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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三、尤寬仁(下)   幾年後,動亂的十年開始了,神州大地一片狼藉。尤寬仁因為世界語小組副 組長一職,被以「裡通國外的特務間諜」罪名揪鬥,其他世界語者也都遭到程度 不一的審查。尤寬仁曾留學日本,又是台灣人,還得加上日本特務、國民黨特務 這幾條罪名,刑責最重。因此不同於其他牛鬼蛇神被關入牛棚,尤寬仁直接被捕 下獄,在監獄裡關押了兩年。他那悲劇的命運,終於降臨。   結束第一段婚姻後,尤寬仁於文革前一年再婚,對象是哈爾濱七十九中的數 學教員(七十九中現已被整併裁撤,不知去向,我曾在哈爾濱滿大街打聽,沒有 找著)。兩人旋即生下一名非常可愛的女孩,名喚尤文珠。還沒來的及多看自己 剛出生不久的女兒兩眼,尤寬仁就被打入大牢之中。   尤夫人也因此受到許多折磨。丈夫被關押不見天日,家中頓失經濟支柱,女 兒還嗷嗷待哺,又不知道自己將面臨何等殘酷的批鬥。嚴苛的生活壓力沉在她的 肩上,根本無法承受。時日一久,她的精神狀況出了問題。最終,他連教職也無 法擔任了。只能辭去教員的工作,留在家中靜養。   尤寬仁被釋放後,尤夫人的精神情況也沒有改善,總是幻想有人要謀害他們 一家。她和女兒的關係也愈來愈緊張。一日,尤夫人因擔心文珠的安全,去到學 校在一旁看文珠他們班上課。這對班級當然是種打擾,老師就把文珠叫來問她說 那個人是不是她媽媽。文珠還是個小孩子,基於自尊心,她只好回答:「不是, 她不是我媽媽!」老師也沒辦法處理這樣的事。 人倫慘劇   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後,尤寬仁一家的日子並沒有因此平靜。不,那簡直更殘 忍不堪承受了。1978年除夕前後的某一天,他下班回到教職員宿舍(今工大學生 第四宿舍),一打開家門,天哪,滿屋子的血跡,妻女倒在血泊中,讓他頓時傻 了眼。半晌回過神來,他趕快叫救護車並且報警。醫護人員來了,可是他的妻女 已經失血過多無法救治。還沒來得及悲痛,還沒來得及弄明白怎麼回事,尤寬仁 就被當作頭號嫌疑犯扣押。這件事一下轟動了整個工大,轟動了整個哈爾濱,所 有人都謠傳工大有個教授殺了自己的妻女。   經過調查,尤寬仁被無罪釋放。原來是因為尤夫人精神病發作,用菜刀先殺 了文珠,接著可能是因為清醒後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然後自殺。教職員宿舍是個筒 字樓,每一戶都很小,房間內擺張雙人床和餐桌就完事了。廚房在走廊上,由同 一層樓的住戶共用,基本上可以說是雞犬相聞的地步。據鄰居說,那天隱約有聽 到尤寬仁他們家女兒的哭鬧聲,後來聲音停了,想說沒事了,怎料竟然是這樣的 狀況。目擊到第一現場的人則說,文珠的手腳都被綁在床緣上,脖子上一刀下去 只剩皮肉相連,血漬噴到天花板上面去,慘不忍睹。   悲劇!這真的是人間悲劇!   文珠是個那麼可愛的女孩,從她十二歲的照片中就可以看得出來,她是一位 亭亭玉立的女孩子,瓜子臉,水汪汪的大眼,十足的美人胚子。尤寬仁對文珠的 栽培不可謂不用心,從小就讓她跟著一堆大人在家裡學習外語,自幼就說得一口 好英語。哈爾濱市立兒童公園有很多外賓來參觀,文珠被選中當兒童列車的小翻 譯,專門負責接待外國賓客,是個前途無量的女孩子。聽到她發生意外的消息, 所有同學都感到悲傷與惋惜,我們失去了一個這樣好的姑娘。   多少年後,文珠當年的小學同學,以《活著多好》為題,寫了篇文章投稿到 哈爾濱新青年雜誌,其中一段如是說:「我譴責造成這人間悲劇的瘋狂年代,我 希望這樣的人間悲劇永遠不要重演。」   我們為文珠的命運感到悲傷,為尤寬仁的命運感到難過。人類的生命是如此 的脆弱,天使也為之哭泣。生長在和平年代的今天,我們由衷希望這樣的人間悲 劇不要再重演。 家喻戶曉的工大尤老師   那間宿舍已經無法住人了。此後差不多半年多的時間,尤寬仁一直住在圖書 館的收發室,這下他真的成為名副其實的圖書館管理員。幸好,改革開放了,尤 寬仁在文革中的罪名被平反。工大在今木蘭街一帶蓋了新宿舍,做為資深教員, 尤寬仁分配到一間非常舒適的新居,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起搬進去。   他的新婚妻子是朝鮮族。朝鮮人亡國後大舉逃亡到中國東北,日後形成中國 境內的一支少數民族。當時的鮮族一般不跟外人通婚,民族性特強。也許是出於 被日本侵略的民族同理心吧,妻子的哥哥特別欣賞尤寬仁。在那件慘案發生後, 哥哥做為媒人,他的妹妹就嫁給了尤寬仁。那個年代鮮族和漢族通婚的事情非常 稀有,於是他們的婚姻一下又傳遍了整個工大校園。   事實上,在1970年代初,尤寬仁就是工大非常有名的人物了。本來他並沒有 在工大教課,中日友好之後,中國人對日語的需求大增。尤寬仁應工大日語系主 任馬寧教授的邀請在工大教授日語。接著,他在哈爾濱講授的外語課程愈來愈多 。在工大校內,他為圖書館工作人員和醫院醫生講授日、英、德、俄等外語課程 ;利用業餘時間在廣播大學開辦外語課程;還為哈爾濱市立兒童公園的兒童鐵路 培養一批接待外賓的小翻譯。   於是尤寬仁的名氣愈來愈大,想要向他學習外語的人愈來愈多。最後尤寬仁 乾脆在工大提供的宿舍開班授課,免費教授外語,讓一些沒有能力上大學、沒有 閒錢的普通市民也能學習外語。這下子尤寬仁的名聲澈底出去了,就連在工大附 近的工廠作業員也會到他家學習外語。當然其中也有政府為了監視尤寬仁而派去 的特務。和尤寬仁比鄰而住的鄰居,更有人直接把小孩送到他家讓他調教。 因曾協助尋找開拓團棄嬰受邀出訪日本   名氣大了事情就找上門。日本政府在中日友好後開始尋找當年被遺棄在滿洲 的日本國民,尤寬仁因精通日語,是哈爾濱的一位聯絡人。這件牽動中日兩國民 族歷史的大事件,須要先說明一下背景。   九一八事變日本人佔領滿洲後,1936年日本政府制定了「滿洲移民開拓推進 計劃」,發動日本人移民到中國東北農耕定居,達成其殖民目的。這些日本移民 被稱作「開拓團」,截至日本戰敗為止,約有三十萬日人移居滿洲。   1945年日本政府宣佈無條件,蘇聯根據雅爾達密約的協議進軍中國東北。蘇 聯紅軍在東北並不是那麼有紀律的,不分中國人、日本人,一律成為他們劫掠的 目標。杜聿明率國軍出關接收東北的時候,一路上也剿滅了部份趁火打劫的蘇聯 紅軍。日本人抵擋不住紅軍來襲,紛紛逃亡,一齣齣不忍卒睹的慘案在松花江畔 上演。日本婦女不願被蘇聯紅軍姦汙,前仆後繼抱著孩子投江自盡;有的父母帶 不走孩子,倉皇間把骨肉託付給中國家庭;甚至父母被殺害了,留下不知所措的 孤兒。   於是在戰後東北,滯留了一批被中國家庭領養的日本孤兒,他們從小就以中 國人的身份生活著。幾十年後,日本政府和他們的親生父母才來尋找他們。後來 有許多孤兒回到日本定居。回到日本定居的「日本人」不習慣日本的生活,又回 到他們的「祖國」東北。其中也譜出不少動人的故事。   當我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湧起無限傷感與悵惘,傷感的是這麼多無辜的幼 兒被戰火波及,悵惘的是日本政府居然沒有忘記這些棄兒。又聽說美國政府即使 在和平的年代,也沒有放棄尋找當年韓戰與越戰犧牲在異國土地上的美國大兵。 再看看我們自己的政府,強徵了這麼多台灣人到大陸打內戰後屁股拍拍無事一身 輕,好像這件事根本不存在一樣。   尤寬仁在尋訪開拓團棄兒一事扮演中間人的角色,為中日兩國搭上橋樑。日 本政府出於對這位台灣人的感激,1983年十月尤寬仁受邀出訪日本,接受日方表 揚,在日本巡迴演講、上課,期間還受到安部外相的款待。尤寬仁和妻子在日本 停留半年,1984年五月才回到哈爾濱。 在日本時遭到國民黨特務鎖定   也正是因為透過日本友人,尤寬仁在改革開放後才和台灣的家人聯絡上。那 個時候他才知道母親已經過世了,父親尤進來也垂垂老矣。尤進來此生最後一個 願望,就是盼能見到離散三十餘年的長子最後一面。正好趁尤寬仁出訪日本,他 和父親相約在東京碰頭。   到了東京,尤寬仁的姊姊尤惠慈來了,但父親年邁身體不行,已經無法出遠 門。在東京車站,姊弟倆闊別幾十年再次重逢,他們誰都沒有哭。日本友人當下 為他們拍了張照片,兩個人笑得既燦爛又自然。友人感到奇怪,跟他們說:「這 種生離死別的場面,一般人都是要哭的,怎麼你們兩個還笑得出來呢?」尤寬仁 姊弟也不知道原因,可能是性格使然吧。尤惠慈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即使高齡九 十歲了還是每週上教會;尤寬仁是個開朗的人,走過那麼多風風雨雨磨練了他的 靈魂。對於他們來說,重逢並不悲傷,而是上天給予他們的恩賜,高興都來不及 了,怎麼會流淚呢?   姊弟倆在東京相處了十幾天,把幾十年來想說的話全給說了,心裡有說不盡 的感觸。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辦法見到老父一面。尤寬仁心裡最敬愛的父親大 人,還是遠在大海的另一端,遙不可及。   在日本的某天晚上,尤寬仁接到一通神密電話,那是一個陌生人的聲音,一 接起來就說:「尤先生嗎?您好,我們這裡是台灣當局。您的狀況我們都很清楚 ,是這樣的,我們非常希望您這樣的人才返台效力。如果您願意,機票、住所、 身份證我們都幫您安排好了。」這真的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對方清清楚楚的描 述了尤寬仁在台灣的家庭狀況,顯然真的是國民政府的特務。   尤寬仁心想,如果對方所說為真,只要答應了,就可以立刻回屏東和三十多 年不見的老父團聚,一盡為人子嗣最初也是最後的孝道。身為長子,尤寬仁從年 輕就出外求學,從來沒有照顧過父親半刻,這是他三四十年來一直掛在心上的事 情;但若真一走了之,那過去三十年在哈爾濱建立起的功名可說毀於一旦。不忠 ,不孝,天人交戰。   然而命運的捉弄從來不會如此簡單。就算尤寬仁決定要走,年幼的獨子偏偏 留在哈爾濱未隨行赴日。上面是老的,下面是小的,該捨棄的,該保護的,方寸 全亂矣。天不從人願,尤寬仁最後沒有回台灣,老父不久後病逝,生不能相離, 死不能一別。終其一生,都得背上不孝的罪名。 出訪巴西見到胞弟胞妹   1986年,全國台聯組織一個巴西參訪團,尤寬仁會說葡萄牙語,兩個弟弟和 一個妹妹又在巴西定居,黑龍江省台聯順理成章推薦尤寬仁代表出訪。起初工大 不願放行,怕他一去不回跑了。後來在省台聯秘書長洪瑤楹的力保下,工大才願 意放人。   洪瑤楹和尤寬仁交情匪淺,他被下放到趙光農場時,無法和外界聯繫,並不 知道尤寬仁也在東北。文革的時候,造反派不知道從哪個管道查出洪瑤楹是尤寬 仁的同學,派了兩個人到農場向洪瑤楹調查尤寬仁的事情,這下他才知道尤寬仁 原來也在東北。   造反派問洪瑤楹說尤寬仁是不是特務,洪瑤楹是讀書人,很有骨氣,非常堅 決的回答:「他怎麼會是特務!他要是特務的話那我也是特務!」關於尤寬仁在 文革中的遭遇,洪瑤楹也有他的看法。他說尤寬仁是個性格挺好的人,沒有脾氣 與世無爭。這樣的一個人,在文革中居然被整得那麼慘,估計和他沒有政治腦袋 有關。其他台灣人也被打成特務嫌疑,但造反派也就只是懷疑,拿不出證據來, 下不了重手。尤寬仁大概是不懂得自保,所以才被整得那麼慘。   尤寬仁在巴西之行見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他的妹妹早在改革開放之初,就 給尤寬仁寄了張自己抱著兒子的照片,並在照片的背面寫著:「我們母子看來多 麼幸福,去年到亞馬遜河一遊,赴機前留影。我看來和大姊相像嗎?記得您最後 見我一面時,我才只有五歲!」   今次出訪巴西,終於見到自幼一別就未曾謀面的弟弟妹妹,讓尤寬仁感到非 常欣慰。猶記得當年離開老家去北大的時候,弟弟妹妹還都是流著鼻涕的小鬼。 想不到再次見面,自己的頭髮稀疏了,妹妹的兒子都懂事了。人生不相見,豈只 參與商。 不世出的語言天才   1980年,尤寬仁晉升為工大副研究員。1986年,尤寬仁便以工大圖書館副研 究員的身份退休。此前他先後擔任黑龍江省世界語研究會副會長(1981年)和哈 爾濱世界語協會副會長(1985年)。也曾擔任黑龍江省政治協商會議委員會第四 、第五屆委員。   究其一生在大陸的經歷,名聲很大,成就卻不高。他在學術方面未有著作, 僅僅審核校對過《俄文文法讀本》第一到三冊,翻譯過《斯大林全集》第一到三 卷與《智力訓練》第一到四冊,主編《現代日語語法手冊》一書。在新中國的建 設上也未有貢獻,只是在民間留有佳話。   其實,尤寬仁的專長在於語言,外語能力極為優秀,他的同事、友人、其他 公費生都一致稱讚他是不折不扣的語言天才。他精通日語、英語、德語、俄語和 世界語,另外還能夠使用日耳曼語族的荷蘭語、瑞典語、挪威語、丹麥語,拉丁 語族的法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義大利語,斯拉夫語族的波蘭語、捷克語以 及印尼語等等。加上國語和閩南語,他總共會使用十八種語言,完完全全是個不 世出的語言天才。1978年他還曾擔任黑龍江省出國進修生和研究生日語口試的主 考和評卷工作。光明日報、工大校訊都曾採訪報導這位掌握近二十種外語的傳奇 台灣人。   他曾經對他的姊姊說,同一語系的語言都有相似的規律,只要他學會其中一 種語言,就能夠很輕鬆的學習同一種語系的其他語言。   由於背景知識淵博和語言能力出眾,尤寬仁可以翻譯各式各樣的外語文件, 許多單位紛紛拜託他為其翻譯文件。他翻譯過五十餘部外語科技影片,例如日文 版的《海底電纜》、《通信衛星》、《神經的構造》、《世界的交通》,英文版 《人和電子計算機的對話》,德文版《最新的印刷技術》等。工大的教師們也經 常請他協助查找和翻譯外語科技情報資料,例如荷蘭語、捷克語寫成的電子學等 。 工大馬寧教授評尤寬仁   工大活歷史馬寧教授做為尤寬仁的上司和同事,對尤寬仁有非常透澈的認識 和評價。他非常欽佩尤寬仁的語言天賦,不只是一般的聽說讀寫,更重要的是他 的語感。中國人學外語,由於表意文字和拼音文字根本性的不同,總是免不了會 落入中式文法的陷阱。但尤寬仁完全沒這個問題,他說起日語就是用日語邏輯去 思考,說起俄語就是用俄語邏輯去思考,一點違和感都沒有。馬寧教授經歷過滿 洲國時期,日語能力也是頂尖,但他自言日語還沒有尤寬仁地道,連日本人都會 為尤寬仁的日語豎起大拇指。   然而對於尤寬仁在工作上的評價,馬寧教授說他根本是大才小用,沒什麼貢 獻。工大是國家重點大學,收藏了許多東歐、北歐等少數語種的理工書籍。尤寬 仁在圖書館負責外文書籍的編目工作,這其實是最基礎的工作,出不了什麼大學 問。但這些工作一般人又做不來,偏偏只有尤寬仁能做。應該說一般人也能做, 但不能像他那麼全面,一個人把十幾個人的工作全包攬了。   馬寧教授以為尤寬仁的才能絕對不止於此。他憑著自學就能掌握十多語言, 要是讓尤寬仁留在中央編譯局那個充滿語言專家的地方,透過和同事切磋交流, 恐怕他能精通的就不是五國語言而是十國語言了,而且他肯定能在編譯局專職從 事翻譯工作。中央編譯局是國家如此重要的單位,尤寬仁能為國家做的事情肯定 更多。很可惜,一位當年選擇留在大陸的台灣知識份子,卻沒有辦法為祖國貢獻 所學,實在是莫大損失。   馬寧教授用十個字為尤寬仁的一生蓋棺論定:「是個人才,但不是個人物。 」這是非常中肯的評價。 放棄一切返鄉定居   1990年八月二日,尤寬仁終於獲准返台探親三個月,台灣媒體曾經報導過這 則新聞。離開故鄉四十多年,他終於得以踏上這片土地。只是,父母親都已經不 在了。他回到屏東老家,到父母的墳前掃墓。幾十年來他沒有一天盡過孝道。誰 知道有機會返家盡孝的時候,老人家都走了。這趟故鄉行,雖然一解尤寬仁的思 鄉之情,但也讓他不甚唏噓。   過了幾年,尤寬仁決定放棄在哈爾濱的一切返台定居。為此,他苦惱了一陣 子。離開台灣已四十多個秋冬,故鄉早就變了模樣,回去是福是禍都未可知。在 哈爾濱,尤寬仁有名聲,有地位,有房產,有退休待遇,留在這也挺好的。掙扎 啊!他和家人討論,妻兒都尊重他的決定。不管去到哪裡,不管日子過的富裕還 是貧窮,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團聚,這就夠了。   他去向洪瑤楹諮詢,洪瑤楹提出反對意見,理由是原本改革開放之後公費生 都想回台灣,想不到在台灣政府那邊碰到一大堆釘子,個個都回不去,個個都心 灰意冷。留在大陸,有政府待遇,有台聯照顧,怎麼說都比回台灣強。如果兒女 都成家立業了,經濟無虞倒是可以考慮回台。但是尤寬仁的獨子才十五歲,自己 都七十歲退休了無法工作,回台灣絕對不是正確的選擇。   基於落葉歸根的心理,尤寬仁最終還是決定帶著一家人返台。由於國民政府 不承認他是台灣人,他託了北京的公費生江濃去到位於台北市的中央圖書館,找 出當年公費生的錄取名單和相關新聞,證實在1946年確有一批由國民政府公費派 遣到大陸的台灣學生,尤寬仁才得以返台。當年江濃查找的是紙本的台灣新生報 ,後來我循這條渺茫的線索去追那些新聞時,在台灣新生報的影像檔瀏覽系統上 看到有幾則公費生報導的右上角被劃上了一個勾,我肯定那是江濃做的記號,心 裡有說不出的震撼。沒有這些線索,我根本不可能找到公費生的名單,根本不可 能探尋出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1995年尤寬仁一家回台灣後在台北景美落腳。他旋即透過姊姊尤惠慈的介紹 ,於長老教會受洗成為基督徒,和他的父母一樣都成了主的信徒。他的兒子進入 台灣的中學體系,重新學習另一個立場的歷史:不是解放而是淪陷,不是長征而 是逃竄。一時很不能適應。因為她的妻子在出版社工作的關係,尤寬仁在台灣翻 譯了兩本日文書籍:《輕鬆贏得女人心》和《電話生財高手》。但不論是在翻譯 的速度和精確度,都比不上他年輕時候的水準了。   一次尤寬仁出席一場飯局,和時任台北市長的馬英九同桌。他說原本馬英九 還在侃侃而談,一聽到尤寬仁介紹自己是從大陸回來的台灣人之後,馬英九說話 的語氣和內容立刻變得謹慎,深怕說錯什麼話被這位來路不明的台灣人給舉發。 其實,這位坐在馬英九面前的老台灣人,正是五十多年前被國民黨政府派去大陸 肩負有任務的台灣青年啊!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當代中國知識份子命運的折射   2000年八月三十一日,尤寬仁病逝於台北,享年七十五歲。他的妻兒把尤寬 仁的骨灰埋葬於恆春老家。在那裡,有他父母的祖墳,那位深受鄉里敬重的父親 尤進來,和一生為兒女奉獻,慈愛的母親侯平安。尤寬仁的一生是平淡的,但是 父母從小對他的陶育,養成他健全的人格。雖然他沒有見到父母臨終前的最後一 面,父親的教誨和母親的溫暖,他卻始終銘記在心。如今他和父母長眠在同一塊 土地上,從此再也不分離。   對於尤寬仁的人格,他的朋友和同事有一致的評價:與人和善,真誠以待。 他最為人稱道的不是他的語文專業,而是他那「得意的時候從不驕傲自滿,做人 處事謙虛和氣;失意的時候從不怨天尤人,樂觀面對開朗積極」的人生哲學。每 一位和尤寬仁相處過的朋友,都對他在順境、逆境中所展現出來的正面態度、樂 天知命的人生觀感到相當佩服。   世界語者石成泰對尤寬仁的評價為:「尤老師的一生際遇,可以折射出那一 代中國知識份子的普遍命運!」懷才不遇,漂泊一生,甘於平淡,回歸塵土。   2001年,滯留在中國境內的最後一位俄國僑民,尤寬仁的工大圖書館同事達 維堅果˙尼娜˙阿法納西耶夫娜病逝於哈爾濱。哈爾濱人胡泓為其設立一間紀念 館,以露西亞西餐廳的形式經營著。胡泓為尼娜寫了篇文章,紀念這些俄羅斯僑 民。在文章的最後一段他說:   「我由衷地欽佩那些面對著苦難無所畏懼的人們,那些面對著偉大的建設和 創造無所畏懼的人們,面對著拋棄已創造的偉大成功而被迫逃亡仍能無所畏懼的 人們。不管他是什麼民族,因為他和我是一樣的,是人類!……你們離開了這座 城市,你們卻留下了一個偉大的靈魂!」   在這裡,請容許我引述其言:尤寬仁是一位渺小的台灣人,雖然他已經離開 了這個人世,他卻留下了一個偉大的靈魂!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0.236.127
blurry: 呼,這系列終於要結束了~~ 11/13 17:59
jimmy7958:這一系列真的很精彩,辛苦了! 11/13 22:39
windsine:很喜歡您的文章,希望這些人能真正受到當局正視 11/15 01:40
blurry: 感謝支持啊,老人家都凋零了,要有什麼實質的補助是不 11/15 02:01
blurry: 太可能的,就是給予他們一定程度的歷史地位吧,也不用 11/15 02:02
blurry: 高,就是合理的承認他們的存在就好了。 11/15 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