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家園
第一章：張眼
今晚的夜空沒有月亮。
大地陷入一片靜默的黑闇，夜風在這無月之夜都彷彿睡去般停息，萬物休眠，沉
睡在僅有一點紅光的無邊黑夜裡。
是的，他們將永遠沉睡。
黑暗中宛若營火般熊熊燃燒的村莊，讓人有著置身祭典之中的錯覺，空氣中應該
飄散著血腥與焦肉混合的惡臭氣味吧，我將手中的「木材」丟進這巨大的營火中，火
焰迅即吞噬毛髮、熔解皮肉，竄起一陣鮮紅的新火苗。
──不要閉上眼睛。
我就這麼睜眼看著，即將成形的死寂黑暗。
◇
「不要閉上眼睛。」
凱藍隊長的聲音雖然細如蚊鳴，仍清楚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在發動攻擊的前一
刻，隊長還是不改生前作風地對每個士兵耳提面命一番。
「歐提茲，拿好你的武器，不是拿你的左手！約翰，把眼球塞回去，心臟也是！
如果你不想等會把它弄丟的話最好照做……聽好了！不准退縮，戰場上背對敵人只有死
路一條！」
儘管隊長說的慷慨激昂，深夜的山丘上依然靜的連一根針掉在我頭上都能聽得一
清二楚，因為覺得有些荒謬，所以我舉起了手。
「凱特斯，你有問題嗎？」
「是的，隊長。」我敲了敲自己只剩森森白骨的眼眶說：「第一，我們沒有眼皮，
沒辦法閉眼。」
「第二，我們早就已經死了。」
這不是一支普通的軍隊。
握著刀劍的不是血肉而是白骨。
眼窩中閃耀的是青藍色的幽光。
就算被砍掉頭還能繼續作戰，以亡靈、殭屍、骷髏兵等不死生物組成的奧貝德瑞
斯不死軍團第四軍第二支隊，也就是我們的軍隊，負責了本次對眼前的村子的「徵兵」
計劃。
所謂「徵兵」當然不是一般的徵兵，首先是屠戮全村，對指揮不死軍團的死靈法師
們而言，他們之外的活人沒有意義，不，是其他所有的活物都沒有意義，他們只需要死
屍，優秀的戰士屍體就做成骷髏兵，女人和小孩則任其腐敗，吸取屍氣成為殭屍，破壞
的太嚴重的就當做飼料。
就如同他們之間流傳的一句諺語：「只有死掉的人類才是好的人類。」
想到這我不禁咬得牙齒發出”喀啦”的聲響。
「而且，作戰時我們根本就……」
「你只要記在心中就行，不用胡思亂想……」
就在隊長說到一半的同時，只有我們才能得到的骨號角聲悠然響起。
「前進！」
這是我清醒下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好冷。
耳邊迴響著嗚～嗚～的號角聲。
好冷。
全身都能感受到那股刺骨寒意，化為細針刺進身上每一處孔洞，手臂好冷、雙腳
好冷、頭好冷、肋骨好冷、眼窩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快跑。寒冷來自背後的黑影。
快往前跑，黑影無限延伸，隨著嗚～嗚～的嚎叫聲衝來，不能往左右跑，更不可
以往後跑。
被抓到的話，被靠近的話，會死，連靈魂都會凍結。
好冷。
快跑。
快往前跑。
就是這樣，不想凍死就往前跑，躲避那黑色的巨獸，躲避那隨著每聲嚎叫傳來的
酷寒。
但是不夠，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給我溫暖。
我想要溫暖。
那就抓住眼前的火把吧。
數以百計的火把，一定很溫暖吧，抓住它！
抓住其中一個，好溫暖，燒吧燒吧燒吧，只要再一下就好了，再一下就不會冷了。
火把卻在抓住不久後熄滅，不行，還是好冷。
我需要其他的火把。
越多越好，如果抓住全部的火把，我就不會冷了吧。
好冷，來吧。
好冷，給我溫暖。
好冷，好痛，痛也沒關係，頭給你也沒關係，給我溫暖，全身都給你也沒關係，
再一下，再給我一點溫暖。
好冷，不要跑。為什麼不過來了？
不要跑、不要跑、停下來，為什麼不停下來？我只是想要溫暖而已，我只是想要
逃離黑色的寒意而已。
不要跑、不要跑、不要跑、不要跑、不要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快跑、快跑、不要慢下來、不要停下來、不要停、不要停在我眼前。
我好冷、好冷……
嚎叫聲結束了。
戰爭結束了。
村莊化為黑夜中的營火，弔唁著全村的喪禮。
無需問有無生還者，因為我的手中正握著最後的一根”火把”。
一身粉紅色碎花圖案的絲質睡衣，留著短短的漂亮金髮的小女孩，脖子奇妙地拉
長成原來的兩倍，像是壞掉的人偶般，頭顱隨著我走動的搖晃拍打著自己的背部。
凱特斯回到村莊正中央的大宅，也就是小女孩逃出去的地方，曾經氣派豪華的宅
邸，如今只是盛大營火的一部份而已，凱特斯走到宅邸的大門時，發現凱藍隊長已經
站在那兒，手中拿著一只和他極不相稱的熊布偶。
「隊長……」
隊長則是不發一語地丟出布偶，凱特斯接過布偶，發現上面的緞帶寫著「愛麗」
兩個娟秀的小字。
「隊長，這是這女孩的名字嗎？」
「不知道，或許是熊布偶的名字吧。」
我把布偶放在女孩的懷裡，靜靜等著隊長的下一個問題。
「凱特斯，你是誰？」
「月光騎士團的一員。」
「月光騎士團的信條是什麼？」
「如月光照亮夜路，護守家園遠離黑暗。」
「你殺了多少你發誓護守的人民？」
……我看了一眼懷中的女孩，生前以劍立誓、發誓以性命守護的人民。
「……加上今天的五個人，總共十三人，隊長。」
──不要閉上眼睛。
一旦閉上眼，逃避自己犯下的罪，靈魂便會凍結，成為真正的怪物。
可是……
凱特斯走進燃燒的宅邸，火燄一碰觸到他的白骨上的黑氣便迅即消散，凱特斯放
下手中的火把後，就這麼佇立著，看著愛麗和她的小熊布偶被火燄吞噬，化為新的火
苗。
「隊長……」
凱藍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隊員舉行的第九場葬禮。
「……凱藍大哥，我好冷。」
今夜沒有月光，熊熊燃燒的村莊靜默地舉行著全村的葬禮，唯一聽得到的只有嗚～
嗚～的嚎叫聲和……骷髏們無聲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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