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Dawnvoice: 08/02 0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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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又一個月,獨自在榮總醫院竄來竄去,驀然覺得自己終於長大了。
倘若成熟的定義是社會化,你一直都比我成熟,或者是擁有常識、以大眾之角度理解
這個世界/社會的程度、以及面對的能力,亦然。從高三下因為 J認識你至今,已勉強有
些時日了,你還是每天都可以那麼嘴砲,我覺得很厲害(不由得在這封認真的信中欽佩起
來)。雖然往昔你曾經有以開玩笑的姿態欺騙耍弄我,我仍然不會怪你。
我比你晚啟蒙、晚面對世界上的許多事物。因為我是個過於幸福的小孩。
二十歲,意識到自己必須是一個有擔當的成人。要能夠投票、要能夠關心社會而不憤
世(如同你形容我的),要擁有辨別的能力即使我仍然是個優柔之人且不慣於給任何事物
貼上標籤。是那種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而非嘴上之言。
你一定覺得很好笑,怎麼我到二十歲才意識到這許多,也許你十二歲便明瞭之事。
走在管院遇見許久不見的 Y,被他說:「你講話怎麼變成這樣子,好像很溫柔、很社
會化。」聽見溫柔感覺不錯,又聽得社會化,一下震懾地不得了,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因著
疲累而有氣無力些點罷了。
Y後來補充說明:大概是覺得,為什麼要和熟悉的朋友說話那麼有禮貌、客套,這種
社會化。
仍是震驚。我有嗎?
以為自己的請、謝謝、對不起,總是發自內心,無與倫比地真正想和對方說這些話。
感謝的信、道歉的信,因為拜託別人而愧疚的信。
驀然想到寒假和團隊的每個成員面談,結束時總是認真和對方道謝,關於特地來面談
、關於加入團隊,唯有某 A在我道謝完後說:「噢你好客套喔。」一下覺得他是個怪人,
卻對自己的行為於他人眼中的定義和內心的有別而驚訝不已。
但是這樣不好嗎。
那個經常勸我必須更理解社會的你,有辦法替我解答嗎?有辦法,屏除你的個人意識
替我解答嗎?就是關於你那總是要很 "社會"的個人意識啊,告訴我怎樣比較好吧拜託。
我既不能離群索居,又不願意變成「世人」。渴望將來還能和幼童玩得開開心心毫無
拘束,不願意限制/影響他,又害怕還沒走到那個將來,我便因為無法在這充滿人的世界
存活而扭曲變形了。
你知道,之於世界、之於人,我總是滿懷恐懼,同時又喜歡得不得了──
以為中午就回到學校的今日,卻遲至下午兩點仍在石牌捷運站。從小診所轉到大醫院
,一個人在裡頭東奔西竄,掛號櫃台、診療間、計費櫃台、掛號、 X光室、診療間、計費
櫃台、 X光室,來回奔竄。第一次去這種地方沒有爸媽的陪伴,沒有任何人的陪伴。有時
候恐懼地不得了,卻總是面無表情鎮靜無比地走在焦慮的迴廊之中,面對一個又一個邪惡
的行政人員。
O說他總是有很多想殺的人,倘若沒有法律與社會規範他應該會殺人。我想了想覺得
我好像從未有真正想殺死的人。今天倒是第一次,超想殺了那個健忘的護士。還有計費櫃
檯的服務員。然而在問路時遇到漂亮親切的女護士,倏忽又覺得自己被救贖了。世界是完
美的。
照 X光必須脫掉外衣,穿上病人袍。就是那種鬆垮垮、套在身上的淺藍長袍,換完衣
服出來,和周圍的人對上眼神,面面相覷,轉身又看見四名護士推著大床上的垂敗老人經
過。
覺得生命於此,何其平等。
你總是說我追求自以為是的平等和假正義,你說的對。生命在這裡平等,可是那些連
醫院大門都進不了之人呢。我和我的假正義。
真正明白身理的病痛多麼耗磨人。明白身理和心理之間有何其多的交互作用(ANOVA
XD)。高一的膝傷,使我高中時便像個虛弱的老人,不跑、不跳,不能在青春的陽光之下
飛躍樓梯(那是一種幸福),於焉從每年都跑大隊接力、變成像《Born on the Fourth
of July》電影中抓著陰莖大吼「它都還沒用過呢,就已經廢了!」的湯姆克魯斯。
在醫院幾個小時,近乎志氣全失。
這是見證許多失敗的一年。見證許多事情,即使努力你也束手無策。我恍恍然想起的
是高三那年老師和我說的:
「放下,而不是放棄。」
回程的路上,看見有攤販在賣那日和 O偷聽別人對話中提及的「蟹殼黃」,湊上前去
問老太太什麼是蟹殼黃,她切斷手機指著眼前圓圓的東西。
我:蔥花跟蘿蔔絲哪種比較好吃啊?
她:這兩種都是賣得最好的唷。
我:那,一個蔥花的。
她:蔥花十個嗎?買十送一喔。
我:(震驚)一、一個就好了……
她:呵呵。
我:我、我下次再來買>"<
她:沒關係,好吃再來:)。
又覺得被救贖了。世界還是很美好的。你要吃嗎有蔥花蘿蔔絲紅綠黑豆的。
by B
只是想寫一封信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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