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綱:
新接任葬儀社家族阿馬空家的青年卡邦庫茹‧阿馬空,執業的第一筆大生意
卻是到鄰村為一個半瘋的大富翁討論身後事宜。富翁不與子孫和律師協商遺
囑,反倒委托事不關己的阿馬空辦理,害得他處在富豪與其子嗣之間,裡外
不是人......
故事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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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這些,」他雙手一攤,陽光一束束破雲灑在房內:「不過是負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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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靈師,遺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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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特已經在邦特婁家當了二十年的馬夫了,載過各式各樣的客人,但現在這
個可真少見,不,該說能不見就連一次也別見。
搖搖晃晃的馬車車廂經歷三十年的風吹雨打,無論李特再怎麼細心保養,依
舊檔不住歲月的風霜,唧唧軋軋地在鄉間小路上駝步。
唉,年紀大了,這種爛路也不適合你來走,我來開了。李特敲敲稍顯駝彎的
腰骨,自我嘲諷一番。
路邊花草感受到初夏正午的熱力,賣力地伸展生長。偶而從兩側山峰吹下來
的冷風舞弄花草,馬車也會隨著節奏東晃西擺。李特早習慣了這類小顛簸,
但車廂裡的客人可吃不消,這會兒已經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我不懂他為何要這樣做。」年輕男子略顯稚嫩的聲音,透過車廂窗孔傳進
李特耳裡。
李特還沒回答,那男子又自顧自地說:「喔,當然不會,邦特婁先生要雇那
個葬儀社的人來處理他的葬禮是個人自由,我沒有理由不接。只是我不懂,
他為什麼接二連三退掉他自己村內的葬儀師,最後大老遠找了個離他村子好
幾個山頭的我來辦事。」
李特搔了搔後腦杓,破舊的馬皮帽裡藏了不少賊蝨子,搔著搔著還是想不出
那客人在跟誰說話。
「我說阿馬空先生啊,冒昧問一下,您在跟誰說話,我不記得有其他人在車
廂裡呀?」
男子清清喉嚨,笑聲尷尬地回答:「喔,當然沒有其他人。我只是有自言自
語的習慣,讓你見效了。」
「希望您這習慣不要在老爺面前犯上,老爺最討厭別人在他面前嘀呱,尤其他
這幾年聽力越來越差,要是有人話說得小聲些,他還會以為你在私底下批評
他,就像一年前那個倒楣的馬僮......沒事,沒事。您別介意。」
李特發覺話匣子開得不對頭,馬上閉嘴,乖乖揮馬鞭。
「感謝您的建言,」阿馬空的話聽在李特耳中,好似有幾分譏諷的語氣:
「「請問大哥,你家老爺怎麼不用本村的葬儀師,卻大老遠翻三個山頭找
我來?」
「先生,我只是個駕馬車的,在這邊已經為老主人賣命二十年啦,他要做什麼,
請誰來準備他的後事,我這個下人不便過問,自討沒趣,也沒那個腦袋去想。」
李特哼哼啊啊一陣,勉強吐了一句:「不過或許是呀,我們村上的葬儀社頭頭
被老爺轟出來,村裡找不到人,所以來找您。」
「喔,轟出來?這我倒是沒聽聞過呢。」阿馬空好奇地問。
「還不就少爺他,哎呀,好大的風呀。」李特壓住帽子,免得被突來的風吹走,
順便了結這個話題。
「嗯,邦特婁家的少爺?我聽說他最近才從史卡拉貝回來探望老人,倒是沒聽
說其他情節。」
「有些事情我們下人是不該說的,不過我老實奉勸您一句,千萬別在老爺面前
提到『少爺』兩個字。」
「多謝您的建言,我會注意的。」說完,李特聽到阿馬空側身臥倒的聲音,低
聲吩咐一句到了叫醒他,便小歇瞌睡去也。
馬車左搖右晃地過了兩條夏雪融下的小澗,在兩旁積雪靄靄的壯麗山色間迂迴
前進,從山鞍部轉出,一片廣大盆地別過山景,悠閒地展開來,四周零星散佈
長滿翠綠新草的矮丘,幾百頭牛羊星布其間,剛被雪水氾濫過的草原底下,還
殘著膝蓋深的清水。馬車走在上面特別危險,要是輪子卡在泥巴裡可就傷腦筋。
李特憑著二十幾年老練經驗看出好走的乾路,東拐西繞地沿著丘陵駕駛,車廂
裡的客人不用他叫也被震醒了。
「這裡離村子還有多遠?」阿馬空拉開窗簾,滿臉不舒服地瞧望四周環境。
「不會太遠,不過咱們不去村子,老爺住在野外的別墅裡。」
「如果不太遠的話,我想我下車走路就可以了。」
「客人放心,馬上就要到平順的路啦,忍著點,一下子就過去了。」李特心中
竊笑。
阿馬空縮回車廂,不一會兒又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起先李特沒注意內容,但車廂內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他耳朵不自覺跟著阿馬空
的瑣碎言語,卻反而愈聽越清,清楚地讓他心驚膽顫。
「......內情不單純。」
「......『鐵鴿銜劍』的圖徽?我跟你打賭,邦特婁家的族徽才不是這種圖樣。
哈,你的腦袋也開始記不牢......」
「阿馬空先生,」李特緊張地問:「恕我冒犯,車廂裡真的沒有其他人嗎?」
他轉身看入窗格,確定小小車廂的確只有阿馬空一人,帶著滿肚子疑惑回頭。
「其他人是沒有。」阿馬空略帶歉意地說,又小聲嘀呱一句。
李特這個人的幽默感不少,但是他對阿馬空最後一句玩笑話可是一點也笑不
起來。
「其他鬼倒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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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阿馬空接任正式葬儀師之後的第一份差事,出乎他意料,第一次的生
意居然做給住在幾座山之外的富翁身上。
原本他帶著緊張嚴肅的心情坐上馬車,不過大概是他天生沒有富貴命吧,等
馬車終於停下來時,他肚子裡喝醉酒的松鼠正在大鬧他的胃;上車時嚴肅正
經的表情,現下可全擠成一團。他迫不及待衝出馬車,一屁股坐在路邊的大
石頭上,深呼吸感受初夏的新鮮空氣。
「您看起來好像不大舒服,不要緊吧?」馬夫摘下帽子,關心地問。
阿馬空做了個「一切都好」的手勢,悶悶地說:「給我一點時間適應適應,
路上有些顛簸,真是搖死我。」
「說到這個真是抱歉,春雪剛融,到處都在氾濫,要找條好路走可真是不容
易。」
「我了解。」阿馬空坐在石頭上透足了氣,觀賞風景的興致稍稍回復,打起
精神觀察四周景緻。
剛下車就可見到的是一棟孤立於山丘頂端的老宅,不知何故,大宅四周的草
皮雜草叢生,連大宅石牆上都長了不少青苔與地衣斑,宅門上的徽章也剝落
得讓人無法辨識。
剛才馬車駛上山丘時,阿馬空還看到了一對野鹿母子站在丘底一座老林的邊
緣,用平靜的眼神打量馬車。但現在母子野鹿不知跑到那邊去了,阿馬空回
眸一尋,只瞧見母鹿原先身處的地方之後是一個黑洞洞的矮小古林,若是用
心嗅聞,也許還可以嘗到古白樺樹的霉味;而他腳下的青草,散發著甜又新
鮮的露水味,在陽光普照卻又冷風刺骨的南方地帶,這兒卻很像他去過一兩
次的中部地帶,那處樹蔭涼爽、草地溫暖宜人的史卡拉貝東林地,那樣充滿
勃然生機。
這盆地最大的城鎮離這兒不遠,在一段樹木稀疏的原野後,是城鎮的木造圍
牆,如果不是建物檔住視野,說不定還能看到鎮中央的警鐘。
警鐘與鎮民的生活息息相關,除了一般警蹕使用外,葬儀社的人員或律師也
會在一方族長死亡時,到警鐘下宣讀族長的遺言,以取得公證。
更遠處橫亙著巨大雄偉的白色雪山,高山之上,飛鳥成群飛過土黃的壯美峰
尖,往返山壁與低處樹林哺育幼鳥,身處在山腳下的盆地平原中,四周盡是雪
水滋養的殷殷綠草,除了幾座古老的小丘,其他部份都是平緩適宜人居的好地。
「唉,如果能搬到這兒居住,生活起來不知道比我們那兒好上多少?」
「客人說的是,不過各有利弊呀,要是您受得住年年來犯的月光吼狼群,月月
來訪的蠻族強盜,這裡倒是好住許多。」馬夫感慨地說。
「說到這個,我見貴莊園四周都沒圍起柵欄,要是有賊來襲要怎麼辦?」
「原本有的,原本有的。」馬夫苦笑道。
「喔?那為何要拆掉?」
「老爺說,再如何也用不了多久了,所以乾脆拆了。」
「什麼?」阿馬空聽不懂話中含意。
「我也不知道老爺的想法,別問小的。」馬夫搔搔後腦杓,同樣一臉不解。
「喔對了,」阿馬空舉起食指問:「我跟一個朋友打賭邦特婁家的族徽樣式,
可是我見您的馬車上沒有相似的圖樣,這是怎麼回事?」
「原本有的,」馬夫指指馬車門上一個圓形的漬痕:「這個地方原本是釘上
我們的族徽的,不過前一陣子少爺要我們拔掉,我們只好乖乖照做。」
原本他還想追問為何那個『少爺』要拔去族徽,不過轉念一想這個馬夫大概
又會跟他打哈哈,索性轉個話題:「那我要去那兒看貴家族的族徽?」
「你屁股下。」馬夫指著阿馬空坐的石頭:「這塊石頭是家族的紀念石,上面
就刻了族徽。」
「哇,我坐在這麼重要的東西上你居然沒告訴我!」阿馬空馬上跳了起來。
對一個有名望的家族而言,族徽被人壓在屁股下可是大大不敬。阿馬空在來之
前就聽聞了這個家族的奇怪作風和影響力,他可一點也不想得罪這個要命的客
戶。
「別那麼緊張,反正也用不久了。」馬夫黯然道。
阿馬空聞到一股無以名狀的哀傷氣氛。他轉頭細查,發現這石頭上刻著兩隻雄
鷹飛過山巔的圖樣。
「聽說貴家的族徽是一隻鐵鴿銜著長劍的圖樣,現下一看好像不是。」
「誰跟你這樣亂講的?」馬夫皺起眉頭,說:「我在這裡活了二三十年,可沒
聽過看過這樣的圖徽。」
「我也不知道聽誰講的。」阿馬空聳聳肩,一臉無辜。
「哎呀,時間不早了,我想等會兒管家應該會出來迎接您進去,我就不多待
了。過幾天您要回去時,來大宅旁邊的馬廄找我就好。」馬夫舉起帽子向阿
馬空道別。
「你搞錯了吧,您老爺找我來住幾個月呢。」
「嗯,我知道。」馬夫詭異地笑笑:
「過幾天您要回去時,來旁邊馬廄找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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