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出殯後,昨天我們整理她的遺物,發現一本一本整理得很好的照片
全家人在翻,每個人都有在照片裡面,包括我們的出生與幼時,那些氾黃的照片,我們
自己都不曉得丟到哪裡去了,阿媽卻給我們收得好好的。我知道,阿媽有多愛我們啊!
從小到大,每張照片,阿媽慈祥地笑著摟著我們,我不敢相信,她已經永遠離開我了。
昨晚,等大家睡了,我又躡手躡腳地溜到樓下阿媽的房間,開燈,她的脫鞋擺在床下,衣服
擺在衣櫃,一切都怖置得和她生前沒有兩樣,叔叔說,那個房間,永永遠遠都屬於阿媽的,
所以什麼東西都不會去動,照片看完了就擺回去原來她放的地方。七十多歲的她和八十
歲的她,差別是很大的,雖然,她只活了八十一歲.一直到五六年前,照片裡的她都是福福
態態,臉色紅潤,看起來就是一個阿媽,但是,自從那時二姑去世,阿媽的心臟受不起刺激
,開始憔悴,往後,她靠定時服藥來保持健康,除了輕微老人痴呆,一切都過得很平順,可是,
她越來越瘦,任憑我們拿再多營養高貴的東西讓她服下,她還是瘦了跟枯骨似的。我記得,
阿媽老愛撫著我的腿說她羨慕我.我笑阿媽說我寧願跟阿媽一樣瘦.
心肌梗塞是很可怕的,發生全沒有預兆,阿媽後來一倒不起,成了植物人以後的一個多月都
是躺在病床上任人照顧過的,有時候,她會流眼淚,我不曉得是生理反應呢,還是心疼日夜
守候在病榻前的父親和叔叔.我們受的痛苦是心理上捨不得阿媽,抽痰,是很痛的,而且,為
了怕感染,還在她咽喉處開一個動,那個手術叫"氣切",又因為一開始在加護病房的時候,我
們無法親自照顧她,她的背後患了一處不小的褥瘡,有看過褥瘡嗎? 景象是很可怕的,這些
身體上的折磨,阿媽沒有哼過一聲,也許是因為她是植物人,可是如果她有知覺,那會是如
何地痛?現在我在想,如果老天一定要從我們身邊帶走她,就直接帶走吧,阿媽的一生過得
都很清苦,19歲嫁給了只會種田的阿公,家裡很窮,又遭到耕者有其田,國民黨的撥削,在
那個時代,有田地,並不代表有錢,田地是一家人吃飯的依靠,祖先留下來的田地,被國民黨
侵佔了,家裡的困境變得雪上加霜,阿公身體變差了,花了家裡所有的錢充作醫藥費後,他早
早地去世了,可以想像,阿媽有多辛苦地維持這個家,沒有阿媽,就沒有今天的我們.
晚年的她,頭腦不清楚,一句話問了好幾遍,隔了一分鐘,她又忘記了,儘管如此,父母和叔
嬸還是很克盡孝道,姑姑們也常會來探望,成為街坊鄰居讚揚的一家人.我很後悔,阿媽叫我
跟她睡時,為什麼我總是找理由拒絕,我說我要做功課做很晚,其實我是討厭睡硬硬的木板
床,阿媽吃飯的時候總是自己不吃,一直挾菜給大家,我嫌阿媽多此一舉,事實上,父親說,
以前沒有飯吃,阿媽總是把所有的菜和飯留給阿公和小孩,自己一個人偷偷啃蕃薯和骨頭.
阿媽會幫忙掃地,可是越掃越髒,我覺得很麻煩.我好後悔,這一切,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從
來就沒有一件事是為她自己而做啊!現在,阿媽走了,我說再多句的後悔都沒有用,照片,
照片只會加深我更深的哀痛和悔恨,每一張,都是回憶,從前,不曉得去珍惜,現在,只能珍
惜的,只有照片. 下葬的時候,棺材要用吊車吊,弟說他跟父親說話,可是他沒答話,抬起頭,
看到父親喃喃地說"媽媽..別怕,吊車很穩,不會把妳摔痛.媽..我在這..妳不要怕喔"..
我第一次看到一向堅強的叔叔掉淚,阿媽死了,叔叔又流了更多眼淚,往後,我想,再也不會
再看到叔叔掉淚了吧.. 喪禮的時候,我不想在這麼多面前哭,媽媽說我是唯一的孫女,怎麼
可以呆呆站在那,可是一到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我盯著阿媽的房間,我看到客廳的沙發,
一切就好像阿媽還在,看著從來看不懂的電視節目,我們很少陪她看,她總是孤孤單單一個
人,我一想到,我就想哭,骨肉的親情該當如此吧.不管人家怎麼說我,說我對阿媽的喪禮沒
有表達傷心的感覺,可是,我只要阿媽知道就好,她會知道我有多懷念她,她會知道,再也
無法承歡膝下是我一輩子脫不了的遺憾,終我一生,我永遠不忘記阿媽的好,阿媽的一切。
會有人有那份耐心,看我這篇文章到最後嗎?有的話,我在這裡很誠懇地謝謝你,你有阿公
阿媽嗎?有的話,請好好地孝順他們.住在一起最好,拿出你的耐心和細心,沒有住在一起的
就算父母親忙碌,沒空省親,你也要常常回去,好好孝順老人家.因為,老人家,顧名思義,無
論再長壽,也會有很大的可能突然離開你,到時候的悔恨,恐怕是一生都無法釋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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