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上廁所時,我在馬桶裡找到一隻蜘蛛。
毛茸茸的,乍看塊頭很大,但稍微比較一下也不過就手掌寬左右。
因為一直躲在馬桶墊下頭的原故,她那身紅黑相間的體毛全都濕成一團,看起來怪可
憐的。抬頭望一下時鐘,時間是七點五十二分,距離十點上課還早得很。我習慣性地一把
抓起吹風機,但仔細思考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我決定還是多花上點時間用衛生紙
幫她擦乾身子。
「……謝謝。」
發音不太標準,但還說得過去的中文。
「外國人?」
「嗯……南美吧,巴西之類的。」
我空出左手搔了搔頭,蜘蛛顯然不會有護照這種玩意兒。
因為不知道該回些甚麼,我選擇保持安靜,而整個過程中她也沒再開口。
直到帶著她坐上餐桌為止。
「好餓。」蜘蛛看著我盤裡的早點說。
我撕下三明治裡的火腿,擺在她面前。
與八只烏亮的複眼對望了幾秒鐘後,她主動開口問起我家有沒有新鮮蟋蟀,我認真的
搖了搖頭,告訴她雖然我是一個人租屋,但冰箱裡還是不能隨便擺些有的沒的,不然老媽
來查勤時場面會非常難看。八點十五分,我們最後以昨晚捕蚊燈裡的飛蛾達成共識。
然後彼此間又是一片沉默。
「妳有毒嗎?」
我試著打開話匣子。
「廢話。」蜘蛛吃得很專心,「如果剛才一口咬下去的話你就沒命了。」
「……」
「沒啦,開玩笑的,大概只夠抓點早餐吧,大概。」
節肢動物的幽默可真難笑。
「……話說,妳是怎麼出現在我家馬桶裡的?」
早該問這個問題了。
「陰暗、潮濕、溫暖,適合居住?」
「……我真該用吹風機『幫妳一把』的。」
「好啦好啦,別發這麼大的火嘛。」
蜘蛛放下已乾癟了三分之一的胖飛蛾,左前爪對我擺了擺。
「說來話長──」
她不但是隻蜘蛛,還是隻南美紅蜘蛛,顧名思義,是個舶來品。
她的老家在南美洲的叢林深處,那些陰暗、潮濕、溫暖的落葉堆裡。當還只是隻連皮
都沒蛻過的小蜘蛛時,一台推土機將她與成山的原木拖出家園,之後,乘著人類的行李與
物流線,蜘蛛穿過小鎮、城市,最後搭上了飛往大海之外的鋼鐵巨鳥。
無論對人類或蜘蛛而言,飛機都是個極不適於生存的環境,人類大可坐在窄小的座椅
上等著生血栓然後腦中風,而她只能躲在馬桶座墊下頭,祈望別給哪個笨手笨腳的傢伙碾
到,除去可怕的藥水味、冷得像製冰機的空調,那個又濕又暗的角落有時還能勾起一絲鄉
愁。
飛過許多地方後,鋼鐵巨鳥來到了位於東亞的小小島國,或許是因為濕度與溫度的原
故,也或許只是單純厭倦了流浪,蜘蛛留了下來,搭著飛狗巴士進入多雨高濕的台北。雖
說已告別了機旅生涯,但長年培養起的習慣畢竟不是一時間說改就改的,於是……
「於是,你就躲到了我家的馬桶墊下來了?」
我努力不去想所謂節肢動物的鄉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開口問道。
南美紅蜘蛛抬了抬兩只前爪,看樣子是在聳肩。
「要不然我還能呆哪裡呢?馬桶蓋上?那會嚇到人的。」
「不,問題不在那裏……」
我揉了揉太陽穴,感覺頭有點痛,希望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
「如果我被妳咬到該怎麼辦?」
「放心啦,真被咬到的話趕快打個血清就沒事了。」
「沒有血清的話?」
「嗯……」蜘蛛隨意撥著胖飛蛾的殘骸,八只複眼直勾勾地盯著餐桌上的木紋。
我也盯著那截木紋,等待它突然重組成一串暗褐色的真理方程式之類的玩意兒。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不要咬到你就好了嘛,問題解決。」
──花上漫長的三秒鐘,她爽快地為我的困擾做出總結。
我選擇埋頭繼續與三明治奮戰,省得繼續聽節肢動物耍嘴皮子,一邊習慣性地瞥向時
鐘──九點十七,老天,這「說來話長」可真是長過頭了。
一口灌下牛奶,我叼著還剩三分之一的三明治,自椅子上站起身來。
「我要出門去了。」差點下意識對她說出「好好看家」。
「路上小心。」
蜘蛛在桌上漫無目地的爬來爬去,發現我正看著她,便對我搖搖前肢,「放心,有小偷來
的話我會咬他一口的。」
「……那還可真是多謝妳了哪。」
才共處一個多小時而已,這隻南美紅蜘蛛儼然已經把自己看作這屋子的合法住戶了。
希望今天下課回家時,可別在客廳裡找到一副小偷屍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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