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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有些事情你無法忘記,有些事情你不會忘記,而有些事情,你不能忘記。 我常常想,生為這一代的中國人,或者你要說,台灣人,應該記住些什麼 事?又應該忘記些什麼事?有人要我記住甲午戰爭,有人要我忘記二二八 ,還有人,要我好好去發掘南京大屠殺的真相。 記住了怎麼樣?忘記了又怎麼樣?我還是我,中國還是中國,台灣還是台 灣。所謂族群共同記憶,並不是洗腦而來的,也不是被再製被創造就可以 被賦予意義的,那只是一段過去的歷史罷了。 歷史,是我們沒有參與的那一部份。誰需要為他沒有參與的部分負責? 所以我才不管誰是台灣人誰是中國人,我才不管誰是中華民國誰是中華人 民共和國。我只知道,在彼岸,有著那麼一群人,跟我來自同樣的祖先, 跟我講著彼此可以愉快溝通的「母語」,跟我一樣把香噴噴的白米當主食 ,也跟我一樣為了萬里長城而覺得驕傲。 我還知道,那邊有一群大學生,為了爭取民主,為了自己的國家進步,不 惜走出校園拉出白布條,在威權體制下勇敢說出心裡的話。他們用意志戰 勝絕食的煎熬,用淚水洗淨天安門前的大地,用熱誠跟心愛的家人訣別, 最後在坦克車的鐵輪下無怨無悔地壯烈犧牲。 那是他們以血淚苦勸的國家所給予他們的回報。 我在這個島嶼的電視上,舒服地吹著冷氣,看到他們汗流浹背,聲嘶力竭 ,用跟我一樣的語言喊口號。 我熱血沸騰。然而,我也無能為力。 然後我聽到廣播裡傳來的歌聲: 「蒙上眼睛,就以為看不見。摀上耳朵,就以為聽不到。 而真理在心中,創痛在胸口。 還要忍多久?還要沈默多久? 如果熱淚,可以洗淨塵埃,如果熱血,可以換來自由, 讓明天能記得,今天的怒吼。 讓世界都看到,歷史的傷口。」 我熱淚盈框,滿腔悲愴。然而,我只能在滿天星斗的夜裡勉強睡去。 那年我十二歲,小學六年級。我不知道我究竟了解到什麼,但我很清楚地 記得,那一陣子的舉國喧騰,和六四那晚,電視上傳送過來一段段令人不 忍足睹的畫面:他們用坦克車和機關槍對付一群手於寸鐵的學生!那肯定 是我這輩子很難遺忘的畫面之一。 種種問號在我幼小的心靈中一一浮現。我一直以為,過去讀的那些殘暴的 暴政統治之下,人民拼死掙扎的故事,都只是故事,卻沒有想到,它竟然 真真實實地發生在二十世紀的今天,受害者還是跟我流著相同血液,讀著 同一段歷史,甚至可能跟我有一樣的理想抱負的學生。 幾個月後,我買張雨生的新專輯,聽到裡面的一首歌,我又再度控制不了 自己的情緒.... 「手裡沒有煙那就劃一根火柴吧,去抽那永遠不會再來的一縷雨絲....」 雨生說,六四那天,他持續失眠到凌晨。歌裡,我聽到了它的哽咽與他的 怒吼,我感覺到了他幾近沙啞的嗓音。我感動不已。那是一種不需要修飾 的聲音,不需要偽裝的情感。 近代中國人的苦難,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停止?而我那莫名其妙的大中國情 結,怕要這樣伴我一生一世了。就在我聽「心底的中國」時,往往也充塞 著同樣的情緒。而寶哥,是這樣在精神上陪伴我的。 --記六四事件十週年 1999.6.4 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