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昱
鹿谷清水溝重建工作站.東吳大學社會工作研究所
摘 要
本篇文章的「妹妹」說的是一種自我意象,是一種對於自我認定社會位置與事件反應的
態度。「妹妹」所代表的意象是純潔的、年紀輕輕的、聽話的、容易受到驚嚇的、害怕
衝突的、甚至包括了關於「處女」的性暗示。而政治的、男性的、權力的都會被妹妹當
做是一種骯髒的、噁心的、性的象徵,本文中以「蟑螂」作為這個代表的意象。
文中詳細描述了作者這個妹妹在重建區的社區裡工作遇到蟑螂,因著一連串精密設計行
動的產生,而產生了前後完全不一樣的感受、看法、與行動的變化。並介紹了這個行動
發生的相關背景因素,包括妹妹本身所屬的清水溝重建工作站如何看待整個事件,以及
相關的社區關係網絡。另外,以上述觀點來分析南投縣生活重建中心裁撤事件中,社會
工作妹妹與政治因素蟑螂的關係。
其中要提醒的是,妹妹其實非常具有改造世界美好的特質,只要妹妹能夠看清楚蟑螂那
些看來豬頭的招數,並且能夠平心的去了解為什麼蟑螂們可以如此橫行無阻的生活在世
界上。妹妹有一天會具有比蟑螂更強大的力量,因為對世界仁慈與善良的人,才能真正
擁有最強大的力量。
最後,試圖描述整個產生行動及創造改變的模式。由抓住感受開始,進而產生看法,最
後產生向外的行動。而工作者在行動的過程之中,也就達到了自身的改變。
關鍵字:妹妹、社會工作、政治、處女、重建區、行動模式
壹、 前情提要
首先,讓我們先來整理一下「妹妹 」這個詞在你心裡的印象。純潔的、乖巧的、年紀
輕輕的、聽話的、容易受到驚嚇的、害怕衝突的…。有趣的是,當我上網輸入「妹妹」
這個關鍵字時,竟然看到許多都是關於「性」的網站。我想,「妹妹」這個詞可能還包
括了許多關於「處女」的性暗示。
現在,你可能對「妹妹」這個詞有點感覺了。以下,我要說的是有關「妹妹」的故事。
貳、 本片開始---當妹妹遇上蟑螂
第一回合:驚嚇兼羞辱
當我剛剛到清水溝 的時候,走在路上我最討厭碰到的就是社區發展協會的理事長,我
給他一個代號叫做「蟑螂」。讓我們先來感覺一下蟑螂在你心中的形象,噁心會流出汁
液的、打不死的、在陰暗的角落到處出現、到處鑽、卑賤的、很髒的、到處偷吃東西…
等等。
他的外表就是傳統的那種地方樁腳人物,滿嘴檳榔、挺個啤酒肚、抽煙、跟我說話的時
候用台灣國語、帶著對女性的輕蔑語句。他在路邊開了家雜貨店,店裡常常聚集了許多
同類們。店老闆的收銀台後面分別掛著他與連戰、李登輝…等等政治人物的放大加框合
照。歷年來村子裡的村長、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常常都有他的份。
一次我到他的店門口要求張貼海報,被他逮了個正著,他走過來用很挑釁的台灣國語和
我說「方小姐,我請問你,你們工作站來到這裡多久了,到底對我們社區有什麼幫助,
我每天坐在這裡,根本沒有看到一點成效,你們倒底在做什麼,為什麼連我都不知道﹖
」。那時剛剛到鄉下的我,台語還聽不大懂,我又驚又怕的當著許多雜貨店社區居民的
面,用國語跟他說我們做了綠美化、電腦班、元宵節活動…等等事情。不等我說完,他
開始用台語罵開來了「綠美化﹖我每天都坐在這裡我就沒看到一棵樹,我看你們拿了錢
都沒在做事情﹗……你們都在污錢啦﹗我在調查局有朋友﹗小心我請他去查你們的帳﹗
…」幾乎從來沒被別人當眾罵過的我,當場就在雜貨店哭了起來,邊哭邊走回工作站,
心裡覺得十分委屈,對於當時的情境,我甚至感到害怕,而且覺得自己被羞辱。
之後我對他的印象就是討厭,非常非常討厭他,然後覺得他很髒,在村子裡遇到他,簡
直是避之唯恐不及,就是不想見到他,於是他成為我心目中的「蟑螂」,我害怕也同時 討厭見到他。
第二回合:嘗試面對但遇到挫折
有次工作站故意安排我去和他談社區重建大軍的配合事項,我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準
備要面對蟑螂,然後我帶著一疊資料,出發到他的店面去找他。當時他不在店裡,我循
著路人的指示在村子的一條小巷找到他,他正在和別人聊天。我吸了一口氣,確定他看
到我了,然後朝他走過去。他絲毫沒有要暫時終止聊天的意思,他和那人繼續高談闊論
,彷彿我不在旁邊,然後我試著叫他,他應了一聲竟然繼續聊天,然後我在一旁呆站著
等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又叫他,他叫我等一下,絲毫沒有準備理我的意思。然後
我感到臉上發燙,我只好抱著資料轉身就走。蟑螂此一回合又大勝利,我覺得被羞辱的
躲回工作站哭了起來。
蟑螂從此就確立了與妹妹的關係,他是蟑螂,我是妹妹。蟑螂的任務就是偶爾要出來欺
負一下妹妹,讓妹妹知道他的厲害;而妹妹的任務就是要受到驚嚇、感到骯髒噁心與討
厭,而且要委屈的哭泣。
第三回合:等待長大的時機
不過清水溝工作站是不會輕易就放過妹妹的,經由站務會議決定,蟑螂先生是一個妹妹
要練習長大最好的對象,所以「打蟑螂」就成為工作站裡的妹妹們的首要功課。第一,
要等待時機,等待可以引發衝突的事件。第二,則是打破頭腦的藩籬,盡力去想出越激
烈的衝突手法。
這對妹妹來說是個很難的問題,比如說,妹妹這輩子除了跟自己的兄弟姊妹打架外,並
沒有任何與外人正面衝突的紀錄。所以要想出一種激烈的手法來跟別人衝突,甚至「打」
別人,對妹妹來說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在這裡工作站對妹妹的幫助可能會讓你
覺得十分可笑,比如說幫妹妹蒐集一些罵人的時候要罵些什麼話(台語的),還有想說如
果要「打」人,可以用什麼器具…等等。還有,佈置以防妹妹在衝突完後遭受到的外來
打擊是重要的。因為「打蟑螂」這件事雖然不難,但是「打蟑螂」事件萬一發生,其他
許多沒被打到的蟑螂會出來維護這樣的傳統文化,那就算妹妹突破了自己心理打蟑螂的
界線,也會被後來社會性的因素更加擊潰。所以,首要的工作就是確立「打蟑螂」的正
當性。
這裡要先說一下工作站與社區發展協會在這個事件的背景關係。工作站為了事務推動上
的需要,想要申請勞委會重建大軍的人力,基於以下兩種原因我們決議與社區發展協會
合作。第一,工作站當時尚未立案,所以必須以有立案的單位當作財務管理單位;第二
,在財務管理單位的選擇上我們做了許多考慮,與工作站從前合作過的社團法人合作當
然是最便利的方法,但是考量在地團體的關係下,也就是要做面子給社區發展協會,工
作站決定藉著這次機會協助社區發展協會承接外界業務。最後與社區發展協會協商的結
果,就是由工作站負責所有有關重建大軍的業務,協會方面只管配合就好。
但是,要與社區發展協會合作可不是那麼容易,傳統的地方組織對待各項方案的態度,
往往是只看到有無資源,所以重建大軍案子對於社區發展協會來說,就只是一個好康的
有人事經費的案子。所以這個案子一在勞委會確定通過後,社區發展協會不斷藉著他們
是申請單位的名義,想盡辦法要在裡面撈到一點利益。但是,站在工作站必須推動事務 進行的立場,必須全力維持此方案工作站的主導權。所以,就形成了發展協會在過程中
不斷想辦法阻撓工作站推動事務,而工作站不斷見招拆招的關係。
由於每個月請領重建大軍人事費時都必須用到協會的大小章,所以工作站與協會協商的
結果,就是在郵局重新開一專戶,用專用的印章來請領薪水,且相關印鑑與存摺由工作
站保管,這樣可以與協會本來的帳戶分開。但是,有一次,理事長在他的店頭向工作站
的在地工作人員發飆,當街罵說我們不尊重他,而且我們還拿了他協會的印章與存摺,
他要把這些屬於協會的東西要回來,而且還要扣押重建大軍的薪水。
第四回合:正式交手
衝突的時機來了。首先,我們先和工作站領重建大軍薪水的社區媽媽們說明這件事情。
起先,她們都很焦慮,想要叫我去和理事長撒嬌說好話,求他發薪水。我說,如果這樣
子有用,而且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那我願意做,只是這件事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這樣
的事情還會一再的發生。媽媽們十分了解她們社區的理事長,在她們的經驗裡她們也十
分同意這一點。
然後,媽媽們開始討論以前自己或是別人和蟑螂衝突過的事件。有位媽媽阿桃姐說,蟑
螂有一次實在是欺人太甚了,她氣的手上還拿著耙子,就要往蟑螂身上打過去,鄰居看
到了只說是從沒看過阿桃這樣生氣過,阿桃平常待人都十分和氣,從來不曾和人吵架什
麼的。所以我接著說,「是啊,如果我們平常待人都很好,有一天一旦和人衝突起來,
別人會理解說是對方實在太過分了,連平常這麼溫和的好人都生氣了,那對方實在是不
應該,所以就不會因為與人衝突而被別人說成是不好的」。這讓媽媽們減輕了一點焦慮,而且頓時比較有力量了一點。
然後我接著問她們該處理這件事情,她們都不喜歡與人衝突,而且蟑螂又是地方上有權
有勢的長輩,如果與他正面衝突起來可能倒楣的是最沒有地位的農村媳婦。所以她們想
出了一個辦法,先忍耐。她們叫我去把這些業務與資料都交還給他,因為這些資料都是
他們協會的,不還也不行。我說「好啊,那還給他他一定不會處理這些一大堆表格的手
續,要是他就放著不辦,讓妳們領不到薪水呢﹖」媽媽說「我們可以忍耐,忍耐一個月
,兩個月過去了,如果他還是不發薪水,那我們就一起到他的店門口坐,說我們家沒錢
買米了,是不是要拿一點米來用用﹖」好,我們工作站都覺得這些媽媽們真是厲害,可
以用這麼溫柔又堅定的方法來處理事情,而且立場清楚,所以我們就大家同意用這個做
法。第一步,就是我要去把資料當面還給他。我花了一點時間把重建大軍的相關資料通
通都整理好,一共是十四項,我列了一張清單準備請他簽收,然後我和一位在地工作人
員麗敏約好,晚上準備行動。
到了晚上等到麗敏來了,我們兩個吸了口氣,準備第一次不以妹妹的角色來面對蟑螂。
我們在大街上找到蟑螂,走過去有禮貌的跟他說明這些資料要還給貴協會,然後請他在
清單上面簽收。他果然開始耍狠,當著大街大聲罵我們,並且把整疊資料丟在路中間,
說「你們當我是垃圾啊﹗叫我簽我就簽啊﹗」。我想我和麗敏都嚇到了,我們轉身就快
步走回工作站,並留下他一個人在街上大聲亂罵。我聽到外面人聲四起,還有他大聲嚷
嚷的聲音,伴著我自己的心跳聲。
然後我聽到他的大聲罵人的聲音走近,他來到工作站位於四合院的院子裡,大聲謾罵。我衝出去大聲叱喝叫他出去,並且和他吵了起來,記憶裡我還推了他一把,叫他滾出工
作站。他說「我偏不離開,看你要怎樣」。我說「你試試看,你在這裡等我。」然後我
準確的走進工作站的辦公室,拿起早就在心裡暗暗準備好當武器的三個小玻璃杯。我走
向位在院子裡的蟑螂,我說「你走不走﹖」他說不走,我拿起第一個玻璃杯在他的腳邊
碎開來。我想他可能生氣了,挑釁的說「我就是不走,看你敢怎樣」。我第二個玻璃杯
砸向他的胸口,掉在地上也碎了。他可能是嚇到了,往後退了兩步,生氣的說「你敢打
我﹗你們大家都看到了,她敢打我﹗我要去派出所叫警察來抓你﹗」,然後就氣急敗壞
的走了。
我走回辦公室坐下,麗敏一臉焦急與害怕,我則滿臉發燙,我們都緊張得要死。我說
「如果蟑螂跑去警察局說他被那個小女生打了,不知道警察會不會笑出來﹖」我和麗敏
在緊張裡還是笑個不停。我說我要先去洗澡,怕警察要來捉我去派出所晚上就不能洗澡
了。
這個時候工作站的兩個男人英欽和尚書,從外面開車回來,直衝警察局準備和蟑螂理論
。英欽一下車就在大街上大罵髒話,然後兩個人衝進警察局,雙方就在警察的面前對幹
起來,英欽生氣的大聲罵他,連尚書也說了重話,他說「你這個地方大老是怎麼做的,
要我們這些外地人要怎麼做下去﹖」。蟑螂在警察面前自知理虧,見到尚書英欽就完全
變了個人,完全客套友善起來了。尚書還問「聽說我的工作人員對你不大禮貌是嗎﹖」
,蟑螂還答說「誤會誤會,完全是場誤會,沒事沒事,你們辛苦了。」
最後我洗澡出來時,英欽和尚書都笑個不停,騙我說是警察在外面等我了。聽他們說,蟑螂根本就是去警察局找警察泡茶,壓根沒提我拿杯子丟他的事情。
第五回合:和平共存
接下來,社區出現了三種反應。第一種是社區的和事佬,來工作站說這是場誤會,要大
家彼此和氣一點,工作站方面也都表達了善意。但是和事佬還是免不了批評我這個小女
生不懂事,這時工作站的立場也表明的十分清楚,工作站絕對支持我,認為我沒有做錯
。和事佬見到好像無法扳回社區傳統文化的顏面,也只有作罷。
第二種則是重建大軍媽媽們,她們偷偷的把我叫到一旁,豎起大拇指說「你,這一支的
啦﹗」。
第三種,則是可愛的蟑螂先生。他請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再把業務全權授權給工作站,
並且和我握手寒喧,請我多擔待一點。而且,現在在路上看到我,還會說「方老師﹗辛
苦你啦﹗」這種令人不禁微笑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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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路亞!我仍活著。
工作,散步,向壞人致敬,微笑和不朽,
為生存而生存,為看雲而看雲,
厚著臉皮佔地球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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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40.119.4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