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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NTUniNews 看板] 作者: paleshelter (paleshelter) 看板: NTUniNews 標題: 轉貼 鳥踏石仔的噶瑪蘭 ─ 時間: Wed Nov 12 18:29:43 2003     鳥踏石仔的噶瑪蘭 ─    一個噶瑪蘭家族的遷徙、隱藏和覺醒 潘朝成 鳥踏石仔的噶瑪蘭 ─    一個噶瑪蘭家族的遷徙、隱藏和覺醒 西元1925年,潘木枝一家三口人從「祖先之地」噶瑪蘭搬遷到後山,他們在花蓮溪口 附近上岸後,在當時頗為熱鬧地、重要地臨海貨物轉運站-舊港(今南濱)短暫的住了 一段時間之後,攜帶著簡單的維生行囊趕著牛車搬到北方數公里遠的北濱居住,一年 多後又搬到更北方的「鳥踏石仔」漁村。 他們選擇「鳥踏石仔」定居最主要的原因是工作機會,因為日本政府決定開發花蓮, 並且計劃在「鳥踏石仔」漁村北側開築花蓮港口,因此需要大量的人力去挖土開港。 剛來時,潘木枝在「鳥踏石仔」(當時還叫做「琉球部落」因為住有琉球漁民而得名 )搭蓋了簡陋的茅草屋居住,後來換了幾個地點,最後選擇漁村最南邊「造船株式會 所」的水泥圍牆當牆壁的蓋了一棟可以遮風避雨的堅固木造房子。同一時期和潘家一 起來花蓮的同族人也不少,但有的人因為無法適應後山生活又搬回去宜蘭,也有的再 往南遷移。 西元1910年代晚期,世居「奇立板社」(今宜蘭縣壯圍鄉東港村)的潘蚊在家裡缺乏 耕地的情況下,讓他十多歲的獨生兒子潘木枝(明治三十四年《西元1901》出生)到 「加禮宛社」(今宜蘭縣五結鄉季新村)偕籠爻的家當長工。幾年之後,不到二十歲 的潘木枝就招贅給偕籠爻的獨生女偕路得。那時期,漢人的勢力己經深入到宜蘭噶瑪 蘭族三十六社的領域,對噶瑪蘭族人的生存造成很大的壓力,潘木枝和偕路得在獨子 潘清泉五歲時(西元1925年)再也無法靠剩餘的土地生活了,於是他們決定往後山遷 徙(當時貧窮的宜蘭民間有句傳言:到後山吃粒飯。是說到花蓮有米飯吃, 不必再吃地瓜飯了,意思是到花蓮生活可以改善,不必過貧窮的日子)。他們和故鄉 道別,從南方澳搭上火船(燃煤的蒸氣客貨輪),順著早先族人遷徙的路線,沿蘇花 海岸南下。 潘木枝搬到花蓮的那個年代,自己的人在一起時仍然可以用噶瑪蘭族話交談,但他們 也可以說上一口流利的福佬話。後山的漢人有時會有意無意說,你們是「番」仔,不 過在前山(指宜蘭)受到欺壓羞辱又喪失土地的噶瑪蘭族人到了後山以後(指花蓮) 反而轉為比較強的氣勢,當有人譏笑他們是「番」仔的時候,會加以反擊(包括武力 ),但是漢人還是會在背後指指點點。潘木枝和偕路得為了要避免子孫被漢人欺負, 並希望將來子孫們能安心的在社會上立足,於是他們不教導後代母語及傳統生活習慣 ,但是多年以後竟演變為,在孫子前面他們竟也否認自己是噶瑪蘭族人,只 是潘木枝和偕路得有時不小心地會露出了噶瑪蘭族的習性(如飲食、母語單字等)。 西元1940年代,「鳥踏石仔」漁村比較大的族群有琉球人、日本人、龜山人(宜蘭龜 山島)、南部人(高雄林邊)、噶瑪蘭族等人,這些習慣靠海維生族群的集體搬遷的 同時,也帶來了各自不同的生活習性和捕魚方式。從四面而來的幾個族群在相互碰觸 後不到幾年,他們從陌生的異鄉流落客到漸漸地熟識過程中演化成另一種新文化、新 認同和新的工作方式(如早期宜蘭的帆布漁船大多使用木頭製造,相當笨重;但是南 部漁夫帶來的竹筏《用孟宗竹製造》,因為成本較低、重量較輕,使得居住在「鳥踏 石仔」的宜蘭漁夫後來也多改用竹筏)。不論哪一個族群,凡是在漁村出生 長大的後代,都會說我是「鳥踏石仔」人。漁村每年農曆六月十六日土地公生日和農 曆八月月十五日恩主公千秋(宜蘭龜山島人帶來的神明),也成為村裡最主要祭拜的 神明也是最隆重人潮最多的祭典,許多在外地工作的遊子也大多會在這一、二次的拜 拜回來漁村。 西元1943年(昭和十八年),二十二歲的潘清泉娶了年紀小他四歲的邱瑞香。能娶到她 也是姻緣天註定。閩客人(福佬化的客家人)的邱瑞香在台北縣淡水鎮八里坌長大。在 她十多歲時,她父親輩的兄弟們為了要脫離貧困的生活而集體離鄉來後山尋找工作機 會,家族結伴來花蓮碰碰運氣,最後他們也選擇了「鳥踏石仔」。但是邱家幾代人在 北部靠山吃飯的習性,很難適應海上打魚的生活,沒多久舉家搬回八里坌,不過年紀 最小的兄弟邱鍾彬硬是留了下來,邱瑞香並沒有隨著父親回去八里坌,她跟著么叔定 居在「鳥踏石仔」。 花蓮港公學校畢業的潘清泉長得英俊瀟灑,他時常穿著整齊的白襯衫,在襯衫的左邊 口袋插著紅色和藍色的兩支鋼筆,騎著當時滿拉風的腳踏車到花蓮港碼頭工會上班, 邱鍾彬的家門口是他每天上班必經之路,邱鍾彬的太太對這個每天經過自己家門口的 年輕人越來越注意,像丈母娘地眼神越看越有趣。沒多久,年幼喪母的邱瑞香,終於 在么嬸的作主下嫁給了潘清泉。貧窮人結婚有貧窮人的方式,潘清泉在好友(宜蘭龜 山島人)的幫助下偷偷地私宰了一頭豬,辦了幾桌酒席「簡單隆重」地完成了終身大 事。 潘清泉和邱瑞香一共生了七個孩子,除了第一個孩子在日據時代出生外,其他的都是 在戰後出生。西元1957年,在第六個孩子正在學爬的時候,一生貧窮、顛沛流離的潘 木枝在異鄉的「鳥踏石仔」漁村過世,他墓碑上方左右兩邊醒目的刻著兩個字-「榮 陽」(也有人刻滎陽,中國大陸漢人的堂號),墓碑上刻著漢人堂號的情形,是台灣許 多潘姓平埔人普遍存在的現象,這是長期受到欺壓的弱勢族群無奈地躲避在漢人背後 隱藏身分的具體舉動(這正好證明了,在西元1950、60年代,台灣主流社會的階級歧 視《漢遵番卑》仍然普遍存在,這也是造成所有的台灣原住民族傳統文化消ꔊ◥漸D因之一,因為當時承認自己是原住民的人毫無尊嚴可言)。潘家七個孩子當中不 但沒有一個人會說噶瑪蘭族的母語,也多以為自己福佬人的後裔,只是祖母偕路得有 時會用噶瑪蘭族的單字來罵人,孫子們偶而也會聽到來訪的老一輩親戚小聲的說一些 孫子們聽不懂得話,有時老一輩的親戚和偕路得也會談到「背祖」(背棄祖先)這個 聽起來頗為奇怪的字眼。 老二潘美玉曾聽祖母提起過:阮是平埔仔,住在加禮宛社(今宜蘭五結鄉季新村)的 都是自己的族人。潘美玉雖記在心頭但卻不以為意,不過長相有幾分原住民特徵的潘 美玉小時候若有外人對她說妳是「番」仔的時候,她是會出手打人的。年紀最小的老 七潘朝貴比較敏感與心細,他平常在長輩和長輩之間的言談舉止中,看到他們不經意 所流露出來的一些不尋常現象,讓他知道他應該是平埔仔(但還是他沒聽過有噶瑪蘭 族)。老六潘朝成永遠不會忘記,在他小小年紀還需要母親邱瑞香幫忙穿衣服的時候 ,有一次母親語氣平靜的告訴他:朝成你是平埔仔哦!潘朝成聽得是一臉霧煞 煞,因為他聽不懂母親在說什麼,他從來沒聽過平埔仔這個字眼,當時幼小的心靈是 不會也不了解母親當時的心情,只是從小到大,他的腦海裡有時會閃閃爍爍的浮現「 你是平埔仔哦」這句話。 西元1970年代末期,「鳥踏石仔」漁村在政府擴建花蓮港口的政策下,全村面臨搬遷 的恐慌,雖經過五年多的爭取,最後村民仍不得不放棄家園(村裡一些比較有主見的 青年,為漁村力爭權益,在戒嚴的時期實在難得,但最後在警總的警告下他們被迫閉 起了嘴)。潘家也在搬遷潮中陸續離開漁村,西元1985年,邱瑞香還來不及看到家人全 部搬離漁村時,不幸意外車禍死亡,死亡那天正好是她第一個外曾孫女滿月。離開人 間的前一刻,她帶著一顆喜悅的心坐在潘清泉機車的後座準備去搭火車,到蘇澳看她 的外曾孫女享受第一次當曾祖母的風采。但是出門不到十分鐘一輛小客車從 後面疾駛而來,壓碎了她的喜悅也奪走了她準備要享受兒孫之福的不到六十歲生命。 西元1986年,潘家最後一個小家族也離開了相處五十餘年的「鳥踏石仔」。住在漁村 的人越來越少,「鳥踏石仔」漸漸地轉為荒涼最後變成了雜草叢生的廢墟,以前漁村 人見面打招呼總是會說「要去哪裡?吃飽了沒?」的那種從內心自然發出的情感聲音 ,從此也劃上了休止符 (實際上花蓮港擴建並沒有真正使用漁村的土地。西元1998年 ,政府將這塊荒涼的廢墟闢建為公園,並且出資要寫「鳥踏石仔」漁村史,這種荒唐 的事看在漁村的後代真是痛心,因為公園將變成和漁村的過去毫無關係的公園,而所 謂重建「鳥踏石仔」漁村史也將是凸顯,長期以來沒有文化政策的政府的窘境。把一 個應該不必消失而讓她消失的漁村,在漁村死亡多年之後像曇花一現的短暫的復活在 研討會上,最後成為歷史文獻資料而已,毫無意義)。 幾年之後,有一天的清晨,偕路得在「豬灶」(地名,位於花蓮市北端)長男孫潘朝欽 家中吐完最後一口氣息。相信偕路得準備離開人世間之前,自認相當有把握的守住了 最重要的祕密(刻意不讓後代知道自己是噶瑪蘭族人)。潘木枝、邱瑞香、偕路得成為 潘家的歷史人物,他們也相繼地埋在花蓮市一座古老的墓園-佐蒼公墓。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194.55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19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