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起那件事了。
幼稚園的時候。
小時候我住在台南,記憶的開始在中班,有一個小班的男生很喜
歡跑來找我;他應該有一雙很大的眼睛,每次想到總覺得似乎是山地
人,黑黑瘦瘦的、小滑頭模樣。
下課、吃飯、玩溜滑梯,排隊等盪鞦韆〈可見人們從小就酷愛飛
起的感覺;我能否說這是變相的好高騖遠?〉。我不知道是怎麼開始
的,卻清楚記憶有這麼一段。
過了一年,他中班,我大班。
畢業時,中班的小孩要負責拿花圈,很多小孩的很多花圈圍成一
條高高的都是紅花的走廊,讓我們這群大班畢業生走過。一手拿著花
圈他一手對我揮著、燦爛地笑,嘴緣角度極大地上揚,有無露出白白
的牙齒我已不復記憶。
然後我就沒再看過他。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應該也不會記得我的名字。
短短淡淡的故事就這麼地結束了。國小一年級,我轉學到台北開
始一段新生活。剛開始很慘澹,沒有朋友〈應該的,我是個在開學半
年後而來的侵入者〉;國小三、四年級,媽媽說我自閉症。
我,我只是不喜歡說話,在那個時候,喜歡關在房間裡、就著小
檯燈背著老師說要考的唐宋詩詞。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
,吳山點點愁……。
升五年級的暑假在台南度假,很久沒好好瘋過,回台北後竟整個
人變開朗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了〉。
後來也沒怎樣,一下子考第二名、一下子考二十名,然後又考怎
樣怎樣;考好被媽媽獎勵、考差被罵臭頭。跟同學吵吵架、跟男生打
架,偶爾也是會的,我是一個普通、再恰北北一點、又很吵很聒噪的
小孩〈竟到高中還是這種人〉。
然後升上國中,然後考上北一。
一切就是這樣。
只是,像是耳朵忽忽灌進冷冷的風、或是不小心流出眼淚那樣子
的突然,我會莫名其妙地想起一些事情。
莫名其妙又突然,突然又莫名其妙。
我會想起六年級被全班最文靜的男生喜歡上。
換位子時,老師刻意把最靜的他排到最吵的我身邊;他喜歡我的
事被他一個太多話的好朋友講出去,一群愛起鬨的朋友笑鬧著問︰「
你喜歡她對不對?」他整臉赧紅,很辛苦地、很淺地點頭。
國一,開學的一個禮拜後他來二十五班找我,看見我、我也看見
他,然後我走出去。他沒說什麼話,淺淺地笑著然後又跑開了。
「我來看妳剪的短髮。」他有這樣說過,我所唯一能想起的。
於是我又想起另一個傢伙,同樣國小六年級,我被全班最壞、被
老師記警告的瘦高男生喜歡上。國一,他明明念信義區的國中,卻不
知怎麼的在國一下時轉到大安區來。
春天,他在我教室附近的走廊「遊蕩」時被我遇到,他的笑容看
起來總是不太善良〈是虎牙的關係嗎?〉。我驚訝,不只因為他長好
高,還更因為我想起三個月前才收到他的聖誕卡——
「我隨便寫寫,看妳死了沒。……聖誕節快樂。」這樣的東西,
我在經過很久之後展讀,倒在床舖上大笑。
故事總是不知道何時結束的。
關於這兩個所謂的班上「之最」的男生,我腦袋內勉強能記下的
,僅是這樣曾有的小小的接觸與情感,還有他們曾留予我的文字,以
及他們的名字。以後走在路上能不能認出他們,我實在不敢說出任何
肯定的答案,儘管他們往日的笑顏在我的腦庫內是這樣鮮明。
我忍不住會在心裡很淺很淺地嘆息,關於我的愛情,這就是最早
的領悟了吧。我是在很久之後,才突然了解他們露出的笑容是多深刻
與單純。
深刻為我而起、單純因我而生。
只是我已不再單純了,在我學會為許多的事煩惱與流眼淚之後,
我對一切的事物已經無法回歸初生時直線式的思考;我也會相信他們
不復純真往昔。不要問我怎能這麼肯定,我就是、就是知道。
我長大,腦袋裝了好多東西。
他們也長大。
我能夠像好久好久以前一樣嗎?碰觸那種不帶心機、不要回報的
情感?一抹微笑、一段淡淡像幽香般的話語?〈答︰我希望,卻深深
知道人的改變與走至複雜境地,是人生的必然性,如何強硬扭轉?尤
其是我太愛胡思亂想。〉
季節變易,像河流般緩緩推移,我既已染了塵埃,又怎能走回最
初的純潔呢?這真是種過分的自我要求。
然而,依舊期待。
盪鞦韆的日子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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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代一雙人,
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
天為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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