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飲淚之鳥#2

[josar (無限水騎士團)]

    飲血的鳥兒活得最長，因為想要長命就得犧牲別人的鮮血。

    飲淚的鳥兒活得最短，因為人的悲傷及苦痛比毒藥更加難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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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勒布朗就在他的背後翻閱著紙卷，輕綿又怠倦的沙沙聲響，聽得讓人有些酥癢。在這
段期間內斯溫無事可做，就只能跟眼前的幻影相看兩不厭。

    斯溫乾坐在椅子上，眼睛怔怔地瞧著那勒布朗默不作聲的幻影，有時卻又移開，這真
是一段痛苦又難熬的時光，讓斯溫感覺到想要尋死的幸福。幻影的面容不帶任何犀利的情
緒，是她此生在世對任何人所能表現出最溫柔的模樣，柔情似水，但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割
也是水，越是溫柔就越是讓斯溫覺得痛，最後他低下頭來。

    拼命地，斯溫說服自己不要抬頭，不忍去看見她現在變化成了什麼樣子，但他內心深
處卻又有一股強烈的慾望，驅使著他去仔細地端詳她的樣貌，期盼著能夠從那之間找到過
去的一點什麼。

    但斯溫自己也明白，這樣的想法實在太傻，她已不再是過去他所熟識的那名女子，如
今的她乃是勒布朗，魔法師結社黑色玫瑰的最高指導人。一點清雲散，往事隨風飄，她的
名字早已成為說不出口的被遺忘的單詞。

    到底該如何是好呢？斯溫雖然非常苦惱，解決問題的辦法往往卻簡單得出乎人們的意
料，原來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了。

    『真是聰明一世。』

    斯溫感嘆著，然後闔上眼皮。

    一旦閉上雙眼，勒布朗的聲音就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呵呵，這些可真是……」

    斯溫聽見她在手上拍拍紙卷的淺笑喟嘆。

    「這些可真是全大陸最有份量的信函啊，斯溫。」勒布朗賊賊地笑著，「哇賽，斯溫
，看起來你對於治理國家還真是蠻有想法的，真不愧是向凱倫．達克維爾將軍下挑戰書的
男人，你們明天就要一決生死了吧？」

    「確實如此。」

    但是斯溫一點都沒有動搖，他那臉上的表情還是一樣淡定，完全不像是個決鬥前夕的
男人。

    「這幾封寫給大臣的信件裡頭詳細記載了接下來所有對蒂瑪西亞、愛歐尼亞跟北邊野
蠻人們的軍事布局、後勤補給、遠交近攻……唷唷，還真是了不起呢！」勒布朗調侃著，
「就這麼幾張薄薄的紙，我敢說，蒂瑪西亞的那些老頑固們一定願意拿他們所剩不多的頭
髮來換。」

    據說為了應付斯溫排佈的鬼謀神策，蒂瑪西亞戰敗的將軍氣急敗壞地撓著自己的頭髮
，很多人甚至都把頭髮都給扯了下來，雖然不知這謠言是真是假，但是如果只是區區一點
頭髮就能換到奠定諾克薩斯接下來五到十年穩固基石的計劃書，那還真是太划算了。

    斯溫的嘴角勾起苦笑，沙沙沙……勒布朗似乎在房間裡移動了，他為何聽得那麼仔細
？他的耳邊輕輕響起她的衣角擦動的聲音，好像真的就在他耳際摩挲。

    「不過這麼重要的計劃書讓我看到了可真的好嗎，我親愛的參謀官大人，嗯哼？」

    斯溫覺得彷彿有人朝著他的耳朵吹氣，或許那只是從窗戶吹進來的冷風，他太敏感導
致的錯覺，斯溫屏除雜念，僵硬地說：

    「黑色玫瑰在妳面前是沒有秘密的，勒布朗。」

    勒布朗哼了一聲，斯溫感覺到身體下的椅子被轉了一圈，他睜開眼睛，看見勒布朗與
他相隔在一張桌子的兩邊，詐欺師雙手抱胸，斜睨著他。

    斯溫的心臟猛烈地跳了一下，接著連他自己也覺得訝異，竟然就沒有再多的反應了。

    真是奇怪了，實際上看到她的模樣，反而沒有那麼難受。她還是這麼年輕、青春貌美
……可是斯溫卻已經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啊！原來年紀就意味著可以接受更多的苦澀，
斯溫心想，我雖然痛苦，但卻也不過就只是這樣了，人的適應力還真是比想像中堅強。

    「這些東西都藏在你的腦袋裡面啊，斯溫，集合全部諾克薩斯的賢者的智慧或許都還
不到你的一半，你這被上天眷顧著的男人。」

    面對勒布朗的埋怨，斯溫默不作聲，心情複雜。

    「不過，這幾封信不管怎麼看，都很像遺書呢，嗯？參謀官先生？」

    勒布朗輕佻的話語終於成功地讓斯溫皺起了眉頭，「妳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問我，
不對，黑色玫瑰裡沒有妳掌握不了的東西，請妳不要再這樣消遣我。」

    「哦，只不過問問嘛，幹麻發這麼大的脾氣，親愛的參謀官，你難道不是滿心雀躍地
等待接管國家大權，摩拳擦掌地帶領我們成為大陸第一強大的國家嗎？」勒布朗像唱歌一
樣滿心期待地問道：「我們的參謀官，敢問明天過後，你可有打算安排個慶功宴什麼嗎？
」

    「有什麼可安排的，不就是那樣而已嗎？」斯溫冷笑。

    「不要這麼傷人嘛，人人愛戴的參謀官～～」

    「玩弄我也該夠了吧，妳說這些是沒有用的，勒布朗。」斯溫像個洩了氣的皮球般垮
了下來，模樣非常疲憊，「一切都已經安排好，明天我會依照計畫，死在達克維爾將軍的
手下。」

    「什麼，你就這麼沒有打贏他的信心嗎？」勒布朗故意抽了一口氣。

    「這跟信心沒有關係，」斯溫嘆了一口氣，不去在意勒布朗做作的態度，「集結反對
派的勢力，再一口氣摧毀掉，這樣最容易確保達克維爾政權的穩固。讓軍人們去跟蒂瑪西
亞打得你死我活，孰不知黑色玫瑰早已安插人手，在雙方兩敗俱傷的時候跳出來漁翁得利。」

    「這就是你的計畫？」

    「沒錯，」斯溫點點頭，「而且黑色玫瑰也同意了。為此，我們需要讓一個人成為達
克維爾反對者的指標人物，並且讓他在最終的爭奪戰中……犧牲。」

    「而那個犧牲……就是你？」

    「是的，」斯溫向上仰視著勒布朗的雙眼，「而妳，女士，將會成為這局裡頭最大的
贏家。」

    「原來如此。」勒布朗恍然大悟，點了點頭，接著又問斯溫說：「那麼，參謀官大人
，敢問明天過後，你可有打算安排個慶功宴什麼嗎？」

    「不會有任何安排的，」斯溫不受勒布朗的挑釁影響，平靜地開口，「等待著我的就
只有冰冷的墳墓。」

    勒布朗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斯溫看見她這副驚慌的模樣，忽然感到有些滿足。他
終於打破她虛假的偽裝，擊潰她裝模作樣的主導權。

    但是斯溫並沒有沉浸在小小的勝利喜悅中太久，他疲憊地說：「妳的話術是動搖不了
我的，勒布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過了一會兒，勒布朗的眼睛熊熊噴火，皮笑肉不笑，冷
冰冰地張開了嘴唇，「傑利科．斯溫！」

    斯溫聽見她冷冰冰地呼喚自己的名字，覺得有些不吉利，他看著詐欺師，揭下假面具
的勒布朗已經不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了。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樣對我回應。」勒布朗殺氣騰騰地問著：「這就是你的選
擇？」

    「黑色玫瑰也已經答應。」斯溫說：「妳無從反悔。」

    「我才是黑色玫瑰。」勒布朗傲慢地回答。

    「這可不是讓妳耍賴的時候，這件事情妳也知道的，對吧？組織裡面不可能有瞞著妳
的事情。」斯溫說：「但妳遲早會成為世界之王。」

    「在沒有你的世界？」

    斯溫沉默，然後點點頭。

    勒布朗接口說：「斯溫，你是明白人，你明明知道那些傢伙是為什麼同意你的計畫，
推你出去送死。那些一無是處的魔法師，他們嫉妒你在外界的成就，巴不得你在眾目睽睽
之下被人砍成兩半，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接受？」

    勒布朗的話像一根根鋒利的刺扎著斯溫的內心，他看著勒布朗激動地吐出一長串的話
，臉龐、身軀都在顫抖的模樣，覺得胸膛中好像又有什麼事物要翻騰了，他壓抑著像風暴
中的大海一樣的心情，勉力地保持冷靜。

    「因為……若然如此，妳遲早會成為世界之王。我們在黑色的歷史江河之中等待了這
麼久，終於可以獻身給黑色玫瑰的主人，不正是魔法師最高的喜悅嗎？」

    「斯溫，你就這麼地不願和我相處在同一個世界嗎？」

    斯溫萬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了當地拋出這個問題，他也非常驚訝，一會兒間他不知道
該做何反應，他們之間沉默了好幾秒鐘。

    斯溫最後才能吃力地回答：「妳這麼說，我實在無福消受，偉大的勒布朗。」他攤開
自己的雙手，審視著皺紋累累而且痕漬斑斑的手掌，乾枯如鳥爪，「妳是永遠不受時間影
響，並且得到青春祝福的永恆者，我是配不上妳的。」望向勒布朗，斯溫蠕動乾澀的喉嚨
，「這麼多年過去了，妳都沒有變，而我卻變了許多。」

    「然而這就是你，你一直都對自己毫無自信，可是卻對別人分外溫柔。」永不凋謝的
鮮花勒布朗於是說道，「但是，飲血的鳥兒才能活得長久，斯溫，是你自己的個性才讓你
變成飲淚的鳥的。」

    「或許吧，但是總要有人喝下那些苦澀的淚水。」斯溫閉上眼睛。

    勒布朗看著他，握緊的拳頭不斷顫抖。

    斯溫覺得很歉疚，但是沒有辦法。在空氣中凝結著殺死鳥兒的沉默片刻後，勒布朗走
向窗邊。

    「妳要回去了？」斯溫睜開眼睛，不知道該送還是不送。

    勒布朗揮揮手，「你向來就是這個樣子，我說再多也不會聽進去。」

    斯溫也不得不同意，他生出一股念頭，想說些什麼去安慰她，可是斯溫知道這時他真
正需要的是無情的鐵血。看著勒布朗撞碎她自己的幻影，斯溫突然也覺得有些不捨，勒布
朗停在窗前，踟躕了一會兒，突然她的語氣變得很溫柔：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都沒有變，而我卻變了許多。」

    她說得很心碎，頓時斯溫愕然，但是說完她就朝著外頭跳了出去。

    斯溫怔怔地看著那一抹豔紅的披風消失在黑色的夜空，他無力地朝著椅背上靠了過去
，覺得一生中所有的力氣好像都在這時候花完了。

    「……再會了，伊凡妮。」

    在確定了所有人都遠去，重新被寂靜包圍了的斯溫，小小聲地吐出了這個名字，不敢
讓任何人聽見。

    就好像沈重的鉛球墜落進海底，空氣壓抑得就要化成凝固的冰，斯溫沉默地呼吸著。
接著，參謀官再次挺起了身軀，他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完。

    『還有很多牽掛的事，都還沒有處理呢。』

    斯溫覺得很可笑地心想，如果這個時候還不是能夠躺下的時刻，那什麼時候才是呢？
斯溫環顧起四周，想藉此整理情緒。

    「但是過了明天，就再也沒有時間了。」

    考慮了片刻之後，斯溫重新提起筆，在紙上寫道：

    『鳥的飼養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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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劍是直的，超越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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