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創作] 〈你的靴底沾滿了邊境的泥沙〉

[nowhere2hide (nowhereman)]

: 但在我意識到之前，下一秒Klaus的動作就完全停頓了下來。我移動肩頸抬
: 頭往下看，只看見Klaus緊緊著抱著我，用力、無助地抱著我，使盡全身的
: 力氣抱著我，我覺得自己的肋骨要被他弄斷了。他發出一聲負傷野獸的嗚咽
: ，深深地把臉埋在我的身體上，他用力、無助地抱著我，我碰了碰他，他只
: 是越抱越緊，用吃奶的力氣做最簡單的事情︰抱著我。
: 然後他開始哭泣，像是一個受了傷的男孩。

: 我明白了一件事︰He is just as much as a damaged boy.


6.



He is just as much as a damaged boy.


我們在一生之中究竟要受多少的傷啊？究竟還要再受幾次傷？






因為期待而受傷。因為背叛而受傷。因為絕望而受傷。



受傷很痛。會痛到讓你覺得世界就這麼完了。



為了避免再次受傷，我們平日裡穿上不同的武裝，用言語互探虛實；一面
時時告誡自己，不可以陷的太快太深。Klaus的身體結實白皙卻像盛大的
黑洞，我只能像無助的彗星拖拉著過去的過多包袱，在太空漩渦中打轉。




我對你而言，也像個黑洞嗎？



你也會因為發現自己突然太過在乎對方而心生疑懼嗎？


你的傷都好了、長出新生的血肉了嗎？


還是僅僅用我當作一層替代的人工皮膚，好讓你暫時遺忘傷疤？



……誰是Abdal？


＊



誰是Abdal？


最後Klaus終於放開我，轉過身去背對著我。寬大的背擋住了窗外的光，
我在陰影和床單間遲疑了片刻，最後將自己的身體覆了上去，從後面圍
住他－－像一層皮膚似的。就算你把我的身體當成一層新的皮穿上，忘
記那些讓你忍不住嚎叫的痛苦，那又怎樣？



我不是個擅長等待的人。"...What's his name?" I asked.


小心翼翼地控制語氣。這不是一句質問，不是一句「我想要至此干涉你
的人生」的宣言，我把這句話說的輕鬆不經意，但天知道我的神經繃的
多緊。Klaus可能會覺得受到刺探而豎起心防。然後事情就這麼算了。
我們會僵硬著身體勉強睡到明日，像陌生人一樣起床，分頭各奔旅程。


但是我的擔心恐懼卻被Klaus的回答消弭了。


"...Abdal."

"...Who is he?"


但Klaus沒有再回答，只是拉過我的手環繞著他自己，好像我的瘦削手
臂能保護他。他有男人的強壯，但在感情這條真實的等高線上，赤腳
站在起跑線的我們都只是殘破的男孩。過了一陣子，Klaus轉過來面對
我，閉著眼睛輕輕的說：就這樣抱著我吧？


我抱住他。


"...He's dead." Klaus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吹在我額頭上。

"...And i don't even have a chance to tell him how much i want
 him. That i actually LOVE him the way i couldn't, wouldn't or
shouldn't explain. And now he's dead."


我沒有說話。


「……Howie，你不覺得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嗎？我在利用你來讓我自己
好過一些。我這裡有一個黑洞，」Klaus伸手比向自己充滿白金色毛髮
的胸膛。「一個黑洞，把我自己都吸進去了，我還想拉你陪葬。」


我看見那個景象，我真的看見。我看見我們兩個的身體漂浮在牛奶色
星光的太空漩渦裡－－仔細一看根本不是星光。那是戀人的屍首。太
空中飄浮著許多屍體，全都散發著銀色的幽光，優雅敦重地飛向無垠
的黑洞中；那種帶著引力的痛苦螺旋把Klaus拉了下去，還有我。當然
還有我，我緊緊地依附在Klaus身上，天真的以為可以治癒他，讓他復
活，逃離這個無邊無際的陷阱。但他原本就是殘破的男孩，怎麼可能
復原呢－－慢著，我低頭看看自己，也是一個蒼白殘破的靈魂，怎麼
可能拯救別人呢－－



浮在我身邊的屍塊看起來美麗極了；平整、手術般的切口，幾乎像是
美術教室的浮雕；那些俊美的頭顱有著大理石的色澤；肌理分明、表
情痛苦－－凝結的痛苦－－有的表情木然，但是我知道那仍然叫做痛
苦。每個人的五官神情都不一樣，卻都是痛苦。我就是知道。我能看
穿那些石像的外表，看到他們骨髓神經裡的痛楚，看得到他們的靈魂
已經風塵僕僕疲憊不堪，遇到了太多失望。


我看見，Klaus也在其中漂流；我回想我看見過的Klaus的眼睛，那雙
我看過一千次的眼睛，為壯麗景色興奮戰慄、為大雨傾盆煩躁不耐、
為情慾暗湧而渙散迷離的眼睛，為Abdal之死痛苦出走的眼睛。裡面
還藏著另一個人，另一個故事，一個黑洞。我一面在黑暗中漂流一面
煩躁不安地想著，誰沒有一點過往的歷史？我要他。不管他還剩下多
少。



我張開眼睛，Klaus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我看著Klaus的睡臉，突然想
哭。他是一個多麼好看的男人，怎麼有人能夠傷害他然後自顧自的死
去呢？怎麼能有人願意傷害他、讓他失魂落魄地漂流到中亞的邊境渾
身沾滿泥沙呢？他是那麼高大健壯，卻又脆弱難過，像一隻蒼白柔軟
的蚵苗緊緊地攀住我，希望能在下一次大浪打來受傷之前，就長出硬
殼把自己包覆起來，不受打擾。


－他有沒有下定決心再也不要這麼喜歡另一個人？



我端詳著他的臉，他熟睡的氣息，他時而皺眉時而微笑的臉。

小心哪，李豪威。你小心哪。

誰是Abdal？



＊



早上我率先醒來，繼續看著Klaus的臉。床外有擴音器的聲音，我皺眉
，噢，對了，我人在土耳其。多烏巴亞澤特的清真寺開始播放一陣陣
的晨禱；這個小鎮一時之間就被籠罩在吟唱的經文裡動彈不得。晨光
是半透明的鵝黃色，照亮窗簾上黑色的水漬及房內的我們。外面傳來
烘焙麵包的氣味；床單上沾染著我們的體液和乳液，Klaus的衣服在地
上蜷曲成一團，看起來像隻貓。


Klaus睡的很沉。


我就這樣看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看著他。


手機的鬧鐘響了。


Klaus掙扎著不睜開眼睛。


曾有那麼一秒鐘我想著，等一下再醒過來吧。我有點害怕。


但是他卻瞇著眼睛，看到了我。


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刻，Klaus對我懶洋洋地笑了。


然後他開口。


「……嗨，我感覺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Klaus說。


說完就什麼也不說，只是掛著一絲挑釁的笑容，赤條條地看著我。



去你媽的。



這傢伙！



「你在等什麼，你以為我會像個暮光之城的少女一樣撲到你的胸膛
上跟你說早安，然後來個早安的親個小嘴兒嗎？」



我說完之後不等他回應就直接朝他撲了過去，捧起他的臉，狠狠地
親了下去。




我看見自己從跳水高台以小跑步前進，來到跳板末端，雙臂伸展，
點足彈跳。跳板是由航太級的硬鋁打造，我感覺我的腳掌奔跑過跳
板，感覺到腳趾踩過由環氧樹酯和二氧化矽疊成的防滑劑，感覺到
我的身體直挺挺地騰空飛起。底下沒有游泳池，甚至我的眼角餘光
瞄到這個跳水高台根本沒有可以拾階而上的樓梯，這座跳水台正漂
浮在宇宙之中；跳水台的四周有繁星以及星雲輿圖的光彩，流星劃
過我的頭頂，在我腳下空無一物－－但我很快地便明白，該注視的
不是空無一物，而是空無一物的本身－－底下是無比盛大燦爛的黑
洞。



我親吻Klaus，幾乎是快要啃掉他的臉。我們親吻，用力之猛連我
自己都嚇了一跳。我們短暫地分開，喘氣，我將手掌覆上他的額頭
，用我的額頭抵住他的下巴，看著他的喉結難掩激動地跳動，吞嚥
聲，頸項間的氣味，身體忍不住顫抖。




「……我發誓你要是耍我，我就殺了你。」我說。






然後我便像一尾豁出性命的飛魚，縱身跳入跳水高台底下的無垠黑
暗之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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