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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楊威理   楊威理,原名陳威理、陳威博,1925年生,台北淡水人,1946年入北京大學 經濟系。現定居於日本。 接受政治家之路的栽培   楊威理祖籍廈門同安。小時候,他父親就期許這位長子在日本人的統治下先 積累深厚的學問與本領。未來中國崛起,楊威理回到中國大陸,成為來自祖國寶 島的一位大政治家,大外交官。   台灣人在殖民政權中受教育的機會微乎其微,楊威理的父親決定讓他從小就 受日本教育。因此,從幼稚園開始,楊威理就被送到日本人設立的名牌幼稚園─ ─台北幼稚園。楊威理之父只是下級鐵道職員,而且台灣人的薪水又比同職別的 日本人要低;日本學校裡的台灣學生也飽受歧視,同樣的表現,台灣學生的分數 總是不如日本學生。但楊威理之父還是下定決心要走這條路。   考慮到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說不定最後大學上不了,家裡就先破產了。在 楊威理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父親透過日本好友太齋君的介紹,成了日本石卷市 中目家的養子。太齋氏和中目氏都是仙台藩士(藩士乃日本江戶時代封建藩主的 家臣)。中目氏膝下無後,本想領養子嗣,於是就收楊威理之父為繼承人。楊威 理之父就這樣取得日本人的身份。   不過,他父親只有把自己的戶籍遷到石卷,是日本人戶口;他考慮到楊威理 將來要赴大陸從事政治活動,所以把楊威理和母親的戶籍留在淡水,還是殖民地 人戶口。後因父親工作之故,楊威理和父親一起前往滿洲進入大連的小學以及大 連三中,在那裡度過了七個春秋。 被殖民者的民族認同   大連三中實施的是澈底的天皇教育,還是台灣籍的楊威理表面服從,其實內 心充滿反感。他的父親經常告訴他:「絕對不可以忘記自己是中國人!現在是沒 有辦法了,只好忍痛蟄伏一個時期。」楊威理說,有一件事情使他終生難忘,那 就是父親曾在他的手掌寫一個大大的「漢」!   少年楊威理開始過著兩個身份的人生,在殖民統治之下尋求「我到底是什麼 人」的認同。在學校,師長和同學都把他視為具有十足日本意識的日本臣民;在 課外,他偷偷閱讀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壓抑不住對祖國的思慕。   他的父親為兒子想的非常仔細,在楊威理中學畢業前對他說:「你要考入帝 國大學的醫學院。另外,還要進入私立大學法學院夜間部。白天學醫,晚上學法 ,這一定很辛苦,但你一定要取得兩個學位,大學畢業之後回到中國當政治家。 手中握有醫術,你就能夠無所畏懼地堅持你的政治主張。萬一下台,還可以開業 ,不怕沒有飯吃。伺候良機,東山再起。」   1943年楊威理考入仙台第二高等學校,1945年入東北帝國大學醫學院。在仙 台,楊威理掩飾了台灣人的身份,謊稱自己就是日本人,同學深信不疑,連班主 任也稱他是來自滿洲的現代化日本青年。但是隨著年紀、學問與見識增長,楊威 理的中國人意識愈來愈強烈。他已經知道,這顆櫻樹開出來的不是粉紅色的櫻花 ,而是土黃色的蕃薯。   雙重身份的日子在日本人戰敗後結束了。留日的台灣學生都說:「把大和魂 扔進太平洋,趕快回去建立新中國!」楊威理憧憬北京大學,決定放棄東北帝大 醫學院的學籍回祖國求學。   但戰後局勢混亂,楊威理一無管道二無多餘財力奔赴北京,遂在1946年二月 先返回台灣,被教育處分發至台大醫學院。可是他一直在想:「在這個小島能幹 出什麼事?還是要去廣闊的大陸闖一闖!」正巧碰上公費生招募考試,他旋即考 上公費生,以法科第一名的身份進入北大經濟系。為什麼不當醫生改學經濟?因 為他堅信馬克思所言:「不學經濟學,就無法理解現代社會。」於是他隻身前往 北平。 第一本由台灣人編纂的二二八史料   一到北大就發生沈崇事件,楊威理和許多公費生都參與了反美示威遊行。在 台灣參加抗日活動被逮捕坐牢好幾年的詹以昌逃到北京,給予了北大公費生許多 革命道路上的指導。他總是大膽發表反對國民黨的演說,讓公費生深夜在他家偷 聽延安廣播,啟發公費生的思想。   緊接著台灣島內發生二二八事件,一開始台灣公費生不清楚真相,後來透過 家人的信件才瞭解實情。由於國民黨封鎖了消息,公費生去到美國領事館的圖書 館翻閱香港報刊和外國新聞,整理許多資訊。楊威理是北大公費生的領導,在他 的組織動員下,加上幾位大陸學生提供的幫助,他們一晚上寫了十幾張海報,隔 天一早貼在北大民主廣場的牆壁上。   很快地,原本只是發生在島內的事件,透過公費生的力量,一天就傳遍整個 北京城。當晚,北京報館的記者採訪了公費生,翌日刊載此一新聞,這下二二八 的事情傳的更遠了,上海的某家報刊還以頭版頭條報導了北大公費生揭露二二八 真相的海報牆。   北大公費生雖然距離台灣最遙遠,卻是最熱血的一群。他們編印了兩本小冊 子,一本是訪問北大幾位名教授談論二二八事件的記載,一本是當時有關二二八 的報刊言論集,這應該是台灣人最早有意識編纂的二二八史料。這裡頭可能還收 錄了北大公費生聯名發表的《告台灣同胞同學書》。   可惜在那個瘋狂的年代,滯留在大陸的公費生幾經顛簸,很多文獻資料都丟 失了。也許返回台灣的公費生,或是台灣民主自治同盟的書庫可能還藏有這兩本 冊子。斷簡殘編,蒐羅匪易啊……。 不是政治家而是圖書館館長   公費生在二二八事件中所做的宣傳和努力,引起了北大進步學生的注意。他 們開始接觸公費生,讓他們參加讀書會等活動,傳播進步思想。沒多久,包括楊 威理在內,半數以上的公費生都加入了共產黨的外圍組織民主青年聯盟或民主青 年同盟,除了少數兩三位公費生以外幾乎全數左傾。楊威理則是在1949年加入中 國共產黨。   內戰導致物價高漲,從台灣寄來的公費入不敷出。楊威理代表公費生去向北 大秘書長鄭天挺教授求援。幸得鄭氏資助,北大的公費生尚不至於餓肚子。   平津戰役開打前,楊威理就假扮商人離開北平潛入解放區。三個月後他同人 民解放軍再次進城,國民黨政府在河北省完全潰敗了。楊威理說,沒有一個北京 市民不佩服解放軍嚴明的紀律,沒有一個老百姓不感嘆共產黨的廉潔,所有人都 把未來的希望託付給中國共產黨。1949年十月一日,楊威理和北京市民一起參加 建國典禮,流著熱淚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誕生。   「中國人民要站起來了!」抱著這樣念頭的楊威理,展開了滯留在大陸四十 年的歲月。最初楊威理負責整理日本人留下來的書籍,隨後中央編譯局成立圖書 館,楊威理以二十四歲之姿被任命為館長,這個萬年館長一直幹到退休。為此他 遺憾地說:「我遵照父親的意願回到中國,但沒有能夠成為政治家。命運偏偏逼 迫我湮沒在書堆裡。」 文革中瞬息萬變的遭遇   這邊要先說明一下楊威理的職位級別,這個職位和他在文革中的遭遇息息相 關。中央編譯局圖書館館長的級別相當於司局長,位階在中央正副部長之下,相 當於省廳局長或地級市市委書記、市長,也就是說相當於黑龍江省財政廳廳長或 東莞市市委書記。楊威理以台灣人的身份做到這個位子,算是台灣人在北京政府 中相當高的官位了。   文化大革命爆發,在一片奪權聲中楊威理非但沒事,沒有被視為資產階級當 權派打倒,還參與了中央編譯局對局領導的鬥爭,他還成了造反派的頭頭兒。這 說明了文革一開始的時候,該鬥誰不該鬥誰,誰能鬥誰不能鬥,革命群眾也拿捏 不住標準。   但幾個月後,楊威理也成了被鬥的對象,失去一切權力和聲望。他的罪名有 右派、國民黨特務、日本特務、海外關係、台獨份子、祖國分裂主義者。這裡面 每個罪名都是莫須有的。尤其主張台灣自治的謝雪紅被打成台獨份子後,曾經強 力支持謝雪紅的楊威理,其在台盟的言行成為他的重大罪狀之一。編譯局的造反 派都是讀書人,只興文鬥而不武鬥。但面對一次又一次的批鬥,對精神是很大的 折磨。   1968年楊威理在清理階級隊伍中被抄家,風琴甚至被分解,以檢查裡面是否 有無線電台。在單位被勞改、隔離、軟禁,工資被扣,這下不只精神折磨,生活 還貧困了。1971年秋,楊威理被下放到江西省進賢縣中共中央辦公廳五七幹校, 這又是一個更嚴峻的勞動改造,遠勝在編譯局的勞動強度,精神折磨生活貧困, 現在又加上了肉體不堪負荷。直到1973年夏天,他才結束在五七幹校的日子回到 北京,並且從諸多罪名中被解放出來。楊威理,可以說已經沒有政治上的問題了 。   多少年後,楊威理對謝雪紅的評價是:其台灣高度自治的主張,為鄧小平的 一國兩制理論所發揚,而謝雪紅的主張更具有開創性與革命性。楊威理非常認同 謝雪紅的政見。因此,自從結識謝雪紅後,楊威理一直是她的堅定追隨者。他也 為這位兩岸交流的先行者的悲慘下場,感到傷心難過。   在五七幹校的後一年,楊威理被調到豬舍養豬,成了「豬倌」。他會說閩南 語、北京話、日語、英語、德語、拉丁語、法語、俄語、西班牙語九種語言。一 個養豬的人會說九種語言,在當地的農民中傳開了。對沒有讀過書的農民來說, 要學北京話都相當困難了,怎麼有人能學會九種語言呢?楊威理自嘲說:「不是 九種,是十種,包括豬語。」在那段苦悶哀戚的日子裡,楊威理成了中國少數能 和豬對話的讀書人。 圖書館館長退休後到日本任教   文革結束後楊威理被平反,回復一切名譽與工作。此後他忙碌於中央編譯局 圖書館館務直到退休。1989年他到英國探望女兒,後來在日本友人的幫助下定居 日本。   楊威理在大陸期間除了擔任中央編譯局圖書館館長,還曾任中國圖書館學會 第一、二、三屆常務理事,中央國家機關和科學研究系統圖書館學會第一屆理事 長,台灣民主自治同盟中央評議委員等。整體而言,他在大陸的成就乃是建立了 一所藏書近百萬冊、亞洲最大的社會主義史文獻的圖書館,並且在這座圖書館服 務了四十個春秋。   定居日本後,曾任駿河台大學日本文學和中國文學講師,新潟產業大學中國 社會史教授,東京都立大學台灣社會史、中國社會史、日本社會史客座教授。現 在是新潟產業大學的名譽教授。 著述百萬的台灣學人   楊威理的學術專業之一是圖書館學,1988年出版《西方圖書館史》,這是一 部系統研究西方圖書館發展歷史的專著。此書記述了五千多年來的西方圖書館發 展史,起自兩河流域的泥板文書,一直到現代化的圖書館設立,全書多達四十萬 字。《西方圖書館史》在學界的評價是「系統論述西方圖書館發展歷史的專門著 作,為中國研究外國圖書館史的工作增添了光彩」。   1990年,本書被評為全國優秀著作。大英博物館因為本書,發給楊威理「學 者專家特別閱覽證」。他在出訪大英博物館的時候,尋找據說是馬克思和列寧經 常坐的座位,在那著名的圓頂閱覽室下,體驗哲人追求真理之痛苦……。在這座 收藏浩瀚知識的博物館中,感受到了人類的偉大,與人類的渺小。在與先人的對 話中,全知的聖賢是否可以瞭解自己的苦悶呢?   此外,楊威理還有諸多著作:《馬克斯恩格斯書目》,德國出版;《私の昭 和史》,岩波書店出版;《ある台湾知識人の悲劇》,岩波書店出版;《雙鄉記 》,即《ある台湾知識人の悲劇》的中譯本,人間出版社出版;《豚と対話が出 来たころ》,岩波書店出版;《蔡元培傳》,里文出版社出版。在中央編譯局服 務期間,他還參與主編過《馬恩列斯論巴黎公社》、《研究馬克思恩格斯著作和 生平論著目錄》等書。   其中要特別提出來說的,是《ある台湾知識人の悲劇》這本書,其日文書名 的中文翻譯為「一位台灣知識份子的悲劇」。故事的主角叫做葉盛吉,是楊威理 的摯友。日治時期他們是仙台第二高等學校同窗,同住一棟宿舍。同樣的出身背 景,他倆結成莫逆之交。葉盛吉稱讚楊威理的性格為:「待人接物開朗磊落,博 學多聞思想深刻。」   二高畢業後葉盛吉考取東京帝大醫學院,但台灣一光復,葉盛吉就毅然決然 放棄學籍返回台大醫學院就讀。楊威理到了北大,葉盛吉留在台灣,兩位好友從 此走上不同的道路。白色恐怖時葉盛吉被國民黨逮捕槍決,而滯留在大陸的楊威 理無從得知摯友死訊。   1980年,楊威理才透過日本友人得知葉盛吉已經犧牲於白色恐怖,他悲痛萬 分。1989年移居日本後,楊威理透過關係尋找葉盛吉的下落。他從葉盛吉的獨子 葉光毅的手上取得葉盛吉的日記手稿,之後將它整理出版,這就是《ある台湾知 識人の悲劇》這本書的由來。在那個動亂的年代,知識份子所受的苦不但沒少於 一般百姓,可能還更加的巨大。楊威理和葉盛吉的際遇,正是當代知識份子的典 型。   另外楊威理還有許多不在上述的著作。將他的所有論文和作品結集成冊,至 少有二十本專書、數百萬字的篇幅。這還不包括他在動亂年代自行燒毀或是被抄 走散佚的數十本日記、筆記、信件等。我們可以這樣說,這位從少年就遵循父親 教誨,立志成為中國大政治家、外交官的台灣知識份子,由於命運的捉弄,卻成 了著述百萬的學人。這絕非少年楊威理的本意,卻成了老年楊威理的成就。   如今楊威理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自傳,分別以中、英、日三種語言寫成,未來 將擇日出版。據他自言,還有三、四部書稿將要出版。我們期待這些書籍的問世 ,它將能讓我們更加瞭解這位台灣知識份子,瞭解那段很少人知道的台灣史。 一位有特殊經歷的平凡知識份子   楊威理十一歲就離開故鄉台灣,1946年和1948年兩次短暫回台,此後一直到 1994年,四十六年之後他才再踏上台灣故土。他自言此次回鄉像是浦島太郎的故 事一樣,故鄉的一切都無法辨認了。只有淡水河左岸的觀音山和新店溪的流水聲 依然如故。   曾經聽過一句話是這麼說的:「人的一生最難忘記的,是母親的臉,和城市 的面孔。」出版《西方圖書館史》的時候,楊威理在扉頁寫下這樣一句話:「謹 以此書,獻給祖國寶島的一位普通婦女──我親愛的母親。」父母的面孔,故鄉 的形象,從來沒有一天在楊威理的記憶中消逝過。父親自幼對他的期許與栽培, 寶島淡水的風光所帶給他的童年,深深烙印在他的流浪人生裡,未曾抹滅。   這位出生在大正末年,一生經歷昭和、康德、民國、共和國的台灣知識份子 ,直到今日都還秉持著求學時的初衷,關注著台灣、大陸、日本的未來發展。楊 威理是個平凡的人,但是從他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那個動盪年代的讀書人典型 ,可以看他與平凡人不同的特殊之處。憂國憂民是那一代人的特徵,也是值得後 人學習之處。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51.151.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