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shhsu: 01/20 08:12
W:
其實我並不記得妳的名字,只約略記得是個W開頭的字。上一封
尋找妳的信貼出之後,很快就收到幾位網友的回信,令我意外。其中
有位網友說她其實也不記得我是誰,但想知道我指的是不是她,問我
妳的名字,或帳號暱稱什麼的。但其實我並不記得。
原來我們四周有這麼多人,也時常變換著自己的名字,心裡也隱
隱約約還放著誰,但卻也不記得對方的名字,不記得自己曾經的名字。
不記得名字的我們,記得我們自己是誰嗎?
上個月我與一位網友相約見面,但她沒有出現。在我等候的那段
時間裡,不免對著咖啡館廊下的每個人猜想著,是妳嗎,妳是誰。平
常我獨自泡咖啡館,並不會在乎身旁的人是誰;雖然我偶爾會從書裡
抬起頭看他們--他們的每個動作姿態,都是一個短暫的故事,沒有
過去,也沒有未來。這空間裡,從來也沒有人在乎我是誰。也許始終
也沒有人在乎我是誰。後來我放棄等待,獨自走入咖啡館,坐在一張
矮桌前看書,對面的椅子上伏著一隻貓。我在調整檯燈時驚醒了牠,
牠抬起頭盯著我瞧,彷彿也在問我是誰?我知道牠是誰,牠是店裡養
的貓,年輕老闆在路上撿到的,叫小豹子。而牠應該並不真的在乎我
是誰吧,當牠又將頭埋進溫暖椅墊裡時我心想。但我到底是誰,白天
生活裡的我,與網友相約見面的我(用的當然不是白天的名字),咖
啡館裡與貓對望的我(對貓而言我並沒有名字),多年前與妳相識時
的我(而我已經遺忘當時是用哪個胡謅的名字了),究竟是誰?
前些天我看電影「廣島之戀」,十分喜歡。電影裡法國女人與日
本男人在廣島相遇,分離時她對他說「廣島,這就是你的名字。而你
的名字叫內韋爾,法國的內韋爾。」內韋爾是她的家鄉,有她已逝的
戀人。雋永的對白帶著兩個名字傳頌久遠,但傳頌的當然不是名字,
而是愛情。也許臣服於愛情的人,就該以愛情為名。那麼我該用什麼
名字呼喚我自己?
情人離我而去之後,仍不時捎來消息,但再也不用以往的稱呼,
而改以冰冷客氣的稱謂。每每見到那稱謂,視線便彷彿觸及寒冰,總
要一陣冷顫,引發若有似無的心悸,後頭的文字也就總是看不清了。
我自己在書寫時提及此人,也有類以的狀況,總是無法好好書寫。後
來我決定為我們兩個都起一個新的名字。如同我現在稱妳為W,雖然
是像是一個縮寫,但其實也可說是一個新的名字。在新的名字裡,會
有從前的記憶在裡面嗎?
「廣島之戀」裡有一段我特別喜歡,是女人對男人訴說家鄉已逝
戀人的事情之後,悲慟不已。她說她終於向陌生人說他的事了,是否
表示她要開始遺忘他了?W,我近來也訴說著妳。我對妳有些想念,
但我記憶裡的妳著實不多。若我繼續訴說,是否就會逐漸將妳遺忘?
是否記憶會被文字所覆蓋?文字終究有其偏誤,當我說盡了關於妳的
記憶,記憶了所有關於妳的話語,是否我就會遺忘妳原有的溫度?是
否就會將妳遺忘?
* * *
W,我不記得妳原本的名字,也不記得妳在哪裡。又或許我從來
不曾知道過。記憶裡,我們相識之後很快地便在一些話題上聊了起來
。也許是刻意地,我們不曾過問太多彼此的背景資料。時下年輕人每
認識網友便彷若身家調查般的盤問方式對我們來說太困難。於是即使
我對妳有許多想念,但也許我們更像路人。也許有時候我們需要的正
是路人般的朋友。
但我想妳應該早已從對話中知道我在台北。我總不時提及台北的
街道,巷子裡的貓與咖啡館,公車與捷運上的種種。但妳彷彿不曾提
及妳的城市。有時我想像妳來自一個不存在的地方。又或者妳住在一
個沒有名字的城市。啊,這樣挺好,沒有名字的妳,住在沒有名字的
城市。但只要妳一說話,我便知道是妳。
台北這些日子總是冷。一開始我總認定是寒流,想著幾天就要過
去,還想再穿薄衣服出門。直到過耶誕,才突然想起那時節很是冬天
了。至今又過了半個月,才戀戀不捨地收起薄衣裳。人們總是這樣,
對於擺在眼前的事實仍然要不相信,即使不能否認,也要說「這只是
一時的罷」。總要好一段時間才終於要去承認的。再加上我們身邊的
朋友總是良善,總是要幫著我們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那日我的醫
生說要加藥,我說「那只是一時的罷。很快就會完全好的罷。」醫生
也點頭稱是。後來有人說我不可能找得到妳,我也說「這只是一時的
罷。說不定過陣子就收到妳的回信了呀。」他們就又陪著我相信了。
妳會回信吧。這個時節,妳的城市也冷嗎?
一月十九日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9.148.247
※ 編輯: talent 來自: 140.119.148.247 (01/19 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