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完全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就算拿著水果刀抵著自己的左腕也還是不明白。而且這真的
是水果刀吧?不是鈍得要命,割下去會痛得要死卻死不了的「什
麼東西」吧?底下的這盆水也真的是水吧?不會是什麼把手放進
去會讓傷口劇痛的其他「液體」吧?
雖然抱著瀕臨極限的懷疑,但四周的一切都讓人安心。譬如
說,餐桌上的吊燈正透過紙製外罩發出柔和溫暖的光線,而客廳
的燈、客廳牆角櫃上的燈、玄關的燈、還有每個房間的燈都亮著
,連最細小的角落都不放過地照亮一切。每個燈都發出一致、和
諧的溫度和彩度,讓整個家看起來異常地整潔、雅致。
書架邊的音響正播放著巴哈的音樂,悠遠而帶有濃密的光澤
。
但這不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如果這是現實的話,那家
人到哪裡去了呢?為何從那件事之後沒有人來碰碰我、摸摸我呢
?如果只是我發瘋了的話,那他們應該會來救我。如果只是我發
瘋了的話,那他們應該會把我強行送精神病院。
還是其實我現在就在精神病院,只是我以為自己在家?在精
神病院可以聽巴哈嗎?我應該相信自己其實在精神病院嗎?就算
相信又有什麼用?我看到的、聽到的就是在家裡啊?
想要逃離這樣的世界。
想要逃離這個腐爛、空無一人的世界。已經受夠了這個不知
過了多久,不會餓也不會想睡,如果不開空調外面就會傳來腐臭
的世界。所以就拿著刀準備割下去嗎?也許會痛,也許會很痛─
─但也可能沒感覺,因為都是假的──但也可能是出乎想像之外
的痛。
窗外的一切都是以前從來想像不到的邪惡。本來是城市的東
西,它的外殼都像是灰塵般地被吹落了,露出下面活生生的生命
,血淋淋的,不斷地冒著泡,肉塊不斷地剝碎、黏綢地掉落,再
癒合到另外的肉塊中。
光看到那裸露的脈動就覺得反胃。對了,更別說那種臭味。
本來只是想要開窗,好確定一下自己到底有沒有看錯,那味道卻
湧了進來。明明立刻就停止呼吸了,但那味道的印象卻不斷地刺
激腦部,讓人雞皮疙瘩到了有種彷彿肌膚都要被抓爛了的錯覺。
跑到浴室去嘔吐,光是打開水龍頭都會懷疑臭味會不會沿著水管
傳進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才敢再回到客廳去,因為不確定那味道何時
才會散開。
如果過去從來想像不到的物體和味道存在的話,會不會也有
著想像不到的劇痛呢?如果一直待在家裡就好了,反正也出不了
門,反正也不餓,就這樣什麼都不做就好了。但是如果尋死的話
,也許就會打破這個平衡。到時也許連這個家都不在了,也許會
被迫赤裸裸地面對那噁心、變態、扭曲、邪惡、瘋狂、有病、血
紅和黑褐夾雜在一起,好像癌症末期的內臟一樣的荒蕪之中,還
要忍受那比餿水還要腐敗、噁心,在空氣中不斷發酵冒泡的惡臭
。
但反正連這個家也撐不了多久了。
是從何時發現這個世界的時間還是會流動的呢?當然不是從
那個已成廢物了的時鐘,只是最開始窗外的景色也只是廢墟而已
,雖然看起來總是夕陽,但城市確實一直在腐朽,直到把底下的
血肉露出來還不夠,還要不停地不停地將裡面的東西給噴發出來
。
手機也是。一開始向外面求救時明明是打不通的,家人啊、
朋友啊、不熟的人、甚至連中華電信都全試過了。但慢慢的竟然
可以打通了,卻全是雜訊。然後又慢慢地聽出來了,無論打給誰
都一樣,對面只會傳來笑聲;低笑、竊笑,嘻嘻嘻的。無論怎麼
跟對方說話都沒有用,無論怎麼試探都沒有用,甚至去罵他們,
他們的反應也都一樣。
本來那也沒關係,只要這個家沒事就好了。就算一點希望都
沒有,也還不這樣可怕,還可以保護她。但她注意到了,那股惡
臭、那發紅發黑的血脈已經從玄關和窗戶延伸進來。已經,什麼
都不能相信了。手上的刀,會不會下一瞬間就腐爛掉,變成一團
拿上手中的鼓動的爛泥?會不會這盆水馬上就變成血海發出惡臭
?
再不切下去就來不及了,趁這些東西來正常的時候快切下去
!如果現在不切下去,等這個家不保了說不定就會更痛!但是,
也可能是惡魔在惡作劇?不切的話就一直沒事,一切下去一切都
會變調。
巴哈的音樂穩定、悠揚地傳來……
少女的表情崩潰了。
她的眼淚一滴滴地滴在手腕上,她本來打算切下去的地方。
為什麼呢?她完全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明明她什麼也沒有做不是
嗎?是誰在惡作劇?誰做了這些事?她根本無力去追究。已經一
個人也沒有了。
但現在這些看起來都還是真實的。手上這把刀,木質的部分
摸起來是多麼溫潤啊?水盆中的熱水也冒著熱氣,就好像洗澡時
的蒸氣一樣,多麼溫暖。
「媽媽……」
她想到了不知多久以前,還在向母親學家事的時候。那時母
親穿著圍裙,親切地指導她該怎麼做。媽媽看起來好漂亮,即使
是在切水果看起來也很漂亮,瀏海輕輕地垂下,眼睛和笑容都含
著光。
媽媽拿給她一個很大、很圓潤了柳丁,要她試著切切看。那
是她第一次切水果。媽媽要她小心點,她也試著很小心了,但還
是一下子太大力。那個柳丁很多汁,在她小小的左手用力一握之
下,汁液便從切口噴了出來,灑了媽媽一身圍裙。
但媽媽沒有生氣,只是摸摸她的頭,對她微笑。那時媽媽的
笑容好溫暖、好溫暖……
忽然傳來門鈴聲。少女動了一下,用僅存著力氣思考著。怎
麼可能,這個世界已經沒人了,她非常確定。所以是,果然這樣
做就打破平衡了嗎?太好、了,沒有……很、痛……這樣就……
可以……了,終於……
不用再害怕了。
在溫柔的音樂聲與光芒中,少女閉上了眼睛。她露出的微笑
,就和柳橙一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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