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戶人家的櫻花開了，在細雨中十分鮮豔，而公園裡的也都開了。可是我卻忘記上一
次花開的時候，距離現在有多久了。
他說該是去年啊，我想是的，因此也對時光匆促感到惶恐。
山上的櫻花也開了嗎？如果不親自回去看看，又有誰會留心或者回去？
親愛的Ｆ啊，我給你說過山上的故事嗎？
那是個小小的廣場，大概不及十輛小客車的大小。地面不全然是草地，多半用著一些磚塊
圍出方格子，而方格子之中就真是土壤與青草了。那許是一種綠建築的工法。雨天時方格
中的土壤與青草總會積一點水，而我們就小心的踏著方格邊的磚塊，路過那個廣場，到我
們要去的任何地方。
這就是山上的故事了。在那些方格中，有四或五格種著山櫻花，看起來像是枯木一般，沒
有葉子也沒有花。就在廣場上矗立著，一站也就是四、五年了。
而第一次上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的生命力。那是第一次知道所謂「蓊鬱」是形容
怎樣的茂密。公車沿著山路而上，晃呀晃的晃上山，那時的心情忐忐特特。而山壁上的綠
樹卻像是滿出來的顏料一般，飽滿而富有生命力隨風款擺，也搖搖晃晃的。
在這個時節，山櫻花會開花的前後，偶有山嵐繚繞整座校園。可是我在那裡的三年，卻從
來沒有見過山櫻花綻放的。它們始終如同枯木一般的矗立在那，我甚至覺得也許那四或五
棵的山櫻花，果真是枯木吧。
我記得是他們告訴我那是山櫻花的，於是我也就相信「那些是山櫻花」。
然後時光飛逝。幾次站在那兒朝會時的體力不支，幾次在那裡聽著前頭如何教導我們各種
語言的「早安」，一兩次終於到我上前讓人注視的時刻。彼此嬉笑與推擠、向前向後的聽
從指揮、氣喘吁吁的上樓、樓梯間彼此的巧遇，一起乘著車上山下山……，然後空曠的廣
場上後來豎起了醜陋的公共藝術，一些人離開了，一些人進來了。山櫻花卻從未含苞，更
遑論綻放了。
後來我真正看過那四或五棵的山櫻花綻放，是在回去教書以後。回去教書，其實也不過就
是離開半年後的事。在那半年的教書生涯之中我時常望向那個廣場，不只是因為教室緊鄰
著那廣場，也是想要看看同樣的四點鐘，以後的人們是不是有著同樣的習性，在特定的時
間從事特定的活動。
不記得是哪一天了，或許是結束教書的任務以後，和再過幾年就要退休的老主任走到那個
廣場上。因著那廣場正中央的位置，於是除非為了避雨，否則多半會直接穿梭而過。我不
記得他說了什麼，不記得還有誰也在身旁，只記得我說了一句：「我在的那三年，它們為
什麼從來沒有開花過……」。老主任說：「咦？不記得是不是第一次開花了呢。」
Ｆ，你說會不會是我記錯了呢？會不會山櫻花曾經綻放過？那些小小的花朵曾經在風中與
霧中，亮起了兩、三公分的繁星點點呢？
如果它們果真含苞綻放，我想只有一個原因使我竟然忽略了那在氤氳中的淡色粉紅款款搖
蕩。或者該這麼說，從離開到重回，而至特別留心到故土的花開了沒有，正是因為，值得
留心的，那些消逝的、過去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當自己耳畔響起他們的笑鬧聲時，我忽略了花開了沒有；而各奔前程以後，當耳畔想起他
們的笑鬧聲時，我看著遺留下的、不動的四或五棵山櫻花，竟有一種憑弔的心情啊。
Ｆ，你會離我遠去的啊，你會在往後某一次開懷的笑聲中，試著回想最後一次因我而綻放
的笑容是在何時嗎？你會記得嗎？
2010.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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