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亞亞：
親愛的亞亞，你好嗎？你活的健康且自信嗎？你是否遺傳到我開朗的個性呢？你擁有
燦爛的笑容嗎？說到燦爛，讓我想到我最近看的一部電影，叫《燦爛時光》。那部電影的
文宣很有意思，他說：『你一生中最不能錯過的六小時。』沒錯，一部六小時長的電影，
我和你廷淵叔叔花了四天的時間才分段把它看完。電影的結尾，主角尼古拉的姪子安德烈
在北極給尼古拉寫了一封信，信裡寫著：「伯伯，或者我該叫你爸爸......你說的沒錯，
人生的每件事都是美好的。」看完這部電影，我的內心感動不已，我嚮往尼古拉勇於追求
的人生態度，也為馬迪奧豐富又脆弱的情感心疼，然而我始終沒辦法明白，尼古拉所說的
那句話：「人生的每件事都是美好的。」
我可以體會人生中是有某些事很美好，當我第一次牽那個差點變成你媽媽的女人的手
、當我和Ｓ聊一整夜的電話、當我和你阿鼻阿姨變成一生一世的好朋友、當我和你廷淵叔
叔、俊凱叔叔一起在凌晨三點的白沙灣裸奔，我知道人生是美好的。人生很美好啊！但是
是每件事嗎？當我閉上眼睛，回憶起我奶奶的心電圖在我眼前停止跳動，我不禁要問，人
生是美好的嗎？當我親身體會到背叛，體會到虛情假意，裝模作樣，我不禁要問，人生是
美好的嗎？一個人是可以這麼輕意地對他人造成傷害，這是美好的嗎？打開電視，放火殺
人，這是美好的嗎？飢餓與貧窮，這是美好的嗎？
親愛的亞亞，也許我不該在這麼難得的時刻（由年輕的我寫信給年輕的你）將這些這
麼難以回答的問題丟給你，所以就讓我試著換個方式和你對話吧？就用我們最熟悉的方式
──說故事吧！
相信你已經知道，我曾經在一家小巧可愛的咖啡廳打工，發生了很多美好愉快的事，
認識了一個如果有一天有所謂『最了解我排行榜』，她一定可以榜上有名的你歡妮阿姨（
雖然她已經回去印尼，你可能從來都沒見過她）。
有一天，我在那家咖啡廳裡一邊準備食材，一邊和你歡妮阿姨閒聊，你歡妮阿姨忽然
對我說：「我覺得你們台灣人很奇怪。」我有點驚訝，不知道你歡妮阿姨為什麼忽然這樣
說，我問她：「哪裡奇怪？」她說：「很奇怪啊！你們的小孩為什麼一天到晚都在補習呢
？」我說：「沒有辦法呀！不補習就考不上好學校，對台灣的家長來說，考上好學校就等
於一切啊！」她說：「可是你們不是要補學校教的，還要補畫畫、補鋼琴、補圍棋，補一
堆有的沒的。」我說：「沒錯啊，因為推甄的時候，不只要看學校成績，還要看特殊才藝
啊！」
聽到我這麼說，你歡妮阿姨忽然眨了眨她圓圓的大眼睛，對我說：「可是，只有有錢
人家的小孩才有錢補習，沒錢的人就不能補習，這樣的話，有錢的人考上好學校，沒錢的
人考上爛學校，有錢的小孩讀好學校，將來出了社會更有錢，沒錢的人讀爛學校，將來出
了社會不是更沒錢嗎？」
親愛的亞亞，你知道嗎？不是我看不起你歡妮阿姨，但說老實話，當時的我完全沒有
想到這番話會從她的口中說出，我一直以為她只是一個來台灣賺錢，而且很會燒菜作咖啡
的印尼華僑，我完全沒有想到她不但這麼有想法，還對我們台灣的教育生態這麼了解。
回家以後，這個問題一直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我不斷地想著這個問題，你歡妮阿姨
說的很有道理，但好像又不完全對。窮人是很可憐，但難道有錢人就該死嗎？好像也不是
這樣吧？
親愛的亞亞，不知道你對你爺爺的了解多不多呢？他在你的眼中，會是一個和藹可親
的老爺爺嗎？還是他會像對我一樣那麼嚴格地對你呢？每次想到這個問題，我都會忍不住
偷笑，因為我很好奇。在我小的時候，你爺爺很會賺錢，每次我要什麼他都會買給我，放
暑假還會帶我出國。有一天，你爺爺忽然失蹤了，家裡的經濟失去來源，你奶奶和我奶奶
都擔心極了。
亞亞，看到這裡，你一定會說：「所以你當過窮人囉？」如果你這樣問，那我要告訴
你，其實我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真正的貧窮，的確，你爺爺的突然失蹤讓我們家的每個人都
感受到很大的壓力，但是我很幸運，我有三個很照顧我的姑姑，他們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
候適時對我伸出援手，如果有一天我帶你去她們家玩，你一定要把你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她
們看，讓她們知道她們當時的付出沒有白費，我不但成長為一個成熟負責的父親，還教出
一個像你這樣可愛聰明的孩子。
的確，我沒有經歷過貧窮，我只是很接近貧窮罷了。
貧窮的滋味，究竟是如何呢？倪亞達的爺爺曾經對他說：「也許上帝讓我們這麼窮，
是因為我們要的很少。」我雖然貧窮，要的又很多，但是很幸運地，我要的東西大多不是
用錢買的到的東西，所以有沒有錢，對我來說不是那麼重要，只要三餐吃的飽，窮一點，
日子還是過的下去的。
但是生活不只是吃飽就好，有的時候，你得付付水電費；有的時候，你得繳帳單；有
的時候，你得還欠人家的錢；有的時候，你得買點東西修理破舊的房屋；有的時候，你得
花一點小錢，來讓自己成為別人眼中的『正常人』。
什麼是別人眼中的『正常人』呢？這意味著你得有條穿的出去的褲子，一件乾淨的襯
衫，一雙還不算太舊的球鞋，這些都很簡單，但也都需要花一點小錢。
我真正第一次感受到貧窮的難堪，是有一次在那家小氣老闆娘開的咖啡廳上班的時候
，她忽然語重心長的告訴我：「阿東啊，你也不要這麼不修邊幅嘛！褲子都破掉了，怎麼
還穿來上班勒？」還有一次，我要去參加你俊凱叔叔的姊姊的婚禮時，忽然想到自己沒什
麼上的了檯面的衣服，只好緊急把你三位叔叔召集到我的衣櫃前，當我穿著預備穿去婚禮
的衣服時，你子春叔叔忽然說：「你穿的這麼邋遢，還是不要去人家婚禮給人家丟臉好了
。」
親愛的亞亞，看到這裡也許你會問，一件衣服、一雙球鞋，不都是小錢嗎？但是我要
告訴你的是，當很多很多的小錢加在一起，對一個經濟來源不是那麼充裕的人來講，那些
小錢們，就會變成一筆你負擔不起的大錢。
但貧窮帶來的麻煩還不只如此，上學的學費雖然可以向銀行借，買課本的錢也可以向
銀行借，但是課本是學期的開始要買，書籍費卻要等到學期末才會發下來，所以每當我望
著教授開出來洋洋灑灑一本動輒上千的原文書時，我都會很生氣，不但氣這些教授，（你
們以為買原文書很便宜嗎？）也氣銀行（等到你書籍費發下來我都要餓死啦！）。
當我望著教授看出來的書單，內心不停盤算該向哪位倒楣的親朋好友借錢應急時，我
忽然明白了那個你歡妮阿姨拋給我的問題。
不是有錢人就該死，也不是窮人說話就比較大聲，只是，只是如果可以，請給窮人一
個機會，一個讓窮人可以翻身的機會吧！
親愛的亞亞，在我們這個年代，有一部轟動全城的漫畫，叫《火影忍者》，他火紅的
程度，連我們這個年代純文學小說界裡的一哥，都以《火影忍者》書中的角色『我愛羅』
為名出了一本散文集就可見一班。在《火影忍者》中有一幕讓我印象深刻，那時揹負著血
海深仇的佐助獨自一人坐在樹上，腦中想的盡是自己如何不幸以及如何報仇，他的老師寫
輪眼卡卡西忽然現身，對佐助說了這麼一段話：「我們都不是幸運的人，但也不是最不幸
的人。」是啊，亞亞，我這二十一年來的人生，雖然幾經挫折，但我始終都不是最不幸的
人。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三個姑婆就對我伸出援手，在我最需要鼓勵的時候，你三
個叔叔和你阿鼻阿姨就站在我背後。我接近貧窮，但我始終都沒有真正貧窮。而且我要告
訴你一個秘密，那就是，我不但不怨恨這段經歷，相反地，我還很珍惜這段接近貧窮的體
驗。
那不只是因為我知道這段經歷終將成為過去，相反地，我甚至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才會
結束。但如果沒有這段經歷，我可能還是一個在父親翼護下，渾噩過日子的墮落大學生，
而我卻因為這段經歷，找到了自己的夢想，並且將它勞勞地握在我的手中，我終於真正地
了解了自己，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這段經歷也使我更加了解我身邊的每一個人，我看
到了那些看不起我、嘲諷我的人，但也看到了那些不在乎我有不有錢，而是真正因為知道
我是個怎樣的人而跟我當朋友的人，還看到了那些幫助我給我勇氣的人。
親愛的亞亞，這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讓我學習讓我成長，我知道我可能在往後的人
生裡再也遇不到了，所以我如此珍惜。
我一直在想，等我有一天，賺的錢夠我穩定地生活了，我成為這個社會中『有用的人
』之中的一份子，那時我要拿出我多餘的錢，去報答那些曾經幫助我的人；我不但要報答
他們，我還要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因為我知道一個適時的幫助對需要幫助的人是多麼
珍貴；除此之外，我還要辦一所免費的學校，讓所有沒有錢的人都可以來讀，而且他們再
也不需要為貴的嚇死人的原文書而煩惱。
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在夢裡的我中了樂透，成了憶萬富翁。親愛的亞亞，你知道
在夢裡我拿這些錢去做什麼嗎？很遺憾的，我並沒有拿那些錢去做我上面寫的那些事，我
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守住這筆意外之財，不要讓它們在巨大喜悅的揮霍中瞬間流失了，我
要先把一部份的錢存起來，一部份的錢拿去交給可靠的投資公司，讓錢滾錢，讓我有永遠
都花不完的錢；我還想要如何花這筆錢，我要拿這筆錢買最大最漂亮的房子，裡面要有最
豪華的裝潢，要有一間高級的視聽室，還要有一間超級大的廚房，在房子的外面，我要蓋
一座最漂亮的游泳池；等到我交給投資公司的錢變成好幾倍的錢回到我身邊時，我還要拿
這些錢去買一架私人飛機，環遊世界。
然而那些曾經幫助過我的人呢？那些需要我幫助的人呢？沒有，沒有，在我變成有錢
人的夢裡，我完全沒有想到他們。
當我醒來之後意識到這一點，我哭了好久，我終於了解自己永遠都不可能變成那個我
渴望變成的『他』，我永遠都是我。
親愛的亞亞，如果你有一天看到這封信，請記得提醒我，那些曾經有過的夢想。如果
我不聽，你可以偷走我的皮夾，拿出我的提款卡，如果你不知道密碼，我可以告訴你，反
正我是一個沒有新意的人，我的密碼大概很好猜，如果你只有三次機會，你可以先試你的
生日，再試你那個天使媽媽的生日，最後再試試我的生日，你一定會成功的。
對了，如果那時我已經變成一個很有錢很有錢的人，而你最後也成功地提到錢了，請
不要忘記...我知道你不會忘記的。
祝你 在每一次磨難中都能找到一條正確的路
最愛你的爸爸 楊耀東 2006/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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