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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生活／生存其中的「例外狀態」：《例外狀態》
破報, 週四, 2010-02-25
文／薛熙平
書名：例外狀態（Stato di eccezione）
作者：阿岡本（Giorgio Agamben）
譯者：薛熙平
出版：麥田 2010 / 02
被壓迫者的傳統告訴我們，我們所生活的「例外狀態」不是什麼例外，而是常規（rule）
。我們必須達到一個和這個洞見相符的歷史概念。這樣我們就會清楚地認識到，我們的任
務是引發一種真實的例外狀態，從而提升我們在反法西斯鬥爭中的地位。
──班雅明，《論歷史的概念》
我們生活在一個法治（rule of law）的時代。然而在與制度權力對抗的場合中，當我們
主張人權而要求生存的保障或生活方式的維持時，總會遇到那代表法律的權威者。「我們
依法處理」，他說。然而如果問他，「請問你依據的是什麼法？」，則幾乎不會得到具體
的法條內容，遑論法律的解釋和對其是否合理的論證。「我們依法處理，若對於法律有疑
問，去跟法官講」。於是當我們被驅離鬥爭的現場之後，來到法庭，面對披著法袍的人，
我們希望法律能為我們討回公道。然而我們仍然聽不到法律的內容，只是不斷地被傳喚、
詢問和無限期的等待。直到有一天，法官終於宣判了。我們第一次真正聽到法律的內容。
但當我們想要開始理解和詢問時，法院已經不再回應了。「去問你的律師」。那律師費呢
？
在一次訪談中，阿岡本認為我們正活在一個「法治」與「法外治理」同時極大化的張力場
域之中。我們要如何理解這個法與無法之間既對立又互補的張力關係？這就是《例外狀態
》這本書所關切的主題，而這個問題直接扣連到另一個更根本的問題：法如何適用於人的
生活／生命？換句話說，法作為死的符號，如何獲得規制人類生命的活力，成為「活生生
的法」？或是反過來，人如何在其具體生活中產生出具有規範性的「公序良俗」？對於這
個根本問題，阿岡本指出，法與人的生命／生活的關係乃是建立在例外狀態之中：法，透
過權威者對於法的懸置與決斷，化身為權威者，而有了「生命」。這就是我們所面對的「
活生生的法」：法律權威（警察、法官……）。在他對於法的懸置與決斷中，他就是法，
卻無須守法；或者說，正因為什麼是法必須由他決定，因此他不可能違法。這就是施密特
（Carl Schmitt）所說的主權者：他決定何時出現法的例外，因此可以用無法的任何「必
要手段」加以處理。這個機制一直潛伏在憲法所表彰的權利保障與權力分立之下，直到「
例外狀態」的正式宣告時才赤裸裸地暴露出來。這個法治與法外治理同時極大化的弔詭便
是：在未廢除法律的情況下，以無須遵守法律的方式治理，卻又宣稱在守護法律。這便是
阿岡本所重新理論化的「虛構的例外狀態」，一種總是宣稱合法的無法暴力。而與這個暴
力遭遇，以法之名被棄於法外的生命，便成為了阿岡本在《神聖的人：主權權力與赤裸生
命》（1995）中所稱的「裸命」（bare life）。於是，在法秩序的危急存亡時刻，也就
是例外狀態之中，承載著法的力量的人類生命分裂為兩個相互對立的極端形象──主權者
與裸命。而阿岡本循著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的腳步，試圖思索一種能夠真正廢除
無法的法律暴力、中斷法與生命之虛構連結的「真實的例外狀態」。
本書由對於例外狀態的歷史考察與哲學思辨交織而成。除了一段從法國大革命到911的近
代例外狀態簡史之外，阿岡本更上溯羅馬法中例外狀態的原型：懸法（iustitium）、權
威（auctoritas）與權力（potestas），以及中世紀的國殤和狂歡節。在哲學思辨上，則
以施密特和班雅明之間公開及隱密的論戰為主軸，爭奪對於法、暴力、決斷、主權者、例
外狀態乃至於彌賽亞的意義定位，並試圖建立有別於德希達（Jacques Derrida）的政治
行動構想。
儘管不在阿岡本的歷史視線之中，但「例外狀態」（Ausnahmezustand）的歷史其實一直
伴隨著身在台灣的我們。它的中文翻譯包括「戒嚴」、「動員戡亂」和「緊急命令」，而
它的具體部署包括：西方列強將原住民的居住地視為「無主地」而主張先佔取得主權；清
帝國對於台灣「管理之權」的讓與以及日本對於台灣的殖民地特別法制；國民黨政府在台
灣所實施的全世界最久的戒嚴及動員戡亂；美國在冷戰結構中透過舊金山和約和台灣關係
法所創設的台灣「主權未定」狀態；以及中國透過一個中國政策和反分裂法所持續否認的
中華民國作為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換句話說，台灣長期以來便一直處於列強主權伸
張的例外狀態中，而持續作為一個「例外國家」（state of exception）存在著：對內強
調國家主權的最高性而打壓原住民、社會運動和弱勢族群，對外卻無法得到國際承認應有
的國家主權的獨立性，而在國際組織的參與和活動中處處受限。
從台灣的國際政治處境，到八八水災重建特別條例，到我們日常生活中各式各樣的安全措
施，如班雅明所說，例外已經成為常規。期待本書的中譯能夠激起讀者對於例外狀態、法
治、人權等宣稱，產生新的理解與思考，進而引發新的政治行動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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