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果陀接受義工訓練的第一天，就被問了預料得到那個大家都好奇
的問題：「你為什麼要加入果陀義工？」
起初我的答案很模糊，因為真的連自己都不大知道原因，就是愛看
戲，敬佩劇場工作人員，然後，想來，就來了。接著我又想了一會兒，
坐在果陀劇場排戲場地的地板上，凌亂的環境，活潑的義工朋友們，還
有跟我們一起坐在一旁的柏森、幼芳....忽然間，我想到了一些事，一
些關於自己曾對果陀的感情，關於那個首次看張雨生演出「完全幸福手
冊」的愉快夜晚。
於是，我明白了。靜靜跟身旁的義工朋友們說：「也許，只是也許
，是因為想來這裡看看，幫幫忙；張雨生生前未完成的心願，這個他創
作能量激發的地方，我想來這盡一點自己的力量，如此而已。」我一直
覺得做一些事，有時候並不需要很特別、很明確的原因。有的時候可能
只是心中一個模糊的想法。
況且，果陀是第一個讓我接觸舞台劇的劇團。
況且，這裡有張雨生好多好多的夢。
記得嗎？從好久以前，寶哥就強調過他對電影的熱愛、對戲劇的興
趣、對音樂的執著。而這些，果陀劇場都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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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插在這齣戲裡的音樂，前四個音出現時，總讓我心頭一震：那是
多麼像張雨生那首「河」的前奏啊！於是即使之前對自己做了多少的心
理建設，我終究仍難以避免地，想著寶哥其實是在戲裡的，跟觀眾在一
起的，無論用何種形式。
但我並不同意要把戲裡死去的音樂家當成張雨生的影射，很簡單的
原因：因為不像啊！那不是張雨生的個性，不是他說話的方式，不是他
對情感的態度。這戲其實比較想講的重點應該是：一份超越生死的愛情
、以及一種人的生活態度。若要再加上一些的話，它可能也提供了現代
人對網路使用的一些思考空間。
愛一個人，要如何讓他（她）知道？只用文字、影像、聲音，夠不
夠？記得小靜講的一句話嗎？「沒想到現在電信那麼發達，找一個人卻
還是那麼難！」大哥大、B.B.Call、電話、電腦，再多的科技產品，還
是無法解決最根本的、馬克斯早在好久以前就強調過的，人際之間永遠
存在的「疏離」。
但小奇顯然並不瞭解。
我們都相信他深愛著小靜，我們也相信他的一切努力是為了愛情的
幸福，然而，如果他連最基本的小靜的感受都顧不到的話，其實再多的
「愛」都是枉然。
這種故事其實並不特別。我敢打賭你一定在別的電影、小說裡看到
過，搞不好你身邊的朋友就有這樣的遭遇：日夜為工作忙碌的丈夫，沒
時間陪家人（這種往往都是有錢人喔），然後留了一個孤單的、沒有工
作的（因為丈夫心疼）妻子每天在家裡無所事事。這一切的出發點是為
了愛，卻也衍生了許多問題。我覺得，最根本的問題是缺乏溝通。
很滑稽對吧？在現在這個科技發達，號稱「世界一家」的地球村，
居然人與人之間還是「缺乏溝通」！
在陳樂融的劇本裡，小奇死後，仍離奇地（或者你要說，因為愛情
強大的力量）以E-Mail跟小靜溝通。要直到這樣的時候，兩人天人永別
後，他才要講出內心話。太遲！太遲！劇本，可以這樣寫；但在現實生
活裡呢？愛一個人，就要讓他感受得到，不要等到一切都為時晚矣啊！
寶哥離去的那一陣子，我常常會想，就在車子要撞上安全島的那一
剎那，他想的是什麼？在醫院裡接受急救的那一段日子，若他真的還有
著意識，他最想跟什麼人、說什麼話？他人生裡的遺憾，到頭來什麼都
來不及說！如果可以，真的可以的話，我多希望從天堂發一封E-Mail，
告訴他愛的人及愛他的人，他其實一切都好。這樣，就夠了。
戲裡面的那首主題曲，王柏森唱的「我願做你的天使」貫穿著劇情
，深情款款，餘音繚繞。如果再看看這齣戲的舞臺設計：三個超大螢幕
和三台電腦，完全徹底運用到科技，甚至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我懷疑自
己是在電影院裡....這又讓我想起了某幾次陳昇演唱會，也是這樣以大
螢幕作為輔助，半影像半真實的表演，增加節目的豐富性。用比較俗的
話來講，就是「很炫」吧！
王柏森的表演總是令人沒話說。一場他本人站在舞臺上與大螢幕裡
的「天使」對話的戲，十幾二十分鐘下來如行雲流水，完全看不出斧鑿
的痕跡。要知道，那必須是在台詞無誤、時間拿捏恰到好處、台風極穩
這三項因素同時達到，才能演得好的段落。只要有一個差錯，那可是全
都完了！因為演員面對的是一個「螢幕」，不是「人」；人還可以在你
忘詞的時候跟你一起來個完美的「危機處理」，機器可就不可能了！你
見過「深藍」在跟棋王對弈時，會出口說「將軍」的嗎？
王柏森飾演的另一個角色，那位「老實」的警察（我居然忘了他的
名），我覺得算是這齣戲裡滿重要的一個人物，因為他代表的是另一種
現代人比較缺乏的人生價值觀。「活得像你自己！」你以為這很容易嗎
？哦，相信我，一點都不簡單！一個人處在如此複雜的環境裡，如何不
被旁人影響，如何把持住自己的方向，可是很大一門學問的。那位警察
雖然人老實了點，或者說，呆了點（劇作家可能還要以他的「因公受傷
」作為一種反諷），但是他始終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你看他跟小奇
鬼魂的那場精彩對話，可知道那是多麼難得的一種人生勇氣！
最後小靜有沒有跟他在一起，這個問題一點都不重要。就好像，我
們活著常常難免要去追求一些想得到的東西，但是你不可能保證想要的
一定能得到，那種「追求的勇氣」是比較重要的。不是嗎？
被譽為「天生的演員」的陳幼芳，在這齣戲裡又是一次精彩絕倫的
演出，一個「莎莎夫人」幾乎要搶光了所有女演員的丰采。你看她純熟
無比地帶著觀眾笑、引導他們思考，甚至主控演員的氣氛，真是我心目
中的「最佳女主角」。
「莎莎夫人」該是此劇塑造得挺成功的一個角色。她是人們所謂的
「女強人」，她在大眾媒體上宣導著「愛情」、「生死陰陽」，然後她
又藉著人們迷信鬼神、對生命不確定的弱點，舉辦別開生面的「佈道大
會」....這些完全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現實反應。而私底下，莎莎夫人每
每在下班之後，就躲進一家小鋼珠店（又是一個反應現代空虛人的象徵
），跟柯叔元飾演的中年老闆（我又忘了名了）吃小菜、聽點輕音樂。
其實，人生就是這麼簡單的不是嗎？找一個愛你的人，共同過一個充滿
愛的生活，只要心中充滿愛，看出去的世界都會是美好的！
最後，莎莎夫人當然選擇了退出那個複雜圈子了。
像她這樣的人，把生命看得那麼透徹，還有什麼可求的呢？生命的
最終，其實是回到一個最簡單的地方的。
這裡我又想起那次幼芳跟我們的一席談話。
她說，演了這齣戲之後，讓她對「生死」有了更多了悟。小寶的離
去給她的衝擊不小，而慢慢她也學會用比較平常的心態去面對了一切了
。她跟我們說了一個故事是，張雨生走了之後，他父母來到果陀劇場，
劇場裡的人就陪他們打麻將！
是啊，不然要怎樣呢？哭，悲傷，就能挽回張雨生的生命了嗎？於
是他們學會更多的是，接受吧！逝者以矣，活著的人，日子還是要過下
去啊！
所以，後來我就告訴自己說，寶哥會永遠活在我心中，永遠....我
未來的路，還是可以穩穩地走下去！
戲，終究要散的。
生與死的問題，永遠也不會結束。
走出觀眾席，我又開始忙著幫忙劇場、疏散觀眾，腦中並沒有停留
太多東西，只有柏森的歌聲，轉啊轉的....
其實，這樣就好了吧！
人生，不本來就是一場戲的嗎？
1998.4.13 pm 6:40
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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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輩子我將不再有偶像
因為 在我二十歲的那一年
我的偶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