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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醫院SARS隔離日記(Day4) 第四日(2003年4月27日) 腋溫36.2。C,開始輕微咳嗽。今天是星期日,氣溫非常炎熱的一天。 早上又是全院廣播,院長的聲音有些虛弱及嘶啞,我想這幾天他一定是沒 睡好,沒有好好充分的休息才會這樣。我心裡想好在這幾天都是在自己熟 悉的環境做隔離,與自己熟悉的同事一起吃飯、睡覺互相加油打氣,連院 長的聲音的都是那麼的熟悉。院內不少隔離人員心情都是起起伏伏,尤其 是工作負荷重、離SARS又近、心理壓力大的B棟工作人員,情緒趨於崩潰 的狀態。我又想到今天如果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與自己不認識的人做隔 離又會怎樣,而人性又會怎樣呢?廣播內容充滿建設性,並且要求AB棟做 好分棟分層隔離,所有人員待在原單位不動並做嚴格的管制,AB棟的連接 走道是所謂的C區,人員的進出必須穿隔離衣並且消毒。其實我深知防止 SARS交叉傳染的黃金24小時已過,從第一天召回員工開始就應該這樣做, 而不是每個人發個N95口罩就進來,不過再怎麼說,總算建立了秩序。 中午不必去領,便當就自己送來了,用過餐後,我在想蔡醫師的話,一個 訓練有素的感染專家的直覺。我們在她離開的時候發現她在科上電腦的資 料夾裡頭有一份文件(請見附件五)。故事很感人,但這不是重點,它告 訴了我們這個病的自然進程(Nature Course)。作者Johnny是大陸的實 習醫師,1/31 接觸到嚴重SARS病人(咳血幫他戴氧氣罩),並在密閉空 間(救護車上)中待 20分鐘,2/2 發病(相隔三天),發病時以嚴重發 燒、無力、和腹瀉來表現,2/6開始咳嗽,也開始接受得到這個病的事實 (已經拖四天了)。發燒七天之後進入下呼吸道期,也開始出現呼吸困難 和咳血,這時候他是用兩邊的爛肺在呼吸,每呼吸一下就痛一次。發燒第 九天時他才等到呼吸研究所(也就是我們台灣的加護病房)的病床,開始 用呼吸器帶著他呼吸兩個多禮拜,然後痊癒出院。最後在學校宿舍隔離兩 個禮拜才恢復正常人的身份。依照這個故事,作者Johnny經歷潛伏期3天, 症狀期7天,下呼吸道期兩個多禮拜,恢復隔離期兩個禮拜,其整個自然 進程的結束大約要一個半月。Johnny的潛伏期只有短短三天大概跟他接觸 到的SARS病患的病毒量(Viral Load)有關,表示這個SARS病患在短短的 20分鐘之內傳染了大量的病毒給這位Johnny醫生,所以病毒複製到需要發 病的量只要短短三天,這也代表現在在B棟的醫護人員如果防護沒做好的 情況。呼吸衰竭的那兩個禮拜是關鍵,死亡就是發生在這個時候,不知是 否有人統計插管後病人的存活率?發病到死亡,最快大約只要一個禮拜左 右。我看完了心想如果感控沒做好這就是以後和平A棟和B棟的命運,每個 人都是一個半月沒完沒了,故事一直重複,時間無限延長,這場防疫大戰 ,很有可能只是拖而已。屆時呼吸照護的人力(有加護病房經驗的護士、 胸腔科醫師、麻醉科醫師)、資源(呼吸器、類固醇、Rebavirin、IVIG 等等)都是很迫切需要,當人力一個一個倒下,病患人數衝破呼吸加護的 資源時,那死亡率就會節節上升(如同目前香港和新加坡的情形),最後 直逼這個疾病的自然死亡率,也就是沒有呼吸照護下的死亡率。而這個數 字,目前只有中國知道,聽說目前大陸鄉下有很多人都死在設備、資源根 本就不足的地區醫院裡(如John文中提到的護工)。這個情形,問落跑回 來的台商或是逃難出來的大陸人士最是清楚。但另一方面想,會不會有一 部份的人已經有病毒的抗體,根本不會發病,這個答案,只有檢驗試劑的 發明才能知道。 現在我們兒科醫師大概都比關在這裡的其他人瞭解SARS,雖然憂心,但也 比較鎮定,接下來要想想該怎麼做。人體在SARS病毒入侵的時候,由於對 這個病毒還不認識,所以先啟動非專一免疫,一些淋巴球、吞噬球先撲上 去(如同現在對SARS未做任何訓練的和平醫院醫護人員,把SARS全堵在B棟), 接下來的一個月的時間,讓身體慢慢產生對抗SARS病毒的專一免疫,如抗 體、殺手等T細胞衝出來殺死病毒(好比說美國科學家突然發明了疫苗送達 台灣,全部的人都打一針)。哪邊速度快哪邊嬴,所以目前我們和平醫 院醫護人員(尤其是B棟)正在搶救外界無感染區的時間,而我們有些人體 內的白血球正在搶救自己的時間,這是場拼速度的戰爭,檢驗試劑與疫苗 的研發一定要快。 我想到了危機總動員裡頭的達斯汀霍夫曼,一個超越政治運作,對疾病有 充分的瞭解而心裡頭只有人民生命的疫情控制專家,這樣子做事才能搶在 病毒擴散的前面。台灣的達斯汀霍夫曼,你在哪裡? 當天晚上我得知B棟裡頭的情況,已經有4名醫師和25名護士開始發燒,B8 的護理長開始呼吸衰竭,插上氣管內管轉長X醫院,她是4/17發病的,進入 下呼吸道期剛好10天。有位醫師一天哭了三次。今天的天氣非常的炎熱, 為了阻絕空氣傳染的機會,AB兩棟空調全部關閉。進去B棟的人員都要穿白 色的生物防護衣,樣子就像是新竹科學園區的無塵衣一樣,穿上去大約10 分鐘就全身大汗,然後必須持續這樣工作8到10小時,裡頭的人沒便當吃, 因為送便當的人一放下便當在B棟門口人就跑了,所有人忙到沒人有空去拿 便當。護士小姐也是忙完交班人就走了,根本沒有人想要留下來吃便當, 回到替代役中心時整個人就像快休克一樣。A6的阿嫂每個人眼睛都哭的紅 紅的,只要那邊的阿嫂倒一個,這裡的阿嫂就要過去一個,有位阿嫂大熱 天還穿著大外套,口含溫度計,手裡拿著經文符咒。我從科辦公室外的窗 戶看整座B棟大樓,彷彿是座燃燒的地獄。 晚上科內最後一位醫師也來報到了,我們都笑笑說他這幾天到底躲在哪裡。 從學弟妹和同學打來的電話當中得知其他家醫院也在清出SARS病房以及SARS 疑似病例的隔離房。前局長葉金川下午就進來,統一對外發言,我們都期 待他能改善一下和平醫院目前混亂的情況。邱淑媞晚上才穿白色防護衣進 來跟我們高層開會,大家十分不滿她4/24號的封院措施,她卻推說這件事 她也是第一次經歷,得知的人都氣到想要去撕她的隔離衣。蔡醫師聽說目 前已從B棟急診室轉往松山國軍醫院,走時碰到了我們一位A6林護士進來急 診室,說便當剛好可以留給她吃。這位林小姐在封院前後跟本沒有被護理 長徵調過去B棟支援,唯一的解釋就是4/22到4/23照顧我們A6的那位印尼籍 看護。截至目前為止,我所認識的同事中已有兩名成為SARS疑似病例,大 約一個禮拜,只要她們出現呼吸衰竭或是X光有大片的浸潤,就會變成SARS 的極可能病例。如果沒出現,那她們可能只是普通的感冒或是腸胃炎而已, 或者是SARS病毒只對她們造成輕微的影響。 A6的窗口看到中華路的另一端有一群人為我們點蠟燭祈禱,我們向他們招 手他們也向我們招手,他們齊聲說:「加油!」我們回應說:「謝謝!」 蠟燭的火焰排成了一個台灣的形狀,像是為整個台灣祈福。台灣所有各級 的醫療體系就像是一個人的免疫系統一樣,漸漸將被這隻SARS病毒所激發。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140.112.144.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