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S沖破了貧富隔離線
古允文／暨南大學社工系教授（投縣埔里）
英格蘭，充滿了財富，它所生產的各式各樣產品能供應人類所有的需要；但英格蘭卻逐
漸衰竭於空虛之中。」
這是蘇格蘭哲學家卡萊爾於一八四○年代唱衰英格蘭的一段話。當時，英國國勢正旭日
東昇，成就了十九世紀日不落帝國的美號，敢說這句話的人，不是對局勢的無知、就是
英國的宿仇（剛好卡萊爾是蘇格蘭人）。但事實上，卡萊爾發現工業革命所創造的財富
日益集中，失業、低薪與貧窮的蔓延，逐步侵蝕了社會穩定的基礎。韋布夫婦（英國費
邊社成員，主張推動社會福利改革）深受卡萊爾的啟發，喟嘆「在這樣的環境下將難以
避免酗酒、放蕩、疾病、犯罪等問題的產生」。
當台灣ＳＡＲＳ疫情蔓延的控制逐漸伸向老舊社區與底層人們的生活時，我們才猛然發
現，原來一日之內出入萬華區的人口不下百萬、限制萬華區出入等於封閉大半個台北縣
市、繁華的中正區就緊鄰著萬華區、而再過去不遠處就是豪宅遍佈的信義、大安等區，
人們之間的互動竟是如此密切、而貧富之間的區隔竟是如此鮮明卻又模糊！
富有的人儘管可以築起高牆、裝設最好的保全系統、聘請最強壯盡職的警衛將自己隔離
在堅固的城堡裡，但他的一切生活所需仍必須依賴底層人們的供養，不論是果蔬肉食、
水源電力、建築材料，均來自周遭、甚至更遠的鄉野，而滿足我們物質生活所產生的垃
圾廚餘也一股腦地送往鄉野。在光鮮亮麗的生活表相背後，實際上是無數底層人們勞動
的汗水所堆砌出來的！即使你徜徉在高級時尚名牌的旗艦店裡，在自以為最能彰顯品味
與身分的購物環境裡，也隔絕不了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們直接或間接的接觸。
於是，許多一百多年前的英國社會改革家們發現，原來最安全的環境不在於高聳的城堡
，而是讓社會底層的人們都能享有文明健康的生活，唯有如此，我們才不必擔心人們之
間的接觸是否帶有不平、惡意、疾病、或是細菌。
不意間，二十一世紀初期快速崛起的大華人經濟圈似乎與十九世紀的大英帝國有著相似
的處境。當我們目眩於上海灘的十里洋場與浦東高聳壯麗的摩天大樓，卻不見依舊貧窮
落後的鄉村；同樣地，台北街頭越開越多的精品旗艦店與絲毫不受景氣影響的少數高消
費群，逐漸匯聚成新貧與失業大海中的孤島。但ＳＡＲＳ沖破了這一切薄弱的區隔，讓
自認為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們一瞬間都混雜在一起了，而這才是現代社會的本然。
因此，集中收容遊民與隔離疑似病例都是暫時性、卻不得不然的作法，但要求避免汙名
化與次等公民對待的呼聲也日益高亢！除非我們如同百年前英國社會改革家所體認的，
在社會制度上讓底層人們能夠享有文明健康的生活，否則眼前的繁華只是立基在不穩定
的基礎上，更難企求一個真正安全的社會環境。
ＳＡＲＳ不是天譴，但確實是個現代啟示錄！它不僅是醫學問題，挑戰人類的科技發展
；也是政治問題，考驗政府治理風險社會的能力；更是社會問題，試煉人際信任、關懷
、與互助的深層社會結構！
【2003/05/14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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