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大哥興高采烈的樣子,像吃了喜鵲屎似的。我們都有點納悶,但卻都憋著沒問。
後來還是魏延忍不住了,他湊過去低三下四地問道:主公,何事如此開心啊?大哥先仰天
哈哈了兩聲,然後眉飛色舞地說:昨夜我做了個夢,夢到曹操死了。你們猜他是怎麼死的
?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還沒等說話呢,大哥接著說:他是吃雞蛋噎死的,哈哈哈……。
我們都愣了,半天馬超才發出雷鳴般的笑聲,恰好是大哥笑聲剛結束的時候,因此顯得特
別突兀,而且過於生硬,笑了兩聲他也覺得無趣,於是噶然而止。大哥見我們的樣子有些
奇怪,就轉頭問我:怎麼?三弟,你不覺得好笑嗎?我吱嗚了半天說:這個,曹操被雞蛋
噎死,這個,也太荒謬了吧?這時就聽門外一個聲音傳來:哈哈,如此說來當給雞蛋記一
大功,封個討賊將軍什麼才好。於是大家一起哄堂大笑,原來是軍師來了。
要不說這有學問的人說話辦事就是不一樣嘛,像軍師這種人在任何場合都如魚得水,
天大的事到他那裡都會應刃而解。所有接觸過軍師的人,無論是朋友還是敵人,都會肅然
起敬,當然除了一個人,軍師的夫人。
軍師的夫人似乎生下來就是跟軍師作對的,所有人都不明白軍師怎麼會娶了她。軍師
的夫人小名叫阿丑,長的不能叫丑了,簡直就是慘不忍睹,一頭黃髮跟枯草似的,柿餅子
臉,綠豆眼,鼻孔朝天,血盆大口,五短身材。平日裡見了人總是昂著頭,用倆鼻孔看人
。軍師見了她如同耗子見了貓,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讓他打狗他不敢攆雞。平日裡萬人
景仰的軍師居然怕老婆怕成這樣,著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我曾經私底下問過子龍,子龍說,動物裡有種現象叫做天敵,兩種動物沒有任何利害
關係,但生下來它們就是死對頭,見面就掐,沒有任何原因,比如貓和狗。我想了半天,
哦,這樣看起來軍師和他夫人就是一對天敵了?子龍笑道:也不能完全這樣說,人的感情
很複雜的,不能跟動物相提並論。不過話說回來,軍師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神一般的人物
,放眼天下無人能出其右,也確實應該有個人管他的。這叫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子龍這麼一解釋,我雖然似懂非懂,但也明白了個大概。後來再看到軍師那狼狽的樣
子覺得其實很有意思,那樣子遠比他坐在中軍帳上鎮定自若的樣子可愛得多。
子龍中午鬱鬱不樂地來找我,進了門也不說話,端著茶杯一杯接一杯地喝。
這世界上倘若能有事情讓子龍犯愁的話,那麼這件事一定是和女人有關。於是我便問
他:怎麼了?被女朋友甩了?子龍仰天長歎一聲道:甩了還好了呢,這次是甩不掉了。
子龍最近找的這個女人姓范,名字我不清楚,只知道子龍平日裡叫她二姐。這個女人
姿色平平,卻非常的有心計,否則的話又怎麼能讓子龍在我這裡長吁短歎呢。看起來這次
子龍是遇到剋星了。
我笑著對子龍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差不多也該找一個合適的人管著你了。要不你這
次就從了她吧。子龍瞪大眼睛看著我說:三哥,你什麼意思?你這不明擺著坑兄弟嗎?你
的意思是讓我跟結婚?怎麼可能!
可是是個人都要結婚的呀。我覺得子龍的反應有點不對頭。
子龍放下茶杯,面色沉重地對我說:三哥,今兒我得給你上一課。就結婚這件事我給
你舉個例子,就比方說你餓了好幾天,然後有人把你領到一個飯店,最早給你上的是饅頭
,你吃不吃?
我毫不猶豫地說:吃呀,餓成那樣了不吃還等什麼。
子龍接著說:好,你咬了一口以後發現又上了包子,相對於饅頭來說你更喜歡吃包子
,但饅頭你已經咬了,所以你必須要把它吃完。於是你努力地把饅頭吃完,開始吃包子,
可等你咬了包子以後,又上來了燒雞,然後後面還有燕窩啊魚翅啊等等,可惜你吃完了包
子已經飽了,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好東西被別人一一吃掉,你說你後悔不?
我琢磨了半天,點頭道:後悔,但也沒法子,能吃飽已經不錯了啊。
子龍哈哈大笑著說:三哥,這就是咱倆的不同之處啊。這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人安
於現狀小富既安。另一種人則永不知足不斷進取。你屬於前者,而我則屬於後者。不過兩
種人各有各的長處,前者不論生活環境的好壞都活得很開心,後者則活的累一些,但生活
的更有質量。
聽到這裡我有些納悶了:子龍,可我不明白你舉的這個例子跟結婚有什麼關係啊?
子龍看著我像看見了一頭怪獸:三哥,你還沒明白呀?這個饅頭啊包子啊燕窩啊魚翅
啊都指的是女人,你結婚了就表示你吃了它了,就無法再吃別的了,懂了嗎?
我點了點頭:哦,現在有點明白了。可是你自己知道你最喜歡吃什麼嗎?你知道你喜
歡吃的那東西一定能上來嗎?你這樣一直等下去會不會餓死啊?
這下輪到子龍沉默了,他坐在那裡托著腮想了半天,嘴裡嘀咕著:有道理,問的好,
問的好。一直到黃昏他還在那裡叨叨嘮嘮的象發了□症。
過了幾天,子龍又來找我,這次他眉飛色舞精神抖擻的,進門就喊:三哥,我想通了
,不管怎麼說我都會一直等下去,直到我喜歡的那種食物出現!
我愣了半天,問:那范二姐呢?
子龍飛快地回答:甩了。
我又問:怎麼甩的?
子龍道:我把我給你舉的那個例子講給她聽,她問我她是饅頭還是魚翅,我說大概接
近於熊掌那個級別,於是她很滿意地走了。
人的一生中總有感到無奈感到恐慌的時候,即使是像我這樣粗枝大葉的人。
現在我就陷入了這種境界,最近我得了一種病,一種很奇怪的病。開始的時候是腰部
的皮膚有點麻木,我根本沒當回事,後來慢慢地生出一些小紅疙瘩,一簇一簇的,從腰兩
邊慢慢向中間擴散,奇痛,如同好多針尖刺到肉中的感覺。晚上睡覺還好一些,白天頂盔
貫甲,然後戰馬再那麼一顛一顛的,簡直就是在受刑。
到後來那一圈紅疙瘩越來越多,我實在受不了了,於是叫子龍來看是怎麼回事,子龍當年
學過兩年的獸醫,現在也算半個軍醫。子龍見了以後大驚失色,連聲叫道:三哥,大事不
好啊大事不好!
我當時雙手提著褲子轉著圈給他看本來就覺得很難堪,現在又聽他大呼小叫的,心下
有些慌亂,忙問:怎麼回事?好治嗎?
子龍的樣子如同看到了外星人,驚訝中還有些獵奇的意思,連聲說道:三哥,你真了
不起,這種病很少有人能得,得也沒你這麼嚴重的。
我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快說是什麼病!
子龍圍著我又轉了一圈,然後慢悠悠地說:此病喚作腰帶瘡,長在腰間如同一條腰帶
,倘若首尾相連的話,也就是得病之人壽盡之日。你看,你這個已經快連起來了,估計用
不了幾天了,三哥,準備後事吧。
我低頭看了看,的確快連成一個圈了,不過看子龍那氣定神閒的樣子,又覺得有些半
信半疑。我不怕死,但死我也要死在戰場上啊,這樣掛了算是那門子事啊。
正在這時,黃忠來了,一進門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他一跳,待他看到那些疙瘩時面色凝
重起來,說道:翼德啊,這真是腰帶瘡啊,千萬別讓它們連起來呀!
黃忠這麼一說,我頓時如同身陷冰窟,心想這回可錯不了了,唉,可憐我那兩個沒娘
的孩子啊。
正在我唉聲歎氣的時候,子龍卻笑得像朵菊花似的湊過來說:三哥,你命大啊,幸虧
遇到我了,你跟我來。說罷轉身便走。
我半信半疑地跟著子龍出去,轉了幾個彎兒到了子龍的住處,一進門看見一個花白鬍
子的老頭,彎腰駝背的,長相挺猥瑣。只見子龍對那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個禮,對我說:
三哥,快來見過華佗先生。
原來此人就是神醫華佗?我不由得大驚失色。早就聽說過華佗這個名字,據說此人的
醫術已經達到了起死回生神乎其技的地步,卻沒想到他竟然是子龍的朋友。我連忙過去施
禮,華佗卻也不回禮,面無表情地擺擺手。
子龍將我的腰帶解開,華佗只看了一眼,回手拿出一個小藥箱,從裡面的瓶瓶罐罐中
挑了兩包藥末,遞給我說:黃色的外敷,白色的內服,一日三次。我大喜過望,連忙拜謝
。卻見華佗把藥箱背在背上,朝子龍拱拱手說了一句:吾去也。轉身便走了,子龍卻也不
留。
不大工夫門簾一掀他又回來了,似笑非笑地對我說道:張將軍,切記一個月內不許飲
酒,否則藥效盡失。轉身又走了。
從子龍那裡回來後我就開始服藥,不愧是神醫,當天疙瘩便消了很多,並且不疼了。
可還是有個問題,那就是不讓我飲酒,這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頭兩天還能熬過去,
到第三天實在忍不住,死就死了,端著大碗我又喝了個酩酊大醉。早晨起來的時候發現疙
瘩全沒了,週身一點異狀也沒有,我的病居然完全好了!
我拍著腦袋也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去找子龍。子龍聽罷哈哈大笑,說道:其實
你的病跟喝酒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是在整蠱你呀。這老傢伙是越老越頑皮了。
我聽完以後是哭笑不得,原來這世上還真有這種人,有一技之長卻玩世不恭,讀書人
稱之為『狂傲不羈,恃才傲物』。
後來聽說華佗要去給曹操看病,我隱隱有些擔心,果然不出所料,華佗去了以後胡言
亂語地嚇唬曹操,讓曹操一怒之下給殺了。一代神醫連個徒弟都沒留下,可惜啊!
開玩笑要分場合,更要分人。有些人可以任意開玩笑,有些人的玩笑卻是萬萬開不得
的。
有個人我一直沒提,就是同樣身為五虎將的黃忠黃老頭,沒提他不是因為沒什麼可提的,
而是這老傢伙值得說的事太多了,好比猴子吃螃蟹,不知從哪兒下口。
黃忠是跟魏延一起來的,別看年紀大了,卻是一身的好武藝,一口大刀片子耍起來是
虎虎生風,這還不算,最要命的是他還射得一手好箭,百步穿楊,例無虛發。
黃忠的飯量驚人,我算是能吃的了,老傢伙能吃我一個半。早年家裡窮,全家半年的口糧
還不夠他一個星期吃的。沒辦法,只好把他放出去自謀食物,四周也沒別的,山上的動物
不少,不過這也練就了他的神箭。自從他投奔大哥以後,很多軍士都抱怨自己吃不飽。每
到宴席的時候,就看他先把眼前的東西風捲殘雲一掃而光,然後開始咂著嘴尋覓臨座的。
後來大家不再叫他黃忠,而叫他蝗蟲。
不過黃忠還有一手絕技,那就是烤野味。每次如果在樹林裡安營紮寨的話,那我們幾
個可都有口福了。他拎著弓出去轉一圈後,腰裡掛的肩上扛的,大的如□子、鹿之類,小
的如野兔、山雞之類,也有叫不上名的,品種繁多,應有盡有。生一堆火,這時候我的丈
八蛇矛便派上用場了。不知道為什麼,用我的矛烤出來的東西跟用別人的槍烤出來的味道
相差很遠,連黃忠也覺得稀奇。他說他有機會一定找人照著我的矛再打一把,專門用來做
燒烤用。不過軍師告訴我不要答應他,我問為什麼,軍師說這樣一來他每次烤東西你都有
機會吃到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軍師真是個聰明人。
黃忠雖然年紀比我們都大,但生性好勝,不管什麼事情都不服輸,最怕別人說他老了
不中用了。有一次我去他房間找他,發現他和魏延兩人面對面地坐著不動,跟他們說話也
沒人搭理我,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覺得很有趣,在屋裡轉了一圈後發現桌子上有
盤烤羊腿,於是拿起來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吃完以後覺得口渴就找水喝,魏延猛地站起
身來說:媽的,不玩了不玩了,羊腿都被吃了!然後就聽黃忠拍手哈哈大笑道:你輸了你
輸了!原來兩人在打賭看誰先說話,賭注就是那條烤羊腿。
有時候看著這老傢伙跟一群年輕人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覺得有些納悶,按說我比他小好
多歲,可是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老了很多。年輕時也喜歡事事爭強,覺得做什麼都有興趣,
很多事情想也不想就去做了。可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的變得沉默,變得優柔寡斷。年輕
時特別喜歡笑,隨便聽一個笑話便能開懷大笑好長時間,可現在除非是見別人騎馬摔斷腿
才能笑出聲來。大哥說:三弟,你成熟了很多。我不知道這成熟是不是好事,但我知道我
喪失了很多做人的樂趣。
黃忠的出現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是否年輕不在於他的真實年齡有多大,而在
於他的心態。一個八十歲的人如果保持二十歲的心態,那麼他便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
我們生活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要活得開心,而是否開心,與貧富無關,與貴賤無關,
也與年齡無關。
現在這老傢伙正坐在那裡無所事事,我決定過去跟他打賭,看誰在一柱香內打死的蒼
蠅多,誰輸了被罰用羽毛撓腳心。
今天兵士捉了一個人帶到我面前,說此人在帳外鬼鬼祟祟地窺視了好半天,並且身上還藏
有利器。
這個人是個年輕人,看樣子也就十六七歲,蓬頭垢面的,穿的也很破,看起來是個流
浪兒。我問他:小伙子,你到這裡來做什麼呀?
他抬起頭直盯著我,他的眼睛很黑,一剎那間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寒冷,我從沒見過
一個孩子有如此的眼神,他一字一頓地說道:環-眼-賊,我-是-來-殺-你-的!
我氣極反笑:哦?為什麼要殺我呀?
那孩子雙眼噴射著怒火說道:你殺了我的父親!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我一愣,問道:我殺的人無記其數,你父親是誰?
那孩子的臉扭曲著,盡力把身子往前探,恨恨地說道:我姓紀,我父親叫紀靈,我叫
紀同。你記住了,今天落在你手裡,任殺任剮,但我就是做鬼也饒不了你!
聽他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當日在徐州攔截袁術的時候,我是殺了一個叫紀靈的,
好像是個先鋒,印象不是很深,似乎也沒什麼本領。但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要為父報仇的孩
子卻有點意思,於是我起身笑道:我一生殺人無數,你卻是第一個找我來報仇的。也罷,
我便成全你,今日我不殺你,你回去練習本領吧,等你長大了再來找我,我項上
的人頭就在這裡,等你來拿。
說罷我揮手讓軍士把他鬆綁,他愣愣地站在那裡,咬牙切齒地說:好,我這就走,我
要天天拜佛保佑你活著,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你!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孩子走了以後我呆呆地坐在那裡想了很久,人類的感情分好多種,仇恨是其中的一
種,也是最奇怪的一種。比如這個叫紀同的孩子,他可能在很小的時候就埋下了仇恨的種
子,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為了仇恨而活著,他無時無刻地想著要復仇,而可悲的是他想殺
的人——我——居然毫不知情。
我知道他終有一天還會來找我的,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不過轉念想一下
,假如真有那麼一天他來了,並且殺了我,那麼他會開心嗎?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為了殺
我,而一旦實現了,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想到這裡,我希望他永遠不要來,無論是愛還
是仇恨,一個人有某種信念支撐著總比什麼也沒有要好,相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他們活得
更單純,走的路也更直一些。
我把這些想法告訴軍師,軍師沉吟了片刻說:仇恨是平息不了仇恨的,錯誤也永遠糾
正不了錯誤,只可惜我們永遠也不能從其中解脫出來。
今天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我在草地上跑來跑
去,忽然看見大哥二哥他們朝我走來,我大聲地叫他們,他們卻自顧自地走了,我一回頭
,猛地看到自己長著一條尾巴,再仔細一看,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匹馬,我大驚失色,拚命
的大叫,發出來的卻是嘶鳴聲,一急之下於是醒了。
正巧軍師來了,我就把夢說給軍師聽,軍師饒有興趣地聽著,然後說道:翼德啊,你
這個夢在很多年前一個叫莊周的人也夢到過,不過他夢到的是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在花
叢中飛來飛去,醒了以後,莊周提出了一個問題:究竟是剛才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呢
,還是現在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周呢?用在你身上的話就是:究竟是剛才張飛夢見自己
變成了馬呢,還是現在馬夢見自己變成了張飛呢?
軍師這一番話把我說得雲裡霧裡的,什麼呀?我只是做了個夢而已,怎麼可能是馬做
夢變成張飛呢?這個叫莊周的人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
軍師笑了:莊周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啊,別的不說,就莊周夢蝶這個典故就夠後人分
析幾千年的了。你自個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軍師走了以後我越想越糊塗,你別說,這個姓莊的有點意思,我做夢夢到自己是馬,
說不定我本來就是一匹馬而做了一個變成張飛的夢呢。照這樣想下去,我現在所做的一切
都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人生就是一場夢?
整個兒一個下午我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在院子裡踱來踱去,嘴裡念叨著:我是張飛
還是馬?忽然牆外傳來一聲厲喝:咄!你是張飛時自是張飛,是馬時自是馬,張飛既是馬
,馬既是張飛,多想無益!
我如夢方醒,慌忙出門,轉了一圈卻沒發現一個人,於是對空拜了一拜,說:燕人愚
鈍,謝高人指點!
飯也沒吃徑直去找軍師,軍師正在給夫人梳頭,見我進門對我擺了擺手,我見夫人雙
目微閉,一臉陶醉的樣子,於是屏住呼吸立在邊上。
好容易等軍師把夫人安頓躺下,把我拉到院子裡問:翼德,找我有事?我把下午那人
的話對軍師講了一遍。軍師聽罷長歎一聲:果然是高人啊!翼德,這種問題純屬兜圈子的
問題,你既然已經解脫出來就不要再陷進去了。
從軍師家裡出來後我很得意,因為臨走時我問了他一句:你說剛才是你做夢夢到給夫
人梳頭呢還是夫人做夢夢到你在給她梳頭?我看到軍師的臉色變了,變得很難看。
往回走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隱隱地有奇異的歌聲傳來: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
一秋又一秋,一輩催一輩,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裡……
不由得癡了。
軍師派我到劍閣出差,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但還必須要去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而當
時二哥子龍他們都有別的任務,於是便讓我去。
本來有一個嚮導兼隨從,但出發前的晚上我恰好喝高了,而他又恰好在我身邊嘮嘮叨
叨的,於是第二天早上他滿頭繃帶的去不成了,我只得單槍匹馬的出發了。
走了不遠我就發現問題不對了,因為我不認識路,只知道劍閣在成都的東北方向,但具體
走哪條路卻一無所知。回去再讓軍師給我找個嚮導?不行,他又該拉長臉問:不是已經給
你派了一個嗎?我可不想再跟他辯論喝酒的好處和壞處了。管他呢,鼻子下不是有張嘴嘛
,我一路走一路問,不信還走不到劍閣!
順著官道走了大概有半天的路,前面是小路了,而且是好多條,我便隨便揀了一條
走下去,沒多遠看到路邊有個小茅草屋,心中大喜,便上前敲門。開門的是一個矮個兒,
一臉麻子,見到我滿臉堆笑地問:將軍有何事?我開門見山地問他:知道往劍閣怎麼走嗎
?
麻臉矮個兒愣了一下:這個嘛……我是不太清楚,不過我家那頭驢是從劍閣販運過來
的,估計它認識路。
我心想,這叫什麼事兒啊,人還不如一頭驢知道得多。也罷,你的驢多少錢?我買下
來讓它帶路。
麻臉一臉的苦大愁深:將軍,這驢我多少錢也不能賣,不是我為難你,實在是有苦衷
的,我家裡就指望這頭驢拉磨做點豆腐。這方圓幾十里又沒有牲口可以買,你要買走了我
一家老小可就沒法活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奶奶個熊,不就一頭驢嘛,老子又不是不給錢。可人家不賣又不能
真的動粗,想了半天,嘿,有了。我對那麻臉說:小子,這樣吧,我用我的馬換你的驢,
這樣行了吧?
麻臉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出了茅屋,我便上了驢背,你別說這驢雖然身材矮小,但走起來還挺穩當,最重要的
是它認識路,不用我指揮,自個兒順著小道屁顛屁顛地走了下去。
眼瞅著天色變暗,我騎著小驢上了一個小山頭,四下看了一下,發現山腳左邊有一處
炊煙,於是便一拍驢屁股朝那邊走去。
走近了看見一戶人家,開門的是一老頭兒,我掏出一塊碎銀子說:我今晚在這兒打個
尖,你去準備點飯菜。老頭兒接過銀子連聲說:可以可以。老頭兒手腳挺麻利,一會兒功
夫就把飯菜弄好了。
吃飯的時候老頭兒問我:將軍這是往哪兒去啊?我說我去劍閣。老頭兒奇怪地看著我
說:去劍閣你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將軍你走錯路了。我說:不會吧?我可是跟著驢走的。
老頭兒一個勁地擺手說:錯了,你這樣走就是走一個月也到不了。你相信我,我年輕時沒
少去劍閣,前幾年身子骨好的時候還去過一次呢。
我一聽大怒,這死驢子,居然領我走錯路,隨手抄起跟棍子我就要出去打它,老頭兒
連忙攔住我說:你跟一個畜生計較什麼呀。你別急,我倒有個法子能讓你去劍閣。我大喜
:快說。老頭兒對著裡屋喝了一聲「阿黃」,一條大狗從裡面躥了出來,老頭兒摸著狗頭
對我說:這條狗跟我相依為命十幾年了,它肯定能領你去劍閣,不過條件是你得把驢留下
,因為我有時要往山那邊運點木炭什麼的,以前都是阿黃幫我。
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驢子既然不認識路要它也沒用。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我便起身趕路,老頭臨走前摟著阿黃耳語了幾句,那狗竟然跟
聽懂似的不住地點頭。我把乾糧行李什麼的掛在矛上,扛著矛跟著狗一路走下去。
阿黃看起來還真是認識路,一溜小跑幾乎沒有停頓,幸虧我體力好,否則還真跟不上
它。快到中午的時候,來到了一個小村莊,阿黃走到一家門口,竟推開虛掩的門徑直進去
了,我覺得有些奇怪,就跟了進去,進門一看,一個婦人立在那裡,阿黃竟然圍著蹭來蹭
去的顯得很親熱。
婦人見到我居然也不奇怪,低頭對那狗說:阿黃,這個人是你領來的嗎?我更加納悶
,就問道:你認識這條狗?那婦人說:是呀,這是我公公的狗啊,它怎麼會跟你在一起呢
?我恍然大悟:哦,原來這是那老頭兒的兒媳婦。於是便把經過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她
聽罷笑道:原來如此,此處離劍閣不遠了,將軍趕緊趕路吧。
可阿黃居然不肯走,我怎麼攆它都沒用,總是圍著那婦人轉圈,這下連那婦人也為難
了,她說:平日裡都是公公調教的,我也沒辦法指使它。
正在我束手無策的時候那婦人又開口了:將軍莫慌,奴家保證能讓將軍順利到達劍閣
。說罷進了柴房,不大功夫抱出一隻鴨子來,對我說:將軍要是信得過奴家,就讓這鴨子
給你帶路好了,慢是慢一些,但跟它走絕對沒錯。
鴨子居然也能帶路?我長這麼大沒經歷過這麼荒謬的事,但眼下實在沒招,心一橫,也罷
,總比我一個人摸黑走強。於是便趕著鴨子上路了。
那鴨子搖搖擺擺地前面走著,我滿臉無奈地在後面跟著,越走越覺得窩囊,正懊惱呢
,忽然從旁邊樹林裡竄出一隻紅毛狐狸,叼起鴨子就跑,我愣了一下,大喝一聲拎著矛就
追。
那狐狸本來行動快捷,但叼著鴨子就跑不了那麼快,時不時地還得放下鴨子歇會兒,一直
跟我保持著一段距離。也不知追出去多遠,前面有個小樹林,狐狸噌的鑽進去了,我跟進
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別提多上火了,鴨子沒了我怎麼去劍閣啊?
從樹林裡出來,我眼前一亮,前面居然是一條官道,路邊還有個界石,上面寫著兩個
大字:劍閣。當時我那個心花怒放啊,這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在劍閣辦完事,他們派人把我送回來。回來後我跟軍師他們說起這一路上的經歷,
把他們笑得前仰後合,魏延捂著肚子說:馬換驢,驢換狗,狗換鴨子,你個笨蛋被人耍了
還不知道。我摸著腦袋想了半天說:不管怎麼樣,我最後還是到了劍閣啊。
軍師晃著扇子說了一句:只要目的達到,手段就是正確的。
二哥最近在看《戰國策》,而且是古裝本,邊上還要有個士兵替他捧著那厚厚的一摞
竹簡。二哥看得津津有味,不時的擊節讚歎。我覺得納悶,就過去問他有什麼好看的。
二哥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就放下書給我講荊柯刺秦王的故事。這個故事我以前大略
也聽過,但沒二哥講得這麼生動詳細,我也聽得如癡如醉。當講到風蕭蕭易水寒時我血脈
繼張,當講到荊柯擲劍不中時我們倆一起拍著大腿惋惜。
聽完了以後我隱隱覺得某處不妥,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於是便問二哥:那秦武陽不是一
個勇士嗎?十二歲殺人於市,世人莫敢直視,為何卻在殿前尿了褲子?
二哥摸著那一把視為珍寶的鬍子,良久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恰好魏延來了,於是我
便問魏延,魏延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他是不是尿急啊?
我們三人一起去問子龍,子龍笑著說:三哥這問題問得好啊,一般人還真不會往那方
面去想。要說這秦武陽也不應該是怕死啊,既然決定去了,自然是抱著必死的心態去的,
無論成敗都不免一死。但為何不學荊柯大義凜然留個千古俠名呢?實在是越想越想不通啊
。
最後我們還是去了軍師那裡,軍師沉吟了片刻,說了一句:武陽並非畏死,而是畏勢
。
這話一出口我們幾個人都面面相覷,何為畏勢?軍師接著說下去:秦武陽只是一個小
混混,浪跡於X L社會裡,以勇力欺人,在那個階層裡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但到了
秦王殿上,面對文武百官以及君臨天下的始皇,在一種強大的「勢」的壓迫下,他的精神
垮掉了。
我猛然想起了曹孟德,曹操當年曾懷寶刀去刺殺董卓,卻遲遲未敢下手,終於還是跑
掉了,是不是也是畏勢呢?
軍師長笑一聲說道:曹孟德當年若真是下了手對咱來說卻是好事,不過對他自己來說
,卻也只能落得個亂刃分屍,何來如今的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威風啊。
停了片刻,軍師又說:當年孟子去見齊宣王,宣王說:「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孟
子說:「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
王請大之!」,其實說起來,無論是荊柯刺秦王還是曹操刺董卓,都只是匹夫之勇而已。
聽完軍師的話後我們都默然無語,晚上喝了點酒後我忍不住想:二哥、我、子龍、魏
延,我們幾個整日馳騁於疆場,又何嘗不是逞匹夫之勇呢?都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但
天下眾生又有幾人不是被人擺佈的棋子呢?
魏延在跟他的手下們喝酒聊天,我也過去湊熱鬧。酒過三旬,魏延出了個題目,答對的獎
勵一個雞翅膀。題目是這樣的:大象有幾條腿?
由於在座的士兵大都是北方人,而且既然出來當兵也肯定不是富裕的主兒,因此他們
的回答都很可笑,竟然異口同聲地回答是兩條腿,有一個士兵居然回答是三條腿,我差點
沒笑背過氣去。可沒想到魏延居然把雞翅膀給了那個回答三條腿的士兵,在我疑惑的時候
,魏延解釋到:他的答案雖然也不正確,但卻最接近於正確答案。
原來有些時候你的回答未必正確,只要比你的敵人更正確一點也就相當於正確,這讓
我忍不住想起了周公瑾。周瑜妙計火燒赤壁,讓曹操八十三萬人馬片甲不留,天下聞名。
後來軍師曾專門點評過赤壁之戰,他說周瑜此戰一共用了三條計策,都不是上策,但卻都
成功了。
首先是蔣干盜書這一計,太多的破綻。試想周瑜如此謹慎小心之人焉能大意到將重要
文件放在明處?江東大營把守森嚴蔣干盜書後又如何能來去自如?最不可思議的是曹操見
書後居然連審問都沒審問就將蔡張給斬了,按說蔡張二人乃是水軍都督,掌握兵權之人,
上來就殺也不符合曹操的性格。但這麼多破綻居然也成功了,並非是周瑜計策高明,只能
說蔣干和曹操配合得好,一個太愚蠢,一個太糊塗。
第二計是黃蓋的苦肉計,兩軍對壘帶兵反戈者古往今來有很多,但大都是或斬主將或
獻城池或作內應,如黃蓋這種在月黑風高之時帶兵投誠者擺明了是突襲嘛。
第三計最荒謬,是龐士元的連環計。把船首尾相連,拿大鐵環拴上,穩是穩了,但那
還叫做船嗎?移動都不方便,如何打仗?曹操手下那麼多名人智士,難道只徐庶一人看出
來了嗎?非也,曹操當時正是躊躇滿志,有點得意忘形的意思,從錯斬蔡張也看得出來。
聰明人在這個時候都順著他的意思來,像劉馥那種傻鳥也只能落得個被一槊刺死的結局。
曹操本非心躁氣浮之人,但或許是因為雙方實力相差過於懸殊,又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
軍師到最後說了一句,周瑜這小子運氣真好。子龍後來偷偷跟我說,這話裡透著好濃
的酸味啊。什麼酸的甜的我卻品不出來。
周瑜死了以後軍師很開心,破例喝了點酒,給我們講了一個笑話,跟開頭魏延的那個
有異曲同工之妙。說有兩個人去打獵,不巧遇到一隻老虎,其中一人便將身上所有的東西
都扔掉,把鞋子也脫掉了。另一人說:沒用的兄弟,你就是光著膀子也跑不過老虎啊。前
一人答道:我沒想跑過老虎,只要跑得過你就可以了。
跑得過你就不會死,三條腿就有雞翅膀吃,在特定的環境中,你不用做的很完美,只
要比你周圍的人好一點點就足夠了。
身為一員武將,我可以算得上是身經百戰了。要說這兩軍對壘,甭管誰的兵多誰的兵少,
只說單挑的話我跨下馬掌中槍還沒服過誰,只除了一個人——呂布。
呂布外表上看起來跟子龍有些相像,略微比子龍高大一些,但絕不是我和許楮這種凶
神惡煞型的。乍一看,相貌堂堂,仔細一瞅眉目之間的那股殺氣卻不由得讓人吸一口涼氣
。
呂布自幼父母雙亡,在很小的時候被一位世外高人收養,並傳授了他一身武藝,再加上他
天賦異秉,出道以後很快便名震天下。虎牢關那次,我們哥仨沒佔到便宜,回來以後二哥
曾經緊鎖眉頭說了一句:今日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其實這又何嘗不是我想說的呢。
但我佩服呂布的只是他的武藝,說到做人,他卻是我這輩子最不服氣的一個人。
在這亂世之中,只要你有能力想出人頭地很容易。呂布最早找的一棵大樹是丁原,做
貼身保鏢。丁原當時是荊州刺史,對呂布非常器重,認他為義子,二人以父子相稱。誰知
好景不長,董卓當權的時候,與丁原不合,於是用一匹赤兔馬收買了呂布,後來呂布一刀
砍下丁原的腦袋,反身投靠了董卓這棵更大的大樹,好笑的是二人仍以父子相稱。
董卓為人驕橫傲慢,眾諸侯暗藏反心,形式岌岌可危的時候,呂布又一次挺身而出,
跟殺丁原一樣,輕車熟路,依舊是一刀拿下。不同的是這次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不是一匹馬
。
再後來,呂布四處亂竄,之後又投靠了袁紹,最終在白門樓被曹操給殺了。殺之前曹
操曾經問過大哥的意見,大哥讓他想想丁原和董卓,於是曹操便不再猶豫。
軍師經常說,尊重天地君親師是人和禽獸最基本的區別。我是個粗人,不懂得那麼多
禮節,但天地君倒也罷了,尊重親和師卻連我都絲毫不敢馬虎。而呂布連殺兩位義父,當
真連禽獸也不如。
有時候我真的無法理解呂布的做法,因為我無法想像一個人竟然可以壞到如此地步。
子龍對我說,其實人生下來跟其它動物一樣,都是自私殘暴的,這跟水往低處流是一個道
理。但人之所以為人,主要是後天的教育和環境的影響,一般人做任何一件事潛意識裡都
有一個對和錯的概念,人一般都朝著對的方向努力,但有一點,就是他認為是對的事情未
必是世人所接受的。因此,這個世界上可以有很多奇怪的人,做一些奇怪的事。
子龍的話說得我呆呆的,我忍不住想我以前做過的事,似乎每一件我都認為是正確的
,但事實上呢?有些問題想著想著會讓人脊背發涼,還是去喝酒好了。
今天賭錢的時候,邊上的兩個士兵在討論女人。男人在沒事的時候總喜歡討論女人,如同
商人沒事喜歡數錢一樣。他倆說著說著就提到了貂禪,眼裡放著光,嘴裡呵呵地笑,猛然
間讓我也想起了這個女人。
貂禪不是她的名字,她以前叫什麼沒有人知道。貂禪只是一個稱號,類似於巫師或者
祭司。
一切都是一個偶然,從董卓踏進王府的那一刻開始,貂禪這個名字為世人所津津樂道。軍
師說過,凡事有因就有果,有果就有因,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一切的必然也是偶然。
我見過這個女人,當年在白門樓的時候她坐在囚車上從我面前經過。那時候她已經名
震天下,她的故事被演化成很多版本,不同的版本有著不同的觀點,有人說她是個烈女,
有人說她是個蕩婦,但只有一點是共同的:她是個美女,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女。
這點我得承認,我不是個會欣賞女人的人,但當時她雖然衣衫不整頭髮凌亂,卻依然
掩蓋不住她那絕世的容貌,體態婀娜,肌膚雪白,真乃天生尤物。而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
的眼神,清澈而平靜,如一灣幽幽的潭水。跟身邊其他女眷或慌亂或悲切的表情相比,她
平靜得有些可怕。很多年後一個女人在登船離去時我看到了同樣的眼神。現在我或許懂了
,但當時我卻不明白。
白門樓上呂布向大哥求情,我清楚地看到二哥在拉大哥的衣角,忽然恍惚想起囚車經
過的時候二哥的眼睛一眨也沒眨過,於是呂布死了,一切都是偶然中的必然。
二哥向曹操索要貂禪,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二哥主動向別人要過東西。而曹操似
乎很痛快地答應了,大哥則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
自古英雄配美女,二哥與貂禪似乎是天設地造的一對,我想除了地下的董卓和呂布,
沒有人會反對這個說法。但那天二哥是欣喜若狂地去迎接貂禪,卻獨自一人垂頭喪氣地回
來了。沒有人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自此二哥鬱鬱不樂不近女色,而貂禪則像是消失了
一樣,有人說她出家了,有人說她瘋了,更有甚者說她死了。
我曾經藉著酒勁問過二哥,為什麼那天沒有把貂禪接回來?二哥愣了一下,好一會他
反問我一句:三弟,你說我跟董卓和呂布做何比較?我也愣了一下,說:那兩個宵小之輩
如何跟二哥你相提並論呢?二哥卻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在她眼中我卻跟他們沒什麼區別。
良久,他又說了一句:自古紅顏多禍水,知己有幾人?
後來子龍曾經跟我討論過這個話題,他那時正在和一個小女孩熱戀之中,心情好得很
,他笑著對我說:三哥,你養過貓沒有?我搖搖頭,他接著說:我小的時候家裡養過一隻
貓,在開始的時候我對它特別好,每次都是我餵它吃東西,它也特別依賴我,睡覺的時候
總偎依在我身邊。但後來我有事出遠門,回來的時候它卻像是不認識我一樣,睡覺時也去
找最近餵養它的老媽子了。到後來,我們家幾乎所有人都餵過它,開始的時候它跟誰都很
親熱的樣子,最後它則對誰都愛搭不理。
我隱約聽人說過這句話,不是所有的貓都像女人,但所有的女人都像貓。或許子龍的
說法是對的,但我至今還記得貂禪在囚車上的眼神,聯想到離我而去的那個女人的眼神,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東西,但卻又好像什麼也不明白,而對於一些永遠無法理解的東西最好
的方法是忘記。
因此我準備把貂禪連同那個女人一起從我的記憶中刪掉。
早上起來照鏡子時猛的發現雙鬢已有了些許白髮,於是知道自己確實是老了。
軍師說人變老的標誌之一是開始嘮嘮叨叨,之二是開始懷舊。我雖然還沒怎麼嘮嘮叨
叨,但有時無所事事的時候我卻忍不住回憶一些以前的事,往事無論是喜是悲,想到最後
總有一絲淡淡的惆悵。
我承認我一直是個笨笨的人,很多讀書人的道理我都想不明白,而且我也沒打算去弄明白
。
我的前半生是在昏昏噩噩中度過的,能記起的事少得可憐,但我那時卻很快樂。我的
父親是個酒鬼,他有時喝多了會把我抓過來飽揍一頓,在很多人眼中或許他不算是個好父
親,但在他死後的很多年裡我竟然經常會懷念他的拳頭。我的母親和其他所有母親一樣都
是那麼善良偉大,我現在經常會想起她,但卻記不清她的模樣。有時在路邊偶然看到一個
老婦便會把她的面容安到母親身上。他們說記不住母親的長相是件很可恥的事情,或許他
們說的對,但我想我的母親會原諒她的兒子,因為這世界上倘若只有一個人瞭解我的話,
那就是她。
我說過我童年能記起的事很少,除了父親的拳頭之外,就是母親的話了。母親雖然沒
讀過書,但她總能用一些淺顯的話讓我明白很多道理。比如有次她買了十隻蛋放在炕上孵
小雞,我非常興奮,經常翻開棉被的一角偷偷的看,希望能看到小雞破殼而出的樣
子。我對母親說,過幾天我們就會有十隻小雞了。母親卻淡淡地回了我一句:在沒有孵出
之前,不要計算小雞的數量。
事實上最後我們一共只孵出了六隻小雞,於是母親的這句話讓我記了一輩子。在後來
帶兵打仗的時候,或者我們兵少將寡佔盡劣勢,或者我們兵精將廣處於絕對優勢,但我都
絲毫不敢氣餒或者驕傲,因為我知道不是每隻蛋在二十一天後都會孵出小雞來,有很多事
情光看開頭是猜不到結尾的。
母親還有一句話讓我記憶猶新,她說:拳頭大不一定有理,但拳頭小一定沒理。我小
時侯由於腦袋不靈活,經常被人取笑,氣極了我便衝過去狂打一頓,有時候是我打贏了,
但更多時候是他們一擁而上把我打得鼻青臉腫,母親對此一直視而不見,在我被打得最慘
的一次的時候她說了這句話。從那天起我像牛一樣的鍛煉身體,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我的身
體也像牛一樣的強壯,而那些以前欺負我的人卻好像突然消失了,反而我身後經常跟著一
群半大小子,整日裡飛哥長飛哥短的叫著,比叫他爹都親。
後來我慢慢的長大,經歷過很多事,接觸過很多人,我越來越發現,其實有很多道理
並非只有聖人才說得出來,每個人對於生存都有他自己的哲理,只是他們或者不說,或者
說了你也沒在意而已。或者可以這樣說,對於某個或某些個人來說,其實每個人都是聖人
。
魏延新得了一匹馬,樣子很雄偉,他很得意的牽來向我顯擺。我一直對馬這種動物有
好感,於是便借來溜溜。
這馬的腳力的確可以,我騎得起勁,不知不覺已經出了成都城,沿著官道跑了一會我
順勢插到了一條小路上,往前跑了大概一柱香的時間,我勒住了韁繩,翻鞍下馬,見那馬
呼吸均勻神態自若,不由得暗暗讚歎。
牽著馬往前走了幾步,忽見前面樹林之間露出一個屋角,於是便朝那兒走了過去。走近時
發現是一個小道觀。
推門進去,真的是一間小道觀,裡面除了一張供桌之外幾乎沒有別的東西,甚至連個
神像都沒有,只一個牌位,上書「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幾個大字,牌位前有個小香爐
,裡面連點香灰都沒有,更別說香了。牆角到處都掛滿了蜘蛛網,如果不是地上蹲著一個
道士的話我還以為這是一座廢棄了的道觀呢。
說到這個道士,著實有點奇怪,我自進門來他始終背對著我竟然沒有回頭,我忍不住
走過去看他到底在做什麼。
走到他正面,發現他面前擺著一個小火爐,裡面有幾塊紅紅的木炭,道士雙手各持一
串東西在火上面烤著,你猜他在烤什麼東西?反正當時是嚇了我一跳,他居然在烤大蒜!
我見過烤羊的,烤雞翅膀的,烤饅頭片的,卻從未見過烤大蒜的,今兒是開了眼界了。
眼瞅著兩串大蒜已經變成金黃色,除了散發出一股濃重的蒜頭味以外,還有一股奇異
的香氣讓我的食指蠢蠢欲動。就在這時,那道士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
道士長得很普通,瘦,個兒不高,站起來不會超過五尺,稍微有些駝背,年齡應該在
六十左右,長得其貌不揚,很多人喜歡把這種人的相貌比喻成風乾的核桃,而他看起來更
像個被砸了一錘子,不,是砸了兩錘子的核桃,因為他的兩頰深深地陷了進去。我注意到
他的眼睛,很渾濁,幾乎分不清黑眼球和白眼球,然而他看我那一眼卻精光暴露,讓我渾
身一震。
道士的腳邊有個罐子,裡面有把小刷子,他拿起來往蒜上抹了點什麼東西,隨後遞了
一串給我,我愣了一下伸手接過來,咬了一口,清香撲鼻,真沒想到大蒜居然也能烤出如
此味道!我連聲讚歎好吃好吃!
道士瞇著眼吃另外一串,突然冒出一句話:將軍,你的眼睛很大。
我又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到底要說什麼。
道士又接了一句:眼睛大只有一個好處。
我含著一口大蒜沒嚥下去,等著他繼續往下說,他卻住口不說了,自顧自的收拾火爐
。
我又等了一會,見他依然沒有說的意思,於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道長,你剛才說的眼
睛大只有一個好處,到底是什麼好處?
道士似乎盼望這句話很久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繼續賣著關子:你真的想知道嗎
?
我的火噌的一下就上來了,過去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喝道:你他媽的要說就快說,少
在這兒給老子賣弄!
道士顯然對我的舉動沒有預料,嚇得臉色蒼白語無倫次:我說我說,您先把我放下來
……是這樣的,眼睛大的好處呢,是我經過幾十年的觀察得出來的,藏在我心中很久了,
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今天在這裡與壯士幸會,乃是莫大的緣分,因此我決定把這個秘密
告訴你,可是……您不會告訴別人吧?
我真想朝他那張核桃臉上打兩拳讓他變成杏仁臉,瞪了他一眼罵道:少囉嗦,快點說
!
道士環顧了一下左右,把嘴湊上來,在一股濃郁的蒜臭味中我聽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記住,眼睛大只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眼皮也大。
二哥的右手曾經受過傷,在很長時間裡他都用左手吃飯。後來他的右手好了,他笑稱從此
可以左右開弓了。過了很久,我偶爾跟一個手下吹噓過,說我二哥可以同時用左右手吃飯
,手下將信將疑,我一來勁就拖著他去找二哥,讓二哥當場表演一個給他看,誰知二哥舉
著筷子面有難色,我問他怎麼了,他說自從右手好了以後便不再用左手吃飯,時間一長左
手便又恢復到以前那樣子了。
我大叫鬱悶,卻忍不住想起了小時侯的一件事。
我小時侯,鄰居有個小孩子,他的左眼是瞎的。外表看起來跟右眼一模一樣,但摀住
右眼的話他便什麼都看不到。後來有一天,來了個遊方道士,號稱能醫百病,於是鄰居請
他給小孩子看眼睛,他看過以後大驚失色,說你兒子的左眼一點毛病也沒有啊,怎麼可能
看不到呢?他這麼一說,大家也很奇怪,他確確實實是看不到啊。道士想了好久也沒想通
,搖著頭走了。後來又來了一個和尚,說是道士介紹來的,專門來給小孩看眼睛,他也研
究了半天,最後得出的結論跟道士一樣,就是說,小孩的左眼是一點毛病也沒有。
但小孩的左眼看不到東西卻也是事實,和尚撓著光頭問了一句,這孩子小時侯眼睛沒
受過傷吧?他母親猛然想了起來,說在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左眼的眼角曾經有點紅腫,於
是就擦了點藥油,包了幾天。和尚一拍大腿連聲說是了是了,眾人忙問是怎麼回事,和尚
解釋道:由於孩子當初正處於發育期,你把這隻眼睛給包起來了,他就誤認為這隻眼睛是
沒用的,而所有應該為這隻眼睛服務的器官都退化消失了,因此他就瞎了,成了一個擺設
。
說實話,以前我對和尚的話依然是半信半疑,眼睛就包上那麼幾天就瞎了?但今天聽
二哥這麼一說,我突然有點相信了。為了證實,我跑去找軍師。
軍師聽完了我的故事,也連聲說稀奇,之後他說,眼睛不用便會瞎掉我沒聽說過,不
過卻知道腦子不用會荒廢掉。於是軍師便給我也講了一個故事:
小時侯,我有幸曾經跟著水鏡先生讀書,一同讀書的有好幾個孩子,有龐統、徐庶等
。其中有一個叫張正的孩子,聰慧過人,水鏡先生曾私下跟我說過,就資質而言,你和龐
士元都是人中龍鳳,但你二人加起來卻也比不過張正。這句話讓我一度很沮喪,但過了沒
多久,張正家中突然出事,家道敗落,他母親帶他去投靠他鄉下的舅舅,從此杳無音訊。
很多年以後,徐庶曾經去探望過他,回來以後跟我們說,他已經是個非常普通的鄉下人,
問起他以前學過的東西,早就忘得煙消雲散,甚至連一本普通的詩集也讀得期期艾艾,更
別說什麼治國帶兵的雄韜大略了。水鏡先生知道後也很遺憾,他對我們說了四個字:用進
廢退。也就是說,任何器官,你用得多了便會進步,反之,則會退化乃至荒廢掉。
軍師最後說,這四個字同樣可以用來說明關羽的左手和那個小孩的眼睛。
用進廢退,從軍師家裡出來我很高興,因為我又學到了一個詞,這證明我又朝聰明人
的方向靠攏了一點。
最近軍中突然流行一種說話方式,就是把任何事情都分為兩種:好消息和壞消息。
起初是探子在匯報軍情的時候經常用到,比如:報!好消息,黃忠在雒城大敗敵軍!
再比如:報!壞消息,龐軍師死於落鳳坡!後來一些兵士沒事便在平日裡也常用這種方式
說話聊天。比如倆人一塊吃飯,甲說:好消息,我剛在菜裡吃到了一塊肉。隔了一會乙說
:壞消息,我在飯裡吃出了一粒沙子。
要說一種東西流行起來可真是城牆都擋不住,在很短的時間內,全軍上下幾乎開口便是好
消息壞消息,一時間弄得如果有了不好不壞的消息都沒法開口的地步。甚至連一向沉穩嚴
謹的軍師都跟上了潮流。那天演練陣法的時候,軍師總結髮言如下:
好消息,我們今天這套陣法大家演練得不錯!壞消息,有個別軍士的動作不夠整齊。好消
息,今天主公說他要親自來觀陣。壞消息,由於主公身體不適改為臥床休息。好消息,明
天我們將繼續演練第四套陣法。壞消息,昨夜我夜觀天象發現今天可能有暴雨……好消息
,我帶了傘。壞消息,怎麼……下的是冰雹?
要說這流行的東西未必是好的,反正我是越來越不適應這種說話方式了,累不累啊。
有一天,魏延愁眉苦臉的來找我,進門就開始長吁短歎。我挺納悶,魏延最近經子龍
介紹認識了一個女人,好像叫如月,倆人情投意合如膠似漆,把魏延給美的,那張蔫巴臉
經常笑得跟菊花似的,今兒這是咋的了?
魏延歎了一口氣說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先來好的吧。
好消息,如月懷孕了!
哇,我叫了一聲:恭喜啊!
卻聽魏延繼續說道:壞消息,孩子他媽的不是我的!
隔了幾天,子龍興沖沖的來找我,他最近泡的馬子叫如霜,我還跟他們吃過兩次飯呢
,倆人在一起也有三個月了,按子龍以往的記錄來看,差不多也是到分手的時候了。不過
按子龍的個性來說,一般都是泡上容易分手難,不曉得他來找我是不是想告訴我這個。
誰知子龍一進門就喊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我猶豫了一下,有了魏延的那次,我還是先聽壞消息吧。
壞消息,如霜懷孕了!
啊?我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這算壞消息啊?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孩子不是我的!
我差點沒背過氣去,同樣的事在子龍和魏延身上發生,他倆的反應卻有天壤之
別,你說同樣是生活在一起的倆兄弟,做人的差距咋就這麼大涅!
送走了子龍,我心裡又開始嘀咕一件事,這倆野孩子到底是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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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かが誰かより辛いなんて、うそだ。誰だって同じくらい辛いんだ。
生きることが辛くないやつがいたらお目にかかってみたい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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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20.135.30.32
※ 編輯: yibeen 來自: 220.135.30.32 (11/06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