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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陳天章   陳天章,原名廖天朗,1926年生,台中市人,1946年入北京大學經濟系。現 定居於上海。 以柔道痛打日本人的中學生   陳天章之父在印尼經商,他一出生就被父母帶去了南洋,七歲才回到台灣定 居,被寄養在伯父家中。陳天章自言回到台灣後,才感受到台灣人在日本政府的 統治下,政治受壓迫,生活受歧視,人格受污辱的亡國奴辛酸。在這種不平等的 環境,養成他主張正義、反抗暴虐的性格。   日治時期陳天章考上台中一中,這是間台灣學生高達九成的學校,對於日本 政府壓迫台灣人、污辱台灣人的反應很大,反日、思念祖國的情緒非常濃厚。在 學期間陳天章學習日本柔道,他利用此優勢經常在晚上夥同幾個好朋友,趁夜色 痛打白天欺負台灣人的日本學生。以暴制暴是錯誤的行為,但這就是那個年代台 灣人抒發憤恨的方法。 從歡迎祖國軍隊到報考公費生   陳天章對於台灣人在政治上被日本人壓迫、歧視的感觸很深,特別熱切盼望 台灣能早日回歸祖國,經常遙望看不見也不知道確切方向的唐山。台灣光復後, 陳天章也和眾多台灣人一樣,歡欣鼓舞甚至流下興奮淚水地迎接國民政府接收台 灣。他特別認真,自己跑去學國語拼音,就是為了要和祖國同胞溝通。時陳天章 就讀於台中農學院(現中興大學),他們在學校裡舉辦歡迎國府軍的晚會。雖然 語言不通,他還是表演了默劇來慰勞士兵們的辛勞。   很快地,陳天章發現國民政府的本質,國府的貪污腐化、專制獨裁讓台灣人 大失所望,他說:「這時候老百姓中流傳開一句話──剛趕走了日本狗,又進來 了貪腐豬。」   為了抗議國民黨派來的農學院院長,陳天章參與組織了台中農學院的全校大 罷課。這是光復後全台灣第一次發生的大學罷課事件。此活動雖然成功迫使政府 撤換農學院院長,但其他情況依舊,毫無改變。   正是在此時,陳天章聽說了大陸的情況,人們說在大陸有一個中國共產黨正 在和國民政府鬥爭,而且很得人心。家中經濟不寬裕的陳天章,想說既然教育處 提供公費讓台灣人可以去大陸唸書,他就考取公費生資格,並申請到北大,親自 去祖國見識見識。 決定放棄學業進入解放區   甫入校就遇到沈崇事件,而且又聽聞國民黨透過接收,許多高層官員黨員一 夜暴富的事情。陳天章確認國民政府不只不得台灣民心,在大陸也是人人反對, 讓他一下子就投入到反美帝國主義的運動。他不是單純反美,也包含了宣洩在台 灣時對國府的不滿。隨後他也參與北平台胞組織聲援二二八的活動,參加反飢餓 反內戰反迫害學潮。經由這些活動陳天章的思想開始左傾,興起了放棄學業參加 革命的念頭。   1947年九月新學期開學,陳天章參加民主青年聯盟(簡稱民聯,地下黨週邊 組織),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和毛澤東著作。自此他心向共產黨,下定決心參與 革命,並爭取早日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國府進行鬥爭。   1948年暑假,北大公費生首次返台(1947年暑假北大公費生未返台)。陳天 章回到台中老家,才正式瞭解二二八事件。聽聞許多同學、同鄉在二二八事件被 殺害、逮捕,這些來自身邊親友的一手資訊讓他感到滿腔悲憤,對國民黨的忍耐 已到極限。他匆匆結束在台灣的假期,返回北大向同為北大公費生郭炤烈表示對 國民黨反動統治的不滿,提出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意願。時郭炤烈已是共產黨員, 透過他穿針引線,陳天章也正式加入共產黨。   同時陳天章和北大公費生張天成都被列入國民黨的黑名單,共產黨掌握到此 一情報,為免他們被逮捕,就要求他們離開北大,進入解放區。 前往解放區須通過層層關卡   1948年十月,陳天章和張天成前往天津和其他同志會合,然後分批從河北閘 口、滄縣、泊鎮到華北解放區。為了避人耳目,共產黨下令他們改名換姓。張天 成改名為陳曉帆,並跟陳天章說:「咱們同姓陳吧,為了好記,就以我的姓名顛 倒過來,叫陳天章吧。」陳天章欣然接受,就把原名廖天朗改為陳天章,並沿用 至今。   他們先到南開大學和接應的地下黨成員會合。經過安排,組織讓他們化妝成 做買賣的商人,並且找了兩位來自溫州的女學生扮他倆的愛人結伴去滄縣。陳天 章和陳曉帆換上長衫戴上禮帽,腳穿布鞋,拎著皮箱,就像個生意人的裝束;兩 位女學生則改著旗袍,塗脂抹粉,裝成闊小姐。   從天津出發到滄縣要經過閘口、堿河渡口和陰陽界。在天津西站擠火車時, 他們和兩位女生被如潮的人海沖散,從此音訊全無,不知她們下落何方。陳天章 和陳曉帆裝作互不認識,一路上不敢交談,四處張望看有無特務跟蹤。他們在唐 官屯下車,要通過一個由國民黨士兵荷槍實彈把守的閘口,每個要通關的人都要 接受審查。台灣人走路外八,說話有日本腔,他們被重點盤查的可能性很高。   情急中陳天章在廣場邊上的燒餅攤買了燒餅,一邊狼吞虎嚥的吃著,一邊排 隊受檢。面對員警盤查,他們以口嚼大餅含糊說話來掩蓋台灣口音,員警未查異 狀,把陳天章的手提箱翻了個底朝天,一看裡面只有換洗衣物也沒多問就放行。 陳天章就這樣混過盤問,順利地通過了這道關卡。   通關後兩人按組織原訂計劃分頭行動,陳天章乘馬車至堿河渡口,在渡口與 陳曉帆會合才一起擺渡。但他遲遲不見陳曉帆的蹤影,不知是已渡河還是半路耽 擱。捱到末班船,陳天章才上船渡過堿河。過河後仍不見陳曉帆,陳天章只好一 個人繼續向前行。   渡河後的這段路,他必須穿越陰陽界。所謂陰陽界,就是三不管地帶。白晝 歸國民黨部隊管控,晚上部隊不敢在村莊過夜退去,共產黨游擊隊就進村子組織 百姓搞鬥爭活動,是個白天夜晚有兩樣風情的地方。穿越陰陽界,陳天章還得坐 十幾個小時的車,才順利進入解放區。一入解放區,他就聽到在國統區被禁唱的 革命歌曲,算是歡迎這位台灣青年學子的到來。   陳天章到泊鎮的華北解放區城工部報到,才知道陳曉帆尚未抵達。他原以為 陳曉帆跑在前面,沒想到是拖在後頭,頓時焦急萬分。當晚,陳曉帆才安全抵達 解放區,讓這兩位台灣書生激動不已。   原來陳曉帆順利通過了閘口後沒有趕上末班馬車,當晚只好借宿在一個擁擠 不堪的小客棧。經過一天的緊張奔波倍感疲倦,他蜷縮在牆角的稻草堆,把大半 個身子埋進去倒頭就睡,靠稻草掩體取暖。清晨醒來後才知道半夜來過一幫國民 黨員警對旅客搜查盤問。睡在牆角的陳曉帆個子瘦小,靠著稻草的遮掩,加以客 棧燈光昏暗,竟然逃過這一劫,實在驚險。   他們倆旋即被分配到平山華北區黨校直屬班學習(中央黨校前身),學員都 是來自平津地區的北大、清華、南開等學校的地下黨員。這段期間身處解放區的 台灣人,都經常哼著一首歌:「台灣呦是祖國的台灣,海洋呦是祖國的海洋,我 們盼望著共產黨,解放軍,毛澤東的隊伍趕快來解放,像在茫茫的黑夜裡,我們 盼望著天亮。」陳天章想著遠在千里之外的親人和台灣同胞正受著國民政府的荼 毒,唱著唱著都會情不自禁地流下熱淚。 投入革命工作南下上海   遼瀋戰役結束後東北野戰軍入關和華北野戰軍合圍傅作義部隊,平津戰役正 式打響。1948年十一月十三日,陳天章和陳曉帆被分配到華北人民政府財貿辦公 室工作(即中央人民政府經貿委員會前身)。1949年十月一日,陳天章舉著代表 台盟的旗幟,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國大典。   1950年二月,中央組織部通知陳天章和陳曉帆速即動身南下上海,準備解放 台灣。此命令讓這兩位台灣人興奮到徹夜不寐。一年半前他們決定反對國民黨政 府,投身革命工作,日夜盼望的就是參與解放台灣的這一天。他們到上海市委報 到,但不久後韓戰爆發,兩岸僵持,陳天章、陳曉帆、劉詔光、邱伯卿等幾位台 籍黨員被分配到上海市公安局政保處,從事隱蔽戰線的工作。   1958年,陳天章調任上海海關,從事反心理戰和反爆破工作。文革中陳天章 因台灣人的身份,又曾在政保部門這樣重要的部門工作,被以國民黨特務嫌疑的 罪名嚴格審查和批鬥。從小嫉惡如仇骨頭很硬的他當然不服,為自己辯護了幾句 ,換來的下場是被丟到工廠勞動改造五年。期間只准他做打掃和洗碗的工作,不 讓下廚。因為他有特務嫌疑,造反派擔心讓他煮飯的話他會在飯裡下毒。其同遭 批鬥的同事有人受不了折磨,含冤跳樓自殺。十一屆三中全會陳天章被平反,摘 下極左時期被戴上的帽子。   重新獲得重用的陳天章調任上海對外貿易學院從事教學工作,後任上海對外 貿易學院的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上海市第八、第九屆市人大代表。從工作崗 位離休後(解放前即參加革命工作可辦理離休,待遇較一般退休資格更佳),已 經滿頭白髮的陳天章離而不休,幫助許多台灣親人到大陸投資發展,成為台商到 對岸發展的一個媒介。 大家都想念家鄉,可是都沒辦法回去   我曾在上海採訪過陳天章,得知他當年為了反抗國民黨,冒著生命危險穿越 重兵把守的關卡去到解放區,令我感到驚訝不已。想當年林毅夫從離島游到對岸 已經很誇張了,沒想到林毅夫的前輩們早就幹過更轟轟烈烈的事情。國共內戰期 間共產黨代表的是進步思想,讓選擇追隨共產黨的黨員願意為了黨的目標犧牲自 我,只為了打敗國民黨。   訪談過程中,我們不時會夾雜台語。這位已經離開台灣六十五年的老人,台 灣話竟然說得比我這個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好,實在令我汗顏。陳天章自嘲說,他 的國話南腔北調,講得不倫不類。台語幾乎沒有什麼機會使用,其實也生疏得差 不多了,有時候還得聽聽廣播才能複習台語。倒是日語,因在上海對外貿易學院 以此為工作,還是非常流利的。   這位小時候極度痛恨日本人,會趁夜色以柔道痛打日本人的台灣人,到了晚 年居然最嫻熟的語言是日語,我想他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可惜因為年事已 高,許多事情陳天章已經記不住了。在我離開上海後的沒幾天,他就因輕度中風 入院,幸無大礙。我想,大概是因為我開啟了老人家的回憶,讓他情緒一時激動 所致。其實我在採訪這些老台灣人的時候,都儘量小心這方面的事情,但還是免 不了會發生,幸好沒有造成什麼問題。   兩岸改革開放後,陳天章只有回去掃墓過一次。同樣的狀況,他在台灣的一 等親二等親多半都不在了,很難符合申請返台掃墓的資格。如今他走路已需要靠 拐杖輔助,即便完全開放自由行,他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回台灣了。政治上的人為 藩籬,造成的只是無數的人間悲劇。   陳天章說:「想當初我從北京南下上海,一轉眼已是五十餘年。而同行的陳 曉帆、劉紹光、邱柏卿等不少老台胞都已相繼過世了。後來想回家,可是自己生 長的台灣,在那邊長大,自己的家鄉,要回去還不讓回。老了,很快的,大家都 一個一個走了。大家都想念家鄉,但是都沒辦法回去。」   望鄉路不見,有家歸不得。天真在這條路上,跌跌撞撞……。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0.217.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