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在前面]
木瓜樹的小鎮這篇文章,是在講一個人怎麼樣從雄心壯志到志不得酬的過程。裡頭明顯的
畫出了現時與理想的差距。陳有三他的志向,他有著自己的抱負─要考上文官與律師,有
著自己的愛情理想─要把翠娥娶過來,最後要住。而龍瑛宗卻讓他在與許多的角色接觸、
對談的過程中走下坡,到最後對於未來的事業不具希望,也對理想的愛情徹底的放棄,更
是把自己也給放棄了。其中也安排了一個沒有名字的角色,我們等一下會來看他在這篇文
章中有多麼重要的地位。
乍看之下,植有木瓜樹的小鎮就是在講一個人墮落的過程。但是想一想,陳有三如果今天
來到的不是這個植有木瓜樹的小鎮,而是植有椰子樹的小鎮,或者是植有蘋果樹的小鎮,
那麼他難道就不會墮落沉淪了嗎?要是他不是活在受日本人統治的台灣社會,而是今天的
中華民國在台灣,他就一定會有圓滿的結局嗎?
我想作者並不是要特指這個時代的這個悲哀,而是要藉著這個時代的悲哀,使不只日人,
而是所有民族的所有人都可以了解身而為人同樣的悲哀。其實,從這個小說的小格局裡,
我們也可以望見一個更大、更普遍的世界,並且可以從中發現放諸四海皆準的定律。我們
來看一看小說中的幾個角色。而這些人物都各自訴說著一些特質。
蘇德芳:愛情─沒有經濟能力,結婚只是你惡夢的開始
對他而言,愛情絕對不比麵包高價,只是麻煩的開始;孩子不會是他投資的寶藏,而是一
群敖敖待哺卻又無經濟能力的「餓鬼」;家庭也不是溫暖的地方,而僅僅是一堆餓鬼寄生
之處。過去參加校隊的黃金時代只能空想,
廖清炎:學識成就─連律師都不一定有好的生活
他認為陳有三以為抱持著「知識就是力量」的理念是太過理想,反倒認為:讀了一堆
書也不見得有用,這麼努力到頭來可能只是換來一場空。
林杏南:金錢是幸福唯一的來源;沒有錢,什麼都沒有
他肯定、佩服上進年輕人的衝勁,卻另一方面把金錢當作是唯一的一切。
戴秋胡、雷德:向下沉淪的本性─把陳有三帶進酒肉世界的「好友」
陳有三聽完林杏南的話之後,幾乎是完全放棄要繼續努力讀書準備考試的念頭,變得
無所事事,連打發空閒時間也變得困難。
翠娥:夢境─一個完美、理想,卻永遠無法在一起的對象
當他一遇見美麗動人的翠娥,他就做了一個夢,要把翠娥當作是今生唯一的伴侶。他
就踏進了這個夢境裡頭,開始了他的夢。但是夢是會醒的,只是當這個夢境一結束,就不
曉得是莊子所夢的蝴蝶會消失,還是蝴蝶所夢的莊子會消失─當翠娥不再可能是陳有三的
伴侶,這個夢醒了過來,對於陳有三來說翠娥就好像夢裡的蝴蝶一般不存在了;另一方面
,夢境中蝴蝶所夢的陳有三也不存在了,當這夢一醒,陳有三也找不到他自己了。
如果龍瑛宗只是想寫出人類都會遇見的這些困境與難題,那他已經成功了。幾乎金錢就可
以把一個人徹底的打敗。但是他卻放進了林杏南長子這個角色,他可以說是最接近死亡的
一個角色。他身上帶有肺病,家裡也付不起醫藥費,在這個植有木瓜樹的小鎮裡,他實在
沒有理由期待他的人生會有好結果。
林杏男的長子:精神。林杏男長子,意味著這個世界的精神。他沒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
。他可以是陳有三的叔公,他也可以是廖清炎的表弟,他可以用任何人來表現。因為這種
精神是普遍存在著的,是一種不畏懼死亡的,也不被死亡所打倒的精神。他可以依存在最
羸弱的身體裡面,卻為這個身體展現出偉大的心靈。是這個精神,代替著全人類與死亡、
失敗、絕望奮鬥著。他成為一個積極進取的精神,從一個人身上再傳遞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
一切都接近死亡。
他以一個客觀的眼神來看這個世界,來看待所有的一切。沒錯,一切都接近死亡。不
管是愛情、工作、金錢、夢境,最後都會被死亡終結。
他也感嘆地說:啊,逝者再也不回來。我的肉體,我的思想,我的一切的一切,一旦逝去
再也不歸。這不但是林杏南長子的寫照,也是所有人最終都要面對的結局,不只是肉體會
逝去,他的思想也一並歸於無有。每個人都會走到他生命的終點。即使許多人都在死亡面
前仆倒,但是當他們仆倒時,他們都推動了這時代的巨輪,使它繼續向前滾動著,滾往下
一個時代去。正如先總統蔣公說,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生命的意義不在於
長生不老,而在於幫助這個宇宙繼續開創它的下一個時代,開創它新的生命。
現在雖是無限黑暗與悲哀,但不久美麗的社會將會來臨。
雖然他要死了,但是他的盼望沒有死去,他仍期待著美麗社會的到來。或者說,這個
精神也是向著烏托邦的,它也是一股將世界推向大同的動力。
而我非靜靜地橫臥在冰冷、黝黑的土地下不可。蛆蟲等著在我的橫腹、胸腔穿洞。不久,
墓邊雜草叢生,群樹執怮地紮根,緊緊絡住我的臉、胸、手腳,一邊吸著養分,一邊開花
。在明朗的春之天空下,可愛的花朵顫顫搖動,歡迎著行人的眼目。那就好了。
他不但坦然接受他即將要死亡,並且更認為他死之後,他身體的養分仍可以為這個世
界作什麼。只要人們能看見他的養分所滋養出來的花朵綻放,他說:「那就好了。」
二十三年的歲月也許很短。我的肉體已毀滅,但我的精神卻活了五十歲、六十歲。
即便他的生命短暫,只有二十三歲,但是在這些年間他的生命所發揮的價值,卻超過
了原本該有的。他已經掌握了他人生的意義,即使在貧苦中、在病痛中,在不得志裏,他
說:「我以深刻的思維與真知,獲得了事物的詮解。」他運用他的思考去深刻體驗這個世
界,也體驗他的人生。他明白自己的價值,明白自己未何存在。
雖然最後以陳有三的沉淪結尾,但是他想起了「死者的遺言」,也就是林杏南長子塞
給他的稿紙,我想他的結局是要我們來幫他們完成的。有著童話故事一般「happily
ever after」結局的故事已經太多,龍瑛宗不需要再寫這種童話。相反的,也正是因為龍
瑛宗的成熟、明理,把社會實際的一面寫出來,叫讀者也和陳有三一起面對這種現實的困
境。說真的,如果換成是你,你會怎麼做?你是不是會因為經濟能力而選擇晚婚?你會不
會因為可能遭遇失敗,就放棄原本所嚮往的律師工作?你會不會只因為前途看似黯淡,就
放棄了你原本的夢想,甚至完全失去鬥志,連姑且一試都不願意?我們都會遇到這樣的事
情,全看你選擇要被環境所屈服,還是拚死也要一試。
青春是什麼,戀愛是什麼,那種奇怪的感覺到底何價?
這是他在死前所提出的唯一疑問。他或許也體驗的人生,也獲得了事物的詮解,但是
他還來不及體驗他的青春,他也沒有機會嘗試愛情,就非死不可了。因此這個問題的答案
,陳杏南的長子不能夠回答。洪天送只能無奈的接受買賣婚姻,蘇德芳林杏南也發瘋了,
蘇德芳的經濟困難也更只是每況愈下,沒有名字的人也進了棺材。最後只有一個人還有希
望,那就是陳有三。他的青春還沒有完結,他上個愛情夢才剛結束,可以再開始另一個夢
境。他可以去體驗他的年輕活力的生活。
青春戀愛並不見得會導致餓鬼一堆,否則其他收入更低的農人們是怎麼樣生活的。他
們的生活就真的遭到哪裡去嗎?今天會喪志的問題,就在於他一開始就盯上了日本人的住
宅,也欽羨日本人的生活,他想要一個高檔的生活。我並不是說這樣的希望錯了,而是,
陳有三應該把它當角@個目標,卻不是因為無法達到就覺得此生無望。
死亡會的確很接近,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這個終點無論推向多
遠的一個期限,終究是那麼靠近。因為每個人最後終究會死,但是你是否能夠無視於那段
日期,而把握每一天活著呢?
我願一邊描畫著人間充滿幸福的美姿,一邊走向冰冷的地下而長眠。
在死亡之前,林杏南長子選擇繼續畫著他的幸福世界,繼續追想著他的烏托邦。或許
陳有三離死亡還不像林杏南長子這麼近,因此他以為還可以把自己沉溺在酒與自暴之中,
而不去考慮死亡。「死已經在那裡了。」死已經在那裡等著我們每一個人了,但是每個人
都有一段時間,林杏南長子的時間是二十三年,而他使這二十三年有超過一倍以上的價值
。陳有三能不能把握呢?即使最後無法考上文官,或者成為律師之後謀生仍舊不易,或者
要養活他的妻小會有困難,但是他是否願意大膽一試呢?因為「死已經在那裡了」,沒什
麼好怕的,再怎麼慘淡、再怎麼樣可連最後也是死。但是如果未曾嘗試改變自己、未曾嘗
試去努力完成自己的理想,那就真的比死還可憐。
[小結]
因此無論是陳有三或者是其他任何人,他們都要面對死亡。人生總不乏逆境與挑戰,
如果你不能夠去起身奮鬥,那麼你已經輸的這場比賽。不過只要你願意搏命一試,就是死
了也沒什麼好怕的,「死已經在那裡了。」
「我們處在這陰鬱的社會,唯有以正確的知識探究歷史的動向,切勿經
易陷入絕望與墮落,非正確的活下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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