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le here I stand, not only with the sense
    Of present pleasure, but with pleasing thoughts
    That in this moment there is life and food
    For future years.

    William Wordsworth, "Lines Written a Few Miles Above Tintern Abbey"


今天趁著工讀的空檔，走到教師休息室，盯著妳的信箱好久好久。開學回來時，信
箱上的名牌大概就會消失了吧。搞不好還是身為系辦工讀生的我要負責拿掉。那就
會像是，親手把心中的某個部份拆解下來一樣。

老實說我很生氣。好不容易妳回來了，好不容易我又有了可以仰望的對象。於是當
大家開始傳說妳要退休時，我拒絕相信這件事情。當學姐換了指導教授，我閉起眼
睛與耳蝸。直到妳在走廊喚住我、親口告訴我，我也只是粗魯地打斷妳，說再這樣
我就要哭了喔。

然後我從停車場一路哭到山下，還要騙自己是今天的海風特別強。


我咬牙想著，接下來要更認真上妳的課要表現得更好要寫出讓妳眼睛一亮的論文；
就算不真誠也沒有關係，因為再不表現出我最好的一面就來不及了。

事實卻跟期望完全相反，還可能更糟。在咪挺的時候什麼正事都沒說卻絮叨了一堆
自己的焦慮又自顧自地哭了起來；記錯口頭報告日而沒準備、當妳說「我的課沒關
係、但以後要更戰戰兢兢才行」時馬上掉了淚；逃避下一次咪挺被妳抓到結果我唯
一的問題是妳會不會因此討厭我。

妳只微笑著回答，沒關係、但是要我注意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其實是因為太在意。因為太在意就躊躇不前、因為太在意而不能容許自己不好、因
為太在意所以寧願什麼都不交也不要拿出半成品。

但是我怎麼有辦法跟妳說這些。


相對於我來說，妳實在是個太平靜的人。在這邊我的極端性格漸漸地被引出來，我
開始放任自己的焦慮如頑強的植物不斷蔓生、我開始同時期待絕對的熱烈與絕對的
無情。但在妳面前我沒有辦法訴說我的空乏與暴烈。我沒辦法訴說我看到的豔藍色
火焰與濃霧般的黑。妳說妳懂，但我覺得妳不會懂。

我需要的關愛太多、需要的回應太多。我會想要把整個人都攤開點燃般的全心對一
個人，但妳不可能──根本沒有人能夠──用同等的情感對我。

所以我沒有辦法跟妳說，我就是因為太戰戰兢兢想要把最好的都給妳，並且一旦做
不到就無法面對妳。我沒辦法說，就算被所有老師當掉也沒關係，只要妳不討厭我
就好了。我沒辦法說，就算妳不在意，但當妳皺著眉頭說「怎麼會這樣呢？」的時
候，我已經把自己當掉幾千萬次了。我更沒辦法說，我是追著妳回來這裡的。妳不
在的那個冬天我好不容易活過刺骨的寒冷、而我不敢想像妳又離開後我該怎麼辦。

夜鶯的歌聲回來又離開。冬天來了、冬天快走了、但春天不會再來。這一切，我都
沒有辦法對妳訴說。


再怎麼掙扎，學期還是結束了。我交出一份亂七八糟的論文，想說的東西太多，可
以用來表達的詞彙卻太少。一直以來我面對妳的時候，也是一樣。

央求學長用班級的名義跟妳約了下午茶。第一次跟妳坐得那麼近。看著妳的笑臉不
禁想起，如果以後再也不能常常看到了該怎麼辦。如果以後再也沒有那間陽光會灑
進窗裡的研究室，以及那些談話──就算是提出的論點全部被駁回也好──該怎麼
辦……但是我看著妳的笑臉，也跟著笑得好開心。

我沒說什麼話，因為我好怕會把這些都說出來；大概禁不起真的把自己攤開點燃、
而且也不敢考慮後果。我只是一直注視著妳。但又不敢直視，所以眼神不停飄來飄
去。下午茶的薄餅好甜好好吃，但某種層面上來說我食不知味。我只是聽妳說話，
覺得在妳身旁的這一刻好甜，覺得自己真的好幸福。

然後我好像瞭解到那些詩的意思了。為什麼說想像的力量，為什麼說要把此刻的風
景保留在心中、成為往後歲月中心靈的支柱。我一時間找不到那些段落，但我記得
自己在上課時雖然成功地做出解釋、卻只是基於理性分析而非感同身受的結果。

但我在那一刻實際體會到了。如果我把那些下午的景象保留在心中，我就可以度過
未來的每個寒夜吧──第一次去研究室找妳的下午、告訴妳考上研究所的下午、還
有一起喝茶的這個下午。詩人把自然的美景存放在心中，當他身處於城市喧囂、遠
離自然時，在意志萎靡時，他的靈魂便轉向那些美好；甚至在他沒有察覺時，都可
以因此重獲愛與力量。


而我安安靜靜站在妳的信箱前面。陽光稀稀疏疏從窗簾縫隙穿進來，在我腳邊形成
交錯的光影。身旁的空氣緩慢流動，似乎在訴說著我聽不到的語句。

我理解到哪些將會是我未來的力量。我還是無法克制自己掉淚，但這些讓我悲傷的
回憶，卻也在心頭泛起暖意。或許我的冬天再也不會結束，但不管走在荒野中、走
在雪原上，我都還有這些記憶。我或許也可以偶爾寫信給妳（雖然我猜想我不敢這
麼做）。就算一切都將崩毀，我也還能找到某個亮著微光、柔軟而堅定的地方。

那是妳的微笑、以及告訴我「相信妳沒有問題」的聲音。


Dawn

--
推 droptears:
推 francescae:
※ 編輯: Dawnvoice       來自: 114.27.38.8          (01/21 00:41)
推 philletheia:have a tacit understanding with those complexed
→ philletheia:feeling
推 shinera:
推 waitkaze:
推 kitten20:
推 pearl8778:
推 veq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