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1946－－滯留在大陸的國民黨公派生 十

作者blurry (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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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連載] 1946－－滯留在大陸的國民黨公派生十

時間Mon Oct 31 21:17:22 2011

十、新中國建立　　在敘述公費生們的個人小傳之前，必須先簡單說明新中國成立後，到改革開放以前的重要政治運動。不然我們無法理解這群心向共產黨而留在大陸的台灣學生，為什麼反而被捲入政治運動中。中國人的智慧：改革之前，必先守舊　　中華民國的成立，就是一次翻天覆地的變動。中國是農業社會，此前每次改朝換代，不過就是一個農民政權推翻另一個農民政權，封建本質未變。民國貿然廢除帝制改行共和而不行君主立憲制，方方面面又立國於西方政治思想，非但未能帶來光明，反而開啟另一段苦難。　　新中國的建立也是一樣。馬克思主義全面顛覆舊思潮，和中國既有文化大相逕庭，於是就發起一次次政治運動想要革舊社會的命。國學大師錢穆先生的思想之一是「改革之前，必先守舊」，顯然我們任何人都沒有聽進去。於是五百年後來看這一百年的歷史，就跟今日看熙寧變法、新舊黨爭是一個意思。　　改革開放前可謂年年有政治運動，甚至同時期存在兩三個不同的政治運動。在此僅列舉較有代表性的運動：鎮壓反革命、抗美援朝、三反五反、肅清暗藏反革命、整風反右、三面紅旗、反修防修、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等等。　　瞭解這些運動的背景，就可以知道文化大革命並非憑空而生，不是毛澤東和四人幫憑藉個人意志就能掀起這場歷時十年的政治運動。所有在文革中被使用的鬥爭手段，在歷次政治運動都能看到縮影。　　一言以敝之，中共建國十七年的發展，就是：政治運動，放鬆一點；政治運動加強版，放鬆一點；政治運動威力加強版，放鬆一點。整個社會愈扭愈緊，到了文革終於一口氣走到極左路線的盡頭，釀成無法彌補的錯誤。建國三大運動──鎮反，土改，抗美援朝　　鎮壓反革命運動開始於1950年十月，簡稱鎮反，目的是掃除解放戰爭中未消滅的國民黨特務、土匪和反革命份子。因認定反革命份子的標準太過寬鬆，依賴裁決者的自由心證。但甫建國各地公檢法系統未全，在基層演變成濫捕濫殺，造成冤錯假案。後來發生的政治運動，都一再重複鎮反運動執行失控擴大化的現象。1951年十月鎮反結束，但地方仍持續運動一年餘。　　抗美援朝運動發生於韓戰期間，和鎮反、土地改革運動並稱新中國建國初期的三大運動。此運動將反美情緒推向一波更高的高潮，從此反外敵的情結在中國人民烙下深刻印象，反修、反日、乃至於台灣民進黨反共的思想都同出此源。其核心思想是「非黑即白，全面否定」。抗美援朝中，不讀敵國書，不說敵國語，不用敵國物，不交敵國友。　　實際生活不可能做到如斯地步，於是產生巧詐的詭辯：政府官員開美國車被批評，就辯解說開美國車是為了革命需要，是為了更有力的打擊敵人。這種說法最早出自於江青在延安的作風。　　話說江青在延安時，基於興趣她經常跳西洋舞，於是就有黨員質問說：「西洋舞不是國民黨腐敗政權在跳的嗎？為什麼我們共產黨員可以跳西洋舞呢？」江青回答：「革命者跳舞是為了革命的需求，國民黨跳舞是為了腐敗的需求。」聽起來煞是有道理。同樣是跳西洋舞，共產黨員是為了革命而跳，國民黨人就是為了腐敗而跳，並不是一個意思。　　這種由身份來決定是非的思想，到了文革演變成出身論：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父親是革命烈士紅五類，那兒子出身就好，家裡成份好，就可以委以重任；父親是舊社會資產階級，是歷史反革命，是黑五類，那兒子出身就不行，甚至在文革初期沒有擔任紅衛兵的資格。在今日台灣，演化成國民黨接觸中國是為了出賣台灣，民進黨接觸中國是為了捍衛台灣人的權益；批評國民黨就是本土派，批評民進黨就是中共同路人，一個意思。三反五反──交叉取材的鬥爭手段　　三反五反運動是不同時間點推動的，針對的對象也不同，但兩者有關聯故合稱之。三反運動的內容是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針對的對象是政府機關和學校，1951年底開始推行；五反運動的內容是反行賄、反偷稅漏稅、反盜騙國家財產、反偷工減料、反盜竊國家經濟情報，針對的對象是民間企業，1952年初開始進行。　　三反五反運動可說互為表裡，執行之後也都失控，不管政府機關或民間單位都發生許多硬扣罪名逼壓取供的冤錯假案。沒貪污的被誣陷貪污，沒行賄的被冤枉行賄。被鬥爭對象遭日夜逼供，飽受精神折磨乾脆把罪名全認了。這裡面最厲害的是，三反運動中從政府官員處暴力強取來的不實口供，居然可以用作五反運動中整肅資本家的材料；反之五反運動中資本家受不了折磨所認的不實冤情，亦可以回頭做為清算政治人物的證據。於是兩者像滾雪球般愈滾愈大。　　這種建構在架空材料的鬥爭手段真的是害慘了不少人。後來反右和文革更青出於藍把各種材料串連起來，捏造不實罪名加諸被鬥爭對象頭上。此手段影響深遠，文革的扒糞鬥爭法，亦即把你祖宗十八代的不良成份全部挖出來批鬥，可說變形於此。肅反──首次有公費生被政治運動波及　　肅清暗藏反革命運動簡稱肅反，自1955年七月到1957年初。肅反的打擊對象類似鎮反，凡在舊中國和國民黨有點牽連的都被歸為「歷史反革命」，記載在個人檔案中。以後的政治運動，歷史反革命的問題又會被拿出來批鬥。反美帝運動帶來的非黑即白非友即敵的後續效應逐漸發酵，愈來愈多台灣人在肅反之後被牽連到政治運動中（非黑即白的思考邏輯：你是台灣人，那你就是國民黨，你就是國民黨潛伏在大陸的特務）。台灣公費生洪瑤楹即在肅反運動中被抓去關押，從此政治地位愈來愈低。整風運動造成反右運動　　整風反右運動其實是兩場運動，但因其有連貫性故合稱之。1957年四、五月間共產黨發起整風運動，整肅對象是黨員本身，透過批判共產黨的方式改善黨內風氣。結果不但黨員熱烈響應，知識份子和一般群眾也火熱的參與批評共產黨。毛澤東發現苗頭不對，將整風運動轉向，定義那些批評共產黨者為猖狂進攻的右派份子，右派就是反對馬克思並且要從共產黨手上奪權的人士，然後開展反擊右派猖狂進攻的鬥爭，是為反右運動。　　簡單的說反右運動起因於共產黨發起整風運動挖洞給自己跳，只好再搞個反右運動來化解整風運動。從這裡又再次印證，每一次立意良善的政治運動，一執行起來就是全面失控。這個世界恐怕沒有一個政黨敢像共產黨那樣發起批評自己政黨的運動，好事一樁搞到最後卻變成鬧劇一場。發起一個運動來反對自己發起的運動，這也算是新中國政治鬥爭史上的奇妙事件之一。正式把知識份子視為要被鬥爭改造的階級　　嚴格說來，反右運動算是新中國建立以來第一場大型政治運動。知識份子和老百姓熱烈參與整風運動批判共產黨，結果在反右時紛紛受到鬥爭，被劃為右派的知識份子就有約五十萬人，被打成中右的知識份子不可勝數，規模既大影響也深。　　我們可以這麼說，反右最重要的突破就是把政治運動的烈火正式燒到知識份子頭上，從此鬥爭的方式就簡單了，隨便找些材料把想鬥爭的知識份子、共黨幹部貼上右派標籤，說你是走資派，是資產階級，大大批鬥一番，這個政治包袱就讓他們不能翻身。　　對於這些中右、右派的處置，共產黨施行了大量的勞動教養，即發配邊疆勞改，或是在城市裡從事低階勞力工作，整得可慘了。適逢三年大飢荒，許多知識份子在勞改中死亡。右派成份每年評定一次，有些人在一兩年後被取消右派，稱為摘帽右派。但無所謂，文革時一樣都再被搬出來整一次。台灣公派生既是知識份子，又是國民黨潛伏在大陸的「特嫌」，要倖免於難是不可能的。輕者降職或撤職，重者發配勞改，吃了不少苦。三個法寶──埋下文革權力鬥爭的種子　　反右之後，更大規模的政治運動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台灣人比較熟悉且有記載在歷史教科書上的，當屬三面紅旗運動。第一個五年計劃提前達成目標，1958 年北京政府推動第二個五年計劃，三面紅旗也順勢展開。　　三面紅旗原稱三個法寶，內容是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總路線可說是行動綱領，造成中國經濟元氣大傷的是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大躍進的目的是讓中國經濟生產力超英趕美，結果卻在社會各層面造成嚴重影響。為了提高產值，人民瘋狂投入大躍進的生產隊伍中。全民大煉鋼最有名，家家戶戶把鍋碗瓢盆全部拿出來煉鋼，土法煉鋼的方式只生產出一堆沒用的廢鐵。　　大躍進不只表現在生產行為，連帶造成浮誇虛報生產成果的風氣。各地方都訂定了無法達成的目標，為了敷衍上級只好偽造成果，一時全國各處競相較勁。你們單位糧食生產一千斤，我們單位就報一千二百斤，一個單位一個單位跟進不斷追高，繞一圈回來我們單位的糧食生產量已到了三千斤，實際上可能連五百斤都不到。　　在其他社會層面，也都紛紛開始大躍進。一個導演可以宣稱明年度要拍十部電影，一個作家可以聲稱明年要寫一千萬字的作品，一個戲班計劃在明年度安排一千場的演出。當時的人心不知怎麼整的，完全浸淫在這些不可思議的數字中。成功做到的，其生產品質必定低下。事實上多半是不可能達成的目標。　　人民公社是農業生產的合作組織，以生產隊為基本單位組合成人民公社，其規模大概為一個行政鄉。人民公社的制度一直持續到八十年代，可以把它視為鄉鎮一樣的行政組織，實際上取代了鄉政府的權力。人民公社廢除大部分私有制，一切財產屬於公社全體。人民的食衣住行由公社包辦，也就是俗稱的大鍋飯，所有人都在公社食堂吃免費餐。　　人民公社將中國更進一步推向共產制度，結果反而重創在第一個五年計劃中復甦的中國經濟。其最大的弊病在於勞動成果乃集體分配，多勞無法多得，不勞卻能而獲。大躍進造成浮誇成風，人民公社瓦解生產積極性，造成的就是連年歉收，引發一連三年的大飢荒。在三年大飢荒中餓死數千萬人，災民吃樹根、泥土充飢，慘不忍睹。　　三面紅旗運動對新中國造成最大的影響就是引發後續一連串的政治效應。國防部長彭德懷因批評毛澤東的大躍進，在反右傾運動中被打倒，由林彪接任國防部部長。林彪後來利用職務之便，與江青聯手在軍隊中打開文革的缺口，同時又利用人們對毛澤東的偶像崇拜心理大搞個人崇拜。毛澤東非常滿意林彪的言行，文革時把他提到黨內二把手的位置，以接班人的姿態被寫入共產黨黨章。手握莫大權力的林彪在文革呼風喚雨大搞政治鬥爭，釀成莫大災禍。反修防修──國際事件演變成國內運動　　文革前規模最大的政治運動就是反修防修。所謂的修就是修正主義，在當時是負面詞語，表示沒有遵行共產主義的道路。反修本是國際問題，最終演變成國內政治運動。1956年赫魯雪夫上台後改變了史達林的政策，引起中共不滿，稱其為蘇修主義。波蘭事件和匈牙利事件讓毛澤東擔心修正主義在國內造成動亂，一面和蘇共澈底決裂，一面在國內搞反修防修，從1963年一直搞到文革，是導致文革爆發的近因之一。　　被貼上修正主義的標籤，就跟被劃為右派和走資派一樣。所以反修等於就是類似於反右的運動，搞鬥爭的名目又多了一個，再次加深無產階級對他們自己製造出來的所謂資產階級的仇恨與恐懼。本來不存在嚴重的資產階級問題，甚至可以說本來就沒有階級對立的問題，一搞了鬥爭就什麼都變成問題。荒謬的是鬥爭過後非但沒有完全消滅資產階級，反而製造出更大量的資產階級，然後引發更大的鬥爭。三年過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終於大爆炸。十年浩劫──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文化大革命始自1966年五月，一般認定導火線是評海瑞罷官風波，正式爆發是五一六通知，結束時間是1976年十月四人幫倒台，是場歷時十年的浩劫。文革的目的是要全面打倒資產階級，實現百分之百的無產階級專政，建構一個理想的共產社會。目的雖然美好，但文革完全是錯誤的，唯一的好處就是讓全國人民終於明白過去那一套左傾路線是錯的，進而推動了改革開放。　　文革把鎮反以來政治運動的鬥爭手段和名目，以極度激烈的方式呈現。為了搞鬥爭，一個晚上可以在一所校園貼出一千張大字報。大字報不只可以貼在佈告欄，甚至可以貼到挨鬥者家裡去。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文革時挨鬥，紅衛兵把他中山大學康樂園的住所裡裡外外全貼滿大字報，看都看不到牆壁，還不讓撕。如此瘋狂的程度，是以往政治運動都見不到的。　　發動文革的人是毛澤東和四人幫，參與鬥爭的是年僅中學和大學的紅衛兵。紅衛兵最初只在校園批鬥教師，整幾個反動學術權威。透過破四舊和大串聯，紅衛兵一口氣把文革散佈到全國各地。四舊指的是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紅衛兵可以任意抄家，砸毀一切代表舊文化的事物，批鬥具有舊思想的人。全國大串聯讓地方文革與北京同步，北京鬥什麼我們就鬥什麼。於是文革之火遠勝任何一次政治運動，所有上上下下的中國人都被牽連。　　被鬥爭的對象包羅萬象，不限於共黨官員和知識份子，只要被挖出地富反壞右的成份（即黑五類：地主、富農、反革命、壞份子、右派），全都要上批鬥台挨鬥。他們被稱作牛鬼蛇神，關押他們的地方就叫做牛棚。牛棚形同監獄，紅衛兵可以不須經過公檢法審判（事實上公安和司法體系全都停擺了，就連政治局的權力也被中央文革小組取代，可說一切政府機關都停止運作，由毛澤東、四人幫直接掌權），想抓誰就抓誰，想鬥誰就鬥誰，只是看要戴什麼帽子在牛鬼蛇神的頭上而已。　　其中，武鬥有之，文鬥也有之。武鬥直接造成挨鬥者死亡，被紅衛兵活活打死的人所在多有；文鬥則是帶給挨鬥者心靈上的折磨，一再的思想批鬥，讓不少挨鬥者選擇自殺，或是引發疾病死亡。　　紅衛兵在文革第三年時因毛澤東的命令：「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全部投入上山下鄉的插隊運動。頓時城裡大街上看不到幾個年輕人，紅衛兵帶來的破壞也就少了許多。這些紅衛兵俗稱老三屆，有的後來一輩子待在農村，沒再回過都市，人生從此也就這樣完了。台灣公派生在政治運動中的角色　　文革被整過的人據說上億，被整死的人不可計數。挨整的人這麼多，台灣公派生當然逃不過。他們被安的罪名多半是國民黨特務，別的罪名還有海外關係、裡通國外的特務份子等。還好，文革的主要目標在打倒封資修（封建主義、資本主義、修正主義），在於破四舊，相對來說其實公派生受到的衝擊和那些封建權貴比起來較輕。這不是特別針對台灣人和公派生的政治運動，一般情況都能熬過去，不會像反動學術權威那樣被整到去自殺。　　從鎮反一路看來，就可以明白台灣公派生在新中國政治地位的變遷。新中國建立之初確實對台灣人挺好，留在大陸的公派生都受重用。另外周恩來透過許多管道，從海外找了許多台灣人去大陸。還有些台灣人則是受不了國民黨統治，先想辦法到海外，再輾轉去對岸參與新中國的建設。　　一切轉捩點在反右。反右之後台灣人和知識份子的政治地位低了，一路到文革都不能翻身。直到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全面平反，公派生才再度受到共產黨的重用。我們要明白公派生所處的時代背景，就是要瞭解歷年來政治運動的發展。不瞭解這些，就不會知道為何公派生在大陸的人生會有如此的跌宕起伏，為何他們選擇留在大陸，為何他們被捲入政治運動，為何改革開放之後他們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個人的命運，永遠不可能脫離時代的軌跡獨自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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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jimmy7958:辛苦了!這一系列很精彩 11/01 00:53

感謝支持！

→ Fitzwilliam:楊威理提到他文革時被戴的各種帽子：台獨份子（謝雪紅 11/01 02:12

→ Fitzwilliam:的追隨者）、祖國分裂主義者、右派、人民的敵人，外加 11/01 02:13

→ Fitzwilliam:日特、國特（因為教育背景） 11/01 02:13

許多知識份子都被戴上右派的帽子，台灣公派生多數也都被打成特務嫌疑份子，這些帽子不算很少見。楊威理最倒楣的是跟上了謝雪紅這個大案，而被扣上台獨、分裂祖國的罪名。這不是每個公派生都有的殊榮，不過楊威理年輕的時候也因為力挺謝雪紅而風光一時就是了。中國政治場上不可能永遠風光，惡鬥文化太嚴重，出來跑，總要還的。

推 apin0128:毛澤東: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不能矯枉 11/01 13:03

毛公曰：「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這句話作為他的信仰，他真的是至死方休.... ※ 編輯: blurry 來自: 111.240.216.51 (11/01 21:08)

推 monismile:某板民還在國不來共也不會來真不吱那來的自信 11/02 01:42

推 gfneo: 11/02 06: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