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張雨生，你想到什麼﹖紅極一時的偶像歌手﹖高亢的嗓音﹖（曾經的）
乖寶寶形象﹖獨特的說話方式﹖或是「姐妹」﹖"Bad Boy"...... ﹖
無論你對他的印象如何，聽聽這張'94 年的「卡拉ＯＫ‧台北‧我」專輯，
或許你將發現張雨生以往被忽略的創作才華與旺盛的企圖心。
閑話休說，就讓我直接帶你進入張雨生的音樂世界吧。
ＰＬＡＹ ＞
1.我是多麼想
中板的 R&B 曲式引領著我們進入這張專輯。雖然 intro 的合聲似乎稍嫌
「聳」了點，但是張雨生的聲音一進來，即帶有一種誠摯的質素，緊緊抓
住你的耳朵。
初聽時，以為這是寫給一位嬴弱女子的情歌，到了數來寶部份，才了解歌
者口中的「妳」﹐其實包括了社會上所有需要幫助的弱勢族群，間接提醒
聆聽者重視他們的存在，也隱隱表達了「讓公益活動回歸公益本質」的看
法。
第一次聽到「數來寶」(Chinese rap?)的編排覺得有些突兀，多聽幾次以
後倒也覺頗為自然，由此我們也可隱約嗅出這張專輯的實驗意味與其意欲
跳脫「傳統枷在身上的木框」之企圖。
2.動物的悲歌
果然，迎耳襲來的大量管樂更使我們確定此張專輯之有別於制式國語流行
樂。
這是關於孿生手足「小黑與小花」的悲劇故事。由開場的狗吠聲與歌詞的
描述，你可以知道他們就是我們所謂（都市中）的流浪狗。
在整首歌中，並未直接指出人類傷害了動物，也不見呼籲保護動物的字句
，卻因為「擬人法」的巧妙運用而達到更好的效果；作者在原本簡單的故
事中，將小狗擬人化，且對比出人類世界的冷酷無情，反讓人覺得好像動
物更有「人性」！另外，在擬人化的敘述中可誘使聽者以同理心來看待小
動物的遭遇，也暗示了人應該平等對待其他的動物。
在音樂方面，搖擺樂風格的伴奏部份象徵著動物的活潑天性，然而當故事
逐漸發展成悲劇時，依然活潑的管樂卻不免令人唏噓。同樣的，「這個家
園充滿芬芳的青草，春風吹過響起感激的歌謠」一句，也發揮了前後不同
的效果。
而張雨生在此曲的聲腔表演也令人耳目一新，一反過去其高音有時稍尖的
小缺憾，他在這首歌中嘗試朝中音發展，表現出一種前所未有、近似嘶吼
的、渾厚的藍調唱腔；同時也將不可遏抑的憤怒一股腦兒傾洩而出，感染
力十足。
3.靈光
這回我們聽到了與前兩首截然不同的弦樂編排，目光也拉回了歌者本身。
『霎時靈光撥弄我心弦 甘美思緒如水瀉 羅網交織出優美側面 擷取這
大塊的瞬間‧‧‧』
此曲詩意的描述了創作靈感觸發的過程，同時表達出歌者在音樂製作日益
精確的今日，對於人性／自然音樂的懷念與渴望。
小提琴與鼓的搭配，不但使此曲呈現剛柔並蓄的風味，同時也成功的結合
了古典與搖滾。而引用巴哈、韓德爾等人的樂章似乎含蓄的表明了他希望
能藉著捕捉靈光閃動的瞬間，創造出永恆動人樂章之心志。
4.永公街的街長
鏡頭再度掃向了社會的角落‧‧‧
永公街的街長是張雨生給一位拾荒（老﹖）者的稱號。我想，可能真有這
麼個人，但說實話，歌曲中對「街長」的始末交代得稍嫌平面，所以在引
起聽者共鳴方面的分數上打了一點折扣。不過作者的目的也可能是藉由街
長的際遇對文明社會作某些方面的批判吧。
但純就音樂而言，這是一首結構繁複嚴謹的作品。開場的口白與空心吉他
牽引聽者進入歌曲的氣氛；接著，收音機 AM 效果的唸歌及月琴獨奏帶動
者對故事主角的想像；之後，在副歌將情緒堆疊至最高點，再適時加入
saxophone 、吉他獨奏；最後以一分多鐘的 jam 與 female solo 緩和情
緒與結尾。
末尾轉電台效果的處裡雖非張所首創，卻與唸歌一段前後呼應，加強了結
構的完整性，並為下首曲子的心情轉換作了巧妙的連結。
5.子夜紓懷
經過連續幾首歌的激情，歌者也要靜下來誠實的面對自己。
在輕爵士結合弦樂的樂風中，我們再次聽到歌者那顆易感的心：「經不起
的是甚麼﹖渴念著甚麼﹖只是虛構一夜的傷痛」
你是否也感受到他的徬徨與脆弱﹖
6.兄弟呀
當你還沉浸在前曲的氣氛中，突如其來的空心吉他前奏令你精神為之一振
：是藍調！
不只是吉他，張雨生的真假音轉折，在清唱中也表現出濃濃的blues風味。
而在這樣層層堆疊的編曲中，你很難將自己抽身出來：先是 vocal + gui-
tar ，隨後keyboard 進來，而張的聲音也不斷向上爬高；跟著，鼓、bass
、rhythm guitar 的加入，曲風立刻轉成 hard rock，亢奮的情緒一發不
可收拾，令你熱血沸騰！
緊接著，張放肆的高音喊唱與痛快酣暢的 guitar solo 也不讓你有喘息的
機會，你的心懸在半空中，久久不能自己‧‧‧
7.這一年這一夜
在充滿視覺意象的歌詞敘述中，我們如與歌者一同置身於一片白茫茫的山
頂上，目睹了傍晚時分日、月、星的移轉更替。
美景當前，歌者的心卻繫在愛人身上。在不是很明朗的歌詞中，我們只感
受到他對未來抱著無窮的希望，卻又帶著一些不確定感。
當曲調升高時，軍樂小鼓的加入帶出了悲壯的氣氛。是面臨理想與愛情的
抉擇﹖抑或是暫時的離別﹖我不由得暗暗的為這一對情人祝福。
8.我的心在發燙
場景設在一處卡拉ＯＫ或酒吧之類的場所。歌者微醺似的與萍水相逢的陌
生女子訴說著他感情上的壓抑（暗戀？）。隨性所致的言談中，或有幾許
吹噓的成份，卻能抒解平日抑鬱已久的情緒；陪對方唱卡拉ＯＫ，更可任
無處發洩的情感放縱於歌聲之中。
張在此曲的聲音表情掌控得相當精準，配合DOO-WOP 的合聲、爵士鋼琴的
伴奏，加上陶晶瑩（陌生女子）以流氣唱腔結合台灣國語唱的 KARAOK 橋
段，鮮活的營造出燈紅酒綠的夜生活感覺。曲中幾乎不間斷的吉他即興式
演奏極富感情，地位與vocal 等量齊觀，且與之相輔相成。
陶晶瑩在此的表現尤其功不可沒，除了令人莞薾的橋段之外，在尾段與張
雨生的高音對飆亦極為突出，只覺兩人似乎都釋放出了所有感情，聽到「
唱到心碎，唱到流出眼淚」，你會相信，他們真的如此！
9.後知後覺
是感念遠去的恩師，摯友，或親人......﹖
開始時，張雨生的清唱還試著隱藏感情，維持著理性。而後在唱詩班的歌
聲中，對故人的思念也隨之慢慢醞釀、擴大......。
突然，樂風丕變，funky 節奏響起，融合著gospel，張的聲音也變得較為
開朗，似在嘗試化悲憤為力量。
歌聲漸次往高音極限攀升，到最後難免情緒失控，藏不住內心的洶湧翻騰
。然此時，音樂又嘎然中止，所有激情頓時煙消雲散，好像看到歌者又再
次跌入了一個人的孤寂裡...。
10.蝴蝶結
歌者的目光無意間被一件精緻的蝴蝶結髮飾所吸引。幾經猶豫後，終於還
是買了下來，準備親自為她別上，未料情海生波......。
講述「情變」的歌在流行樂曲中俯拾皆是，我們卻可從這首當中發現新意
。從歌者對蝴蝶結的觀察與描繪，你可以感受到他的細心與深情；又，「
看」到他徘徊於玻璃櫥窗前，及面對電話彼端啜泣的她時，那種想挽回卻
無從著力的落寞，是否令你回想起自己情竇初開時的青澀﹖
悔憾蝴蝶結失去贈予的對象，使失去愛情的傷痛得以表面化，讓意象更為
明晰，同時也為情緒找到一個抒發的窗口。
值得注意張雨生在這裡難得擔鋼的吉他彈奏，雖然稱不上出神入化，但已
有不淺的火候。
11.跟得上我吧
十首音樂類型多變、主題互異的曲子一路行來，張雨生忍不住停下腳步，
想對同樣一路跟來的聆聽者們說說話，「你跟的上我吧，還習慣我吧」，
他說。那既自信又難掩心虛的心境表露無遺。「眼看他無中生有卻越來越
茁壯」，他唱著。流露的是將專輯從無到有孕育成形的滿足與欣慰。
在音樂上，這回張雨生回歸原始的 acoustic 形式，以自彈自唱拉近與聆
聽者的距離。在簡單的編曲中，更突顯張的聲音在高低起伏間呈現的張力
，而空心吉他的細膩音色也不遑多讓緊扣著你的心弦。
「多少紅塵情愫卻越來越荒涼」，他繼續唱著。那股不願與流俗妥協、不
願走回頭路的決心越來越清晰了。
12.我期待
一首由鋼琴、提琴、木吉他等原聲樂器構成的 ballad 。
你可以將它解讀為一首情歌，我卻相信歌者在這裡有預謀的為他日後與唱
片公司終止合作關係後，暫別音樂圈（雖然他並未離開太久）的計劃埋下
了伏筆。
13.再見 蘭花草!
專輯進入了壓軸的高潮。
前奏挾磅薄氣勢而來，張雨生的聲音亦是一派慷慨激昂：
「誰從山中來 帶著蘭花草
也曾勤灌溉 長得一園好
雖然經過許多年
其人其事漸湮滅
我就是不能忘掉那盆蘭花草」
「蘭花草」在此作為「民歌」的象徵至為明顯，可見當年的民歌也曾帶給
歌者許多感動與啟發，至今仍念念不忘！
感歎民歌衰落之餘，歌者進而往山中行，尋找蘭花草，透露出他企望繼往
（前人之精神）開來的自我期許。
忽而調性一轉，情緒化為歌者對「創作」的詠歎：
「給我一把吉他我來唱
給我一支鉛筆讓我來畫
給我一對翅膀我來飛
給我一個空間讓我轉圈
直到那一天我愛上他
直到那一天我眼淚滑下．．．」
那份意興飛揚和躊躇滿志，都滿溢在他的歌聲當中。
節奏慢了下來，我們聽到了小提琴獨奏，優柔的音色裡，似乎訴說著從前
的美好。但人終究不能只沉溺於過去，因此快節奏的電吉他獨奏似乎意味
著作者鞭策自己不要停下向前邁進的腳步。
曲中鼓、鋼琴、小提琴、吉他、貝斯，加上人聲的交錯運用，構成了豐富
而細緻的音樂肌理，時而沉潛，時而激越。尤以四種樂器輪替演奏相同樂
節處，最具實驗精神，並帶給聽者新鮮的聆聽經驗。
末尾齊唱聲揚起，作者更大膽使用 reggae 節奏，隨後再依序疊入第二、
三、四聲部。在層層堆高的合唱樂音中，創作者／歌手對音樂的熱情與執
著愈發奔放，同時信念也益形堅定了！
而專輯就在漸行漸遠的悠揚歌聲裡，悄然劃下了休止符。
專輯名稱「卡拉ＯＫ．台北．我」，根據張雨生自己在專輯內頁的解釋，分成
三段的理由一是因為專輯中的歌曲都是生活的抽樣。再來就音樂而言，這三個
名稱正好代表了三個階段：「卡拉ＯＫ」代表了製作人的工作，張在這部分選
擇了真人來演奏原就屬於真人的樂器；「台北」是音樂從無到有的所在，樂團
的排練、歌曲的錄製都在台北完成。相較於「張雨生創作專輯（帶我去月球）
」遠赴美國錄製，這裡無疑更彰顯一種對自己土地的認同，展現一種「在地」
的自信！而專輯中不乏對生活週遭有感而發之作，相信也是此項主題的延伸吧
。
至於「我」，當然就是賦予音樂生命的歌手，張雨生在這部分除了嘗試各種樂
風的唱腔外，充盈於專輯內的個人思想見解與情感抒發，也是由「我」出發，
而可總結在「我」這個主題之下。
聽這張專輯，就像是親炙一場豐盛的音樂饗宴。她多變的樂風、生動的聲音表
情、充滿人味的器樂演奏，到極富巧思的特殊音效，乃至錄音水準都在在令人
驚豔。在同質性甚高的國語唱片裡，愈顯其彌足珍貴。也許有人嫌她實驗味太
濃，或野心太大致使內容龐雜，但我認為無論外在的表現形式如何，著實教人
折服的是張雨生勇於探索的精神和他對音樂的「癡」--那是你敞開心胸就能深
刻感受到的！
看他介於詩與口語之間獨樹一幟的歌詞：他對周圍人、事、物的關懷、他的赤
子之心、他的真誠，都躍然於字裡行間；但是透過歌詞，我們也看到了他的多
愁善感、他的脆弱與困惑、希望與失望......種種心中的不完滿與表相下深沉
的另一面。
也許，他的平凡與不甘於平凡，及那些或可從你我身上找到的共同特質，正是
張雨生在這張專輯中最讓人感動的質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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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HEWINK (青鳥) 看板: METALKIDS
標題: Re: 卡拉ＯＫ‧台北‧我（寫在後面）
時間: Fri Feb 27 18:21:57 1998
我大約在'94年10月買這張專輯的吧，也就是該專輯出版後不久。
是因為從廣播聽到「我的心在發燙」與「動物的悲歌」而決定去
買的。
買來聽了之後卻覺得沒有預期中來得好，除了少數幾首。可能是
因為他加了太多東西進去讓我不習慣吧。
但是後來越聽卻越喜歡它，發覺每一首歌其實都不錯，最後我根
本就認定這是一張不可多得的經典之作！
雨生剛出道時，我聽了不少國語歌曲，但我後來興趣慢慢轉向了
搖滾樂，國語歌就很少聽了，但由於這張專輯令人驚喜的蘊含了
豐富的搖滾元素，讓我興起了寫一篇文章介紹它，貼在BBS站上，
推廣給其他搖滾樂迷的念頭。
然而懶散的我，雖然偶爾寫寫草稿，但拖了兩年仍未完成這篇介
紹，直到雨生出事後，我才悔恨不已，連日趕出這篇文章......
我嘗試儘量專業而客觀的分析「卡拉ＯＫ‧台北‧我」，希望能
讓曾經忽略張雨生的樂迷，能正視他的作品。然而由於我能力的
不足，有時分析難免流於名詞的堆疊，有時講得太過，有時又說
得不夠深入﹔另方面對於歌詞的解讀，也必然無法避免主觀的猜
測與附會... 但是對於已經是雨生忠實歌迷的你，這篇介紹可能
是對你聆聽後的感想的辯證，有些看法你我也許相似，有些可能
相左﹔我希望你若有任何相同的感受或是不同的觀點想說，就勇
敢的、大方的寫出來吧，假如能夠清楚的指出我哪裡寫錯了更歡
迎，因為其實有許多地方我也是懷疑的。
音樂訴諸人心，所以是種主觀的藝術，你若喜歡就是好音樂。至
於音樂的分類，也不過是便於使尚未聽過的人了解它的工具，何
謂流行、何謂古典、何謂搖滾、何謂節奏藍調... 都不頂重要，
重要的是它能不能感動你！我承認文章中用了很多名詞（有的可
能還套錯）多少有些「吊書袋」的意味，但主要目的也是為了證
明這張專輯的豐富性﹔希望不會因此而減低了你 reply 的欲望，
仍然能聽到你的聲音，因為我實在太欣賞雨生這張作品了，多麼
希望知道你也聆聽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