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文山社區大學---蔡傳暉主任
問:請老師談一談文山社區大學的創校歷史和社大的理念。
社大的創校歷史其實很短。是從去年一月份由民間一群
長期關心教改工作的朋友所發起,而社區大學這個構想
,其實在1994年國內便有人提出,但在那個時候談論社
區經營的風氣還不是很盛,有關於社區主義,學校社區
化的想法也不過是這一兩年間才開始成為社會的主流價
值。因此在去年年初時,我們認為推動社區大學成立的
時機已經成熟,於是便在去年三月份組成了「社區大學
籌備委員會」,以作為一個全國性的規劃和推動。到了
去年六月,開始和台北市政府、新竹市政府接觸,希望
這樣的想法,能得到地方政府的支持。之後很順利的台
北市和新竹市都願意試辦。結果在七月20日正式召開記
者會宣布兩市將各辦一所社區大學。之後文山社區大學
決定在九月28日開學,因此在兩個月間我們就從籌設到
完成正式開學;但新竹市的進度就比較慢了。因為上課
地點的問題,擔誤了開學日期。最後到今年三月一日才
正式開學。這便是文山社區大學創校的緣起。
而經營的模式為地方政府,台北市政府,委託民間文教
團體去經營,而文山社大是由「台北市社區大學民間促
進會」來經辦。這個促進會其實也是去年的「文山社區
大學籌備委員會」轉型而來的。
社區大學的創校理念,我想先簡單談一下。目前台灣社
會對於成人教育的想法多半有種偏見,認為傳授的都是
較機能性、生活實用的東西。如語言、電腦、繪畫等。
但回顧一下歐洲成人教育系統,在150年前丹麥有一位教
育哲學家葛龍維,他被譽為「民眾高等教育之父」,因
為那個時候,歐洲的大學發展相當蓬勃,但卻只限於上
流社會,一般的民眾沒有接受大學教育的機會,造成了
社會發展很大的落差,所以他便提出了「要避免革命的
發生,必須要和民眾分享權力」,但是,要怎麼和民眾
分享權力呢?就必須教育大眾,使其具有能力去分享權
力,參與民主政治的體制。一但民眾都有能力分享權力
時,便是我們所說的「公民社會」的來臨;在「公民社
會」中,民眾並非只會蓋章投票而已,他們要知道如何
選賢與能,如何敦促政府,提出好的政策。這些在在都
需要民眾有對公共事務了解的能力;另一方面,歐洲那
時資本主意興起,勞工階級大量增加,他們就必須有一
些社會、政治、經濟各方面的常識來爭取自己的權益。
因此歐洲成人教育的傳統便有啟蒙教育和公民教育的特
色,培養公民如何參加自己的生活,參與公共事務,參
與國家社會的發展。所以社大的教育理念和這樣一個歐
洲式的教育理念是較契合的。我們強調的是「知識的解
放」,讓知識走出傳統大學教育的禁錮,使一般平民大
眾也能享受人類知識的結晶。而知識的解放自然有助於
一般民眾獨立思考的能力、視野的開闊,增進分析、批
判了解的能力,而擁有了這些能力,便能有能力去參與
自己的生活事務,如一位計程車司機讀了經濟學,他便
可以比較清楚的了解,他在社會中的處境是怎麼樣的。
因此,知識的解放便是我們創校的第一個理念。
第二就是我們一向感覺這個社區普遍缺乏公共領域生活
參與的習慣。向來較重視私領域的生活,如家庭、親朋
好友間的來往;但是對於公領域,大家都是陌生的,如
社區要建設公園、停車場該如何規劃,社區的居民幾乎
都甚少參與,也不知如何參與,更不知參與是他們的權
利。總而言之,這種公領域的生活文化尚未培養起來,
我們的社會離公民社會的境界還很遙遠。我們期望居民
能養成有這樣的能力,想法去參與公共事務,這是我們
第二個理念。
而第三個理念呢?前述的「知識的解放」,是強調學術
課程的目標,而「公領域的開拓」,則是「社團活動課
程」的目標。而第三個理念是建立在「生活藝能的課程
」上,它著重的目標是「生活價值的改變」。這個目標
要做的是希望能把目前我們這個資本主義的「消費型社
會」改造成「生活型的社會」。在生活型的社會中,許
多資源的取得不再來自於金錢交換,很多事情可以自己
動手,就是生活上的DIY,由自身參與生活成品的取得。
消費型的社會是相當耗費地球資源的,而生活型的社會
則較重視生態保育。因此,在我們「生活藝能學習」的
課程中,會強調生態環保的東西。我們希望能把這種正
面的生活習慣帶進來,造成生活價值改變,這和坊間的
補習班不同的地方。
問:台灣近兩年來,「社區總體營造」的理念,常常是討論的話題。
社區大學在這一點上,和在地原本的社區族群,兩者之間有沒有相呼
應、或是相聯繫的關係?
現在社區的發展,已經慢慢的活絡起來了。但這有一個
隱憂:假如社區的發展,是依循舊有的人際關係來發展
的話,那是很不好的。這代表著我們只是把原有私領域
的關係,換到公領域來操作而已。在私領域裡,很重視
人情關係,所以我們會把每個人的關係都處得很好,有
時候吃飯喝酒來增進交情,這是我們經營私領域人際關
係的習慣。但這不應該是公領域的經營模式。
另外,社區民眾普遍的對公共事務議題的能力比較缺乏
。然而往往這些公共事務是需要專業的。例如社區裡有
人很關心環保議題,但是他們缺乏這種專業,所以碰到
這種問題時,他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所以社區居
民的專業能力,應該要隨著時代進步的。要是社區裡有
一些具社區規劃能力的專業人士,社區就可以藉助他們
的專業來作改善。如果社區要蓋公園,有專業人士的規
劃,大概就不會蓋個水泥公園出來,而會是一個比較自
然的空間。
面對這樣的問題,社區大學就是一個很好的幫助。社區
大學設計了很多有關於公共議題的課程,像環保議題的
課程、社區空間的診斷等。提供了社區工作者很好的學
習資源,學習如何組織、如何動員社區的動能等。我想
這也是社區大學,呼應了所謂的「社區總體營造」的理
念。
問:就文山社大而言,與在地的社區營造,以及社區意識的凝聚上,
文山社大的自我定位在那裡呢?
其實文山社大,扮演的是資源的整合者。這裡有許多在地
的鄰里團體,以及許多專業的團體,例如環境保護聯盟、
主婦聯盟等。這些組織都有他們自身的專業。所以我們邀
請他們來這裡開課,也邀請一些基層的社區工作者來上課
。從上課的反應中,這些專業團體也可以了解到,一般人
的需要是什麼;而社區工作者也可以學習到一些專業。社
大就變成一個資訊的交流站。
問:除了文山社大外,新竹、板橋等地也紛紛成立社區大學。這些社區
大學和文山社大間,有什麼異同點嗎?
除了文山社大以外,我想其他的社區大學都還成立不久,
所以短期間還不會有很大的差異。不過雖然很多社大都還
成立不久,但是在理念的掌握上,都還掌握的蠻不錯的。
因為現今在各地籌備的人,其實當初都是從「社區大學籌
備委員會」出來的。所以理念和精神上都蠻一致的。
不過就特色而言,「非營利組織」人才的培養,是我們重
要的一個特點。另外「社區工作」、「生態環保」等人才
的培訓,也是我們比較重要的特色。也就是說,我們在這
方面的課程比較多,相對於其他的社區大學來講,這是我
們比較強調的部分。
問:社大有個特點是學員可以一同參與校務的討論和經營。這樣的方式
實施到現在,對於這樣的效果,可不可以提出來讓我們分享。
我想對於這一點,學員的參與度都很高。每一班都會選出
一個班代表,班代表參與班代表大會,討論一些事情。這
個班代表大會的出席率幾乎都有七、八成,相當踴躍。另
外班代表要再自己組織一個「班代表聯誼會」,這樣已經
有社團的形式了。他們參與的意願很高,更能幫助他們處
理事情,可以說是一個社大的後援會;同時,他們也是扮
演著參與和監督的角色。例如上禮拜六我們開這學期第一
次的校務會議,學員幾乎都到齊了,比教師代表的出席率
還高。可見學員的參與是很積極的。
至於要讓學員完全能主導校務,我想因為社大的時間還很
短,可能還沒辦法看出具體的效果。不過等到一段時間,
比較老的學員有經驗,可以帶領新學員一起參與,這樣的
效果就會慢慢出現。例如在會議上,剛開始他們聽比較多
,但是未來學員有經驗,有自己的想法,可以討論後提案
,這才是真正的主導校務。
問:當初選擇在文山區設校,是不是對這個地方的社區,有什麼經營的理念
或參與,才會在這裡設校呢?
我想社區的意思,本來是從「community」這個字翻譯過來
的。這個字應該翻作「共同體」會更好一點。就文山社大
來講,其實它不只是文山社區的一個大學而已,它的意義是
很多重的。雖然我們設在社區內,但這不代表我們的課程,
只侷限在社區裡,社大的意義沒有這麼狹隘。就共同體而言
,木柵里可以是一個共同體,台北市是一個共同體,全台灣
也是一個共同體。就事件發生的程度,共同體的意義會有不
同。譬如地震,全台灣就好像是一個共同體。又譬如總統大
選,這也是全台灣關心的,而這也應該是我們課程所關注的。
另外文山社大的學員,有58%是文山區的居民,而這是因為交
通的因素,我們對學員並沒有設限,這是一個很開放的場所。
所以文山社大不代表它只有關心文山地區的事物,而是開放的
,廣泛的關懷這整個共同體的事情。
問:文山社大和政大比鄰而居,社大和政大的關係,是維持怎麼樣的互動呢?
社大最近的大學就是政大,而我們也有很多的老師來自於政大。
但社大和政大的關係,並不止於這個層面。像我們「非營利組織
」的課程,是由政大的江明修老師幫我們規劃。在政大,有個「
非營利組織工作室」,是國內大學裡比較特別的,因為別的大學
很少有這樣的研究。而這樣的組織,來社大作,可能它的意義會
更大。進一步說,對研究機構來講,在社大所得到的交流和激盪
,可能會比在政大作得多。而這也是我們極力發展的一種合作模
式。
還有政大之聲,也來這裡協助我們開課。我們空中教學的帶子,
也是政大之聲幫我們錄製,然後在政大之聲的頻道上播放。以及
我們社大學員,可以比照推廣教育的模式,到政大圖書館借書。
這些我們都很感謝政大的協助。我想這也是政大「大學社區化」
的一種模式。
就未來的合作模式來講,我想政大的同學可以積極的參與社大。
像上禮拜政大之聲網路組的同學,到我們這裡帶課間活動。同學
來這裡教我們的學員怎麼樣上網聽廣播。政大有很多專業科系,
也有很多社團,可以到社大發揮同學的專長。例如社大的學員並
不知道怎麼查資料,怎麼利用圖書館,我們就很歡迎政大的同學
,以志工的模式,來這裡帶我們學員如何找資料等。一方面可以
發揮同學的專業,另一方面也可以是一種「社區服務」。除此之
外,還有很多種可能的合作模式。我想也不是讓同學付出而已,
而是希望能讓同學的專業平民化。因為所謂的專業,除了可以賺
錢,做研究外,其實也可以有社會服務的功能。
問:社大的學術性課程,開課名稱似乎和一般大學沒有什麼不同,性質上和
一般大學的課程有什麼差異呢?您鼓勵政大的同學也來社大上課嗎?
我們很鼓勵政大的同學來這邊上課。其實嚴格看起來,社大的課
程與一般大學還是很不一樣的。社大的課程主題和台灣比較接近
,例如社會學,它的討論主題都在台灣社會。還有當代台灣小說
選讀,社會文化與變遷,都是以台灣為主題。重要的是,社大的
課程並不是專業的訓練,而是一個公民所應具備的知識。換言之
,它是一種通識導向的課程。而它跟大學裡的通識課程又不一樣
。往往在大學的通識課裡,它只是把一種專業的東西講得比較簡
單,而這絕對不叫作通識。所以來這裡上課和在大學裡上的課,
是完全不一樣的。
另外和一般大學不同的是,這裡你所接觸到的,是不同年齡、不
同經歷、不同背景的社會大眾。這是一種新的經驗和刺激。我們
上課有很多討論,有時候你聽到別人的意見會很不一樣,有時候
你會覺得他怎麼那麼堅持,都不肯改變。而這也是一個新的經驗
,從學員的身上,可以看得更多、學得更多。在政大的同學,往
往都是同年齡層,都沒什麼經驗,沒辦法像在社大可以從學員得
到經驗,從學員身上讀出東西。
問:台灣目前仍是文憑主義掛帥,社大對於這樣的風氣,以及關於文憑的質疑,有
何因應之道。
現在的教育體制,對文憑是一種掌控式的手段。教育部授權給學
校發文憑,實際上權力還是在教育部手中。因為他們覺得文憑應
該要有一種篩選的功能。有了文憑,好像就代表程度很好,可以
進入上流社會。而教育部又跳下來掌控這個機制,國家把這個東
西看得很重。有時候你拿到一張大學文憑,但你其實並沒有學到
什麼東西也畢業了。而我們認為文憑不應該看得那麼重要,國家
不應該來管這個東西,這個永遠是管不了的。而未來有50%的人
會有大學學位,那這個文憑又有什麼篩選的意義呢?所以教育部
的觀念要改變,我們應該讓這個文憑變得不那麼重要。以後公司
用人不會只看你的文憑,因為文憑已經沒有篩選的意義,他還是
要看你的真本事。所以我們要打破文憑主義,就是不要去限制那
麼多。現在我們就是限制太多,才會讓文憑產生某種篩選的作用
,讓文憑主義盛行。我們的期望是讓教育部不要管文憑。不過,
在現今學術文憑的部分,這種想法或許不太可能,所以我們用別
的方式去取代。例如,我們現在用結業證書的制度,你修完某個
階段的課程,我們就給妳結業證書。結業證書和文憑,其實都是
一種對學生修完一階段課程的獎勵。這有助於學習生涯的規劃,
比較能夠去克服學習時的困難。假如沒有這些制度性的設計,可
能學生學習的時候就會無所適從,或是只會找一些熱門的課去選
;不然就是學到一半碰到困難,就會半途而廢。因此一個好的教
育機制,應該要有一些外在肯定的設計,幫助學生作長期的規劃
,也能讓學生可以咬緊牙關努力去唸。
問:請問蔡老師,您當初是什麼樣的因緣際會,而投入社大的工作。參與了這
一段時間,可不可以和我們分享您的心得。
其實社區大學的推動,主要是黃武雄老師在推動。其他參與的人
員,也都是從當時一起努力的人。我自己是在五年前,參與「四
一○教育改造聯盟」,擔任副召集人,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投入
教改的行列。教改的口號已經喊了好幾年,但是實際上,政府做
得並不好。例如廣設國立的高中大學這一點,理論上高中職的數
量是足夠的,但結構上卻有問題,就是高職太多、高中太少,而
私立太多、公立太少,比例上嚴重的失衡。任何先進國家都不是
這樣子。這樣就造成品質上的落差。因此國中升高中的競爭問題
很難解決。又例如小班小校的問題,政府所謂的小班,二三十人
的班,就我們來看,或以國外的標準,都是大班,根本不能稱作
小班。所以還是有很多教育上的問題仍待解決。而社區大學在我
們看來,是最可行、所需經費最少的一種方式,就可以達成社會
改革的效果,才會吸引了很多從事教育改革的工作者投身其中。
而我本身也是因為這個因素參與社大的工作。
而社大和教育改革有個共同點,就是社會重建的想法。也就是說
,從事教改不只單純作教育改革,而是希望有社會重建的目的。
譬如將來如果能廣設社大的話,都能依照我們的課程去做,就可
以達到社會重建的效果。就像我們以前教改推動的廣設高中大學
,假如能達成,也可以有社會重建的效果。為什麼?因為目前在
台灣有三分之二的鄉鎮沒有公立高中,假如一個大學畢業生要選
擇,他不會選擇一個沒有公立高中的窮鄉僻壤去住,自然會往都
會跑。假如能每個地方都有高中大學,那就可以慢慢的把人口拉
回來;在比較偏遠的地方,可以用森林小學的模式來做。
社大發展了這一段時間,除了原本參與的工作者以外,慢慢的也
有其他的團體也有興趣辦這些東西,而這些就是社會力的展現,
社會活力的重新被釋放。這對很多從事社會改革、社會公益的團
體,是一個新的著力點,社大也因此整合了很多資源,成為一個
交流站,讓更多社會活力被激發出來。所以我們應該對教改,抱
著一個更宏遠、更正面的願景。
問:老師從事教改這麼久,自己心中對於我們下一代的教育環境,是抱著怎麼樣
的理想和願景呢?
其實台灣的教改,從來不是追求一個理想的教育,而是追求一個
正常的教育。我們民間教改所做的,也不過就是要正常化教育而
已。但是現在的教改有點畸形,我們講教改講了那麼多年,但你
還是可以看我們小學的教育環境沒什麼改變。你一樣還是可以看
到司令台,一樣看到升旗典禮,叫小孩去曬太陽,大人就可以躲
在一邊,然後可以一直曬到有同學暈倒了。所以其實我們的教育
環境還是沒有什麼改變,當你沒有一個比較正常的教育觀念時,
你的教育環境就一直沒辦法正常化。又像我們談到高中的問題,
我們高中考試的競爭那麼激烈。雖然人生下來難免要接受競爭,
但是競爭會扭曲一個人的人性,我們不是不要競爭,而應該讓競
爭不該那麼早出現,越晚越好。也就是說,我們不要競爭的教育
環境,而是人性化的教育環境。所以我們應該把教育體制,改造
成沒有競爭的環境。例如我們應該補助私立高中,讓它的品質和
公立一樣好。而不是像現在弄綜合評鑑、推薦甄試,要評量在校
成績,這一樣還是在競爭。不過升大學可能就沒辦法這樣。我們
也無法太理想化,實際面我們也要考量。不過至少可以讓競爭機
制延後出現,讓中小學的教育環境,有改善的空間。
採訪/陳震宇 陳思帆 撰稿/陳思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twbbs.org)
◆ From: D235-120.dial.dj.net.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