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藥物開始發作了，小福漸漸失去了平衡的能力，但卻又還不到完
全沉下去的地步，只見牠搖晃不已，仍持續游動身軀。我開過刀，知道當
麻醉藥滲入自己意識中，但卻抗拒著還不想沉睡的感覺。小福此刻的心情
應當不好受，因為牠並不像人類一樣了解，昏睡後的自己，會有人保護。
神智開始不清的牠，突然張嘴猛咬。儘管牠的肌肉已漸鬆弛，使不太出
力氣，但那滿口的尖牙，仍使得牠顯得危險無比。兩個女孩子站在深及半
身得池中，除了臀部，還會有啥是更「明顯」更「突出」的目標？小福於
是改變航向，對準了池中的我們而來！
首先遭殃的是我，憑著之前的經驗，我採取「閃避步伐」，在牠長長的
嘴喙靠過來時滑開，避開了屁股卻遭殃了大腿，左腿的沼澤衣被牠一口咬
住，這是我第一次被咬住，額頭開始有了冰涼的感覺，身旁的依潔緊張的
抓住我的手臂，池畔圍觀的夥伴們發出細微的驚呼。小福咬緊衣服扯了好
幾下才鬆口，緩緩滑去，立刻我感覺到腿部一陣冰涼，我知道沼澤衣破了。
不太感想像如果被咬住的是自己的皮肉又是怎樣的感覺。
小福並不就此罷休，牠在水中游了一圈，刷刷地改變航道，又朝著我和
依潔而來，嚇了一跳的我，做了一個很不要臉的舉動，我把依潔拉過來檔
在前面，結果這隻應該神智不清晰的海豚，竟然再依潔的腿旁閉上嘴巴閃
了過去，遭殃的依然是她身後的我！哭笑不得的，我另一條腿的沼澤衣又
被咬住了，一扯，衣服馬上裂開好幾條縫。
依潔和我下意識的緊緊抱在一起，呆站在池中間不敢移動，小福潛進水
中，黑色的身影沒入水下，只剩黑色的背鰭在水上，像條虎視眈眈的鯊魚
在我們身旁一圈圈的繞著。過不多久，依潔的臀部也跟著遭殃，沼澤衣也
被牠的利牙穿透。
簡直不敢相信，這死咬著我們、像隻飢餓的鯊魚的，會是懷裡那隻病厭
厭的小海豚。
岸上的人由緊張轉變成爆笑，都怪佳珊，拿著V8說什麼「小福在少女的
身邊游動，池中的人很害怕……」，我和依潔不敢放開彼此，緊抱著在水
裡，嘗試想往岸邊靠，抬頭想問問DR在哪邊，真得有些害怕被一口咬下的
是自己的肉，卻在此時發現一個令人火冒三丈的畫面：當兩個脆弱的女孩
子在水裡飽受驚嚇與威脅的時候，抬擔架的四個大男生，竟然跟DR一起在
門外擺姿勢拍照！閃光燈亮了好幾下，逸上跟柏諺跨開步伐，擺出一個極
端耍帥的叫人想扁人的姿勢。「媽的！」「靠！」依潔和我忍不住喃喃抱
怨夥伴開心頑皮的笑容，等一下去大水池叫你們來陪海豚！
不知經過幾十分鐘，小福終於失去漂浮的能力，開始往下沉，我們將牠
捧在懷中。男孩子們重新下水，撐開擔架把海豚往外抬。九十公斤重的牠
加上擔架，要被舉出水池是一個艱鉅的工程，我幫忙往外抬時，突然想起
另一隻海豚。
兩年前，兩百多公斤重的阿通伯。我想起幫忙插胃管時，負責捧牠沉重
的頭顱，以及牠那張有著老年人的頑固的嘴。
抬出小水池後，小福隨即運到大廳進行X光攝影，此時由小珠和文欽、阿
火穿著鉛衣顧牠們，其他夥伴通通不可以靠近，我們躲在走廊上閃避輻射
線。此時在圍觀的大人身影中，竟然看到一個神奇的身影。
跟阿德站在一起的，是另一個許久不見的擱淺老友波卡，一個大忙人，從
台北飆來加油打氣。看到熟悉的夥伴出現，心中湧起陣陣溫暖與安心，我驚
叫著，差點衝過去抱緊他，像是在疲倦中服了一顆定心丸，雖然只是來看看，
卻感覺得到夥伴間的擔憂與關懷，好懷念，過去的記憶，過去的海豚生活。
X光攝影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整個過程卻沒有脫離DR的計算，在可容
許的時間誤差下，九點多快十點時，小福即將抬往大水池。
在牠送過去前，擔架小組的六個志工先行到水中去等著。走出戶外發現空
中飄著陣雨，很涼。我跟依潔脫下已被咬破的沼澤衣，光著腳丫子下水，忍
不住冷的發抖，這水好冰！跟昨晚根本不能相比，水深及胸，依潔都快被淹
沒了；冷的不只是女孩子，男生也冷，逸上一下水，兩隻手猛烈擺動，「這
個恐怕要『抖』個30分鐘才能適應吧！」他緊皺眉頭。
身體比想像中要虛的我，打了好幾下冷顫後開始狂咳。慘了，我心想，這
個爛身體，不要再發抖了！至少撐到事情結束好嗎？我在心底祈禱著。
等待小福來的時間，我們努力適應水溫，綿綿細雨不斷，我抬頭望著那陰
雨滿佈得天空。好遠，真的好遠，從水池裡看，世界真的好遠。有種淒測的
情緒，屬於海豚的海洋更遠；但也有種興奮的情緒，因為，這水池是牠通向
海洋的一個轉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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