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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06
食物鄉愁三:我愛蛋絲
記憶中,台北的湖北館子不多,而我們上館子的記錄更少;安和路上有家湖北菜館,我們
一家人也只去過2次,父親60歲生日一次,母親50歲生日一次,就這樣。
父親60歲的時候,我國二,小妹小學二年級,一家人老弱婦孺、食指浩繁,而父親又近
退休了,家庭經濟可想而知,想上館子打牙祭?真的只能「想」。
父親過世多年,我們慢慢長大,當然也有能力可以常常上上館子了,但是每次經過這家
湖北館子,卻還是沒有想要進去的欲望。也許因為父親不在了,也許因為──
真正的家鄉菜只有在家裡才吃得到。
嚴格、嚴肅的父親甚少與孩子交談,互動更少,不太確定他在我們身上是否留下了什麼
影響,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家鄉菜「蛋絲」,現在也成了我們的家鄉菜,甚至連
家中從未見過外公的第三代小朋友都認定這是他們的家鄉菜;所謂的「家鄉菜」,意思是
過年過節時,別的菜可有可無,但這道菜沒得商量,桌面上不擺出來,就沒有一家人團圓
的氣氛。
說老實話,我在人家正宗湖北館的菜譜上可沒見過這道菜,我甚至還曾經懷疑過「家鄉
」兩字會不會根本是他的杜撰?我不大相信在他物資窮困的老家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一道菜
來。
蛋絲的做法不難,10個蛋打散了,加點調味料,然後煎成一片片薄薄的蛋餅,起鍋後再
切成一條條寬約1公分的長細條,和已經熬好的高湯一起煮一會兒,撒些香菜就上桌。
家裡有朋友來,我總熱心地提供他們這道湖北家鄉菜,不過,這麼些年來,得到的迴響
實在不多,大部分的人只是基於禮貌稍稍嚐一嚐:「嗯,不錯啊,不錯啊」,不錯,那就
再多吃一點啊…「*※&,謝了,這麼多蛋,膽固醇啊…」顯然,這不是他們的家鄉菜,
吃家鄉菜的時候,沒有人會在意膽固醇之類的事情的。
從小父親、母親總是用慎重其事的方式召告我們:「今天晚上會有蛋絲」,因此我對這
個食物也就養成了一種尊重的態度,我以為所有的人都跟我一樣會期待蛋絲上桌,真的從
來沒想過還會有人不喜歡這個菜,怎麼可能?這些傢伙是不是頭殼壞去,蛋絲欸!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家連最挑嘴的新新人類都愛得不得了的這道蛋絲,在別人嘴裡卻簡
單到無聊,一位朋友說得比較直接:「對啦,湖北窮嘛,菜色花樣不能跟湘菜比」──你
說話小心點,10幾個蛋哩,有多窮?
慢慢地,我知道家鄉菜的意義在於「做」與「吃」的時候,一種分享的心情,那是一個
家庭/家族創造集體記憶與傳統的過程,少了這個,我們珍愛的家鄉菜對別人也不過是尋
常;對不在這個傳承連結裡的人來說,這樣的蛋絲如何能有什麼魅力?
父親在時,每次吃蛋絲,他都要談一次老家;父親走後,每次吃蛋絲,我們都要談一次
父親。
作為經濟負擔沈重的、4個小孩的父親,他必須常常忘記自己那分遊子的酸楚與寂寞,
父親已是只能拚命向前的過河卒子,不能任性地想太多;或許只有在吃家鄉菜的那個短暫
時刻,他才能給自己一點點放縱和宣洩疲憊的奢侈。
我的祖母在父親不到一歲時就過世了,父親漫漫奔波的一生,從來不可能記得起自己母
親的樣貌;但是有人告訴他,小時候家裡過年過節,肯定要擺上這麼一道蛋絲,也許用的
不全是蛋,但差不多就是這麼樣的一道菜;他記住了,或者也改良了做法,飄洋過海出現
在我們的桌上。
這道簡單到無聊的菜,通往他回不去的老家。
父親生前話不多,因為和孩子們年紀相差太大,更是說不上什麼話;我們一般對他總是
「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如果父親在一樓,我們就會躲到二樓,之類的。
父親過世後,他的樣貌在擺著蛋絲的餐桌上才一點一滴被拼湊出來,透過我們每個人和
父親零星和零碎的記憶,父親慢慢地完整了些,彷彿在他過世十多年之後,我們幾個姊妹
才漸漸弄清楚了父親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這道簡單到無聊的菜,通往我們來不及認識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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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鳴-政大校友,拒絕捐款母校運動 說:
這是學生權力很小的世界...臉皮厚的人贏..還有不怕輸的人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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