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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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經濟人第16講：記一位可敬愛的「我不一定對」的美國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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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希均/遠見雜誌社社長
一九五九年九月我初抵南達柯達州布城的時候，范教授就在「灰狗」車站
那邊候我了。看到他那斯文而又微帶拘謹的微笑，安下了我初抵異國忐忑
不安的心情。
初識不久，他全家有事赴鄰州數天，請我住在他家。到他家時，我發覺沒
有一間房間、沒有一個抽屜是上鎖的。范教授夫人對我說：「我們的臥室
就是妳的臥室，費爾 (范教授名字的暱稱)的書房就是妳的書房。」 他們
夫婦婚後五、六年，一直沒有孩子。我到布城的一年而，他們領養了一個
印第安與白人血統的小男孩，稍後他們又領養了二個有同樣血統的孩子。
他們認為：這些印第安後裔通常得不到完整的教育與安定的家庭環境，因
此他們要領養這些比較不幸的孩子。二年前范夫人自己生了一個孩子，她
來信說：「我初嘗自己做母親的滋味，真是喜出望外，現在我們這個小家
庭是更熱鬧、更快樂了。」
他喜歡書，至少有千冊以上的藏書。我想范教授先後寄了五、六十本給母
校。在選書的時候，他覺得凡是立論已屬陳舊的書他都不肯寄，他說：「
我要送自己不用、但對別人有用的書，而不是要把落伍的書給他們。」
他是那麼嚴謹而仔細地在搜集他那時在研究的題目──一個有關企業家與
商業道德的問題。他常為了一些細微小節而不肯發表他的文章，系主任為
他著急，催他發表而他堅持不肯。 (在這邊，教授薪水和升遷與發表文章
之多寡有極大關係。 )因此難怪當時美國一些同學們說：「他一天到晚忙
得要命，但沒忙出什麼東西來。」范教授研究的結果終於在一九六四年十
二月下旬正式印成專冊發表，那時我第一年執教，全家從威斯康辛去他家
度耶誕。他拿了那本多年的心血結晶從樓上走下來，對著我說：「這是我
送給友人的第一本書，希望你有空的時候看看，並且給它批評。」我打開
扉頁，范教授寫著：「紀念我們的相識。」在柔和的耶誕樹光彩下，看著
他幾已全禿的頭，而年紀還只有四十左右，我第一次覺得他很開心地笑了
！
我注意到如果我問他的問題是比較主要、而沒有肯定的答案時，他總要分
析正反兩面的意見，然後再告訴我他的看法，最後還要加上兩句使我一生
受益的話：
「我不一定對 (I may not be right)」，「你自己作主 (You make up
your own mind)」。
初來時頗不習慣他那不肯定的語氣，這與國內教授們的講話方式與研究態
度頗不相同。日子一久，我才發現大部分的教授也都持類似的態度：謙虛
、懷疑、尊重對方。
我可以想像到他在課室裡一定是刺激學生思想、而不是提供答案，一定告
訴學生他所知道的、更會承認他所不知道的。雖然我沒選過他的課，但在
范教授那裏，我學到了做學問、做人的基本態度，從他那裡的得益遠勝過
了其他選過課的教授們。
我相信，像范教授這類型的人很多，這是一個平易近人──甚至平凡的典
型。然而他常說的兩句話令人深思：
「你自己作主」──正是任何個人獨立人格的反映，也即是自己對自己負
責，自己主宰自己，也是「把人當人」、「把狗也當人」的民主社會的基
本精神。
「我不一定對」──也正是一個人做事求學的基本態度。這樣才能容忍異
己，才肯自省，才會尊重別人，才肯認錯，才會從認錯中獲得進步。 (一
九六八年一月四日威州河城；摘自《優勢台灣》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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