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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鳥，」她這麼說道，「儘管你會不同意我把牠們關在籠子裡面，剪掉牠的翅膀
，逼牠唱出讓我喜歡的音樂，而不是像你想要的讓牠們自由自在翱翔在藍色的天際，可是
，你也還是不能反對我說，我不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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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盡頭真是黑暗。
在長長的黑暗裡面彷彿像是永遠找不到終點般地走著。
如果能夠永遠這樣子走下去該有多好，但是斯溫，想得到手的從來就沒有得到手，想
成真的願望也一直都沒有成真，在黑暗的盡頭出現了白色，一片擴展開來，無窮無盡的白
色，刺痛眼睛，刺痛他的心臟，即使揮出了手也無法驅趕離開，就這樣把他年老衰朽的身
體在眼皮底下完全暴露出來的白光，籠罩著斯溫。
又是一日的開始。
諾克斯維爾今早的第一束晨光照進屋裡，跌落在眼皮上的光線喚醒斯溫，參謀官痛苦
地清醒過來。睜開眼睛，斯溫隨即體認到，他的年紀終究是大了，從硬木板床上起身，他
渾身上下的所有關節，以及每一條肌肉都嗄吱作響地發出悲鳴，斯溫深深吸了一口凜冽的
空氣，這次輪到肺部發起抗議，嗆得他猛烈地咳嗽起來，但也拜此所賜，好不容易變得清
醒。
「唉……」
斯溫邊嘆著氣邊吃力地離開床舖，早晨的空氣冷颼颼，使得床跟棉被充滿了絕大的誘
惑，每一次離開它們都是對意志力的考驗。被稱為大謀略家的這名年老男人雖然無役不勝
，但他也不是從來沒有輸過，覺得自己總有一天終會在這最簡單的戰場上被征服。
「乾脆死在床上就好了。」
喃喃自語的斯溫被從自己嘴巴裡面所說出來的話語嚇了一跳，隨即又淺淺地露出了笑
容。
沒有關係，值得寬慰的是，像這樣子的明天再也不會來臨了。從斯溫內心悄悄升起了
一股黑色的小小幸福。
今天是與凱倫．達克維爾將軍決鬥的日子，漫長的人生如果是一本書、一冊畫卷、又
或是一場夢，那麼一定也就會有翻完的、攤展完的，以及做完的那個時刻，永遠與睡眠不
足的自己遠離奮戰的日子。不管是哪個人，如果反反覆覆地度過長長的人生裡頭一次又一
次的清醒以及入睡，生活過濾到最後剩下的就只會是無聊的殘渣而已，斯溫過的就是陷在
這種殘渣裡頭的生活。
好不容易可以結束。
平常想做，卻又不敢做的抱怨一下子在心裡面猛然爆發開來，然而斯溫，悲哀的是，
身為一個徹頭徹尾的諾克薩斯人，是個悲慘地直到世界末日來臨之時，都無法改變掉作為
持守正確鋼鐵黑色禮儀的紳士，在一邊胡思亂想的時候，斯溫已經穿好衣服，開始做早餐
，並且準備叫醒鳥。
鳥兒。
斯溫對著站在支架上的生物豎起了眉毛，說起來這隻鳥似乎也過得太好命，竟然到這
個時候都還在睡覺，斯溫回想起來昨天晚上被勒布朗戲弄之時，鳥兒似乎也還在睡覺，到
底在主人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這隻畜生卻只會裝死，我真是白養你了。
被斯溫吵醒來的鳥兒嗄嗄嗄地不滿意地叫了起來，但還是自動自發地飛到了斯溫的肩
膀上，多麼幸福的鳥，一早醒來睜開眼睛就有得吃，斯溫感到十分羨慕。
無論如何，斯溫決定結束跟鳥的計較，開始吃起早餐。不管斯溫吃進嘴巴裡面的東西
是什麼，都同樣味如嚼蠟，因為斯溫現在滿心咀嚼的俱是昨晚那熱騰騰的夢境，用叉子叉
起食物來放進嘴裡，可是那味道卻令人難以下嚥，就如同那場夢境，既苦且澀。
「又做了那個夢……」
為什麼會做那個夢呢？
斯溫感覺心中又被人用刀子刻劃過了一遍，謠傳說人死之前眼簾上會浮現回憶的走馬
燈，雖然時刻還不真正來到，但其實說起來也不遠，只不過，這走馬燈的內容並不討人喜
歡。
「實在是個不怎麼愉快的人生。」
閉上眼睛揣想的斯溫被鳥兒的叫聲喚回現實。
「啊，不好，現在都已經這麼晚了，我們動作得要快點。」斯溫說道，「達瑞斯將軍
對我說會派人來接我們。」
正當斯溫匆匆收拾好碗盤，正聽見門外響起的門鈴聲。
「來了，久等。」
斯溫一跛一跛地過去開了門，出現在門外的使者卻讓他嚇了一大跳。
「達瑞斯將軍？」
被稱作諾克薩斯之手的高大男人嚴肅地站在門外，像尊鋼鐵一樣抱著胸。
「怎……怎會是您親自前來……您不是說會派……」
斯溫結結巴巴地開口，可是到最後卻沒有把話給說完。
那是因為聰明人之間不需要把話語全都說出口，就能夠理解彼此的意思，如果斯溫真
的說出了那整句話，那麼達瑞斯肯定就會回答：『難道我就不是人嗎？』光從眼神中就讀
懂對方意思的斯溫有些喪氣地垂下了腦袋。
達瑞斯點了點頭。
「我們出發吧。」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便走。
「等等我。」
斯溫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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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溫，以及達瑞斯兩人，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在諾克斯維爾清晨的街道。城裡頭飄散著
霧，在太陽完全升起以後很快地就會散去，此刻卻像鬼魅般輕飄飄地四處周旋。水氣很重
，天氣很冷，在東方只露出些微一點光亮，而顯得倍覺陰暗的天空是靛青色，垂落下來連
接到城市的主體的大理石是黝黑色，彷彿置身於在幽深的湖水中。
兩個人都默默地不說話，路人也都行色匆匆，諾克薩斯人是出了名的木訥寡言，個個
加快腳步低頭趕路，沒有人注意到當今諾克薩斯最偉大的軍團上將與最高參謀官此刻就在
一個與他們十分接近的距離。
斯溫雖然好幾次想要開口，但是達瑞斯看起來並沒有跟他閒聊的興致，因此斯溫也只
好放棄。
達瑞斯寬闊的背影就擋在斯溫的前面，那大概是斯溫這一輩子都沒辦法鍛鍊出來的壯
碩肌肉，斯溫有點欽佩，不過他大概再也沒時間鍛鍊了。達瑞斯將軍是斯溫陣營底下的頭
號支持者，然而實情並不是這樣。
召集遊離份子，整合反對勢力，然後再一網打盡，這是斯溫親自向凱倫．達克維爾，
也就是已故的諾克薩斯領導人達克維爾將軍唯一的繼承人提出的政治建言，而這個打響反
對達克維爾二世繼位最高指揮官旗幟的領頭羊則是自己跳下去淌渾水的斯溫，在這個計畫
的最後所展開的決鬥，將會以斯溫的死亡作為一記狠狠把反對派的美夢敲碎的鐵鎚，凱倫
．達克維爾應允了斯溫。
然而凱倫．達克維爾指派了達瑞斯作為斯溫的輔助者，在斯溫公然宣稱與凱倫．達克
維爾作對之後，第一個站起來響應斯溫的就是達瑞斯，真相並不是如外界所見的，達瑞斯
是斯溫最死心踏地的擁護者。每當斯溫站在公眾之前，高舉雙手闡述自己那些根本不可能
有機會實行的政策，他的後腦杓可以感覺到得到站在背後的達瑞斯那柄凶殘的大斧抵住的
，其實是自己的脖子，以及那股逼真的寒意。
『凱倫．達克維爾不信任我。』
斯溫心知肚明，可是他沒有什麼抗議的餘地。不過他都敢拿自己的生命獻上忠誠了，
凱倫．達克維爾再怎麼起疑心，都還是會接納他的建議。
『但是我能夠讓他別無選擇。』
斯溫泛起微笑，在心底發出一個滿意的輕嘆。
於是凱倫．達克維爾就這樣掉入了陷阱，因為斯溫是比他更陰險狡詐的男人，是開口
說謊也能臉不紅氣不喘的政客，是會把所有事情都拿來當棋子利用的無良軍師。玫瑰的黑
色花瓣會覆滿他的喪禮，那就是他能夠笑著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更大利益的真正原因。
只可惜那樣的場面斯溫是看不到了，棺木裡頭又黑又暗，何況斯溫還將會閉上眼睛。
『玩弄一個短視近利的敵手實在是沒有什麼趣味，當凱倫．達克維爾發現民心背棄的
時候，他手底下的軍政系統早就已經被勒布朗的派系蠶食，到時候他的表情一定會很嗆。
但是黑色玫瑰花的花瓣一定要再次飄散在漆黑的大地。』
就在斯溫這麼想著的時候，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來到了一座相當寬闊的廣場，雖然
陽光從四面八方灑落，場面有些冷冷清清，周圍排佈著燃燒中的火把，把充滿寒意的霧氣
到處趕來趕去。總是有一小撮一小撮的人聚集在廣場的四處，還有一些人忙碌地走動著，
拿起掃把在清理灰塵，他們很講究，諾克薩斯人總是希望直到期間的最後一秒都把事情給
做好。
斯溫放眼望去就看到坐落在廣場中央的巨大決鬥場，美侖美奐地裝飾著，其實模樣很
突兀，不太符合諾克薩斯人追求簡單俐落的美學，可這是凱倫．達克維爾要求的設計，決
鬥場的兩邊設置了與其平高的平台，上面擺放著華麗的座位。
「我們上去吧。」
達瑞斯指著其中一邊提議，他的語氣不像是在徵詢斯溫的意見，而是在述說一件理所
當然的事情。
斯溫點了點頭，這沒什麼好拒絕的，他實在太早起了，不知道在正式儀式來臨以前還
有沒有機會，可是他實在很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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