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enli1979 (wenli)
看板Militarylife
標題我曾伺候過陸軍上校（二）
時間Tue Sep 9 16:00:17 2008
在整個新訓三十七天的過程中，我們最常做的一件事除了睡覺吃飯以外，就
是在聽別人說話。事實上，我們那時也沒有太多的選擇。這裡的別人指的可
以是同梯、班長、連長、營長...等等。在這一個月當中，很多次我們聽見的
話語都有值得加以記錄的意義。
比方說，在某個颱風來襲的早上，某連的教育班長不小心讓班兵帶著鋼盔穿
著雨衣，就在風雨中的連集合場整隊準備上餐廳。這一幕卻剛好被營長看見
了。由於營長事前似乎曾宣達，颱風天不准在室外集合整隊，於是走廊上的
我們聽見響亮到足以穿越風雨的一連串罵聲。背景是一個立正夾卵蛋的義務
役下士，還有矮了他幾個頭的營長。
「我的話不是話？給我滾！」
用餐時，氣氛原本就有些凝重的早餐，突然被講台上傳來憤怒的麥克風聲音
打斷了。
「所有人暫停用餐。所有各連幹部，通通到台上集合！」
營內四個連自連長以下的所有幹部，儘可能迅速、魚貫地走上講台，排成了
我們已經很熟悉的四個班隊形。其中，稍早就受過營長斥責的下士和他的連
長，面色很明顯地不太好。
營長把那個不幸的下士叫出列子。
「早上你在風雨中集合部隊。我說過的話不是話是吧？」
「報告營長，不是！」
「那好，現在如果有棵樹倒了下來，壓死了兩個兵，你要怎麼跟他們的父母
交代？你現在就交代給我看看。我看你要怎麼講。」
看起來營長是要演一齣殺雞儆猴的模擬劇。接下來發生的事，如果換成在軍
營以外的任何地方目睹，我想我都會立刻爆笑出聲。然而，當時在場的三四
百人，無論官階大小，或者義務役或志願役，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官士兵
們的眼光無法不集中在那個不幸的下士身上。現在我們在等待他為一場尚未
發生的悲劇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
「各位...家長，由於我...判斷錯誤...在風雨中集合...部隊，造成...悲劇
發生...我...百死難辭...其咎。」下士結結巴巴地念完這段台詞，再也說不
出更多話來。
「就這樣？死了兩個人，你講幾句話就想打發啊？」
營長完全沒有要結束這場拉正秀的意思。他轉向台下的新兵們：
「你們是來當兵，不是來當白癡的，不要當了幾天兵，就什麼事都不會分辨
啦...」
他的意思是要我們知道颱風天不要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中的道理。但是，跟我
們這些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新兵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這場早餐的氣氛極
度緊繃，雖然不是責罵的焦點，一個新兵甚至因為現場太過緊張，當場暈倒
，被一位士官長背了出去。
當時我們私下只把那個下士當成取笑的對象，畢竟對新兵來說，一個班長被
當眾痛罵的景象，真有一種情緒紓解的惡意快感。然而時至今日，我卻對那
位同樣是義務役，只比我們多領幾千塊薪水的下士，感到無限的同情。也許
他退伍後很快會遺忘這件事，也或者這可能會成為他一生中非常不堪的回憶
之一吧。
至於我自己。
因為所有生活上的選項都被刻意地限縮起來，而且我們的選擇是這麼樣的少
，所以莫名地產生了某種自我本體抽離的意外效果。比方說，我可以在部隊
全副武裝行軍到訓練場的過程中，很清楚觀察到我那快要沒有知覺的腳在自
己交互移動，看起來就像是發生在電視螢幕上的事情一樣；我也可以看到在
燥熱的餐廳進餐時，食物、飯菜和湯肴像是被機械手臂抓住，然後規律地送
到我面前的情景。
很多時候，我根本就是把自己想像成是一台破舊、動作遲緩的巨大機械人，
並且享受著從舒適的操縱席上觀賞戰場風光的樂趣。尤其這部機械人還常常
不時地發生機械故障或邏輯錯誤，或者遭到程度不等的斥罵（戴著鋼盔時，
聽到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從無線電機裡傳來），更有自娛娛人的效果。
簡單的說，在我外表上逐漸習慣軍隊生活的同時，我的內心有一部份居然逐
漸地成為一個自由且能夠獨立思考的主體，就好像有一位阿姆羅．雷坐鎮在
我的腦袋裡。我還可以聽見這位新人類（New Type）對我這部草綠色塗裝的
（量產型）鋼彈機器人下達的控制指令。當阿姆羅說：「向左轉」的時候，
我真的就向左轉了；當他說「出槍試瞄」的時候，我也真的儘可能快的把那
把國造T65K2步槍給端上眼前。這實在是非常奇妙的，如果一生都在安逸中渡
過，那麼可能就不會有這種自我的再發現了。只可惜這些精巧的動作沒有寫
實機械人動畫裡常見的，控制關節用的步進馬達聲響來襯托，不過這可以很
容易地靠想像力和嘴加以補完。
這裡我們談到了某個重要命題：當兵會變笨。客觀來說，這也許是事實，不
過在我自己的想法裡，至少在新訓這段時間裡，我的想像力更加豐富了，我
的觀察力也變得更加敏銳。再舉一個例子：當我們在射擊訓練場上練習「八
大要領」的時候，在那必須端著步槍練習瞄準姿勢的許多分鐘裡，我卻可以
在保持瞄準的同時，觀察那些視線以內草葉下的螞蟻行列。我可以看出他們
的路徑，也能夠注意到牠們觸角相交互相溝通的模式；在部隊集合立正的同
時，我也能透過觀察前排士兵後頸部的汗斑痕跡，來找出幾何學上的樂趣。
更糟糕的是，在這同時，我還能大致完美的做好每一個動作，成為幹部眼中
比較能夠適應的新兵。
或許我真的適應地比較好。也可能是我的年齡在新兵中實在偏高，產生一種
令人誤解的穩重模樣。全營與我同年次或比我更年長的，也不過三人而已。
然而，夏日的燥熱、潮溼多灰塵的營舍，不透氣的迷彩服和所有這些必要或
不必要的訓練，還是影響了我的身心平衡。我的外表整個被改變；身上暴露
的部份，被蚊蟲叮出許多腫包；在操練中，免不了的一些擦傷和疼痛；甚至
於我在就寢時，發現身上長出一塊塊的汗疹，嚴重時甚至看來呈現紅紫色。
我被從以前的生活中連根拔起，很多以前覺得重要的原則和想法已經一文不
值；自我也變得不太重要，身體的狀況也不是很好。
我覺得自己在逐漸鏽蝕掉了。但是，這也不過是當時無數個瑣碎無聊的念頭
當中，比較清晰地留存到現在的想法之一。就外在的表現與官方資料的記載
來看，我仍是一個合格的步槍兵。寫到這裡我突然想到：有誰在記錄上不會
是合格的步槍兵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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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31.174.37
推 corlos:後來那位下士怎麼被處置？ 09/09 16:08
→ wenli1979:因為是隔壁連的所以我也不清楚，我想不是罰勤就是簽假吧 09/09 16:09
→ shinshong:你的文讓我想到這MV 09/09 16:41
→ chochofish:那個營長是葉聰謀，教育班長是個中士，高高帶眼鏡 09/09 16:45
推 chaung:貴營請問是904R5B的葉營長嗎?身高感覺跟他蠻符合的! 09/09 17:09
→ chaung:我慢了,不果我應該猜對了! 09/09 17:09
推 chaung:我2020梯,也在904旅5營,當時就感覺營長很愛碎碎唸,六查很長 09/09 17:14
推 cheevan:我是2022T 904R5BWPN 葉營長講話的時候我就在餐廳內 09/09 20:09
推 cheevan:最經典的就是他說 "誰准你們當兵變白癡的!" 09/09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