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沒人能走出這個島 (6 of 7)

[Fitzwilliam (Out of touch)]

第六章　「這個邁阿密的小律師」

Despaigne一說完故事，Avelino Gonzalez 立刻明白這對他的案子大有幫助。這個好似電
影情節的球員脫逃故事不只提供了Puig先前嘗試逃亡的重要細節，更聚焦在Raul Pacheco
、Tomasito及 Rubio團隊一干人等身上，使得Gonzalez得以推斷出真正把Puig接走的人蛇
是誰。這個故事意味著，真正的人蛇是一大群精明而老練的人物，可不像他那個意外失足
掉進美國境內的這個卡夫卡式超現實洞穴的當事人那樣。

他在Aroldis Chapman案的當事人Danilo Curbelo Garcia要是能稱得上不幸，那麼他的不
幸實在已經到了光怪陸離的地步。Curbelo 是一個在佛羅里達州Okeechobee附近經營畜牧
場的美國永久居民，2008年7月返回古巴探望家人時失蹤。Curbelo和幾乎所有古巴人一樣
都是棒球迷，這次回古巴，有一位朋友提議要介紹他跟一位熟人認識：Aroldis Chapman
。根據訴狀，這兩人隨後在Chapman家鄉附近的Frank Pais市巧遇了Chapman，那時他正在
馬路上騎著單車。他們停下車來，Curbelo半開玩笑地問Chapman打算甚麼時候離開古巴。
在古巴隨便跟陌生人提這種事是很危險的，跟一個棒球明星選手說恐怕尤其危險。他的朋
友連忙叫Curbelo閉嘴，但Chapman回答了：訴狀表示，Chapman 說他在那年年初逃亡失敗
之後已經學到教訓，他不想再逃一次。這段對話不過幾分鐘。可是過不了一天，Curbelo
就被逮捕了，並且被控販運人口。（在古巴法院的紀錄中，Chapman提出一個完全不同的
說法，他說Curbelo是帶著具體的叛逃計畫去找他的。）

過了六個月他就出庭受審，其間一直被羈押著。根據Gonzalez提交的訴狀，檢察官的直接
證據完全採用Chapman和他父親的證詞。審判只進行了半天，Curbelo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
，前四年刑期都被關在以霍亂流行和絕食抗爭惡名昭彰的Las Mangas高度設防監獄，然後
又在一個距離最近城鎮有兩小時路程，只能走泥土路前往的「桂河大橋」式勞動營度過一
年，和其他囚犯一起被迫親手建造囚禁自己的監獄。


【圖】（最上圖和最下圖）Tomas Valdivia（又名Tomasito）與合夥人的合影。（圖中）
這張古巴警方發布的全民舉報照片旁邊寫著「指證者Yasiel Puig Valdes」（Observe al
testigo）。
以上圖片分別出自佛羅里達州檢察總長辦公室，佛羅里達州聯邦法院呈堂文件，佛羅里達
州檢察總長辦公室。
http://ppt.cc/DoLP


Curbelo的妻子Maylen在2011年5月來到Gonzalez的事務所請求他代理時，這位律師對於可
能要正面對抗古巴共產政權這件事一點都不怕。自從1991年25歲時逃出古巴，1995年從邁
阿密大學法律系畢業之後，Gonzalez就努力讓自己成為一根扎在古巴政府身上細小卻礙事
的肉中刺。當一個以邁阿密為根據地的反卡斯楚組織1996年在海上搜尋難民船卻被古巴軍
隊開槍掃射，Gonzalez以專家身分協助死者家屬在美國法院控告古巴政府；當一位奧運划
艇選手從古巴叛逃到美國，想要加入美國代表隊參加2000年雪梨奧運，Gonzalez成功發揮
關鍵作用，說服國際奧委會駁回古巴的反對。就在那件案子宣判後不久，Gonzalez從一個
在古巴政府任職的朋友那兒聽說最近一次政府高層會議發生的事。據說在會議上有個人問
了這個問題：「所以那個邁阿密的小律師到底是誰啊？」Abogadito 這個詞是「小律師」
的意思（含有貶意）。發問的那個人正是卡斯楚。

Maylen先前求助的每一位律師都拒絕協助。他們實在不明白一個古巴人怎能在美國法院裡
為一件發生在古巴的事控告另一個古巴人。但她找到的Gonzalez正是最勝任這項差事的小
律師，他熟知一條乏人問津的法令：外國人侵權索賠法（Alien Tort Statute，簡稱 ATS
）。這項法案自1789年起列入成文法，開始賦予美國民事法庭對於非美國公民針對侵權事
件要求損害賠償相關案件的裁判權，就算侵權發生在其他國家也不例外。Gonzalez也知道
外國人侵權索賠法有個更晚近的產物，即1992年簽署生效的酷刑受害者保護法（Torture
Victim Protection Act），該法案為那些遭受海外專制獨裁政權凌虐甚至殺害的受難者
家屬提供了一條伸張正義的大道。

Gonzalez最終提出的訴狀核心內容，認為 Chapman在2008年逃亡失敗，被國家隊禁賽之後
和古巴政府官員達成協議： Chapman可以藉由擔任政府線民戴罪立功來證明自己的忠誠，
爭取獲得政府寬大處理，重返國家隊一軍出國比賽的機會。當政府不再緊盯著他，他也才
能計畫下一次叛逃行動。簡言之，訴狀指控 Chapman為了讓自己最終順利逃出古巴，不惜
和古巴政府共謀陷害一個無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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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訴狀在2012年 5月公諸於世之後，邁阿密的西班牙語媒體立刻予以報導。過不了多久
，Gonzalez就開始接到電話，來電者的遭遇基本上都跟Danilo Curbelo沒兩樣。其中有一
通電話是Miguel Angel Corbacho Daudinot的家人打來的，他是一位往返於古巴和多明尼
加之間的古巴公民。根據他後來說給Gonzalez的故事，當他在古巴和妻子兒女相聚時，不
幸卻答應了要開車送一位老朋友的女婿到Cienfuegos辦一件重要的事，後來才知道，那位
女婿的要事是去跟 Yasiel Puig見面。2010年，Corbacho在古巴以企圖販運人口罪名被判
刑七年，他的女婿也被判刑七年，根據訴狀表示，這位女婿確實試圖勸誘Puig叛逃，就像
一年後Yunior Despaigne開始進行的那樣；他的親人把一份「危害國安罪行防治小組」（
Unidad de Delitos Cantra la Seguridad Del Estado）的報告交給Gonzalez，那是古巴
最大國內特務機構的分支之一，實質上就是古巴的秘密警察；這份由Corbacho的古巴律師
取得，並由家屬提供給Gonzalez的報告中，包含了一位青年從整頁的許多張到案大頭照裡
指出其中一張的照片，顯然就是從相片集裡指認Corbacho。年輕原告的身分光看照片很難
辨識，但警方報告裡卻有這一句幫上大忙的說明文字：「指證者Yasiel Puig Valdes....
....」

Despaigne的故事也很有價值，後來被精簡成一份宣誓供述書，附加在指控 Puig的修正訴
狀裡；其價值在於，倘若所言屬實，它顯然包含了 Yasiel Puig成為古巴國家安全部門連
鎖線民的細節描述。Despaigne 的宣誓供述書表示，早在2009年，當時才18歲的Puig就指
控過另外兩個人帶著偷渡叛逃的計畫找上他。這兩人那年稍早和Puig一起企圖聯絡船工幫
派逃亡，卻失敗收場，全部被古巴警方逮捕。Despaigne 的供述也宣稱他和Puig有過好幾
次談話，討論Puig和一位名為Higinio Velez的古巴政府高官多次會面，當時Velez是古巴
國家棒球聯盟會長，至今也還擔任這項職務。Despaigne表示，Puig向他描述了Velez在那
幾次會面時提出的一個條件：儘管Puig在2009年逃亡失敗之後就被國家隊開除以示懲戒，
但他還是能夠「證明忠心，洗雪前恥，只要能和政府合作揭發那些借由走私管道偷走古巴
運動員的人」，Despaigne如此供述。將近兩年後，Puig 在2011年和國家隊一起到荷蘭參
加港口盃國際棒球賽，據報導，他再次叛逃失敗，國家隊也再次將他禁賽。Despaigne 說
，他又去見了Velez，然後告發了更多人。

要想打贏這兩場官司，Gonzalez面臨著諸多挑戰。他必須爭取法官和陪審團相信，他的當
事人真是清白無辜，未曾犯下他們被指控的罪狀，也不曾真的極力勸誘 Puig和Chapman為
了某個人蛇集團而叛逃，好幫自己多賺點錢（就像 Despaigne自己那樣）。不僅如此，他
還得證明這兩位球員基本上幫助並慫恿古巴政府犯下「違反國際法的罪行，即酷刑凌虐」
Gonzalez在控告 Chapman的官司上有機會跨越這些阻礙，這件案子將在11月17日開庭審理
，至於控告Puig的案子，法官至今仍在考慮駁回起訴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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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Miguel Angel Corbacho Daudinot和妻兒合影。Corbacho在古巴因為人口販運罪而
被判刑七年，他宣稱Puig的證詞導致他被判刑入獄。（圖片由Daudinot家族提供）
http://a.espncdn.com/photo/2014/0416/mag_cuba08_tk_576x500.jpg


古巴官方對於那些涉嫌策劃逃出古巴，替操縱美國大聯盟的資本家效力的棒球選手有一個
專有名詞：「髒腦袋」（cabeza sucia）。這當然是意識型態用語，用來形容這些球員對
革命的忠貞是如何令人不安地腐敗墮落，變得不再純潔。但還是有補救之道的，古巴官方
的另一個詞彙是「洗刷」（limpiarse）。

古巴的國內偵防工作可說是全世界各國之中最制度化的，在島上所有人的日常生活中織成
一道無所遁逃的網羅。比方說，每一個村莊、城鎮、地區甚至街坊都有一個保衛革命委員
會（Committee for the Defense of the Revolution，簡稱CDR）的支部，委員會的成員
（據估計大約有數十萬人之多）負有監視街坊鄰居，將可疑言行回報古巴國安部門的使命
。邁阿密的每一個古巴人都能講出一個被街坊鄰居出賣的故事。有個人受夠了分區停電，
朝著窗外對卡斯楚家族罵了一大串粗口，隔天就被抓進偵訊室。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向黑
市買了一磅牛肉，結果也被關進監獄。總的來說，這種鐵幕生活體驗近年來在古巴已經越
來越少發生了，但它們還是會上演。

因此不需費力就能想像得到，這樣一個高度進化的情報機構對於國內的棒球好手有著一番
興趣，甚至其中一部分職能就是要把這些好手留在島上。我在撰寫這篇報導的過程中訪問
了四個前任古巴政府官員，其中三位任職於國內及外國情報部門，第四位則是古巴體育指
導部門──國家運動、體育及娛樂學院（INDER）的主管。他們在1987到2007年間全都運
用各種手段（有些至今仍然保密）逃亡到美國，因此他們的觀點也過時了；但他們的說法
仍然描繪出古巴棒球界內部存在數十年之久的告密文化（chivato ，昔日古巴俚語中的密
告者，抓耙仔）。「古巴運動員是不是偶爾會做反情報工作？對，他們會做。當然，從一
開始就這麼做。」1987年叛逃，至今仍是歷年來叛離古巴最高階情報人員的Juan Antonio
Rodriguez Menier這麼說。1970、80到90年代初期都在國家體育學院擔任要職的Gregorio
Miguel Calleiro 也說，任何時候都有許多位反情報幹員奉命監控國家棒球代表隊，並且
在代表隊中發展內線。原古巴情報部門少校，曾在莫斯科接受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KGB）
訓練兩年的 Roberto Hernandez Del Llano在2007年逃出古巴，隨後在一份親自簽署，提
交給Avelino Gonzalez的聲明裡做出驚天動地的論斷：「能夠出國比賽的絕大多數國家代
表隊成員，都是政府的線民。」有幾位正在大聯盟球團的農場系統打球的古巴叛逃球員向
我證實，國家安全部門採取積極行動發展球員為內線。「有些人同意，也有些人拒絕。」
2010年叛逃的巴爾的摩金鶯隊選手Henry Urrutia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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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為這篇報導接受採訪的人名一列出來，既不令人意外，同時也足以說明問題。Yasiel
Puig通過道奇隊拒絕為本文接受訪問，道奇球團辦公室也同樣拒絕表示意見。二月下旬聯
繫上Jaime Torres時，他告訴我：「我完全沒有興趣跟你說話。」（到了三月初，Puig開
除了Torres這位經紀人，轉而聘請Wasserman媒體集團。）El Rubio 不知去向。有個消息
來源在一月表示，邁阿密街頭傳聞他被綁架了，很可能是Tomasito的手下幹的：他告訴我
El Rubio遭到勒贖，付了一大筆錢給綁架者才能獲釋。或許出於巧合，2013年El Rubio在
北邁阿密以 100萬美元買下的房屋也被拋售了，並且在一月賣掉。大聯盟官方人員拒絕發
表意見，只發布了一份聲明，表示聯盟及各球團「有相應的人力及資源提供必要的維安措
施」，並且「無法奉告可能採取的措施，以免危害維安工作」。辛辛那提紅人隊顯然決定
連採訪請求都不轉達給Aroldis Chapman。「毫無必要。」紅人隊發言人Rob Butcher以電
子郵件回覆：「他沒空跟你談。」古巴政府對於筆者再三請求回應也置之不理。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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