩離析，所有與她有所牽連的人事物也掀起巨大的風暴。
智亨為了毀婚上演家庭革命，一次揭開自己和未婚妻香琪兩家內部的真實模樣，
真的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嗎？
真的是朝夕相處的美滿夫妻嗎？
真的是彼此有情的青梅竹馬嗎？
當各自的利益天平處在平衡的位置，這些關係才存在，
一旦平衡被破壞，關係亦如踩上春天的薄冰。
然而若舒妍一切無恙，是不是就換不來智亨這樣的義無反顧？
舒妍的家也開始擾動不安，
表姐因母親的態度長年對舒妍懷抱妒意，
智亨與舒妍突然的結婚宣告成了導火線；
她也是很想掌控自己生命的女人，
偏偏從母親、丈夫、兒子、麵包店的生意，沒有哪件事能如她所願，
表姐心眼並不壞，但看著舒妍擁有一切她夢想得到的，
妒意全沸騰成了冒著泡亂濺的惡毒話語。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天，這些憤怒突然變成了五味雜陳的內疚與罪惡感。
當週遭的一切仍在沸騰、敲打、發出各種不諧和音時，
處在風暴中心的舒妍只是安靜的逐漸變成彩度降低的畫面，
智亨盡其所能的庇護著她，
那是這齣劇中短得令人感覺不到的幸福時光，
有些苦，是為了最後的甜而加進的調味料，
但有些甜，只會讓你對之後的無盡苦辛更加難以忍受。
捅了大簍子後，工作是無法繼續下去了，此時離職的身影還能維持住優雅，
但她開始不認識路，走出去會突然覺得自己置身於陌異之地，
姑姑幾乎全天候的照料她，但一轉身她就撞得滿臉是血。
得知懷孕後明知一切後果仍堅持要生的舒妍，
那堅持或許只是想盡辦法抓住與世界最後的聯繫：
即便最後只剩空殼，孩子出生就是她另一種形式的存在......
但停藥也加速病情的惡化，舒妍根本沒辦法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小孩
完全不肯擁抱，拿起剪刀就要往小孩的頭上揮舞，
她說：這髮型不好看。
當世上還有一雙眼睛會為你流淚，就值得繼續為生命受苦....
智亨每天都對舒妍說：「我會比今天更加倍的愛你。」
舒妍則回答說：「我愛你，對不起，謝謝。」
但是她知道這一雙眼睛已經太累了，
即便是一天深似一天的愛情，她也不可能有一天多過一天的感動，
放棄為生命受苦，才能擦乾他的眼淚。
一小刀、一小刀，凌遲的節奏逐漸變快，
曾經氣質高雅的她不會用餐具，咖哩飯也直接用手抓來吃，
指著曾親密一體的智亨說，這個大叔是誰？
認不出如母親般照顧她長大的姑姑，照著鏡子卻再也不知道那就是自己的臉，
最後不再能控制隱私，甚至隨意就想蹲在地上方便，
在萬不得已下，智亨想要說服舒妍包上尿布，
看著舒妍依然感覺到羞恥而大發雷霆，我幾乎已經無法再看下去，
接著鏡頭轉到半夜醒來的智亨，發現舒妍不在而驚慌尋找時，
一開房門看到的是──
舒妍蹲在地上，像三歲小孩一樣，艱難地想自己把尿布包上...
我真的，從來沒有為一個畫面流過這麼多的眼淚。
魯迅說：悲劇就是把人生最有價值的事物，毀滅給你看。
記憶原本就是立體的俄羅斯方塊，
一塊塊構築出你之所以為你，和你之如何為人，
阿茲海默症卻讓它變成一場殘酷的生存遊戲，
當你好不容易逐漸把生命的空缺填補起來，
在最圓滿平順的時刻，
方塊全部崩塌，永遠消失在螢幕之外。
從做為
「這個人」與社會的所有連結開始瓦解：工作、朋友、家人、情人......
到最後連做為
「人」的一切生活經驗都逐漸歸零。
如果真能像遊戲機一樣瞬間畫面被清空，恐怕還是幸福的，
絕然的斷裂不過就伸頭一刀，
但真實的遊戲規則是，一天一天的掏空和凌遲，從心靈到身體，
你親眼見證自己的世界末日，
然後你必須在舉目無親的冷酷異境中繼續漫遊，
直到死亡，你毫無選擇的餘地。
自認是個善記之人，朋友相聚時總是會喚我去尋索出陳年舊事的線頭，
能駕馭記憶帶來一種掌控生活主權的安全感，
每天醒來在腦袋裡跑完今日流程、確認種種細節後才會出門，
感覺要是被人說丟三落四恐怕會成為人生一大污點，
已經習慣了一切訊息都會分門別類上架完成待我下召喚咒，
只是我不知道，無論下多少次咒語，記憶不再現身的感覺是什麼，
其實，我沒敢繼續想下去。
所有的絕症劇情總帶著點淒美的想像，總會有無怨無悔的伴侶和家人，
《千日的約定》並沒有免俗，但是它的真實來自於每個人的沉默與壓抑，
這不是靠純愛就能救贖和昇華悲哀的那種劇本，
而是從另一個角度讓你看見了人與人之間無數的牽絆。
當彼此成為朋友、情人、家人，你的存在便在另一個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
於是失智不只是個人不存，所有在你記憶中儲存的身影也一併消失，
他們與你共築的記憶也隨著你而失落殆盡，生生地被挖出一個巨大的空缺，
如果你願意提起勇氣，看完這齣劇，大哭一場也沒關係，
然後好好珍惜你所記得，和把你放在心上的每一個人。
畢竟，可以念念不忘，是活著才能擁有的堅強。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136.191.136
※ 編輯: cadenza 來自: 220.136.191.136 (03/22 01:40)
推 judy1234571:推這部 很平實很溫馨的一齣戲 03/22 01:48
推 FeverDance:這部是劇情很平淡 但是實質的感傷會在心裡盤旋很久 03/22 02:01
推 dia4:好文推～ 03/22 07:19
推 kula7566:好棒的徵文!!寫的好讚阿~~~ 03/22 10:45
→ kula7566:推然而若舒妍一切無恙 是不是就換不來智亨這樣的義無反顧 03/22 10:45
推 milkty:寫得真好..可是不大忍心去看..尤其看了kula大之前的文章... 03/22 21:17
推 lvkyu:很棒的徵文 真的很讚 03/22 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