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髮如雲霞飄飛,一襲簡麗的洋裝遮掩不住玲瓏有致的身
材,更襯出那在雲霧間舞動的雙腳,如白皙的陶瓷般無暇,配合著
腳步的節奏,雙手如彈奏般地點撥,在霓虹間盪起陣陣漣漪…
1
「喀茲、喀茲…」
傳來一陣粗嘎的聲音。
「喀茲、喀茲、喀茲…」
那聲音越來越急切,聽起來像是鋸子鋸物的聲音,卻又不是鋸
在木頭上發出的聲響。
「喀茲、喀茲、喀茲…」
空氣中有股血腥味。
那是。
鋸在骨骼上的聲音。
「喀茲、喀茲、啪喳!」
隨著啪喳一聲,聲音停止了,是鋸的骨頭已經斷了嗎?四周唯
一的聲音只剩下自己呼吸時發出的聲響。
血腥味仍然存在。
不只是空氣,我的舌頭、口中都充滿了血腥味,充斥著口鼻的
氣息讓我有種倒臥在血海中的錯覺。
血腥味越來越濃,不斷在口中漫延開來,流入喉嚨深處,就好
像…
我吃了什麼東西一樣!
揮舞著雙手,卻什麼也碰不到,睜大了雙眼,舉目所見是一片
空白,什麼都看不見。
我拼命地掙扎,血腥味依然在我體內擴大…
然後我從夢中醒來。
「是夢…嗎?」
時鐘指著十二點的位置,我已經整整睡了半天了。
「奇怪的夢。」
是因為看了昨天的新聞的關係才會做那個怪夢嗎,那是個什麼
都看不見、碰不到,但又什麼都能感覺得到的夢,一個充滿了血腥
味的夢…
我甩了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身體各處卻發出了痛苦的合奏!
頭痛欲裂,手、腳、全身都疼痛不已,讓我馬上得出”生病了”
的結論。
要去醫院嗎?
看病要花錢,否決。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個選擇了,我草草地解決中餐,換上平時上
課時穿的衣服後,向學校走去。
是昨天喝酒的關係,還是被粉筆擊中太陽穴的緣故?短短五分
鐘的路程,身體的哀號卻逼得我不得不胡思亂想來分散注意力。
雖然睡了半天,卻一點都沒有休息到的感覺。
從後門繞過學校的籃球場,再左轉進校舍,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當老師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到保健室看病。
「醫生在嗎…」哇啊,聲音虛弱到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至少粲森還是聽到了。
一身白衣的粲森是學校的校醫,因為我來學校任教後就一直小
病不斷,不知不覺已成了保健室的常客,和我們這些年輕的男老師
不同,粲森的年紀雖只比我長了幾歲,卻有著年長者特有的穩重。
聽到我的聲音,粲森從椅子上轉身看著我說:
「嗨,大狗老師,你”又”感冒了嗎?」
是大頭狗才對,不過現在也沒力氣去糾正這丟臉的綽號了。
「那裡不舒服?」
「頭痛、全身酸痛…」
粲森看了看咽喉,又用聽診器檢查胸腹,最後做出和之前一樣
的結論。
「是過度疲勞引起的感冒,我開個藥給你,記得要多休息。」
「知道了。」
粲森看來不怎麼相信我的回答。
「大狗老師,熱心於教學是好事,但你的情況已經超過自己身
體的負荷了,稍微放慢腳步,讓自己多休息一點吧。」
「我沒有勉強…」
「至少現在在這好好休息吧,保健室還有空的床位,我想待會
也不會有比你更該躺著休息的病人了。」
感覺好像被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可是現在的身體的確需要休息,
彷彿身體的疲累一起爆發出來般,光是走來保健室就已經沒半點力
氣了。
吃了感冒藥後,我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空氣中的藥水味似乎
有著安定神經的功效,沒多久我便沉沉睡去。
2
「唷,醒來啦笨狗。」
一醒來,就看到智宏這傢伙坐在床邊。
「那什麼表情啊,像看到瘟神似的。」
「我想意思差不多…你放假跑來學校做啥?」
「原來是打算去教室畫本大爺的作品的,不巧地,讓我在這裡
發現了一隻病奄奄的笨狗,所以囉…」
是在擔心我嗎,還真不像那傢伙的作風。
「總之,謝謝了。」
保健室外的天色早已全黑,我不知睡了多久了,除非智宏打算
晚上才來作畫,否則應該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說什麼謝謝啊,聽得我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當我沒說,你還在看那本書嗎?」
智宏的手中拿著上次看到的聖經。
「這個?還是一樣隨便看看,不過還蠻有趣的。」
「有什麼感想嗎?」
「怎麼說…」智宏把書合了起來,罕有地露出思索著的神情。
「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啊?」
丟出了莫名其妙的答案。
「那是什麼意思?」
沒有回答,智宏反而問了我一個比較像是謎語的問題。
「笨狗,你認為一個藝術家最重要的是什麼。」
「不知道。」
「別這樣嘛,你不回答我要怎麼接下去。」
雖然說得一派輕鬆,但智宏似乎真的想繼續這個話題。
和平常的他好像有點不同。
「藝術家嗎…」
那應該是泛指畫家、作曲家、作家等所有從事創作的人的統稱。
「靈感?」
「錯。」
「天賦?」
「錯。」
「努力嗎?」
「接近了,可惜還是錯了。」
「最重要的是,犧牲。」
一臉嚴肅的智宏,看起來真有幾分神父的樣子,不過我是沒看
過真正的神父啦…智宏則是繼續說著:
「藝術家透過犧牲來從事創作,不論是精神上、或是肉體上的,
自身的、或是他人的,犧牲得越多,往往能成就越偉大的作品。」
「你是說像貝多芬那樣的例子嗎。」
「就是這樣,雖然失去了聽覺,卻完成了不朽的第九交響曲《
合唱》,那,回到一開始的問題,我會這麼覺得,是因為聖經裡有
一位最偉大的藝術家。
雖然祂是全能的,但做為一位藝術家,仍避免不了犧牲這過
程,第一次創造人類,犧牲了三分之一的天使背離祂的道路,第二
次又降下四十天的大雨毀滅原有的創作,古往今來應該沒有犧牲的
比祂多了。」
那是上帝第一次造人,以及諾亞方舟的故事。
「所以你自比為上帝?」
「不。」智宏淡淡地笑著。
那是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帶著某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是亞當。」
我越來越不懂了。
「對了,笨狗,雖然我想你應該自己要注意,不過還是提醒你
吧─補習遲到了。」
「什麼!」
保健室牆上的鐘指著八點三十分,離補習的時間早就過了一小
時了!
「怎麼不早說!」
我趕緊跳下床,三步併做兩步地衝出保健室,這時耳邊又傳了
智宏的叫聲:
「對了,粲森說你離開的時候記得把門反鎖…」
「幫我關一下。」
說完我便全速跑回家去。
3
一個人都沒有。
全力跑回五層樓的公寓,位於三樓的自家門前時,早已沒有半
個學生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補習的時間都已超過一個多小時了。
雖然知道會有這種結果,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盡快趕了回來。
「果然都回去了嗎…」我一邊想著面對家長時的說詞,一邊嘆
著氣打開大門…
「老師?」
三、四樓的樓梯間傳來了威爾的聲音。
「老師,你回來啦。」
威爾一拐一拐地走下樓梯,似乎因為蹲坐太久而腳痲了。
「威爾…那個,老師剛才…」
…有急事,原想就這麼搪塞過去,然而一看到威爾,要說的話
卻硬是哽在喉中說不出口。在我睡著的時候,威爾獨自待在這裡,
等著不知何時回來的老師,我實在沒辦法用「臨時有事」幾個字簡
單帶過,但要坦承因為睡過頭和聊天忘了時間而遲到這種丟臉的事,
卻也同樣的困難。
「老師,你的臉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嗎?」
「……對不起!其實老師剛剛睡過頭了。」
太不成熟了,在廚房泡茶的我這麼想著。
威爾在門外等了一個多小時,自己卻只在意丟不丟臉的問題,
就是不成熟的最好證明。
坐在客廳的威爾正複習著昨天的國文,還可以聽到他背詩的聲
音。
「來,小心燙。」
「謝謝老師。」
每班總有幾個調皮到令人頭痛的學生,同樣地,也會有乖巧、
聰慧得讓人不需擔心的學生,威爾就屬於後者,善體人意、和同學
們相處的很好,成績也總是名列前矛,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但我是否因此對他疏於照顧了。
泰迪熊昨晚說的話實在讓人不能不在意。
「威爾。」
「是。」
威爾停止背誦,抬頭看著我。說話時一定會看著對方,這也是
他的好習慣之一,走廊上絕不奔跑,上課鐘響一定在位置上,完全
不曾惹過任何麻煩。
「對不起,讓你在外面等了這麼久。」
「那個…沒關係的,老師是因為生病才遲到,所以沒關係的,
而且,今天其他同學都沒來…」
「其他人都沒來嗎?」
「嗯…」
是因為分屍事件的關係吧,畢竟已經來到桃園,相當靠近台北
了。
「在學校過得好嗎?」
「嗯。」
「功課方面呢?有沒有什麼問題。」
「沒有。」
「回家的作業…」
「嗯,都做完了。」
嗚哇…還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泰迪熊說的「一個人在家」
這件事依然讓人在意。
「你母親今天也會來接你嗎?」
「那個…媽媽她今天很晚才回來,所以我會自己回去…」
「威爾。」
「是?」
「你父母有時會一起出國,是嗎?」
「…嗯。」
威爾的表情暗淡下來。
「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要跟老師說,好嗎?」
威爾點了點頭,似乎考慮著要說什麼…停頓了一會後,說:
「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一直到九點半威爾回去後,我才有空翻翻今天的報紙,斗大的
「人魔」和相關消息睽違兩星期後再度占領了頭版版面,變態殺人
鬼、人魔,各種形容詞用紅色新細明體出現在標題上,顯得特別刺
眼。
第一次分屍事件發生在台南,那已是二個月前的事了,台南發
現了一具無頭女屍,經過查證,死者身份是一位沒什麼名氣的模特
兒,因此警方一度朝演藝圈的方向搜查。
二星期後,台中出現第二個犧牲者,又過了二個星期,第三具
屍體在新竹被發現,這兩具屍體的共通點是軀體的部位都不見了,
由於被埋在泥土中的手腳被野狗翻掘出來才被發現,因為頭顱並未
失蹤,身份很快就查了出來。
和演藝圈沒有任何關係。
第二位死者是普通的上班族,第三位則剛從大學畢業,都是二
十多歲的女性,就在發現第三具屍體後不久,警方宣布逮捕了一名
嫌犯,就在大家認為事情終於告一段落的時候…又在昨天發現了第
四具屍體。
喀茲…喀茲…
一陣不適的感覺襲來,我又想起了今天早上做的那個夢,充滿
了血腥味的夢…
「還是早點睡吧…雖然今天好像一直在睡覺。」
身為老師,規律的作息是基本要求,因為上課打瞌睡是學生們
的專利。
隔天醒來時身體已經好多了,不過光是批改作業、考卷,準備
下星期上課的教材跟考卷等事情,就耗掉我一整天的時間,難得的
週末假日就這麼在病痛和工作間流逝…
轉眼又到了週一上課的日子。
但是…
泰迪熊沒有來學校。
4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是的…」
星期一的中午,結束上午的教課後連中餐都還來不及吃,我就
被叫到訓導主任面前,原因是泰迪熊無故未來學校。
「那個,請問一下。」
「什麼?」
主任揚起一邊眉毛盯著我瞧,或許說瞪比較恰當,身材頗為壯
碩的訓導主任是位觀念守舊的老師,因此對於在自我介紹時「汪」
了一聲的我是怎麼瞧怎麼不順眼。
「為什麼泰迪…怡君老師的事會找我…」
「你們都是今年新進的老師不是。」
「是的…」
「那就是了,現在的年輕人……亂七八糟……怎麼教導學生,
做學生們的模範……」
不愧是主任,訓話幾乎不用換氣…
「連事先請假都不知道……浪費粉筆……學狗叫……」
「為什麼是我…」
主任的訓話持續了半小時之久,結束酷刑的我拿著福利社賣剩
下的便當,喃喃地邊發牢騷邊向美術教室走去,準備好好跟智宏"
分享"方才的精神訓話。
「老師好!」一打開準備室的門,便看到三個先來的訪客。
三個訪客都不是生面孔,他們是高二的學生,常常來準備室找
智宏聊天打屁,可是…
「左邊的是家豪,中間是志和,右邊是志忠對嗎?」
「錯了,我才是家豪,左邊的人是志和。」
在我眼前的,是後天環境勝過先天遺傳的實例。
如果說他們是三胞胎絕對沒有人懷疑,但是實際上只有志和、
志忠兩人是兄弟,家豪則是他們國中以來同班的死黨,雖說近朱者
赤、近墨者黑,不過長相相似到這樣也太誇張了…
我替自己倒了杯咖啡,看了看坐在桌上的智宏,他依然搖了搖
頭表示不喝,其他人手上則是都拿了一杯了。
「你們剛才在聊什麼?」
「當然是前天的分屍案啊。」回答的是中間的…家豪吧。
「這次被害者也是女的,聽說下半身整個不見了。」回話的是
志和…還是志忠?
「不對吧,不見的只有腳,腹部昨天晚上找到了。」現在說話
的才是志忠?還是家豪?
「兇手為什麼每次都只拿走一部份的屍體?」這個人是……
「我怎麼知道,需要屍體的話一次全拿走就行了吧。」……
「該不會是因為全部一次吃不完吧。」……
我放棄…和他們聊天就像和一個一人三化的人說話一樣,在弄
清楚那句話是誰說的之前,我恐怕會先昏倒,所以我和往常一樣坐
在一旁喝咖啡,看著智宏怎麼插話。
「你們認為兇手是個什麼樣的人?」
「變態殺人魔。」厲害,馬上讓三個人的意見一致了。
智宏的手輕輕地敲著桌面,不急不徐地說著:「第一位死者的
頭部遺失了,第二位是胸部,第三位是腹部,然後是這次的雙腳…」
「老師,兇手是打算拼成”一個人”嗎?」
「或許吧。」
「那他有可能在台北行兇嗎?第一次事件發生在台南,接著是
台中、新竹、桃園,如果兇手真的一路北上,下一次就會到台北了。」
「搞不好喔,不過兇手只找二十多歲的女性,你們不用擔心啦。」
智宏說完便笑了起來,但是家豪三人的神情卻有些不安。
「老師,聽說熊老師今天沒來學校,而且也沒請假…」
噹…噹……
家豪(可能是吧…)的話還沒問完,就被下午的上課鐘聲打斷了。
「糟糕,要上課了。」
「老師再見。」
「下次再來找老師喝咖啡。」
三人一陣風似地離開準備室,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有種彷彿
在看電影慢動作畫面的殘像的感覺。
「智宏,你分得出來他們誰是誰嗎?」
「怎麼可能。」
「……」
5
「喂,智宏。」
「啥?」
「你想泰迪熊為什麼沒來學校?」
星期一下午沒有授課,所以我便留在美術教室看智宏作畫,有
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可能是生病,也可能是睡過頭了。」
「可能連個電話也沒有嗎?」
「不可能。」
智宏漫不經心地回答:
「不會是被相親的對象煞到了吧。」
「你也知道這件事?」泰迪熊應該不會把她認為丟臉的事到處
宣導,所以我也沒和訓導主任提起這件事。
「聽說的。」「搞不好她現在正跟男方打得火熱呢。」你現在
的表情很下流喔…
「開玩笑啦,不過泰迪熊的事重要嗎?」
智宏放下畫筆直盯著畫布,似乎在思考如何下筆。
「她是和我們同期的老師啊。」
「抱歉,我跟她不熟,她可沒來過美術教室。有需要對一個同
事這麼關心嗎,不過失蹤了一天…」
「關心他人是很正常的事吧?」
「笨狗。」智宏不再盯著畫布,而是轉頭看著我。「你是個好
人,你不會拒絕任何人的要求,但是這並不”正常”,沒有一個正常
人會把自己放在最後的順位。」
「還是說,你想補償什麼?」
想補償什麼?
對誰?
又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
智宏盯著我看了一會,又嘆口氣轉向面對畫布。
「笨狗,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說的話嗎?」
「我想想…『我們透過自己認識十分之一的世界,其他都是別
人告訴我們的』,其他我就不記得了。」
「記得這些就夠了。」
智宏沾起紅色的顏料,那顏色有如鮮血般殷紅。
「這兩句話是說明人際關係的重要,不過也有另一種解釋:世
界充滿了痛苦,但是藉由他人來體會就不會那麼難以忍受。」
紅色顏料混入黃色的顏料裡,變成了近似皮膚的米色。
「所以說?」
「所以笨狗不要什麼都一頭栽進去,弄得自己滿身垃圾,有時
站在一邊做個旁觀者就好了。」
「我會注意的。」
智宏瞄了我一眼,似乎不怎麼相信的樣子。
「笨狗,藝術家…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完成一幅完美的作
品,而你是唯一了解、支持我的人…」
「我會一直支持你的。」
「謝了。」智宏淡淡地笑著。
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個方向呢?是認為我病剛恢復太逞強會累
倒嗎?還是作畫遇到了瓶頸?智宏的笑容中似乎帶著一絲的焦慮。
「對了。」
智宏似乎想到了什麼似地說:
「你喜歡黑色還是藍色?」
這又是什麼鬼問題…
6
一直到佳芸結束練習離開學校,都沒有收到泰迪熊的消息。
心中的不安漸漸地擴大,如果是生病或相親的事,不至於一整
天都沒辦法聯絡,難道真的發生了什麼意外…
─不要什麼都一頭栽進去。
腦中響起了方才智宏說過的話。我搔了搔頭,不禁覺得智宏說
得沒錯,我不僅不會拒絕別人的要求,還會主動跳進去,但是泰迪
熊的失蹤…
就在我邊走邊想著泰迪熊的事時,已經不知不覺走回公寓前了。
威爾依然蹲坐在三、四樓的樓梯間。
「老師晚安。」
「晚安。威爾,有什麼事嗎?」
威爾還是和前天一樣,一副有話想說的表情。
「嗯嗯。」威爾搖了搖頭說:「老師,我沒事的。」然後像是
為了讓我放心似的補上一句:「如果有什麼事,我一定會跟老師報
告的。」
我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威爾的頭,威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威爾,你笑起來很可愛喔。」
「謝謝老師。」
其實我不確定說男性可愛究竟算不算稱讚,不過,算了。
今天仍舊只有威爾一個人參加補習,不過當初本來就是家長”
強力”拜託才開課的,所以沒學生來也不可惜,國一生本來就該輕
鬆點才對。威爾正努力寫著今天的功課,好像是數學老師出的三天
份的作業,寫完時大概補習時間也到了吧…
「老師,我做完了。」
半小時就寫好了?
我翻了翻作業本,數十題題目下面寫著密密麻麻卻不失工整的
算式和解答。
「好快…」
「其實大部分是今天自習課時寫的。」威爾害羞地笑著的樣子
真的很可愛。
「自習不都是拿來聊天和睡覺的嗎…」
「可是老師你說那樣做不對…」
是不對…可是像威爾這麼乖巧的孩子,不止我的班上只有一位,
我想找遍全校恐怕也沒有幾個吧。
「那個…老師。」
「嗯?」
「可以和老師聊天嗎?」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威爾提出要求。
「當然可以啊,威爾有特別想聊什麼嗎?」
威爾歪著頭沉思了一會,說:
「之前聽同學說,老師以前也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是真的嗎?」
「是真的,已經是快十年前的事了,老師國中時是這所學校升
學班的學生。」
「那時候學校還沒有設高中,不過升上好的高中依然是學校不
變的方針,威爾你喜歡唸書嗎?」
「很喜歡!」
「為什麼喜歡呢?」
威爾的臉上出現了疑惑的表情,接著便陷入了沉思,似乎想找
出適當的辭彙來說明。
過了十分鐘還是一副沉思的表情……
「以後再慢慢想也沒關係…除了唸書,還有其他喜歡做的事情
嗎?」
「嗯…還有打籃球、聽音樂和唱歌。」
「為什麼喜歡呢,等一下!先不用現在想。總之,老師想說的
是,未來有許多條路,讀書升學只是其中之一,或許由老師來講有
點奇怪,不過唸書的主要目的應該是認識世界,考試升學只是枝微
末節的小事而已。」
「那,老師為什麼會成為老師呢?」
「那是,自然而然就變成這樣了…因為大家希望我成為這樣的
人,所以我就變成這樣了。」
威爾看起來就是一臉疑惑的樣子。
「這麼說吧,老師從國中、高中一直到大學都以優秀的學校為
目標,因為這是”好”的,然後因為老師是個”好”的職業,所以老師
就成為老師了,當然說起來好像很簡單,其實要走在”好”的這條路
上也是很辛苦的。」
「老師不喜歡當老師嗎?」
等等等一下,為什麼你會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啊。
「也不是這樣,只是…有時候也會想,當時如果選擇了其他的
路,選擇其他的夢想,那又會是什麼情況呢…」
像智宏那樣的選擇…
「絕不是不喜歡現在的生活喔,當然更不是不喜歡你們,老師
對於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也很喜歡你們這些學生,所以把鼻涕擦一
擦吧。」
只為了夢想而活的選擇…
威爾接過面紙擤著鼻涕,為什麼會想哭呢?我真的搞不懂…
「抱歉,好像都是老師在說話而已。」
「嗯,不會…那個,我希望以後能當老師,能成為像老師一樣
溫柔的老師。」
不知道說男性溫柔究竟算不算稱讚…
「不是因為大家認為這是”好”的,是因為我認為這是”好”
的,所以我想當老師。」
雖然眼角泛著淚光,但那是堅定的眼神。
我忍不住又摸了摸威爾的頭表示讚許。
「既然決定了夢想,那就要有不怕艱難的勇氣,遇到困難也不
能退卻喔。」
「嗯!熊老師也這麼說過。」
「熊老師嗎…」
威爾星期一沒有英文課,不知道泰迪熊失蹤…無故未到的事,
可是如果泰迪熊明天也沒來的話…
「老師?」
「不,沒什麼事,你媽媽今天會來接你嗎?」
我搖了搖頭,把不好的念頭拋在腦後,犯人兩個星期才犯案一
次,幾天前才出現過一位被害者…
「今天我也自己回去。」
下一次會出現在台北,泰迪熊已經回台南去了…
是我想太多了…
「老師再見。」
「回去小心喔。」
威爾今天也是自己回家,連續兩次都自己回去,不禁讓人懷疑
威爾的媽媽是否出國去了,不過威爾現在看起來蠻有精神的,應該
不用擔心吧。
鈴…鈴…
正要送威爾出門,電話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等老師一下喔。」
這種時候應該是智宏打來的吧。
「喂。」
電話另一端傳來了粲森老師的聲音。
「我是粲森老師,學校剛才收到消息…」
不可能的…
「熊老師走了…」
為什麼…
「遺體有部份遺失…」
為什麼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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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8.166.138.128
※ 編輯: bhgod 來自: 218.166.138.128 (03/08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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