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驅趕著蚊蠅般細小的黑沙,即便知道這舉動毫無意義
。在理應讓人休息的夜晚,耳邊還是纏繞著如魅似影的嗡嗡聲。
今天已經受夠了。
不時傳來的低語聲,衣料紙張的摩擦聲,鞋底與地板的交擊
聲,像厲鬼緊抓著脆弱的神經不放,不管他走到哪,逃到哪。
他痛恨人群。
要不是那該死的臨時召集令,他絕不會在這骯髒的垃圾廢車
上。
周圍四散著病毒般的黑霧,無人注意地吸附在各處。光想到
對面男子還暢快地大嚼蚊蟲攀爬的漢堡,他就感到一陣噁心。
一罐裝著不明糖水的飲料不看時宜地滾了過來,酸臭的味道
濺在褲管上。
「阿,對不起、對不起。」
還沒等他抬起頭,尋找可發洩的對象,就看到一個女人蹲在
前面,試圖將沾滿嘔吐物的紙巾抹在他身上。
「夠了!他媽的給我滾!」
半空的鐵罐映襯聲音的怒氣,飛到一旁,又似嘲諷般,在一
遍沉寂中發出框框的抗議迴響。
好不容易平息的嗡嗡聲,漲潮似的,囂張地淹沒他的聽覺神
經。周圍的目光像爬蟲攀附在身上,全身都如過敏般,搔癢難受
。
尤其是右前方那個傢伙,凸腫的青濁眼球,像市場臭掉的死
魚眼珠,毫不顧忌地直瞪著。他完完全全可以感覺到對方眼中麻
木所隱藏不了的惡意,不僅是腐敗的魚市貨色,更像標本動物那
對人類含恨的假眼,帶著失焦前充滿詛咒的目光。
那傢伙如感受到他回擊的視線,僵硬地從口袋中抽出左手,
鬆了鬆緊繃的領口。異常腫大的脖子,像是隨著汗水起伏顫動,
衣領摩擦的地方還有些噁心的紅疹。他知道對方顫抖並不是害怕
,汗水也不代表緊張,而是因暗處法則興奮著,因為他也是如此
。
喉嚨像有小蟲刮搔,忍不住想罵幾口粗口,緊捏著口袋裡的
菸盒。差不多還有六根,夠了。那股搔癢從喉間擴散到雙臂,肩
膀也不禁抖了起來,內心暗罵列車的移動速度。
時間分秒流逝,在氣壓凝固前,車門一開,衝散了廂內所有
窒礙。他束緊領口,慢步下車,掏出口袋的打火機,擦出星火,
點燃隱忍已久的慾望。
這是他的紓解,也是他的武器。他對挑撥者輕吐口菸,而在
大衣掩蓋下,另一手握著小刀。
他像十分輕鬆地環顧四周,相似的景物,卻看不到兩人以外
的生物活動,一切都蒙上一層青灰,猶如製造者混濁眼中的景象
。
「哈,近現界平移?」又是一口煙霧,隨著話語飄散在空中
。
他贏定了。
空間中彌漫著濃霧,晦暗不明地遮蔽兩人視線。從喉間釋放
的微麻興奮,讓他全身都為這種刺激感上癮。
慢慢地欺身走去,對方仍對著莫明的敵人瞪大雙眼,嘴角彎
曲成一個奇怪的角度,詭異地痴笑,彷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讓
他感到諷刺可笑。
輕鬆地舉起利刃,往待宰的羔羊頸上收割。
血如他所預料地噴染出令人滿意的圖案,但該歪斜一旁的腦
袋卻不自然地向他扭轉過來,一隻手張爪捕握他的手臂……這不
是死人該有的力氣!傷口以荒謬姿勢裂成一條大縫,血液噴濺不
隨裂縫加劇反歇。那異常粗大的脖子,現在在他眼中,變得無比
可怕,正如破掉的下水道管不停震動著,是震盪著!
有東西正要從裡面中蜂擁而出。
是蟑螂,一大群蟑螂,還不斷的擁上,邪惡地張合著上下顎
,噬咬著前面微薄的衣物、皮膚,四處竄爬,翻找新鮮血肉。
啃食!
肌肉僵硬得無法掙扎,連哀嚎的機會都沒有,大群騷動的毒
蟲從咬破的縫隙鑽進食道、氣管各處,張眼看著最後一塊光明也
被龐大的黑影掩埋。
昏黃的燈光隨路面顛頗明滅。
他用手驅趕著蝗蟲般密麻的黑霧,無法再去在意拍打的手感
有多噁心,恨不得立刻飛奔回去洗掉手上的黏臭。
前面座位皮套破裂了一大塊,曝露的木板被立可白畫著低級
塗鴉,不均勻突起的夾層中,還不知道被剛做過的小情侶塞了些
什麼鬼東西,睡倒在旁的醉漢,僅是微拉著衣擺避開,不安分的
雙腿還不時踢到座位下的空餐盒,壓出幾隻竄逃的小蟲。
他試圖包緊自己,與外界的髒污隔離,已經萬分小心,卻還
是讓大衣沾染不少污穢。
無法忍受,實在無法忍受。身上腫起的叮咬痕跡還不滿足地
脹大,沒注意的地方已經有不少被抓爛。完全搞不清楚為何會倒
在車站,還被死肥仔警衛叫起,尤其是那隻髒手,一定才剛打過
槍,粗肥的手指黏滑腥臭,居然被那種噁心的手拍臉,讓他一直
咒罵到現在。
這世界太髒了。
「靠,看什麼看。」前面那女人是什麼眼神,沒看過人嗎?
穿著白色羽絨衣的女人快速地側開臉,但目光還是不時往他
的方向掃過,那窺視、偷瞄動作,加上帶著膽怯的微微厭惡,在
他腦中扭曲成一種優越感的表示。
夠了,那婊子。
車燈與地面一震,公車不穩的緩緩停駛,前面的女人像想避
開點距離,起身前瞥了下他的位置,才故作無事地站直穿著刮花
絲襪的雙腿。
白色的時髦衣飾在眼中變成明恍的驕傲宣示,像唾斥身上的
灰暗骯髒;高級的金屬名牌標示,反射出刺眼黃光,踐踏內心怨
怒不滿的自尊。那女人全身上下都向他挑釁著,體內像有無數小
嘴騷亂,吵雜的聲音四處擠動,哽在胸口的灼悶不適啃咬著他的
心臟。
手顫抖地伸進口袋,握了握擠壓變形的菸盒,喉嚨像被刮過
般乾澀麻癢,理智快被壓抑的衝動攪亂成狂暴的漩渦。他需要紓
解一下。
看看白色衣服的下面是不是不會髒。
遠遠地跟著前面的身影,準備隨高跟鞋的敲響走至暗巷。
面頰一痛,「啪」一手拍掉偷爬上臉的東西,卻沒有注意到
衣縫中還有細小的觸鬚探動,如黑暗中滋長的惡念,從頸部的破
洞冒了出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17.145.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