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後，兩人先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咖啡，然後在店外找
了兩張椅子坐下。胡中發從口袋裏掏出香菸點著，深深吸了一口
。
黃國盛喝了口咖啡，笑著說：「這對父子真有趣。」
「你覺得這個周爾文講的是真話？」胡中發歪著頭，把滿口二手
菸用力噴向大馬路。
「我不覺得他有說謊。學長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胡中發兩眼看著前方來來往往的車流，說：「別
看我現在這樣，我以前也在台北市幹過刑警的。我看過太多演技
高超，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的怪咖了。就因為不想再跟這些王
八蛋瞎攪和才請調來當國道刑警，沒想到還是……唉……」
「反正我們就把真相找出來不就得了？」
「真相？」胡中發嗤之以鼻：「你以為有真相就沒問題了嗎？錯
！」
「怎麼說？」
「就拿這個車禍當例子。如果真相是周爾文無辜，肇事者另有其
人，結果會怎樣？」
「周爾文和他的家人會很高興。」
「如果真正的肇事者賠不起呢？你要知道，這起車禍的賠償金額
應該有好幾億，搞不好超過十億，普通人哪裏賠得起？結果肇事
者兩手一攤擺爛，那些失去經濟支柱的家庭該怎麼辦？那些傷者
的醫療與復健費用該怎麼辦？真相能解決這些問題嗎？不！這只
是讓整起事件變得更悲慘而已。」
「可是我們刑警也只能找真相呀。」
「這種真相如果可以不用找，我寧願不找。唉……這樣雖然實在
對不起那孩子，但老實說，我覺得依照現況結案，是傷害最小的
結局。」
「我們不能這樣做。」
胡中發轉過頭，看見黃國盛正兩眼直視著自己。
「呵……」胡中發笑了：「放心吧！我們沒機會這麼做的。等著
瞧吧，周定吾要出招了。」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一個抽著菸，一個不斷轉動著桌上早已喝乾
的空罐。
吸完最後一口菸後，胡中發站起身來，將菸蒂扔進垃圾桶。
「這下你該了解了吧，以後別再說那句該死的話了。」
───
固磐集團總部交誼廳裏，舞台下方擠進了一百多位記者和攝影工
作人員。舞台上圍著布簾的會議桌排成一列，董事長周定吾坐在
中間，長子周創偉總經理坐在董事長左手邊，次子周創榮財務長
坐在右手邊。周定吾將麥克風調到嘴邊，用手指在麥克風上敲了
敲，全場隨即安靜下來。
「各位記者先生小姐大家好，感謝大家百忙之中撥空前來參加本
人所舉辦的記者會。本人今天在此向大家報告三件事，第一：」
「本人決定辭去固磐集團董事長一職，在召開董事會選出下一任
董事長之前，董事長職務交由總經理周創偉暫代。今後本人所做
所為自行負責，與固磐集團無關。」
台下立刻響起一陣騷動。
「第二：本人卸任後將專心處理三子周爾文因車禍導致的所有法
律訴訟與損害賠償事宜，本人將以個人身分聘請專家組成調查團
隊，密切監督警方與檢調的所有辦案過程及相關人證物證，務必
讓車禍的真相公諸於世。」
記者全都站起來了，請問之聲不絕於耳。
「還有一件事要報告，請大家稍安勿躁。」
「第三：若司法判決周爾文有罪定讞，本人將負起所有民事賠償
責任，一切費用由本人獨力承擔。至於賠償內容依照司法判決的
結果為準，以上。」
「也就是說判決未定讞前都不會賠償嗎？董事長？」台下有記者
大喊。
「是的。」
「你認為你兒子是無辜的嗎？」
「是的。」
說完，台上三人立刻在保全人員的掩護下離開會場。留下滿場激
動的記者與尷尬的公關人員。
───
胡中發回到辦公室時，已經晚上八點半了。
他早上先到大學約談周爾文的同學、老師、拳擊社社員與指導老
師，下午則跑遍了周爾文就診過的大小醫院，將所有能找到的病
例都影印了一份，傍晚則被局長叫去開了兩個多小時的會。會中
局長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這起車禍的偵辦一定要謹慎再謹
慎，絕對不可以出問題，出問題的話就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查得如何？」
黃國盛用呆滯的雙眼盯著螢幕，懶懶地說：「不妙。車禍現場的
物證多的跟山一樣，蒐證人員把出現在現場的任何東西都打包帶
回來了，連垃圾、菸頭都不放過。現場散落物分布圖上密密麻麻
一堆箭頭，看得我眼睛都快瞎了。」
「你只要把可能是周爾文車上的東西找出來就好啦。」
「說的倒簡單，你不會相信咱們的中央分隔島裏面有多少垃圾！
好死不死那台皮卡就這麼從中央分隔島上翻滾過去，要是有東西
掉在裏面怎麼辦？要不要查？查呀！可是我要是拿整整一大包垃
圾去給鑑識組採指紋驗DNA，鑑識組那些人不宰了我才怪！」
黃國盛雙手用力抓了抓頭頂削平的短髮，問：「學長你那邊有好
消息嗎？」
「沒啥好消息。」胡中發翻開筆記本：「車禍前一天晚上聚餐喝
酒的時間已經有多位證人證實無誤。病例上也沒有任何腦震盪、
腦病變、精神疾病或特殊用藥的紀錄。社團裏的人說他因為身材
不高攻擊距離較短，所以特別注重肌肉鍛鍊與防守。比賽時從來
沒被擊倒過，應該不會有什麼後遺症才對。」
「也就是一切都毫無進展囉。」
「是呀，不過至少已經站穩起跑線了。」
「接下來怎麼辦？」
「你就整理一大包垃圾交給鑑識組吧。」
───
深夜的國道上，警車與拖吊車的紅藍閃光出現在內線車道。
胡中發和黃國盛正在處理一起酒駕事故，失控的轎車先衝撞外側
護欄再彈回內線車道，內線車道上的轎車閃避不及，直接衝撞失
控轎車的左側，導致一死二傷。
油罐車事故發生至今已經十五天過去了，大案子雖然要緊，但國
道上的其他車禍可不會等你。
黃國盛的手機響起，他走開幾步接起手機，聽著聽著突然右手拉
弓，高喊一聲：「YES!」然後立刻向胡中發奔來。
「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什麼？」
「一個酒瓶！上頭有周爾文的DNA！」
「所以說周爾文其實有喝酒？」
「這……還很難說。」
「為什麼。」
「酒瓶上驗出的是周爾文的汗水，但採到的指紋和瓶口上的唾液
DNA都不是周爾文的。」
───
「這個是你的嗎？」
胡中發將一個證物塑膠袋拿到周爾文面前，塑膠袋裏裝著一個透
明的空酒瓶。圓形瓶身，外徑約5公分，高度約20公分，上頭印著
伏特加調酒的商標。
周爾文一臉狐疑：「什麼意思？」
「這個酒瓶是在事故現場找到的，上面有你的DNA。你做何解釋？
」
「什麼？」周爾文大驚：「不！我絕對沒有喝酒！這酒瓶不是我
的！」
「你確定？」
「我可以對天發誓！騙你我出不了這間醫院！」
「那上頭為什麼會有你的DNA？」
「不知道！」周爾文急得滿臉都是汗：「我真的不知道！」
「有沒有可能是你朋友留在你車上的？」
「不可能！我絕對不會把垃圾留在車上！而且我和我那些朋友都
喝啤酒，老實說這種酒我還沒看誰喝過呢。」
「所以你確定這不是你車上的東西？」
「百分之百確定！」
胡中發瞧了黃國盛一眼，發現自己的搭檔正盯著周爾文的腦袋若
有所思。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如果想起什麼跟這個瓶子有關的事，請立
刻聯絡我們。」
「嗯，不送。」
離開病房後，黃國盛低聲對胡中發說：「我想我們應該找主治醫
師談談。」
「我想也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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